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晚霞—— by星河白鲤
星河白鲤  发于:2023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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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但你年?长她这么多岁数,纵容她胡来!”
透过窄小缝隙的匆忙一瞥——宋予白垂着?眼帘,依旧是那副谦和有度的恭敬模样,而宋墨然?正拄着?拐杖,背着?他站在窗前,上了年?纪的人,即使平时看着?精神矍铄,但略微伛偻的背影里却有无法隐藏的龙钟老态。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有些头不该出,多此一举的事情?,太容易落人话柄。”
“我知道。”
借着?门缝,偷瞟一眼宋予白八风不动的侧脸,照旧是一贯而来的克己复礼的谦恭。
然?而挺得笔直的背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的仪态有一种异样的端方,如清风明月,纤尘不染,高不可攀。
“你知道你知道,回回都说你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我都懒得跟你再重复!”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不怒自威,饶是隔着?一扇门,裴拾音依旧听得心?惊胆颤,只觉得后?颈脖都跟着?这句不轻不重的威胁凉了一瞬。
囫囵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她也猜到,是宋予白替她推迟婚期的事情?东窗事发。
她当时就担心?过宋墨然?的反应,没想到会这么偏激。
明明那天过分?的是叶兆言。
只是,对?方口中的“谣言”又是怎么回事?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让她心?里警铃大作。
浴室里的水汽蒸腾得人头晕脑热。
拾音仰面躺在浴缸里,仔仔细细回想自己从过敏到开学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的琐碎细节。
根据宋墨然?那些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拼拼凑凑,她皱着?眉开始翻通讯里的联系人,正想着?能?找谁求证一下猜测,屏幕里忽然?跳进了隋宁的电话。
就像瞌睡的时候有人递枕头,隋宁是隋东的妹妹,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她口中套到话。
对?方之前给她送了“妲己”,作为回礼,她那时就答应要陪她去相亲。
电话里,两人约好了相亲那天接头的时间和地点,热心?的隋宁甚至主动表示要来老宅接她去餐厅。
裴拾音想了想,惆怅地叹了口气长气,再开口时,声音就有些委屈了:“还是别了吧,最近宋爷爷正在气头上,我都不敢当着?人的面太招摇。”
她这句话本来就说得似是而非,只是电话那头太久的沉默,反而更加坐实了她心?里的担忧。
隋宁尴尬地咳了两声,跟她打哈哈:“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再说了,你从小到大都这么乖,干嘛去管人家怎么造谣?”
除了宋予白知道她人前人后?两张脸以外,裴拾音在其余所有人面前,都牢牢端着?文文静静的小白花人设。
乖巧懂事又听话,规规矩矩地永远不会出错——俨然?就是个?宋予白的复刻翻版,只是她占着?性别的优势,看上去更为讨巧柔弱而已。
裴拾音握着?手机盯着?浴室的天花板,压低的声音也变得哀怨起来:“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那边听到的版本,到底是怎么传的?”
语焉不详的谎诈。
她甚至不敢点名扯上宋予白,免得猜想出错,徒增尴尬,平添心?虚。
说到这个?隋宁就来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倒豆子一样把自己最近的见闻向裴拾音和盘托出。
