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刻意撩拨的骄矜神态,也毫无任何眼神的□□。
她只是像个粘人的小孩向家?长讨要糖果般,质问他?为什么只给一颗糖而不是两颗糖的天真?语气。
然而坚硬的膝盖,却随着她呼吸起伏的波涛,若有似无地触到一片异样?的柔软。
他?克制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动?声色地退离果冻般的软兔。
微微板起脸下逐客令。
“还有事?”
她已确认自己拿到了?暂时的免死金牌,这时候当然就更加肆无忌惮,无辜地抬了?抬下巴,反问:“没事就不能陪你了?吗?”
老宅不像宋公馆,这里有管家?有佣人,还有宋墨然。
如?果不小心被爸爸撞到两人深夜独处,估计又要操那些无用?的心。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有谣言在前,更不应该再纵容她在自己身边任性。
可宋予白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地上凉,你坐到沙发上去。”
这种时候的裴拾音向来听话。
身前的热源倏然消失,但膝盖处却依旧残留着少女?特有的柔软体温,笼罩在身周的空气,同样?缠绵着她身上特有的荔枝甜香,混着股淡淡的奶味,是她沐浴露的香气。
踢掉拖鞋侧躺到沙发上,裴拾音抱着靠枕,歪着脑袋问他?:“叔叔还没告诉我,后天是几点的飞机?”
宋予白低头翻看出差前需要确认的文件:“怎么?”
像是被他?冷淡的态度伤到,裴拾音不满地瘪了?一下嘴。
“想送送你都不行吗?”
宋予白从文件里抬头,一脸“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的表情,轻哂了?一声:“早上6点半。”
裴拾音:“……”
“宋予白,你故意的吧?”
宋予白只是很平静地从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就是默认。
裴拾音气得咬牙切齿。
送机是不可能送机了?。
毕竟这个时间?早得她能立马戴上痛苦面具,即使?手机里订了?十个闹钟还会因为担心醒不来而焦虑到彻夜不眠。
宋予白:“你有早上折腾的工夫,不如?在假期里养精蓄锐,睡醒了?之后多陪我爸。”
裴拾音:“那你打算多久回?来?”
“很快。”
“很快是多快?”
“事情办完,”宋予白想了?想已经计划好的行程,“再去拜访一个朋友就回?来了?。”
是个闻名遐迩的设计师,如?果能约到他?的档期,在秦安设计一间?美术馆,一定会成为营销热点之一。
裴拾音偷偷瞟他?:“男的女?的?”
藏好的小心思,轻而易举就能被人发现,她是个聪明人,也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宋予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放在书案上那一叠厚厚的开发资料上,有些不耐,却依旧忍着好脾气跟她重申:“我说过,我没有时间?给你找婶婶。”
裴拾音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话外音,顺着话继续往下问:“那你拜访完这个设计师就回?来了?吗?”
“嗯。”
“那能快点回?来吗?”少女?的眼神几乎是在瞬间?落寞下来,也不是乞求,只是很惆怅地仿佛在说一个事实,“我一个人在这里,还是会有些害怕的。”
原本还算融洽的谈天气氛,瞬间?就静默出几分诡异。
宋予白敛眸不语。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自认已经将她保护得足够好。
继借用?秦安给出警告后,叶兆言应该不敢在婚前为难她。
除非宋墨然又心血来潮想做月老——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父亲向来擅长在他?鞭长莫及时做一些不太理?智的决定。
本来不应该再接这个话,然而带着明显安慰意味的解释却不由?自主。
“原定计划是一个月,但我会尽快处理?完那边的事情。”
得到他?的允诺,裴拾音彻底放下心来。
刚好,也趁宋予白去瑞士的间?隙,她可以找机会,跟聂宏好好聊聊。
少女?独身坐在沙发上,于灯下抿唇蹙眉,心事重重。
宋予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那些谣言,又或者,即使?听到了?,又听到了?多少,哪些版本?
