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她?面前,皱眉,沉声?,不悦。
“我穿了呀!”
她?刚刚睡醒,有起床气。
反驳的时候声?音不自?觉都高?了一个度,像在埋怨他在自?己的地盘里?吹毛求疵。
背心是低胸,她?不满的时候脾气大开大合,连起伏的呼吸也跟着如此。
他又足足高?了她?一个脑袋,只稍低头——
她?对他不设防,反显得他像个小人。
之前几次窥见,都是在夜里?。
他尚且可以自?欺欺人。
如今是白?天,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
视线多逗留一眼,都是罪恶。
他弯着腰,垂着眼帘替她?拉好拉链的时候,有那么短暂的几秒,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到哪里?才算真正安全——
对两人都安全。
地暖的温度,似乎也有短暂的失控。
像潮热的夏夜,摁错了空调的模式,好端端的制冷,出的风,却闷热到窒息。
端端正正将拉链一路抵到她?喉颈,宋予白?转身又去给她?拿拖鞋。
“把鞋穿好,光脚会感?冒。”
长袖的卫衣在室内穿着嫌热,裴拾音拉起两条胳膊。
“不是说好今天是方宁阿姨过来么?”
宋予白?已绕到流理台处洗牛肉
冰凉的水流顺着手指浇熄地暖失衡带来的热意。
“她?有点事,过不来。”
“啊,这样。”
“那她?其实可以跟我说一声?啊,我叫外面的吃也行。”
洗牛肉的手一顿。
宋予白?忽然发现,他现在耳朵真是刁钻,居然听不了“外面”这个词。
他斜眄过来,惯来在小事上?温和的男人却没来由?地怼了她?一嘴。
“嫌我过来烦?”
过激情绪,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那倒不是,”裴拾音没往深了想,只是打哈欠,脑袋钝钝的,“就是觉得工作日你?还专门抽时间过来,好像,挺麻烦的。”
宋予白?继续洗菜。
“我看你?就是不想我过来。”
裴拾音:?
这口?气莫名?让她?听出一丝怨气,连忙发誓表忠心。
“哪有!我还不是怕耽误你?的事情嘛,牙痛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毕竟,外面的东西也不是不能吃。”
“吃多了又牙痛?”
他声?音硬邦邦的。
“怎么会!荣玺这边是出了名?的美?食圣地,搬家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附近能叫外卖的店有这么多,就算你?跟方宁都没时间,我也可以一个月90顿,顿顿不重?样。”
裴拾音怕他担心,又迅速解释:“至于那些门店的卫生情况你?也不用?操心,反正我就挑商场里?评价好的大店买,绝对不会选那些便?宜的、只做外卖的店,你?放心吧!”
任何一丝涉及“里?外比较”的话题,他现在听不了一点。
将牛肉拍到案板上?的时候,宋予白?转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是你?自?己说,外面的吃两顿就腻了,只有家里?的,才最合你?口?味?”
裴拾音瞬间哑声?。
对视三秒的静默后。
宋予白?重?新背对着她?,倒酱油腌牛肉片,花了点时间平复心绪,然后,缓声?催促她?去洗漱。
“哦。”
裴拾音也不知道两人好好聊着聊着,会是这个古怪的走向。
不大的客厅,随着她?关门的动作,再次陷入一片沉寂里?。
安静的空间,让原本莫名?绷紧的情绪开始逐渐松弛、放缓。
小孩子?只是长大了。
她?不想再处处被他管着。
她?没有其他的意思。
心理安慰起到作用?,连带那张火锅结账的小票给他带来的不快,似乎也开始随着这阵安静逐渐消减了影响力。
方宁跟他说过,她?今天的早餐是生滚牛肉粥。
宋予白?将牛肉腌好备在旁边,切好姜丝,最后一步是打鸡蛋。
然而就在他拉开冰箱门的刹那,目光没有找到鸡蛋,却在逡巡到冰箱门侧那一排3瓶放好的乌龙茶时,视线本能地一滞——
0糖0卡的乌龙茶,拥有着跟被随意丢在空薯片袋子?里?一模一样的瓶盖的颜色。
短暂的错愕和震惊,在身后卧室门被拉开的瞬间,被尽数吸纳在一个黑洞里?——一个源源不断裹挟着不满、愤怒的负能量黑洞,无声?的,却深不见底的黑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宋予白?终于在不知因?为什么情绪而愈演愈烈的心跳中,找到了自?己游离在外的注意力和声?音。
“拾音。”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
然后,他很自?然地关上?冰箱门,像一个非常乐于倾听小孩心声?的家长,温和地对她?微笑,循循善诱地开口?:“这两天有朋友过来找你?玩吗?”
