吾妹千秋—— by木秋池
木秋池  发于:2023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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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微还在?兀自伤怀,对此丝毫不觉,直到那鸦色手衣的触感,没有任何?阻隔地探入她的腰间。
抽噎声骤然停止了。
“微微。”
落在?耳中的声线里藏着诱人的危险,“你真的愿意心疼我?么?”

战栗像一簇火苗, 落在皮肤上?,旋即烫开一片,被微凉的夜风吹过, 竖起细细的寒毛。
照微望着他的眼睛,想起梦中无?数次的相见。但他的目光比那时更幽暗、更危险,梦里的他止于引诱, 而此刻的他倾身靠近,颦笑间皆是收敛不住的侵略感。
“哥哥。”
照微伸手?抚过他的眼睫,看见他的眼神因此而变得柔和。
她说?:“我们是否应当先成亲呀?”
祁令瞻闻言微愣, 怀里拥着她的力道却渐渐松开。
他说?:“你我的身份,恐怕没有人敢为媒为聘,至于拜天地的昏礼, 我倒是?可以悄悄安排。只是?不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大概是?觉得照微尚不情愿, 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拖延的借口。孰料照微却扬眉含笑道:“等什么等, 我不想等了,等老了青春,算来还是?我比你吃亏,就今晚行昏礼吧。”
祁令瞻道:“无?媒无?聘, 是?身份所?限, 若再连吉服红烛、宾客酒宴也没有,哪里能?算得上?是?昏礼?”
“吉服么……”照微眼睛突然一亮,解开门锁,拉着他往外走, “我知道哪里有吉服。”
如今永平侯府里的正经主子只剩下了祁令瞻,各院只剩几个看守仆妇, 此时俱已睡下。
照微拽着祁令瞻来到?从前容氏与永平侯居住的和光院,先像做贼似的趴在侧墙镂花砖处往院里打量两?眼, 见没有人,抬腿就要往墙头上?爬。
祁令瞻却一把拽住她的后襟,“成何体统,走正门。”
照微气笑了,“你跟我讲体统?那你明天抓两?只大雁、抬着聘礼去对门容家提亲,你看我娘能?不能?打断你的腿。”
祁令瞻讪讪松开了她,“翻墙太危险……”
话音未落,照微已骑上?墙头,轻松落地,隔着镂花砖朝他得意地笑。
体谅他的手?伤,照微小声道:“你在这儿给我望风,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蹑手?蹑脚跑了。
祁令瞻靠在墙边,被夜里微凉的冷风拂着面,心中那簇邪火连同被抛弃的不安、伤怀,渐渐冷却下来。他仰目看着漫天繁星,心道自己真是?色迷心窍,大半夜陪她翻自家墙头做贼,为兄为臣都说?不过去。
幼时他还曾教训过她这种行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反要助她,这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祁令瞻心中难有定论。只是?在惭愧之余,他竟是?隐隐感到?期待。
照微很快回来,四?顾无?人,先将?一大团包裹抛过墙来,然后利落地翻身而出。
祁令瞻踢了踢落在脚边那一大包东西?,脸上?的表情是?微妙的一言难尽:“你把爹娘成婚时的吉服偷出来了?”
“这怎么能?叫偷?”照微喜滋滋抱起那一大包,“本来也该是?做长辈的给咱俩置办。”
两?人又潜回春知堂里去,点满灯烛做红烛,推门邀星做宾客,酒倒是?有现成的,照微来府那年埋下的女儿红,此时挖出来饮合卺也正应景。
两?人各自更?换吉服,新娘子的吉服是?当初永平侯特意请人为容氏做的,一针一绣皆是?上?品,只是?层层叠叠,穿起来麻烦。照微兀自摆弄了许久,掌心里全是?汗,不得已朝站在屏风外的人影求助道:“哥哥!”