那些污言秽语描述她跟自己的关系,哥哥泉下有知?,也会生气。
必须制止那些能够让彼此好不容易修复好的关系摇摇欲坠的流言蜚语。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仍需替她处置这些留言的根源,好让她不再害怕。
宁城的绿地高尔夫球场,雨后绿草如?茵,湿润的空气里弥散着植物特有的草汁香。
杂沓的脚步碾过几簇刚刚冒头却被球场维护工人忽视的绿草面,踏上了?高尔夫球车的踏板,吹捧的声音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这是聂家?入股的一个高尔夫球场,即使?是小股东,但作为少东家?之一的聂宏,还是喜欢呼朋引伴,找各种由?头,在自己的狐朋狗友面前出风头。
一球进洞,身边喝彩连连。
聂宏得意地扬扬眉,问旁边的人,要不要换个地形打。
高尔夫球车顺着平整的水泥路,缓缓往山顶开。
等一帮人拿下球具,却看到果岭上,早有人驻点挥杆。
有好事者目力好,认出里面好几个叔伯都是宁城商圈里排得上号的名人,只可惜辈分差了?一轮,他?们这帮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就算想进去凑热闹套近乎也不够格。
“诶,站隋东旁边那个,是不是宋予白啊?”
人堆里两张年轻的脸,在一众半退休风格的休闲着装里,倒是鹤立鸡群的醒目。
相比隋东端正到稍显沉闷的五官,宋予白的气质更加出众,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自带沉稳儒雅的书卷气,剑眉星目的长相干净清冽,矜贵十足,标准的上位者,冷静谦和,与人相处明明温和却又自带疏离感。
即使?身边站着几个年纪大他?一轮的叔伯,他?周身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被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一贯以运筹帷幄的从容示人,儒雅清和的风度,举手投足里,都是逼人的贵气。
衣着打扮、仪态风姿,也向来一丝不苟、沉静如?画。
经年累月沉淀下来从商海浮沉打磨的气度中,他?无一处不稳稳透着“为人得体,遇事周全?”八个字。
光从打球间?隙的言谈来看,这场球局,谁是座上宾,一目了?然。
宋予白向来都是如?此,不论在什么场合,即便?他?无意争锋,但照样?可以出尽风头。
聂宏是聂家?的老来子,从辈分来看,甚至跟对?方还是同辈,只可惜在自己爸爸眼里,他?跟宋予白之间?的距离,用?霄壤之别来形容都不过分。
然而再沉稳再有能力又怎么样??
还不是和禽兽一样?,跟亲手养大的侄女?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做那种龌龊的勾当?
宋予年早逝那桩旧事,几乎整个宁城上流圈子都耳熟能详,只是大家?碍于宋家?的威望都颇有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裴蓉当年为了?缅怀这个未婚夫,不知?道找了?哪个替身配的种,所以裴拾音对?宋家?而言,是个什么身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叶家?前不久丢了?秦安那片开发区,叶兆言找他?这个好兄弟喝酒的时候简直郁闷至极,半途醉醺醺地漏了?两嘴,顿时就让他?嗅到了?点不一样?的苗头。
三更半夜,一个没血缘的叔叔强硬地把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孩子从她未婚夫家?里带走了?,这要真?没点什么,说出去,谁信?
克己复礼完美无缺的叔叔和美貌待嫁温柔娇弱的小侄女?,这样?一对?关系,风月里还带着点背德的刺激,就连议论起来,都特别带劲。
最好的球场已提前被人占走,他?们这帮纨绔子弟只能退而求其次。
好友拍了?拍聂宏的肩膀:“走吧,这种叔伯局没咱们的份儿,得罪了?他?们,回?去又得被我爸拎着数落一顿。”
“怕什么?”聂宏盯着宋予白沉静挥杆的侧脸,嗤了?声,“这里又没有包场的说法,凭什么我们不能打?”