“叔叔为什么会这么问?”
裴拾音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 从即热的饮水机里,倒出一杯45℃的水。
然后, 她打开冰箱,找到第二层架子上的果酱罐,用?银质的小夹子夹出两片沾满了蜜糖的、黄澄澄的柠檬片,丢进水里冲泡。
关冰箱门时,蜻蜓点水的目光从三瓶乌龙茶上不?着?痕迹地一扫而过。
安静到堪称气?氛诡谲的厨房里,只有白米在?瓷罐里被煮开的咕嘟咕嘟声,以?及静音冰箱底部压缩机运作发?出来的声音。
宋予白的注意力似乎仍然平和地专注眼前的食材:“那看来就?是有了?”
“我朋友好多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双手抱住玻璃杯,裴拾音靠在?冰箱门上看他做饭, 乖觉地小口小口喝水。
柠檬片微酸,让晨困彻底清醒。
她已是迷雾森林里,准备开始捕猎的小狐狸。
尖尖的耳朵立起来,连瞳孔都警觉地竖着?。
眨的每一下眼睛里,谨慎而小心——
她的防御毫无破绽。
“叔叔,你指的,是哪一个呀?”
她又问了一遍。
她脸小, 杯口大。
喝水时, 下半张脸就?隐藏在?杯里, 说?话时,娇气?的声音被罩在?圆圆的玻璃杯里, 含糊不?清。
即使有有小小的心虚,也完全可?以?蒙换过关。
火候差不?多了。
宋予白将牛肉和姜丝一起放进浓粥里搅拌,也没有看她, 侧脸却仍有浅浅的笑纹,预示着?他此刻和善的、从容的、松弛的情绪。
“能荣幸被你邀请到新家的朋友?”
他声线温和, 轻松无意到,像是在?跟她闲聊家常。
比如,今天的菜价上涨了。
比如,最近的螃蟹,蟹膏肥美,最适合用?腊肉切半清蒸。
又比如,倘若晚上失眠,可?以?听点?轻音乐。
很随意的聊天,希望小狐狸在?看到他左手心里放的小肉干时,能够大着?胆子、卸下心防过来亲近他。
用?小动物之间更可?爱一点?的说?法是,他希望她能够像以?前一样,软乎乎地跟他贴贴。
然而裴拾音只是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就?放下杯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遗憾道:“这还真得?没有。”
小半杯蜂蜜柠檬水,已被她喝得?只剩薄薄的一层底。
宋予白握着?汤匙搅拌的手忽然被白粥的热气?烫了一下,干净的镜片上,也短暂地蒙上了一层水雾,很快,又褪了下去。
“没有?”
他平和的声线,笑意已经隐没到微不?可?闻。
“对啊。”
“这两天我都是一个人住的,再说?了,我牙都痛成这样了,压根也没办法跟朋友一块儿折腾吧?”
——那火锅是怎么?回?事?
——薯片是怎么?回?事?
——深夜的乌龙茶饮又是怎么?回?事?
脑中在?瞬间充斥出了太多的问题,但话到嘴边,他还是选择理智地,不?去预设立场——这些都是侵犯她隐私的推论,空口栽赃,不?是君子所为。
“那你怎么?,突然之间开始喜欢喝乌龙茶了?”
