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晚霞—— by星河白鲤
星河白鲤  发于:2023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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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思妤好心把自己的课本往她那侧挪了挪,提醒道:“下午地中海的课,你没漏备教材吧?这老头子就喜欢满教室转悠,你要跟我共用教材的话,他准能记住你。”
裴拾音低头翻检自己的包,剩下的课本都没备错,除了——
她心如死灰地抬头:“最重要的东西忘了。”
几秒的忪怔后,卞思妤瞬间反应过来,倒吸气:“别告诉我是星空展的门票。”
裴拾音无力地点了点头,趴在课桌上叹气。
卞思妤目瞪口呆:“我陪你在黄牛群里抢了一个礼拜的票啊,总共订了80几个闹钟,那段时间我耳鸣都是闹钟滴滴滴的声音,你居然能把门票!这么重要的门票都忘在家里?!”
裴拾音也想不明白,昨晚睡前还惦记的东西,早上起床居然能给忘了。
她今天的课虽然没排满,但早上两节,下午两节的时间安排,让整个课表就跟被狗啃过一样随意,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宋公馆拿门票。
卞思妤都急了:“那赶紧联系你家里的人,给你把票送过来啊!”
裴拾音:“……”
她哪有什么家人。
住在家里的,明明是她的仇人。
裴拾音很不情愿地从微信的通讯录里找出宋予白的头像,盯了半响,也下不去打字的手。
宋予白打定主意跟她避嫌,她也不想做先低头的那一个。
三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是给她发过消息的。
他说他去瑞士有点事,时间待的会有点久,让她好好住在宋公馆里,而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仍然是他的小侄女。
裴拾音看到消息,觉得难堪的同时,还委屈。
干脆眼不见为净,连消息都没回,直接就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中间也不是没有后悔、挣扎过,没忍住还是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盯着他的头像,又觉得不甘心,怕自己服软,所以又给他拉黑了。
拉黑又拖出来,拖出来又拉黑,来回横跳好几遍,两人的聊天界面却依旧无事发生。
他大概率不会像自己这么幼稚,会拿一个无辜的联系方式发泄情绪,所以从始至终,也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已经彻底清空了以前的聊天记录,这时候面对空空如也的界面,一个头两个大,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心里挣扎了足足半节课,最后还是决定,为了自己这两个月来抢黄牛票的辛苦,做个能屈能伸的人。
裴拾音:【在忙吗?】
消息是发出去了,她看到自己最担心的红色感叹号没出现在屏幕里,已经大大松了口气。
宋予白:【还好,有事?】
万事开头难,打第二条短信的时候,裴拾音脸上已经没了那种火辣辣的羞耻感。
裴拾音:【你现在在家吗?】
倘若按两人的时差逻辑而言,只要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大概率都有可能在家中出现。
——如果在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找张门票?
文本还没打完,宋予白的电话已经提前打了进来。
裴拾音看了眼正在写板书的教授,假装要上洗手间,偷偷从大教室的后门溜了出去。
确定楼梯口没人,她才敢接起他的电话。
“在家,怎么了?”
低沉清冷的嗓音透过听筒里传入耳膜,言简意赅的表达像是在听下属的提案报告并给出评价——好则生,不好则死,干脆利落。
“能不能去我房间里帮我找张门票?”
电话那头沉默半秒,裴拾音立刻会意:“我房间里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好了,不会有一些你不适合也不能看的东西。”
忐忑屏息等了十几秒,终于听见他问:“在哪里?”