聂宏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该附和他?,还是劝他?别不自量力——毕竟,以君豫的财力,得罪了?宋予白,偌大宁城,从今往后,就不会再有他?们姓聂的一席之地。
不知?死活的聂宏又凉哂了?一句:“毕竟,有人别看着白天精力好,夜里指不定被小姑娘怎么折腾呢。”
裴拾音的美貌在宁城有目共睹。
只是宋家?自从宋予年出事后,在宋墨然严苛的家?教和自律要求下,她很少抛头露脸,连名媛圈里的拍卖、秀场、酒会也基本不参与,“招摇”两个字根本轮不到她,但只稍见一面,她明艳俏丽的五官,都会令人难忘——这几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叶兆言能抱得这样?的美人归。
聂宏这一句揶揄,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身边都是听了?不少谣言的知?情人,三两声稀稀拉拉的笑声里,彼此都夹着点“懂得都懂”的不怀好意。
到底有人理?智,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忍不住劝了?聂宏两句,别跟这帮大佬们起冲突。
这点逼数,聂宏心里还是有的,所以有人一给台阶,他?立马就往下走,只是嘴上的便?宜却依旧要占:“行吧,反正我们也懒得跟这种人同流合污。”
横竖热闹看够了?。
一群人嬉皮笑脸地往高尔夫球车的方向走,忽然,一枚高尔夫球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精准无比地穿过人群的缝隙,在一众人惊惧的呼声里,聂宏小腿骨骨裂的声音就显得有那么点微不足道了?。
白色的高尔夫球滚过草地,转上了?水泥路面,无声地打着旋儿往台阶下滚。
聂宏的惨叫声听得所有人都头皮发麻,一帮纨绔子弟反应过来,有人关心,有人打电话呼救,同样?,也有人四下张望,寻找这场飞来横祸的始作俑者。
不远处的果岭上,隋东拉着那几个年龄大的叔伯,似是在温声安抚,而一贯儒雅谦和的宋予白,单手提着一柄冰冷银色球杆,不紧不慢,甚至有些闲庭信步似地散漫地走了?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施救的嘈杂瞬间?安静。
宋予白站在聂宏身前,居高临下,他?平静地垂眼看着对?方痛到面目扭曲涕泪直流,平静冷漠到,像看一件不值得驻足的垃圾。
干净透亮的金丝边眼镜后,是一双沉静从容到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睛。
长达十秒的注视,如?同注视一个即将被凌迟的犯人,特地留了?时间?欣赏他?的惨状。
“抱歉,镜片刚才?起雾了?,没看清你。”
施施然的话音中,连抱歉都假惺惺得明显。
球场边缘寂寂无声, 原本还意兴阑珊的众人此时此刻已经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宋予白这声毫无诚意的道?歉,等同于在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故意的”。
聂宏仍旧捂着?小腿□□, 骨裂的疼痛刺激神经,他连一个多的字也说不出来。
宋予白拿推杆轻轻敲了敲聂宏握在小腿上的手背,关?切地问他:“伤得?严重吗?”
冰冷的挥杆抵上小腿的瞬间,钻心的疼痛几乎令人晕厥。
聂宏陡然拔高的惨叫声听得?不少人都感同身受地皱眉缩脖,看向宋予白的眼?中又多了几分不可思议的惊惧。
从未有人见过他这一面,恶劣冷酷,毫无同理心, 跟他多待一分钟,都会害怕到头皮发麻。
有人反应快, 结结巴巴地说跟宋先生没关?系,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误闯了果岭,聂宏不过小伤,只要就医及时,休养两天就能?好。
但所?有人都清楚,骨头被打断,不躺个半年根本好不了。
只是附和的声音依旧接二连三?。
一帮纨绔子弟, 跟聂宏纯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关?系, 根本谈不上交心, 此刻,已经无人在意聂宏伤势, 每个人想的,都是如何在宋予白眼?皮子底下开溜,免得?被他记住名字, 成为第二个无辜的受害者。
借着?给聂宏找救护的由头,一群人三?言两语就做了鸟兽散。
寂静的果岭边缘, 很快就只剩下痛到□□的聂宏和一言不发却居高临下的宋予白。
宋予白似是纡尊降贵地蹲下身,温和地问聂宏,能?不能?听到他说话。
聂宏生怕他再用?冰冷的球杆直抵他痛处,拼命点头。
他就算再笨,这时候也知道?宋予白这“不小心”打过来的球是什么意思。
他跟他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交集,就算路过照面,按宋予白的身份,也懒得?多看他一眼?,能?让对方下这种?狠手教训他,无非就是自己这张贱嘴惹的祸。
聂宏痛哭流涕,一边认错一边求饶:“宋哥,不,宋叔,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有的没的让您老人家不高兴。”
谣言其实影响不到他。
他知道?他跟拾音之间清清白白。
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影响到他。
清者自清。
只是那些煞有其事?的捕风捉影,的确令他的小侄女忧心忡忡,她年纪那么小,向来心志不坚,容易胡思乱想,她甚至无辜到误会他去前往瑞士也是为了避开她,并为此自责。
可怜的惊弓之鸟。
她已知晓两人之间的界限。
她安安分分叫他叔叔。
他理当像从前一样,呵护她,为她扫除所?有后顾之忧。
宋予白始终保持着?温和宽容的笑意,看待聂宏,就像看待一个知错就改的孩子。
“我想,你应该也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也值得?你下这么重的手?