祁令瞻却只站在屏风旁看她的笑话,幽幽的眼神?将?她从头扫到?脚,说?:“要么我给你寻一匹红色帐子来,你披在身上?,才是?穿着容易。”
照微闻言将?流苏披肩一扔,“你取笑我,我不嫁了。”
祁令瞻含笑低眉走过去,将?流苏披肩拾起,帮她系在身上?,又将?林林总总的披挂、彩胜、霞帔帮她装点好。一个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的新嫁娘出现在他面前,他转身端起桌上?的茶盏,指腹蘸着茶水,在她唇上?抹了一圈,被夜风吹干的嘴唇瞬间变得润如含珠。
暗暗用力的指腹让照微明白了他适才为何不愿走进?来帮忙,想着他心中所?想,照微只觉得唇上?在隐隐发烫。
“走吧。”祁令瞻挟起她的手?,语调慢悠悠,“去拜天地。”
在满室煌煌的灯火里,他们像一对虔诚的新人,拜过天地的方向,拜过高堂的位置,又徐徐相望对拜。
“微微。”
起身时,祁令瞻唤了她一声,照微以为他有话要说?,凝目看了他半天,却见他数番欲言而止,最?后含笑问她:“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同我做这世俗难容,唯天地可鉴的野鸳鸯?”
照微偏头盯着他,心道,天地都拜完了,他却说?这个,是?又抽什么风?
祁令瞻一面揽着她往寝室的方向走,灭了外间的烛、落了内室的门,一面温声细语在她耳畔解释道:“从前便罢了,以后你我既成夫妻,你就不能?再随意恩宠别的男人,否则我名正言顺地收拾他们时,手?下难免不留情。”
他这语气像笑面蛇,听得照微不由得一激灵。她不甘落了下乘,反唇相讥道:“你也一样,若是?被我发现与哪家娘子不清不楚,我就……”
就怎样,她一时没想好,祁令瞻低头在她耳边道:“砍了我的手?脚,挖了我的眼睛,把我埋在你寝殿正对的花坛里,叫我日夜只能?朝着你、望着你。”
照微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折磨你呢还是?折磨我呢?”
祁令瞻道:“这是?罪有应得,总之也是?我应得的。”
某些绮艳而扭曲的心情堪堪露出一点端倪,便被他迅速收回。他怕吓到?照微,止住了话头,将?酒樽端给她,与她同饮合卺。
饮过酒后,沐浴更?衣,这回照微披着祁令瞻的中衣从盥室里走出来,发梢的水珠滴了一路,她一边揽发一边抱怨他:“你有时间吩咐平彦打热水,怎么就没时间去帮我取身中衣来?”
祁令瞻接过帕子帮她擦头发,发间的水珠洇透棉帕,将?他掌心也浸得湿润。
他说?:“我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吓着他。”
照微问:“眼下难道还能?瞒得住么?”
祁令瞻道:“至少?今夜我不想听他聒噪。”
擦干了头发,见她双脚晾得发凉,祁令瞻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在床帐中,抬手?扯落青帐,将?灯烛的光影隔在帐外,只留一线空隙,隐隐能?望见跳跃的红烛影子。
这会儿祁令瞻不说?话了,只轻轻掰过照微的下颌,让她看着他。
她看见祁令瞻抬起手?,解开手?衣腕部的暗扣,将?薄如蝉翼的一层手?衣褪下,露出莹白如玉的手?掌。
那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色如银雕玉塑,蔓延着清晰可见的青筋,因长年不见日光,白得像画里的精怪。
他在人前总是?戴着手?衣,是?以见他当面摘下此物时,照微恍惚觉得比他脱光衣服更?令人……热血沸腾,心痒难息。
她下意识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伤口,一只裸露的苍白的手?轻轻贴上?她的脸,又将?她掰了回去。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用那只手?贴着她的脸缓缓游移,从两?眉到?鼻梁,从唇珠到?耳际。他的指腹柔软、冰凉,像一条优雅盘伺猎物的蛇,将?他所?有未诉于言的欲望皆藉此传递给她。
接着,沿着脖颈向下。
照微脸色蓦然红透,浑身绷紧,一双杏目慌张又羞恼地瞪着他。
却见他眉眼稍弯,眼尾一点绯色,也透出精怪般的邪气,吐息如兰在她耳边问:“你是?不是?害怕了,想讨饶?”