回忆了一下昨晚背完剧本后的收拾举动,门票应该就放在床头柜第一个抽屉的收纳盒里。
“那张门票带着防伪标签,你翻一下很容易就能看到,要不这样,你也可以让人把整个儿的小收纳盒给我送过来也行。”
“好。”
确认完需求,是宋予白先挂了电话。
耳边嘟嘟的忙音,让裴拾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恍惚感。
明明以前,她可以跟他撒娇,提各种要求。
不像现在,即使让他帮忙找一张门票还担心他会因为瞻前顾后而拒绝。
明明以前,他会帮她整理床铺,会帮她收纳衣柜,甚至还会在太阳很好的早上,抱着她的枕头和被子去晒太阳。
她高中住校回家,最喜欢的就是躺进暖烘烘香喷喷的被子里打滚。
宋予白帮她收拾的衣柜,一板一眼叠好的衣服和小裙子,就算强迫症看了都会赏心悦目。
明明以前,更小的时候,他甚至还会接她放学,拎着她的书包,替她去游乐场门口的棉花糖摊位里排队。
她曾经无数次抱着他的胳膊欢欣鼓舞地用“我们”自居,而现在,她要嫁给自己很讨厌的人,却无比坚定地相信,宋予白再也不可能站在她的阵营里——
因为,从那天的告白开始,他就彻底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宋予白记下她收东西的位置,来到她房间门口。
“请勿打扰”的小木牌仍旧挂在小兔子铃铛下面,无声、静默,拒人千里。
自从上次打扰到她录音以后,宋予白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站在这堵门面前。
手握上门柄后迟疑三秒,男人还是选择退后一步,唤来了正在花园里的方宁。
随着房门被打开,少女独有的干净香软的甜荔气息,就随着漏窗而入的暖风,缓缓送入鼻息。
宋予白错开往里探的目光,背靠在走廊的墙上,耐心地等。
方宁翻找东西的速度利索,很快就找到了裴拾音口中所说的收纳盒。
“蓓蓓的东西,我没敢翻,只能把整一个都拿出来了。”
透明的收纳小框,表面贴着各式各样的卡通贴纸。
里面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如印章、手账胶带和毛绒发卡都被杂乱无章地丢在里面。
她从小就不爱整理,找东西费时,却总乐此不疲。
他偶尔看不下去,会替她整理,但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她重新弄乱。
凌乱的各式小物件花里胡哨,一本黑色牛皮封的笔记本却跟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格格不入。
设计过于单调到无趣的笔记本,显然不可能是她的审美。
即使他知道对方有将门票夹在纸张的书页里的习惯,但宋予白仍会第一时间将这个黑色的笔记本排除。
捻起笔记本的一角放到旁边靠墙的架子上,本子没架稳,“啪塔”一声落在地上的时候,纸页被正中打开。
赫然映入眼帘的笔迹清隽,笔力遒劲。
【在我荒芜的人生中,你是唯一一支玫瑰。】
伴着聂鲁达的酸文一起掉出来的,除了两张电影票之外,还有一张彩铅的素描画像,纤细的笔芯,草草勾勒出一张侧影——
是裴拾音趴在大教室课桌上午睡的画像。
宋予白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猝不及防掉落的秘密,冷淡而平静。
笔记本里摊开的,是不为他所知的三年。

第008章 心跳
在方宁抱着洗好的衣服上楼收置之前,他蹲下身,平静地捡起地上的电影票,将两张名为《初恋》首映礼电影票跟那张素描,重新夹入笔记本内。
收纳盒里的确另有那张星空艺术展的入场券。
门票上绿色的镭射防伪标,则是主办方的logo。
只是孤零零的一张门票,也不知她是一个人,还是今晚已跟其他人约好。
但时间掐得刚刚好——逛完展,刨去路上的交通时间,正好可以无缝衔接赶那一场电影。
只是,无论这是否是正常的交友范畴,这种程度的暧昧,都在核准的范围之内。
宋予白冷漠抿着唇线,垂眸,低头打字。
【东西已经找到了。】
【剩下的事情,你就自己联系周权吧。】
很快,就收到了那头的回复。
裴拾音:【谢谢小叔叔啦!】
裴拾音:【猫猫送花.jpg】
宋予白盯着屏幕上那只憨态可掬的软萌猫咪出了短暂的几秒神:【晚上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足足半个多小时,才收到她的回信。
裴拾音:【我知道。】
简单干脆的三个字,透着平静和疏离。
留白的空隙里,是叔侄之间最该有的距离。
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对这段显然还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暧昧说一个“不”字。