宁城的上流圈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人,流言蜚语虽然?还没来得及传得沸沸扬扬,但对?应社交圈里的人,都已经略有耳闻。
起因是宋予白不由分?说夺了叶家那块相看了许久的地,顺水推舟还替裴拾音延迟了婚期,叶家两头讨不到好,自然?心?里气闷,不知道谁先起了头,慢慢地就有人开始借题发挥了。
煞有其事地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本末倒置,说什么宋予白怒发冲冠为红颜,什么养女?千日夺妻一时,听着?比那些视频软件上的土味短剧还要让人上头。
“其实这事也不怪你,主要是我哥说,你叔叔回国以后?动了一些人的利益,那些人吧,正面比不过你叔叔,造起黄谣来倒是各个?都长舌妇要投胎。”
隋宁声音恨恨地说:“也幸亏你没当面听见这些恶心?人的话,这帮臭傻逼,真是,争先恐后?上赶着?送死。”
裴拾音握着?手机,躺在浴缸里,只觉得头疼。
虽然?这种程度的谣言根本影响不了她,但她不确定宋予白会不会受到影响,万一他神经脆弱,把这一切都迁怒到她身上,那她绝对?能?冤过窦娥。
不可能?置之不理。
毕竟继林蓁蓁败北后?,宋予白现在是她手里剩下的唯一张牌——在没有绝对?的把握说动对?方出手替她退婚前,她不敢让任何风吹草动,影响到两人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
“谁这么跟我过不去?”裴拾音被浴缸里的热水蒸出一身汗,假惺惺地抽了抽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又可怜又无助,“我暑假过敏严重得差点住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人。”
隋宁本来不想嚼舌根,但架不住她卖惨,犹犹豫豫给了她一个?人名,然?后?立刻安慰她不用担心?:“我们都知道,聂宏这家伙的嘴巴没个?把门的,加上那天晚上又喝多了酒,反正当时在场的,没一个?人信他的话。”
裴拾音一听“聂宏”这个?名字,冷笑着?又在叶兆言的记仇小本本上添了一笔。
作为同属叶兆言纨绔子弟阵营一员大将?,聂宏也是个?吃喝玩乐的好手,身边一票的狐朋狗友。
聂家的社交圈跟宋家的圈层重叠度不高,她想不出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渠道,才会把风声漏进宋爷爷的耳朵里。
得想个?办法在谣言进一步扩散之前让这个?臭傻逼闭嘴。
裴拾音:“你知不知道最近聂宏他们在哪个?酒吧里玩?”
隋宁立刻警觉:“你不会是想去跟人家对?峙吧?”
裴拾音柔声弱弱地说:“总是要跟人家当面说清楚才好,好歹,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
到时候好好策划一下,找几个?大汉跟他讲讲道理,酒吧黑灯瞎火,不把他揍到鼻青脸肿,裴拾音这个?名字,她倒过来写。
隋宁对?她的软弱天真气到跺脚:“这种人你跟他讲什么道理啊?”
浴室洗手台的镜子被笼上水雾,朦朦胧胧照出她湿漉漉的身体的轮廓。
裴拾音伸手抹开水雾,光洁的镜面映出她看上去略显哀愁的脸。
镜子里的人握着?手机,幽幽地叹了口气:“毕竟,有些误会还是应该跟他们解释清楚的,我虽然?是个?孤儿,但好歹从小在宋家长大,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过错,让小叔叔平白无故被人泼污水,毕竟,‘清者自清’这种话,他们那些人怎么可能?会相信?”
见她对?于澄清一事主意?坚决,隋宁犹豫了几秒,支支吾吾地建议说:“其实我倒是觉得吧,虽说清者自清,但毕竟这事情?发生得也有些突然?,你与其跟傻逼讲道理,不如赶紧找你小叔叔想想办法。”
“趁热打铁,不然?等他出了国,这一来一回,再想去解决谣言,就真的晚了。”
裴拾音眼皮一抽:“嗯?出国?”
隋宁:“对?啊,他不是都要跟我哥一块儿出国考察了吗?”
裴拾音连绵绵的夹子音都忘了装:“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啊,你不知道么?”