讨什么?
照微被这两?个字激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腕更?进?一寸,且投桃报李、以牙还牙,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成功见祁令瞻神?情一变,幽深如墨的眸中泛起潋滟的光影。
在他陡然变重的呼吸中,照微细声含笑:“哥哥,要讨饶吗?”
玉山倾颓,墨发如流,兰麝般潮湿的吻落下,将?她寸寸展开,又倏然卷起,仿佛慵懒的青蟒缠绕着猎物,蛇信子探入最?脆弱的地方,搅乱一池春水。
照微再次因所?知浅薄而吃了祁令瞻的亏。
她以为他是?单薄的、温和的,乃至古板的,事实上?祁令瞻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乃至她最?后不得不忍着羞耻含泪讨饶:“我错了,别这样了,别……”
怕吓到?她,所?以没有一味地任性纵情,只是?稍稍逞了点坏心思。
而后才是?她想象中温柔体贴的洞房花烛夜。
晃动的帐子许久后停息,一只美丽苍白的手?探出来,抓起衣角,接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帐中钻出,赤脚踩在地上?,宽荡的袍子松松披挂着,行止间有餍足慵懒的风流意味。
他寻来温水给照微喝,却见照微正拥衾而坐,脸上?的残泪余红尚未褪去,一双杏目又开始不服气地瞪他。
“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祁令瞻气定神?闲:“书上?。”
照微不信,伸手?同他讨要,祁令瞻转身又下榻去,果真从小柜里拿出一本《洞玄子》递给她。
照微当即就要发愤图强,祁令瞻说?帐中光线弱,让她明日再看。
“感兴趣就带回宫慢慢看,我又不同你讨要。”
照微将?书往怀中一揣,滚到?床内侧去背对他躺着,微哑的嗓音愤愤道:“你等着,下次必教你有来无?回,跪地求饶!”
祁令瞻轻笑出声。
“你是?在取笑我?”
“没有,我信你。”
那只手?又沿着她的腰搭了上?来,拉她陷入温柔的怀抱中,极有耐心地鼓励她道:“你一向聪明,从前我教你的事,没有你学不会的,这种事也一样。你把书带回去慢慢看,慢慢琢磨,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召我询问,我必不藏私。”
照微怀疑他在调戏她,苦于没有抓到?把柄,遂闷闷“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里,倒头睡了过去。

第86章
平彦每天早晨都会端水来供祁令瞻洗漱, 今天见他早早站在廊下,披散着头发,身后房门紧闭, 不由得惊讶道:“公子今日起得早。”
祁令瞻从他手里接过铜盆和帕子,吩咐道:“往盥室里送热水,我要沐浴。”
“大清早沐浴?”平彦不理解, 昨晚上不是刚洗过么?
见他不耐烦地蹙眉,平彦忙转身去吩咐,祁令瞻却又喊住他, 冷不丁吩咐了一句:“找个嘴严的家婆,去二姑娘的房里取身衣服送过来。”
听了这?话,平彦心中一激灵, 回?头打量那紧闭的房门, 脸上露出一点恍然?的笑。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竟然?叫他家公子这?样罔顾礼法地破戒。
他是伴着祁令瞻长大的,心里敬他却不怕他,打来热水、送来衣服后,见他转身回?屋, 好奇地探头往里打量, 眼?前却“哐当”一声关上门,阻绝了他的视线。
关上门,绕过围屏与碧纱橱,挑起垂落的青帐, 露出榻上饧眼?迷离的美人?,正意态懒散地趴在榻上, 青丝铺泻散乱,若隐若现地遮掩着背上的红痕。
祁令瞻扯过被子将她盖住, 说:“热水和衣服都已送来,你是打算沐浴更衣回?宫,还是在这?儿多睡一会儿?”