就连干涉,都缺一个合情合理的正当理由。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空寂了一整个下午的茶园,终于有车顺着河面上的小桥石板路,缓缓开了进来。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片葱翠欲滴的竹林,而竹林的尽头,则是一间古式徽派的茶庄。
袅袅茶香,如无形的炊烟,将这一片与世隔绝的建筑,笼罩在悠然的霞光里。
宋予白抵达里间茶室的时候,包厢里的两个人,刚刚沏好第一壶茶。
隋东没料到他会到得这么准时,不免意外了一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巧在说你。”
姜岩笑着给他沏了杯茶,顺手便将眼前一小碟焦黄的饼干推了过去:“来得正好,有口福了,隋宁自己烤的小饼干都还热乎着。”
隋东是个标准的妹控,妹妹隋宁偶尔献宝,绝对呼朋引伴来四处找人炫耀。
宋予白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温毛巾,擦净双手后,才坐到三人位唯一一张空着的太师椅上。
目光垂落在白瓷碟里,用杏仁薄片压出来的饼干,圆模烤出来的点心,表面焦黄,细看还有白色颗粒的砂糖。
见他犹豫,也知道他多半对这种甜食没兴趣,姜岩便很自然地问他要不要抽烟。
“他又没烟瘾,最多心烦意乱的时候抽一支,可人家现在明明意气风发,哪有什么烦——”
隋东话还未说完,眼睁睁看着宋予白从姜岩手里接过一支烟,就着对方递来的火点上。
袅然的白烟里,是隋东一张错愕的脸。
“有心事,这么闷闷不乐?”
宋予白没答话,只目光递了姜岩一眼,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慢条斯理地问:“刚才在说我什么?”
隋东和姜岩都是他短暂游学时的旧友,幼年被绑架的经历,让他在异国的交友愈发谨慎,在国外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难得三人家境兴趣相投,又同是宁城的人。
毕业后,他们虽然各地游学、工作,中间的联系,却也从未中断过。
“在讲,”隋东收起八卦的心思,懒懒地往太师椅上一靠,坐姿吊儿郎当,“你到底会不会放过黄庭。”
于外人看来,宋予白一周前毫无征兆地回国空降,君豫内部的震动几乎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都不夸张。
集团内自爆贪腐整治,一时之间,连君豫的股价都开始大幅震荡下跌。
有财经媒体甚至拿《红楼梦》里抄家时探春的名句,来预示君豫这轮的接班人更替,属实不算太好的兆头。
不少好事者都等着看君豫后手不继,未来摇摇欲坠的命运。
宋予白施施然轻抖了抖烟灰:“放不放不是我说了算,既然已经到了立案的阶段,当然一切得先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隋东“嗤”地一下就笑了出来,揶揄道:“得了,这种客套话就没必要当我们的面说了,有人明明是自导自演,贼喊捉贼,根本不打算给人活路。”
相比隋东的跳脱,姜岩的性格更为沉稳:“既然我们都看得出来你是故意给黄庭做套,别人照样看得出来,你就不担心,这帮人故意联合起来给你使绊子?”
“那又怎么样?”
宋予白不紧不慢地重新给自己沏茶。
“横竖东西也不是他们的,真想伸手要,也得问问主人同意不同意。”
“其实所谓的贪污,也不过就千把万,本来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这几年,他们的吃相有点难看了。”
利用母公司高价购入资产,再通过一定的内部流程,合理合规地将资产低价分流至子公司内。
这种资源变现的办法,虽然操作起来非常复杂,但从对外披露的财报来看,还不至于被冠上“风险”这两个字。
只是以黄庭为首的那帮人做得未免过分,在买卖两头都打算盘,实在是贪得无厌。
“毕竟,他们是在挖空君豫,动摇根基,”他的语气和缓,神态却有些漫不经心,夹着烟的指节轻敲着桌面,“宋家几代人的心血,总不能白送给这些人过家家吧?”
姜岩和隋东对视一眼,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拿黄庭杀鸡儆猴,只要剩下的那帮人听话,即便素尸裹位,他也愿意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然而,有黄庭这个前车之鉴,可想而知,那帮精明的老家伙们,至少在短时间内,都不敢不安分。
“如果我没猜错,”姜岩沉吟半响,“你手上的证据,应该足够让黄庭那一派系的人牢底坐穿,只是如果他们愿意退回这些年的非法所得,你会网开一面,对么?”