他关火,用?仍在?冒着?热气?、沸腾不?止的粥的余温烫入两粒打好的无菌蛋。
然后,他重新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她。
“还不?是因为……”
短暂的迟疑,像极了正计划临阵磨枪的急智。
裴拾音一本正经:“因为最近不?都流行抗糖控糖的概念嘛,说?是日常摄入糖分太多,会让皮肤加速老化。”
她煞有其事地摸了一下自己青春到胶原蛋白饱满的脸,认真地跟他说?:“我现在?必须防范于未然。”
“散播健康焦虑的文章看看就?好了,没必要真把?自己践行成苦行僧。”
宋予白温柔的目光仍驻留在?她的身上。
“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锅里的热粥已经在?循序渐进的搅拌中停止了沸腾,而他也像是跟自己达成了一次和解。
“先吃饭吧。”
不?能逼得?太紧。
这一切,不?过只是她迟来的青春期叛逆。
慢慢来。
牛肉粥做的是两人份。
有一说?一,就?单单一份粥,就?能看出一个人在?烹饪这件事情上的天赋——
从口味细节上而言,宋予白做的东西,比方?宁要细腻不?少,口感上也更入味,让人印象深刻。
米被熬得?糯糯软软的,牛肉片的嫩度也刚刚好,鸡蛋丝不?至于因为闷煮太久而过于干柴,也不?至于因为搅拌时间太短,而有蛋腥味。
一切都鲜美得?恰到好处。
裴拾音一边幸福喝粥一边忍不?住赞美。
宋予白听着?也只是笑,很随意自然地接话,说?:“你要是喜欢,可?以?搬回?来,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也不?太忙,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她吹开汤匙上肉粥的热气?,说?:“天天喝粥,那也受不?了。”
“所以?,你偶尔还是想换换口味,解馋对吧?”
裴拾音也不?知道为什么?,“解馋”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总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错觉?
她想了想,还是放下汤匙,像个乖学生一样叠手在?餐桌上,问:“叔叔希望我搬回?来,是因为太想我了吗?”
问得?太单刀直入,反而少了旖旎。
然而她光风霁雨的态度,反而显得?他的弯弯绕绕更像是做贼心虚。
宋予白很平静,说?:“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这样?”
她轻轻笑了声,像是不?信,右手捏起架在?碗沿上的汤匙,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仍旧热腾腾的暖粥。
“我还以?为,是叔叔太想我了,睹物思人已经不?能满足你了。”
瓷白的汤匙时不?时敲击碗沿,发?出清脆的、有节奏的“叮叮”声,可?于他听来,却像是丧钟。
他笑:“什么?睹物思人?”
她无辜眨了眨,轻轻“咦”了一声:“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
满打满算,今天其实是她自打搬家以?后,第一次见到宋予白。
这一周多来,方?宁做家务的时候,怕她独居无聊,也会跟她闲聊。
聊宋爷爷最近的身体情况,聊宋予白工作忙碌早出晚归,同?样也会聊——
某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起早去搬运被骤雨打坏的花,却发?现宋予白从她房间里走出来。
一脸倦容,一身疲惫。
方?宁不?带感情色彩的描述,难免会让她多想——这人到底在?自己房间里做了什么??
一个成年的男人,在?一个成年的、青春的、长得?还算不?赖的侄女房间里,待一个晚上,是为了什么??
裴拾音给自己多角度地贴上了还算谦虚的标签,然后,她用?一种非常自然的口吻,像他简略地转述了方?宁那天早上的所见。
几乎没有留给彼此任何静默的时间来做心理拉锯。
宋予白垂着?眼帘,用?筷子将粥里的姜丝挑出来。
“之前你问我借过一本书,我那天晚上睡不?着?,想看,所以?就?去你房里找,因为记挂着?那个故事的结尾,忍不?住就?看到了第二天早上。”
滴水不?漏的解释。
滴水不?漏的表情。
但越是这样无懈可?击,就?越是让她的直觉本能怪异。
她蹙着?眉想找漏洞,却忽然听到对桌发?出轻叹。
“但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有些想你。”
裴拾音心跳漏了一拍,不?能置信地抬起眼帘,跟他四目相接。
干净的金丝边眼镜后,是一双温柔平和到不?染尘欲的眼睛。
他和缓从容的语气?,一字一顿,都坚定有力。
“毕竟这段时间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忽然之间有一个吵吵嚷嚷的人一下子从身边消失了,难免会不?习惯。”
只是习惯。
换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
裴拾音放下勺子,又喝了一口酸酸的柠檬水,有些气?闷:“原来我在?叔叔眼里就?只是这样。”
不?是独一无二。
他仅有的留恋,也只是习惯使然。
也难怪这狗东西三年前能真的做到对自己不?闻不?问。
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
鬼打墙吗?