聂宏心里骂得?厉害,但嘴上却不敢不老实,忍着?小腿的痛,拼命点头。
“您大人有大量,就,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熹微的晨光褪去,临近午间,空气?中淡淡的青草香被升温的太阳所?蒸发。
男人搭在眼?皮上的几缕碎发,在悠然的山风中摇曳,干净的玻璃镜片在光照中折出冰凉的光点,却依旧不失斯文儒雅。
“聂宏。”
宋予白不疾不徐地开口,平静的脸上,仍旧挂着?好言好语的笑意,像是真的在跟一个孩童耐心地讲道?理。
“其实我不太喜欢煞有其事?地去澄清这些有的没的,毕竟——”
他顿了顿,缓声强调了一句“清者自清”,然后,他缓缓起身,重新?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温和的语气?甚至带着?少有的、上位者的耐心。
但干净的玻璃镜片后,眼?神却是与?生俱来的清冷傲慢。
“只是,我的确将拾音当我亲侄女一样教养,总不能?让她在婚前被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困扰,说出去,是我对不起我哥哥。”
聂宏的目光落在他左手腕上那串淡紫色的佛珠上。
晨光照在通透的琉璃珠子上,折出的熠熠辉光里,让原本脱俗的佛珠,也染上了一丝欲色。
他从长辈口中得?之这是宋予年的遗物。
也知道?,当年宋予年的死因。
更知道?,宋予白这些年,之所?以时时刻刻将这串东西戴在手上,无非是将继承哥哥的遗志为己任。
裴拾音在宋家人眼?里等同于宋予白的亲侄女。
显然,也是宋予白的一块逆鳞。
他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哭哭嚷着?让对方给一个谅解的机会,无论怎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然而话还未说完,冰冷的、沾着?青草汁的高尔夫球杆却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的嘴,将他满腹的画饼说辞都拍回了肚子里。
隔着?温热的上嘴唇,聂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柄镀了金的推杆底部,带着?何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感,和不容人辩驳的无情。
“以后,有用?到你的时候,聪明?的,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暗示点到即止,聂宏微微错愕,只瞪着?眼?睛看传闻中这个光风霁月、行事?磊落的“宋总”、“宋先生”。
耳边突如其来忽然浮现的,却是对方处心积虑设局将君豫的元老送入监狱的谣言。
谣言未知真假,却越显得?设局者野心勃勃。
唇上被高尔夫推杆坚硬的触感敲得?麻痒,而冰冷的寒意,也通过他的齿面,顺着?四肢百骸贯过全身。
宋予白离开前,只温声劝他养好身体。
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绅士得?体的修养。
如果此刻聂宏不是因为对方的“无心之失”而躺在地上的话,宋予白脸上的耐心和温煦会更有说服力。
“另外,祸从口出,也记得?要告诉你的那些朋友们。”
与?一众叔伯在高尔夫球场的停车场告别后,宋予白和隋东一起,坐上了隋家的车。
明?天就要出差,君豫系统平台内部有不少文件和流程需要批复,相比隋东懒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宋予白认真批阅文件的举动,就显得?过于勤勉了。
隋东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毕竟眼?前的工作狂为了小侄女的嫁妆卷生卷死,他们隋家也是其中的获益者之一。
宋予白边在平板上签字边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你看这么久?”
隋东收回目光,笑了声:“就是觉得?,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毕竟,你宋予白要真想让人闭嘴,办法?可太多了,对吧?”