赃款多少,得看内部审计,但内部如何审计,归根结底,还得看宋予白的心思。
“前脚还说别人吃相难看,”隋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些年不仅一分没亏,还趁股价大跌的档口,偷偷捡漏……坚壁清野的功夫,真是一流。”
宋予白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青陶茶盏,只弯了弯唇,并没有搭腔。
包厢经理进来询问是否可以上菜。
隋东看了眼时间,点了点头,旁边的手机消息却忽然响了起来。
姜岩看了他一眼:“都要吃饭了,跟哪个女人聊得那么开心?”
隋东嫌弃地“切”了他一句:“除了我妹,还能有谁?”
姜岩笑着打趣:“怎么,又要给你烤小饼干了?”
“还在吹我彩虹屁呢,就帮她搞门票这事儿,”隋东一边回消息,一边洋洋得意,“要不是这个什么星星展,她才不会给我烤饼干呢。”
宋予白抬眼:“是嘉林路那边的幻夜星空展么?”
隋东惊疑抬头:“你怎么知道?”
一贯沉稳的姜岩也瞪大了八卦的眼睛:“你可绝对不是会关注这种展会的人……难道有情况?”
宋予白皱着眉掐了烟,沉声说:“拾音也去了。”
隋东了然,哈哈大笑:“我就说嘛,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对这种展感兴趣,在那种地方人挤人,不等于要你这种洁癖精的命么?”
他边说边感慨:“不过展呢,的确是好展,就是票真的很难买,我托了好大一圈关系,才从主办方内部弄到了vip票,我还听说,这个展,一堆黄牛在做假票。”
姜岩不解:“这年头票面都有防伪,做假票有意义么?”
隋东:“你这就不懂了,现在的黄牛很拼的,为了卖假票,还知道写那些验真假票的文章来误导人,故意把假票写成是真票,来糊弄买票的小妹妹们。”
姜岩:“这帮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刑法里找赚钱的门路?”
“可不是嘛,”隋东想想也觉得那些被骗的人可怜,“一张票少说也是四位数起步,不少小妹妹省吃俭用,就为了进场拍几张照片体验,结果进不去会场不说,保不齐还会在会场外被保安暴力驱赶,万一发生踩踏,简直倒霉到家了。”
姜岩听得直皱眉头:“那真假票,要怎么验证?”
“其实很好辨认,你但凡见过一次就能分得出来,对着太阳光照一照,真票的logo是蓝色的,假票则是绿色的。”
烧开的热水蒸腾出白晃晃的雾气,银针白毫的薄叶在滚烫的水中翻滚浮沉,宋予白正准备给姜岩倒茶的手,却忽然就僵停在了半空中——
如果他没记错,裴拾音买的那张票,大概率就是假票。

第009章 心跳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抵达展会外场的时,裴拾音还是被入口处乌泱泱排队的人头给吓了一跳。
她给卞思妤拍了张照片。
卞思妤:【好家伙,抢票的时候我就在担心,你们这逛的不是展,是集市。】
裴拾音:【但我看之前官网的宣传,说是为了保障观展的体验,主办方特地限制人流,一个场次只能进500个人。】
卞思妤:【就这照片,别说500个了,1000个脑袋我都能给你数得出来。】
队伍最前列有骚动。
是拿着票的观众和保安起了冲突,但很快,闹事的观众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保安大汉给带了出去。
裴拾音正探头打量动静,排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孩子主动跟她解释了起来。
“又一个买到假票的,保安不让进。”
裴拾音好奇回头,对上一张爽朗的笑脸。
“我叫筱翘,你也是一个人?”
周遭都是成对的情侣,倒显得她们两个单身的女孩子像是异类。
排队无聊,裴拾音也乐得跟她聊天。
两人都是在黄牛群里高价抢的票,两株肥壮的韭菜之间,天然就有共同语言。
筱翘扫完群里的八卦聊天记录,又粗略估算了一下排在她们前面的人:“听说刚刚被赶出去的两个人,票面的镭射一眼假,但我估计,如果真按主办方公布的放票总量来说,今天排在这里的人,一半都得被赶出去。”
裴拾音心里没底:“假票放了那么多吗?”