气?馁铺天盖地,裴拾音瞬间连喝香香粥的欲望都没了。
少女的低落肉眼可?见,散在?两侧的长发?碎发?,在?胸前摇摇欲坠,差点?要掉进粥碗里裸泳。
宋予白的目光忽然就?温柔下来,很自然地隔着?桌子探手,将她的碎发?捋到耳后。
饱满温热的指腹不?着?痕迹地刮过她柔软的耳廓时,有一阵触电似的麻痒。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冷调木樨香,从她鼻息中转瞬而逝,然后,她听到他淡声温柔说?——
“但是,别人就?算再吵,我也不?会亲自过来给她煮粥做饭,担心她乱吃外面的东西伤害到牙齿。”
裴拾音张了张唇,理了理头发?,小心翼翼地将微微泛红的耳朵尖藏进乌发?里,重新小口小口地捡勺子喝粥。
不?能逼得?太紧。
她之前行事莽撞,他对她的小伎俩,已有天然的免疫力,不?可?能一蹴而就?。
她需要循序渐进。
慢慢来。
吃完午餐,裴拾音有心在?他面前刷好感,推着?宋予白去客厅里休息,并非常主动地开始收拾起厨房。
其实这也是两人早年一起吃饭的习惯。
她不?是一个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的坏孩子。
相反,她甚至只要他给一点?点?的甜头,就?会变得?很乖。
而现在?她却已不?愿意跟他分享秘密,这中间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会是什么??
宋予白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观察她的居所,想要从中找出任何能够作证他猜测的蛛丝马迹。
刻意去忽视那一叠小票里某张她“偷吃”的罪证。
他看到茶几下的夹层中,在?一堆小说?漫画里,居然塞着?一本雅思真题册?
仿佛是有人出于掩饰的目的,匆忙塞进去的,如果不?是封皮那个过于正统的配色,让它在?一众闲书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否则宋予白也不?可?能注意到它。
他垂着?眼帘,从一堆闲书里抽出了那本题册。
雅思的真题已经做了四分之一,然而正确率可?谓惨不?忍睹。
黑色签字笔的字迹,是她的,但红色部分的批注……显然来自于另一个人。
批注干练,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有板有眼地提示她需要在?题干里注意的点?。
他能想象,至少批改她作业的那个人,是个思路清晰、逻辑条理都非常在?线的人。
是男人,还是女人?
字迹清秀干净,只是英文字迹较难看出性别。
他沉默翻看,心中无数个猜测开始零零星星浮出水面。
“拾音。”
“怎么?啦?”
勤劳懂事的裴拾音仍在?快乐地做属于自己份内的家务,丝毫没有察觉到,潜伏在?亚马逊草原里的危险。
“最近学校里怎么?样?”
每一声说?话的声音,恰好能盖过他翻页的“沙沙”声。
“就?正常上课咯。”
“有没有考虑过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我啊?没有呢,可?能考研吧?”她背对着?他,顿了顿,“反正我也不?想太早接受社会的毒打。”
“你考研……学雅思吗?”
整理的动作,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裴拾音直起腰,缓慢地转过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有阳光透进来,落在?宋予白翻页的指尖,却如同?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宋予白仍在?心平气?和地审阅她的雅思成果,说?话时,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
“要是想补英语,我可?以?教?你,你自己摸索,可?能会走一些弯路。”
裴拾音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开口时居然破天荒地结巴了。
“这,这多不?方?便呀,我以?前有多笨,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有些惆怅地长长叹了口气?,几个呼吸之后,她的声音终于恢复如常。
“还是让我自己一个人乌龟慢慢爬吧。”
“是你不?方?便,还是我不?方?便?”