照微挑起上目线看他,“我自己睡,还是你陪我睡?”
祁令瞻捏着被子的手蓦然?一顿,明知她是故意调笑,心弦仍被骤然?拨乱,脑海中闪过昨夜香汗淋漓的场面,望着她的眸色也渐渐意味深长。
他说:“我上午还要去政事堂当值。”
“哦,这?样啊。”照微点点头,“那还是正事要紧。”
说着撑起半边身体,水蛇般袅娜无?力地攀着他要起身,却又故意摔在他怀里,悠悠吐息如兰,说:“哥哥,我腰软。”
声调软得能滴水,眼?里却全是坏主意,祁令瞻不想?着她的道,奈何身体实?在是没出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将她压回?榻上,双手束在头顶,低头吻了上去。
引箭待发之际,她果?然?开始发难:“呀,本宫突然?想?起来,上午召了三司使?在紫宸殿议事。”
祁令瞻装没听见,她便开始不配合,气得他浑身邪火乱窜,十分狼狈,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撑持,在霸王硬上弓与软言相?求之间选择了后者。
“就?一回?,最多两刻钟……算我求你。”
他俯在她耳边,微有咬牙切齿之意,只?觉得二十多年?的老脸都丢尽了。
照微仍不依不饶:“两刻钟恐也迟了。”
祁令瞻低声道:“我知道你要议改人?丁税的事,等会我快马入宫,先拦下三司使?,你慢慢回?去,再往紫宸殿召见。”
照微双目如水地望着他,“你既然?管了这?事,索性管到底,正巧薛序邻和冯粹上了折子——”
一只?手伸上来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身上一沉,照微猛然?绷紧了呼吸,后半句话很快变成细碎的喘息。
即使?是祁令瞻,也不能免于见色起意的俗欲,照微在天旋地转中攥紧了衾被,心道,她就?不该高看他!
将近巳时,卧房的门才被推开,正坐在廊下打瞌睡的平彦猛然?惊醒,见一女子穿着二姑娘的衣服从卧房中走出,半披散的发梢尚未干透,正以指作梳,便走边理,他忙躲到廊柱后,想?要看清她的模样。
不料照微早察觉了他的小动?作,故意不给他看见脸,又突然?转身去吓他,笑吟吟朝他走过去:“你这?是连我也不认得了?”
平彦张大嘴,发出“嘎”的一声惊叫,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脸色苍白。
“这?这?这?……是我看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怎么能……”
祁令瞻从房中走出来,已换上了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冠,一副冷清疏离的道貌岸然?模样,见了眼?前这?一幕,清了清喉咙,对平彦说:“先去备马,我要上值。”
平彦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袍子,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道:“公子,你这?……你这?是什么事啊……这?也太糊涂了……”
祁令瞻耐着性子将袍子从他怀里拽出来,面不改色道:“先去备马。”
好不容易摆脱了平彦,祁令瞻快马入宫,在政事堂里拦住了三司使?,将他们?准备奏对的折子拿过来看了一遍,细细过问更改人?丁税的事情。
大周开国时制定的税法是按每户人?家的人?口数目来缴纳的,钱塘等富庶城镇每个人?丁要缴一钱多的人?丁税,西北、西南等穷僻地方每个人?缴不到一钱。除人?丁税外,因地方风物不同,又要向朝廷交各种物税,但?人?丁税始终是朝廷财政的主要来源,也是大周百姓最沉重?的税种。
薛序邻外放到钱塘去做知州,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有折子递上来,洋洋洒洒数千字,陈述现行的人?丁税制度已经僵化,成为腐蠹丛生、压榨百姓的一项乱政。
他的折子直递入宫,无?须经中书门下审驳,这?是太后给他的特权。
太后看完折子,当即宣三司使?与户部尚书觐见,叫他们?拟个修改税制的章程出来。此事没有直接经过祁令瞻的手,祁令瞻也识趣地没有主动?过问,直到今天早晨照微搪塞他时,于床笫间提起了这?件事。
祁令瞻看完折子,险些气笑了,冷冷扫了一眼?坐在堂下的三位司使?,问:“诸位研究了一旬,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怪不得照微大清早就?来招惹他,原来是已经预感到这?几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撺掇他救场来了。
“什么叫人?丁税在原定数额上减半,空缺部分由各地知州知府从本地物税中补齐?”