她知道这场展会,一票难求,所以买票之前特地在网上做了很多功课,精心在众多黄牛里选择了一个看上去相对靠谱的。
“那可不,”筱翘悄悄凑到她耳边,“排在我们后面那对情侣的票,我刚刚瞄了一眼,大概率就是假的,镭射防伪标的颜色都跟我们的不一样。”
裴拾音留心看了眼筱翘手里的票,见她跟自己的门票防伪一致,又扫了眼排在她前面和隔壁队伍里的人手里捏的票,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老老实实继续等。
等待的过程里,也有零零散散被验到假票而驱逐出场的观众,偶有躁动,也只是暂时。
眼见队伍前列越来越短,入口处的保安却忽然拉起了警戒线,站出了一排人墙,而爬上矮梯、举着扬声喇叭的黑衣队长,则对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一字一顿地通知:“因为主办方收到的假票太多,请各位观众自行检查手里的门票,镭射防伪是蓝色的,是真票,其余一概都是假票,请买到假票的观众,自行离开入场队伍,绕至会场后厅的休息室内,我们会协助大家配合警——”
只是,保安队长的话还未说完,人群里巨大的躁动,已经完全不受控。
排在前面的人想冲破警戒线,强行入场,而拿着警棍,早有准备的保安队伍,已经提前一步在门口拦起了人墙。
不断有试图硬闯的人从后面挤上来,而排在前面被不断挤压的人,则在奋力寻找可以喘息的空间。
“怎么会,我的怎么可能是假票呢?”
筱翘不可思议的质疑声,被彻底淹没在各种不忿、怒气冲冲的叫喊里。
裴拾音下意识想要伸手拉她,可如蚁群般涌动的人潮,带着一股蛮狠的力量,将原本并肩的两人挤离。
突如其来的混乱和无序,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警戒线被冲倒,耳边是各种恐怖的尖叫。
裴拾音被困在巨大的人墙里,根本无法脱身。
闷热的初夏黄昏,近距离闻到不同的人身上积攒的汗味和体味,都让她的胃里翻起一股巨大的恶心。
人墙之中,她像被随波逐流的小船,无力地承受来自各个方向的力量,身体被来回推搡,她呼吸不畅,浑身都在冒冷汗,意识摇摇欲坠,直到——
有人拉住了她。
箍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牢牢拉住,用力拽紧。
几乎是一瞬间,她被人从汹涌的漩涡里提出来,终于重获呼吸的能力。
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
修长有力的手臂已经强势地拨开她周遭各种蛮狠的力道。
掌心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后脑,下一秒,她的脸被埋进一个宽广而炙热的胸膛里。
胸口的肌肉紧实微鼓,带着可靠的力量感,异性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他用肩膀替她撑开周遭拥挤混乱的空间,避免她被别人挤到。
就连后脑都有温暖的手紧紧护住。
四面八方推搡的手肘顶过来,蛮狠而坚硬,却都被柔软的掌心尽数抵御、坦护。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会这样保护她。
在认出眼前这个人的瞬间。
视野里,是他凸起滚动的喉结,下巴处锐利的骨线,以及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角。
耳畔袭来的尖叫声被海浪吞没,退潮。
周遭的混乱也变成了一段破碎摇晃的默片。
前一秒令人恐惧的汹涌人潮开始在她意识里坍塌、搁浅。
她在他怀里。
跟周围嘈杂的人群仿佛隔了一层介质。
寸步之外,是涌动的人流,寸步之内,是耳畔的心跳。
目之所及,是干干净净的衬衣。
鼻息里填满的,是那股熟悉的冷调木质香。
清冽的淡香,如同在雾气缭绕的大雪天中,那一截埋在雪中静谧悠然的沉香,影影绰绰混着点茶香和缱绻的烟味。
她不知道他从哪里赶过来。
逆流汹涌,他将她拢在怀里,再多蛮狠的推搡,都被他强势的保护隔绝于外。
然而随着身体逐渐被带离人潮的漩涡,窒息感减退,那点逆反的自尊心占了上风,裴拾音本能就想挣开他。
只是手腕好不容易抽退一小段距离,却被他牢牢地攥住——
有力的五指箍住细软的手指。
交握的手垂藏于四面八方而来的推搡拥挤里。
他怕她被人挤散,只是更用力地拉住她。
“别害怕。”
裴拾音在他怀里低着头,闷声愤愤:“怎么不避嫌了?”