他问得?慢条斯理,于她而言,却如钝刀绞肉。
“我是,担心你,太忙,主要是,我真的,太笨了。”
她必须每一个字说?得?很慢很缓,才勉强做到流畅、不?磕巴。
宋予白说?:“还好,我没什么?不?方?便的。”
裴拾音干笑:“其实,我学这个,也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这样。”
他扯了一下唇,没什么?情绪地哼笑了一声,然后随着?他翻页的下一秒,当一串字迹隽秀的中文赫然映入眼帘时——
大小姐,我的乳腺难道不?是乳腺?
宋予白唇角的笑意在?读懂这句话的瞬间,彻底僵在?了脸上。
红笔的批注,字迹横轧撇捺都非常工整,笔画里的大气?,显然这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专业书法的指导。
是,男人的字迹。
要让裴拾音专注念书背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以?前给她补课,她总是坐不?住,各种试图聊天找话题。
他甚至能够想象,对方?在?写下这句话时,脸上露出那种懒倦而无奈的宠溺。
空气?里的氛围不?知不?觉已变得?僵滞,胶着?。
他在?书页里平静地抬头,看到她一脸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失控。
裴拾音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那本真题册上的批注。
眨了眨眼,反应几乎是在?瞬间。
“书是我问别人借的,这些批注估计是上一任留下来的吧?”
她伸手将他手里的题册抽走,一边翻一边看。
“哇,看来上一任的学长学姐学习也很努力呢!”
她说?话的表情镇定且随意,然而直觉依旧在?无时不?刻告诉他——
她、在?、撒、谎。
空气?中非常生硬的融洽感,就?在?两人都沉默的间隙,她丢在?沙发?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被两条连发?的短信所点?亮。
。:【大小姐,怎么?刚才一直不?回?信息?】
。:【我现在?给你送奶茶上来,记得?开门。】
亲切熟稔的语气?,显然相识已久。
少女僵硬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然后心惊胆颤地对上宋予白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门铃按响的那一瞬间,已经彻底沉下脸的宋予白比裴拾音先一步走向了门口。
第036章 心跳
宋予白一把拉开房门的时候, 站在门口的两个?物业工作人员被他气势汹汹的黑脸吓得本能倒退了一步。
“那个?,我, 我们是荣玺的物业,打扰您就是想来问一问,业主有没有车位的需求。”
宋予白张了张唇,满腹的质疑却最终变成不能置信的忪怔。
迟疑的目光扫过面前两个人,一个?人空着?双手,一个?人只捏了本登记册——
没有奶茶,也没有任何饮品。
公事公办的态度, 统一的物业制服,不可能作假。
过于巧合的乌龙, 如兜头一盆冷水在瞬间浇熄了他心里熊熊燃烧的毒火,可残留的余温,依旧能让郁气找不到宣泄口,在胸腔里肆意横冲直撞。
他抿着?唇线一言不发,看得两个?工作人员心里发怵。
“车位吗?”
裴拾音从客厅绕出来,站到宋予白面前,很自然?地接过物业手里的信息册。
“可是我平时还是喜欢坐地铁, 车位暂时还不需要呢。”
作为一个?中?高档的楼盘, 虽然?地下停车库的车位已经被售卖一空, 但物业手里还有一些地上车位可供业主短时租赁。
“把我的登记下来。”
几乎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时间,宋予白已经冷着?脸报出了他的车牌号。
男人周身过低的、几乎阴郁到极致的气压, 对在场所有人的来说,都是一场无形无声的威慑和?折磨。
应付完物业,裴拾音关上门之后好一会儿?, 才?调整好心绪,大着?胆子?笑问他:“叔叔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差?”
他第?一次不想跟她绕弯子?, 单刀直入。
这是一只很狡猾的小狐狸。
如果他真的采用慢慢逼供、循序渐进?的方式,只会被她在眼皮子?底下挖出数不尽的巨坑,令他应接不暇。
裴拾音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打算再挣扎般长长吐了口气,妥协道:“是语c啦。”
宋予白:“语c?”