祁令瞻将折子往面前桌案上一扔,“物税还不是从各州百姓身上来,你们?当百姓是能用?朝三暮四的伎俩哄骗的猴子吗?何况这?多收的物税该如何摊派,交由各地知州乃至地主大户来决定,是生怕他们?不能将当地百姓抽筋扒皮,敲骨吸髓是么?”
三司使?面面相?觑,度支司使?周慎起身应道:“回?丞相?大人?,若是只?减少人?丁税而不增加别的税,三司的收入减少,只?怕朝廷要支应不过来,何况今年?枢密院和兵部军饷军备要的多,太后娘娘又要组建骑射/精卫,这?一项项开销下来……”
“别在我面前哭穷,你若不想?干,自然?有人?能胜任。”祁令瞻打断了他那番早已事先打好腹稿的说辞。
周慎不敢再言,堂中一时有些冷场,正此时,太后身边的内侍走进来,宣召三司使?前往紫宸殿觐见。
回?宫更衣,她的动?作也不慢。
想?起照微,祁令瞻脸色稍缓,对三位司使?道:“拿这?些话敷衍我便罢了,若是拿这?些话敷衍太后,她当场摘了你们?的乌纱,我可不替你们?求情。”
姚鹤守尚任丞相?时,三位司使?都是被明熹太后敲打过的人?,险些丢了官职、被踢出内朝去喝西北风,后来还是祁令瞻念他们?熟悉税银财政,为他们?作保,才堪堪逃过了一劫。
眼?下又到了磋磨他们?的关头,只?是这?回?,祁大人?比明熹太后更想?一脚踹开他们?。
三司使?走后,祁令瞻起身更换香炉中的香片,忽然?想?起昨夜在照微颈间闻到的味道,微微怔神,将炉盖搁置一旁,唤来一个侍者,叫他去寻茉莉香篆来。
“再顺路去请度支司郎中蔡舒明,叫他午后来政事堂见我。”
天气渐渐转暖,白天也变得悠长。祁令瞻与蔡舒明堂议了一个多时辰,心里有了初步的成算,眼?见外面的日头还很亮,便寻了个由头往福宁宫中去。
在西配殿外遇见提着茶壶走出来的锦春,她见着祁令瞻,有些心虚地站住了脚。
她只?知道照微昨夜一夜未归,却不知她究竟出宫去见了谁、做了什么,此刻下意识为照微打掩护道:“太后娘娘昨夜受了点寒,今晨醒后有些头疼,此刻正在午睡,说要多睡一个时辰,丞相?若无?要紧事,不必守在这?儿枯等着。”
祁令瞻闻言似笑非笑,“她昨夜受了寒?”