他这人最擅长不动声色给人下套,花点时间,给聂家设个陷阱,等对方一败涂地,他不仅能?坐收渔翁之利,还能?在整个宁城杀鸡儆猴,到时候看看谁还敢再乱传谣言。
宋予白连头也未抬,只是很平静地回了一句:“年后拾音就要结婚了,我只是不想让我爸爸为这些事?情担心。”
暴力的确是解决问题最快且最直接的办法?,但这绝不是他惯常的行事?作风。
“我看你明?明?是关?心则乱。”
毕竟宋予白对裴拾音的好,他们哪个不看在眼?里?
这人看着?清冷自持,可实际上这么多年,连一句重话也没对裴拾音说过。
小姑娘要什么给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对裴拾音的耐心似乎还真是无穷无尽。
隋东:“有时间呢,劝你还是找个对象,别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你侄女身上。”
他认识宋予白这么多年,“为人得?体,遇事?周全”这八个大字就像是稳稳贴在他身上的标签。
而“暴力”这个名字,似乎也应该跟他彻底绝缘。
他从未见他有过任何的失仪,也从未见他有过任何的失态。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谦谦君子,有一天,也会做出这种?恶霸般仗势欺人不由分说打断人腿的行为。
如果不是知道?他跟裴拾音之间的关?系,如果不是太过了解他这个人在道?德上的洁癖和精神上的自律,不然连他都要信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
宋予白当然知道?隋东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他合上平板,正色掀起眼?皮:“我关?心她有什么错?”
似是想到那些陈年旧事?,男人静默了几秒,沉声道?:“如果我哥哥当年没出意外,她就是我的亲侄女。”
能?一样么?
如果当年你哥真的跟裴蓉结婚,指不定生的是个侄子,不是侄女——要真是你亲侄女,裴拾音也不该姓裴,该姓宋。
何必自欺欺人?
只是这些话,隋东也只敢腹诽,不跟他争,只笑了笑,一脸“你说得?对”。
宋予白从对方脸上读到一丝揶揄,但也懒得?理。
毕竟清者自清。
他跟裴拾音两个人,无论从何种?意义上,都清清白白。
没发生过的就是没发生过。
现在没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
他能?抵御一次,就能?抵御第二次、第三?次。
然而越是这样自我洗脑,越是清楚他跟对方之间的关?系,以至于再次从梦靥中醒来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惊魂甫定。
从梦中惊醒的瞬间,宋予白如同大限将至般,玻璃镜片下是放大的瞳孔,搭着?几缕碎发刘海的额头,都是涔涔冷汗。
在跃如擂鼓的心跳声中,他将潮热的额头抵靠在冰冷的车玻璃上,喘息着?、费力挣扎着?,平复每一道?紊乱的呼吸。
空气?里有潮湿的黏腻气?息。
车窗外,中秋的圆月隐于浓云后,天气?预报说有雷雨。
回老宅的路上,是周权开的车。
路过君豫旗下某个酒店时,宋予白本想让他中途停一停,好做一个简单的清洗。
但又觉得?这种?反常的举动,未免有些此地无银。
反正到家也要一个多小时,估计该睡的人都也已经入睡,回家还有换洗的衣服,环境总归比酒店舒适,且不容易令人起疑。
然而等车驰进?老宅那扇古意黯然的篱笆门,碾过青石小路,还没来得?及停稳,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拉开了他的车门。
柔软的身体先他的反应一步,像只轻灵的蝴蝶,一阵风似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叔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我等你等得?都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了!”
少女一边撒娇一边将揽住他一侧腰的胳膊抬上来,伸到他面前。
推开她是本能?,然而偏偏有人不依不挠。
宋予白无奈之下只能?沉声,微微训斥般地提醒。
“拾音,有人。”
她这才老老实实松开缠在他腰上的手,乖觉地眄他不说话。
直到周权将车开进?地库。
宋予白领着?她往屋内走。
“怎么还不睡?”