宋予白像是没听清,下意识垂眸,低问她“怎么了”。
裴拾音扭开脸:“我才没有害怕。”
放不下自尊心,仍旧别扭地执着于表达立场。
瓮声瓮气的话音,听着似乎仍然有气。
拉锯似拔河,两边一鼓作气,反复撕咬,只等对方力竭。
然而,总有人先放弃。
完全从人潮的漩涡中抽离出来的最后一刹那,裴拾音只觉得头顶声带震动,颤得耳廓都微微发痒。
离得太近,男人低沉声线,饱满的颗粒度如顶级音麦,在耳边环绕。
“是。”
兵荒马乱里,裴拾音于茫然中抬头,却意外对上宋予白自然垂落的视线。
干净的玻璃镜片后,一双棕色偏粉的瞳孔,似星原旷野里的蔷薇星露,倒影出她忪怔错愕的脸。
“是我在害怕。”

直到他半拥半抱将她带离人潮,走进vip通道。
随着头顶微黯的天光被通道明亮的灯光所取代,嘈杂的喧闹声也被彻底隔绝在了防爆玻璃门外。
内场的工作人员快步迎上来,而握在手上的力道,也先人一步松开。
细软的手指上仍留有他掌心的温度,熨帖的热意似久违的浪潮,顺着指尖血脉随波而上。
裴拾音垂着眼帘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买高价票被骗,是件很蠢的事情。
她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接受任何可能的议论或者教育、建议——
成年人的自尊心受不了这个。
但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笨到犯错。
以前倘若做错了事,会受他的罚,往往要靠死皮赖脸的撒娇才能逃过一劫。
然而她告白未遂,他自觉避嫌,兴许那些约定俗成的处置和应对,也被封存入记忆里。
怕他说她,又怕他避重就轻,一笔带过。
裴拾音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为什么会矛盾横生。
只是自怨自艾还没延续多久,就听到他关切的问询。
“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垂着脑袋摇头,却始终不说话。
“是被踩痛了,还是有人撞到你了?”
宋予白向来耐心,掰正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检查、打量。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裴拾音花了点时间才平复好胸腔里一股莫名窜上来的酸涩,抬眼,一瞬不瞬跟他对视:“没事了。”
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早已泾渭分明地划好了两人的关系。
突如其来的生疏让前十分钟的依赖和亲密都显得滑稽,如同一场露天的亲情电影突然之间被拉了闸,骤然而至的空旷死寂里,有一丝诡异的尴尬。
宋予白张了张唇,到嘴的话,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隋东开着免提,跟姜岩一块儿问他裴拾音情况如何。
“人已经找到了。”
两人在电话那头开玩笑,说浑话。
宋予白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裴拾音,缓步走到了休息室门外:“是我侄女,出事了我爸爸要担心。”
语声渐远,却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裴拾音自嘲地牵了一下唇,释然地吐出一口气。
他对她一切的好,起始于身份,也终止于身份。
她应当知足。
贪心太过,难免两头空空。
十来平的小休息室里,已有专人备好茶点。
裴拾音喝完半杯热普洱,宋予白已经打完了电话。
她放下手里温热的茶杯,站起来:“我已经好了,小叔叔要是有事,晚上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无论如何,他好心救了她,她劫后余生,也不应该翻脸不认人。
他一身正式的西装,显然是从某个正式的场合里,匆匆出来。
只是,眼前的西装已经被挤皱,细看,难免有些不修边幅的狼狈。
他是宋爷爷倾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仪容衣冠,都是必不可少的风度和教养。
宋予白:“真的没有不舒服?”
裴拾音摇头:“真没有了,刚才喘不上气,但现在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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