锦春点头,“许是窗户没关牢。”
“知道了。”祁令瞻瞥了她一眼?,“女官自去忙,我在朵殿候着。”
他看着锦春走远,心中有些不豫。
锦春分明知道照微昨夜不在宫中,见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替照微撒谎,说明在锦春心里,照微出宫是去和别的男人?私会。无?论是她自己猜错了人?,还是照微在她面前说了别人?的名字,都让他心里不太舒坦。
他没往朵殿去,托她近身不爱留人?服侍的福,叫他一路毫无?阻拦地寻到了寝宫里。
昨夜还叫嚣着不服气的姑娘此刻睡得正香,金丝帐边的流苏被风吹着挠动?她脚心,她蹙眉踢了踢,却将盖在身上的薄毯踢下去,露出藕粉色的中衣,交领处春光隐现,脂玉上遍生红痕。
祁令瞻垂下眼?,将毯子拾起,正欲给她盖回?去,却听见她含混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他的手一僵,将毯子抛到了一旁,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看着她,想?听听她梦里还能骂他什么。
照微没有再骂,无?意识地抬手给自己揉腰,祁令瞻见此不由得轻笑:“不是说腰不酸腿不疼么?骨头硬不硬不知道,嘴倒是挺硬。”
他伸手覆在她腰上,帮她揉按酸痛的地方,见她眉心渐渐舒展,嘴里含混不清的呓语听起来也像撒娇的喘/息,情不自禁俯身下去,沿着她的眉心,一路轻吻至嘴唇,缓缓贴合。
绯袍玉带半隐在帐中,引人?无?限暧昧的遐思。
突然?听见一声瓷器的碎响,祁令瞻自帐中抬身,照微也被惊醒。
看清他的脸,锦春脸色唰然?一白,忙跪地俯下身去,慌乱地捡拾碎裂的瓷器。
一双乌履缓缓迈到她面前,锦春捧着碎瓷片,声音抖得几乎字不成句:“奴婢是忘了取东西……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奴婢这?就?走。”
“等等。”
祁令瞻叫住她,却又半晌不说话,将锦春吓得够呛,直到照微在帐中轻咳了两声,方声音温和地说道:“去给你们?娘娘取些缓解腰痛的艾草来热敷一下。”
锦春低低应了声是,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祁令瞻折身回?帐中,继续适才被打断的吻,因她醒了而更肆无?忌惮,照微懒洋洋回?应了他一会儿,偏过脸将他推开。
调侃他道:“你如今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看把锦春吓成什么样子了,等你走了,她在我面前可有的絮叨。”
祁令瞻抬目道:“你对平彦不也如此么?”
照微说:“我那是躲不过去。”
祁令瞻道:“我这?是吃醋。”

第87章
照微打着哈欠下榻, 披衣走到茶室。此处无人,祁令瞻的?手又娇贵,她只好亲自泡茶, 懒得烫壶也懒得温杯,只敷衍地将沸水冲进茶壶中,随意晃了晃, 待茶叶泡开后倒出两盏,往祁令瞻面前一搁,请他饮茶。
上好的龙凤团茶, 实在是有些糟蹋。
祁令瞻倒也不介怀,捧起茶盏后先闻香再刮沫,然后倾少许茶汤入口, 含在舌尖慢慢咽下, 中规中矩地?细品。
见她长发披散, 一副梦游未醒的?样子,淡淡失笑道:“原来昨夜让你累成了这个样子,早知我便不来打搅了。”
照微见不得他得意,睁开眼?道:“胡说!区区小?事, 怎么可?能累到我?分明是你自己累得不行, 又死?要面子。”
“或许吧。”祁令瞻眉眼?含笑,“我累到睡着了都喊腰疼。”
“幼稚。”照微轻哼,转而?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如此困倦,乃是因为上午接见了三司使, 商量改税的?事。本宫日理?万机,自然耗费心神?, 尔等尸位素餐,当?然精神?十足。”
祁令瞻正是为此事来的?, 问她:“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么?”