又是他完全陌生的认知领域。
“你可以理?解为这也是cosplay的一种,但是仅仅只局限于文字层面。”
“我没有骗你,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网上查一下,什?么叫做语c。”
干净的玻璃镜片后,是他微微眯起?的眼睛。
他显然?是在认真判断、审视,她是否仍在撒谎。
然?而,裴拾音解释的口吻已经越来越正常也越来越镇定。
是的,她已经,渐入佳境。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在玩一款乙女游戏,我很喜欢里面的一个?角色,所以想打破次元壁,看看能不能发展到线下。”
“小红书上,会有一些妈咪,这个?妈咪不是你理?解的那种不正经的妈咪,而是给我们做香香饭的妈咪,香香饭的意思就是,唔……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她露出为难、苦恼的样?子?,似乎是希望他不要再在两人的认知差异上再做任何无意义的纠缠。
宋予白坐到沙发上,示意她也坐到自己对面。
“你慢慢说。”
裴拾音:“……”
好嘛,这是打算问到底了。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整个?语c圈的生态给宋予白科普了一下。
“总而言之,就是我在网上找了个?能够发展到线下的妈咪,她来扮演我喜欢的那个?二次元老公,然?后那个?老公平时在游戏里,对我所扮演的角色的称呼,就是‘大小姐’,我们日常也的确会在微信里聊天。”
“至于她说要给我送奶茶,也只是因为最近游戏的文案更新到了这部分的内容,我们只是在线模拟了一下而已。”
她叹气,委屈巴巴地说:“叔叔,你要是再问下去,真的,我对这个?妈咪的感情都快要没有了——次元壁已经完全被你打碎了。”
“给我发微信的人,皮下她真的是个?女生。”
“虽然?她跟我聊天记录看着?,挺像男生的,但这也恰好说明了,这个?妈咪的业务能力是真的很棒,她的档期好难约的!”
她一字一顿,解释得有板有眼,还很诚恳。
全程保持得一种极端的坦然?。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直视他的眼睛,连一丝闪躲也无。
宋予白敛眸,又问:“那那个?雅思题册?”
裴拾音:“我知道这个?说了您也不会信,但这,真的只是巧合。”
“也许这位不知姓名的学姐,真的有一位非常疼爱她的男朋友也说不定。”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你说你要考研,却开始学雅思,雅思明明是留学才?用得上。”
裴拾音痛苦地抱住脑袋:“我病急乱投医还不行嘛!给废物学渣留点最后的面子?吧好叔叔!”
空气里的沉默有如实质般胶着?。
裴拾音撒泼耍赖后,见宋予白仍旧一脸审慎的模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桌上的手机,解开锁屏,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妈咪的事情我真的没有骗你,不然?你自己看咯!”
宋予白的视线从手机主屏缓慢地移到她的脸上——她目光泰然?自若,光明坦荡,但显得他心思诡谲,暗藏鬼胎。
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曲了两下,最后他终于选择,不去检阅她的自证。
——做得太过,反而显得他的在意过于反常。
她有正常的交友权力,他不能这样?打破原则,随意翻看侄女的手机,侵犯她的隐私。
他更不能纵容自己生出这种病态的控制欲。
“我以为——”
然?而宋予白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提前截住。
裴拾音低低哼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叔叔是吃醋了呢。”
室内寂然?无声。
在短暂几秒的沉默后。
“我吃什?么醋?”
宋予白反驳时,也神态自若。
然?后,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替她洗水果。
“我是你叔叔,我是担心你一个?人独居,会被坏人骗。”
裴拾音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说:“怎么可能,我去不骗别人,别人都该谢天谢地了。”
宋予白不说话,只将?从超市里买好的樱桃倒进?玻璃碗。
水流冲刷鲜艳樱桃的表面,将?疏疏落落的短梗冲落。
宋予白将?细梗收拾好,正准备扔进?流理?台旁的垃圾桶时,忽然?动作一顿——
空空如也的垃圾桶,连垃圾袋都没套。
他皱了皱眉,有短暂的恍惚,想起?他中?午的厨余垃圾明明只在垃圾桶里铺了薄薄的一层,根本没有到需要清理?垃圾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