黏腻的身体急于清理,但裴拾音的蹲点,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他不知她今晚还有什么花招,只是急于打发她,所?以语气?也有些不客气?。
然而身后很快没了动静。
廊灯下,穿着?睡衣的少女,背着?手,抿着?唇线,望他的眼?神也开始委屈起来。
他停步,放软声息:“怎么不说话?”
“还不是为了把东西还给你。”
嘀嘀咕咕小声嘟囔,愤愤不平的语气?也像是在埋怨他不解风情。
递到面前的是一个橡木相框,相框内,是她高中参加排球赛时的独照。
白色的紧身球服,绷紧的小腿的又长又直,一手抱球,一手对着?镜头快乐比“耶”。
某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涌入脑海的时候,宋予白呼吸一滞,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
她说话的时候也在看他脸,见他变脸,迅速就抢白道?:“我还做不出进?你房间翻你东西这么没品的事?情。”
哪有这样的人!
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她偷鸡摸狗!
她心里有气?,忍不住白他一眼?。
“是周阿姨在你房间里搞卫生的时候,从床头柜的夹缝里弄出来的,她以为是我的东西,特地拿给我。”
不等他反应,她马上就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叔叔特地将我照片放在床头柜上是做什么,但我想,这么好好收进?相框里,应该也是觉得?挺重要的,对吧?”
狡黠的眼?睛漫不经心扫向他的时候,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欲盖弥彰的试探。
宋予白垂眸,泰然地想伸手去接那个相框,却被她往旁边躲了一下。
自以为握到把柄,就开始拿乔。
她被宠坏,霸道?得?向来习惯蹬鼻子上脸。
他平和温声:“爸爸不也将你的照片放在房间里?”
——那不一样!
宋爷爷收藏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全家福,你藏的是我的独照!
她咬牙切齿,但也不敢再施巧计。
毕竟,她无意在他远行的前一夜,把精力放在这种?死无对证的遐想中。
好歹她忍那些死蚊子这么久,不是为了跟他争这种?下落不明?的口舌之快。
她要做,更有把握的事?情。
“给我吧。”
他伸手过来接相框,神态自若。
裴拾音无奈,只能?乖乖听话,然而白净的玻璃被直射的灯光一照,反射出的光面却让她递出的手一顿——
白天的时候她光顾着?想他藏照片的因果逻辑,并没有仔细看相片,然而这时候灯下一照,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玻璃镜面上,在她脸上似乎有什么斑驳的白色污渍?
很浅很淡的一层,像涂开的薄奶霜?
不是常见的那种?玻璃胶痕迹,也不是放在干净的室内会有的污垢。
“这什么东西,是牛奶吗?”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奶霜边缘。
温热饱满的指腹轻轻一搓,居然就能?直接搓下来。
是新?鲜粘上去的吧?
宋予白在看清她说的东西的时候,瞳孔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将手指放到鼻端去闻嗅,抬到半空中的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
“去洗手。”
薄软的唇线抿紧,他呼吸起伏,视线却定焦在灯下的一盆兰花,不看她。
“宋予白,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懵懵懂懂,茫然地眨着?眼?,是真的不懂。
“闻一闻都不行吗?”
炙热的手掌牢牢攥着?她的腕,半分也不肯松。
摇曳的灯影里两人的僵持都不可退让。
裴拾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居然看到宋予白架着?镜腿的耳廓,微微发红,喉结微咽。
“是什么哦?”
更好奇了。
男人克制吐息,避而不答,只拽紧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往内厅走,难堪地扶了扶额。
“跟我去洗手。”
温热的水流冲刷指腹, 给?燥郁潮闷的秋夜带来一丝清凉。
裴拾音洗手的时候,宋予白就懒惫地靠在门框上, 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相框上的污渍问不出所以然。
所幸,她今晚还有足够多的后?招,可以拖延跟他相处的时间。
洗完手,她胡乱甩了水珠就打算离开盥洗室。
然而宋予白像是提前预判了她毛躁的坏习惯,抽了纸巾将?她双手牢牢包在掌心里?。
柔软的纸巾浸了水,顷刻就变得薄而透。
男人掌心的温度隔着湿软的纸巾,轻轻揉捏她的手指, 刮涂过相框玻璃表面的右手食指,更是被他?捏起指尖, 反反复复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