照微又打了个哈欠,忙灌了半盏茶水提神?。
她说:“周慎的?意思是,人丁税日渐误国,一是因为征税的?官员下贪上腐,二是因为民间避税的?风气盛行,大周皇亲国戚与庵观寺庙不交人丁税,许多人便寄名在权贵家为奴,或者求寺庙的?度牒充作和尚,向他们交人丁税一半的?钱,就能逃过人丁税。可?是他们逃得掉,有人逃不掉,人丁税摊派在那些逃不掉的?人头上,只会更重。”
祁令瞻点点头,“看来他很清楚原因。”
周慎被祁令瞻拎着乌纱帽骂了一通,不敢再拿那些明哲保身的?浑话来糊弄太后,委婉将人丁税乱象背后的?原因道出,倒是与蔡舒明向祁令瞻陈述的?一样。
“光清楚原因有什?么用?”照微说:“我叫他拿出解决办法来,他支吾半天,说了些要清明吏治、告诫税官上下不要贪腐的?空话,得罪人的?话,他是一句都不敢提。”
“他没说要各州拿物税来补人丁税的?亏空?”
“试探了几句,被我驳回去了。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才不做这种蠢事。”
“也没向你哭穷吗?”
“他敢。”
“他若是敢,你就着人把他扔到永京暗楼巷子里,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的?穷。”
照微单是想?想?周慎在暗楼巷子滚一身马粪和泥水的?样子便觉得好笑,眉眼?弯弯道:“本宫才不得罪人,他若敢提,到时候哥哥去扔。”
祁令瞻抬眼?望向她,黑眸中泛起?柔润的?光泽,“叫我替你出气得罪人,我能得什?么好处?”
“这是懿旨……”照微话说一半又掩唇打了个哈欠,眼?中生出两?汪泪意,鼻尖也红红的?,困倦得有几分可?怜。
祁令瞻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我不搅扰你了,你再去睡会儿。”
照微摇头,“已经和阿遂说好了,酉时要教他玩弹弓……眼?下什?么时辰?”
祁令瞻瞥了一眼?滴漏,“申时中。”
“只有半个时辰,不睡了。”
祁令瞻向她伸出手,“过来,我给你按按穴位,也有舒缓疲劳的?效果。”
茶案两?侧皆是能容人躺卧的?长榻,照微恹恹走过去,祁令瞻揽着她的?腰,叫她侧枕在他腿上。
青丝如席铺满怀,照微抬眼?便能望见他清晰的?下颌线,凌厉流畅,向下是轮廓分明的?喉结,锁骨周全地?隐在衣领中,只能望见远山般的?轮廓。
他这个人,寻常见了只觉得朗润如月、清寂如雪,若非他脸上的?神?情常是谨肃冷淡,简直美得难辨性别,在那些隐秘的?梦境里,说是秾艳无双也不为过。
然而?此时卧在他怀中,细细观赏他的?轮廓、喉结、锁骨,突然发觉他作为男人的?特征十分明显,平常隐藏在君子如玉的?皮囊下,此刻离得近了,一寸寸端详,便觉得危险又迷人。
这样一个人,照微想?,若非是与她相伴十数年的?兄长,她是绝不敢倚信,乃至倾心的?。
思及此,她仰面朝他笑道:“本宫可?真是艳福不浅。”
承受着她露骨的?打量已让祁令瞻心中难以定神?,听了这句话,长指稍稍用力压在她唇上,垂目睨着她道:“记吃不记打,这会儿又不困了是不是?”
“怎么?你威胁我?白日宣淫,也不怕被人瞧见。”
“你宫里的?人,自然有你管教,她们若是嘴不严,那是你失教失察。”
祁令瞻抬手掠过她的?睫毛,迫使她闭上眼?,“何况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就着急给我定白日宣淫的?重罪。”
照微见不得他装相,翻了个身,向他怀里躺着。她的?脸埋在他腹间,隔着单薄的?春衫,突然使了个坏,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重重的?倒吸冷气的?声音,祁令瞻捏着她的?后颈将她从?怀里拽出来,见她一脸奚落的?笑,不由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祁照微!”
照微见他眉心蹙起?,似真有些急了,从?他怀里跳起?来,木屐也不穿就往外跑,只留下几声无情的?嘲笑和一阵缠绕不散的?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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