隋宁很自然?地“啊”了一声:“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跟你吧,今晚还是你叔叔临时给我哥打的电话,说是瑞士那边有个?度假村的项目要看,不知道要待多久。”
“他明天要跟我哥开会对?一下考察的细节和目标,然?后?后?天一早就出发了。”
裴拾音:“……”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谣言四起,又有宋墨然?单方面施压的情?况下,对?宋予白而言,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就是最好的避嫌办法。
毕竟,相比起让人看笑话的“自证澄清”,明目张胆地冷落谣言的另一方,显然?更有说服力。
裴拾音咬牙切齿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大脑昏胀,头晕目眩。
只觉得一个?晚上起起落落,事发突然?,只剩今明两个?晚上,她连着?手应对?都缺乏时间,只能?争分?夺秒。
零点时分?,寂然?无声的老宅里,头顶只有两盏助眠的廊灯。
她站在宋予白书房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拒人千里的门,以及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幽暗冷光。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能?体会到一种无形的挫败感,让压在情?绪上的沮丧铺天盖地。
她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他会不会开门,然?而她已是惊弓之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她重新回到三年?前的雨夜里。
大不了就是摆烂逃婚,跟所有人老死不相往来。
裴拾音咬了咬牙,伸手轻轻叩了叩门。

绘声绘色的场景仿若亲闻亲历。
老宅的一场秋雨淅淅沥沥, 隔着关紧的窗门,也能将书房里的空气洇出一丝潮意。
梦中所有的意向, 都有迹可循。
时?间退回到了三年以前。
升温的幽闭空间里,吊带睡裙下,少女的皮肤滑软白皙,皎月满盈的柔软下,是起伏的、汹涌的潮汐。
睡裙单薄,刚刚成年的身体如?蜜桃,似乎用力一掐就能出?水。
闪动杏眸里的微光, 灵动胜过?绿野仙踪里的精灵。
窗外有雷光。
她在雷鸣之前,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 柔软无骨的身体不由分说地缩瑟进他怀里。
下意识的拒绝是本能,也是习惯。
炙热的手?掌按在圆肩上,微凉的皮肤落入掌心,如?细雪落进烧炙的炭火。
掌心下细腻光润的皮肤包裹着纤薄削瘦的骨骼,盈入怀的香味,是会让人?上瘾的罂粟。
不算明亮的内室,连道德都被?松绑, 枷锁应声落地。
昭昭明月藏在乌云后, 十殿阎罗都在酣眠。
所以, 这里,无人?可以审判他。
所以, 这次,他也没有推开她。
梦中的少女如?精魅蛇妖,说喜欢他, 说喜欢了他很久,说想和他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满心满眼的欢喜里,映出?他一张张失神的、伪善的、贪婪的、放纵的、浪//荡的、道貌岸然的、野心勃勃的、不知廉耻的——
陌生的脸。
每一张脸上都长着宋予白的五官,但每一张脸都如?路人?陌生。
大雄宝殿,千手?观音,千手?千面。
掌心目。
见天地见众生。
唯独不见自己。
然后她重新低下头?。
如?兰的气息触到他被?熨烫到一板一正的西?裤。
当着他的面,用那张品尝过?樱桃的嘴,延续了他的快乐。
她会翻搅樱桃粒,也会灵活翻搅比樱桃大几倍的东西?。
足够聪明、也足够好学,一点就通。
窒息的、罪恶的欢愉被?温暖的口腔延长。
少女散落在脑后的长发带着夏夜空调里的微微凉意,握在掌心很有沉甸甸的重量感。
指腹揉上她后颈,会有轻轻的嗯音反馈。
濒死的前夕,宋予白脑中走马灯似跑过?的,却是宋予年和裴蓉的脸。
小时?候哥哥抱着他穿街走巷,下雨也给他撑小小伞,要星星不给月亮。
长大一些,他被?长辈引导,打趣叫刚成年的裴蓉一声“大嫂”,一脸学生气的裴蓉,红着脸看向?哥哥不知所措。
再长大一些,他头?痛欲裂被?浑身是血的哥哥抱出?熊熊燃烧的烈火。
然后,他穿着白色的丧服,手?里捧了宋予年的遗像,在宋墨然的失望里,如?同一个?牵线木偶。
后来,他在除夕的鞭炮声中,将红包小心翼翼地压在裴蓉产床旁边的小枕头?下。
再后来,襁褓里的婴儿慢慢长大,在宋墨然充满信任的注视中,毫无防备地牵起了他的手?。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塞进一个?叫“宋予年”的瓶子?里,生长的每一寸时?光都在容器里挣扎到血肉模糊。
骨骼的棱角,脉络的血肉,不像哥哥的地方,都要被?一一拔除。
左手?腕上的佛珠,是咒枷。
走马灯的光面最终停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雄宝殿上。
是裴拾音中考后,宋墨然让他带她去还愿。
他站在旁边,看见跪在蒲团上那个?小小的背影小声虔诚祷祝,希望菩萨身体健康,希望宋爷爷长命百岁,希望小叔叔顺遂如?意,心想事成。
宝殿之上,菩萨闭目,眉眼慈悲。
有沙弥在偏殿诵经,南无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在一声声虔诚的吟诵声中,面前巨大的神佛似有所感,慈目张开的瞬间——
眼前的万千花蕊于顷刻绽开。
他于失控的颤动中——
顺、遂、如?、意
心、想、事、成。
跃如?擂鼓的心跳声被?雨声掩盖。
电闪雷鸣中,是隐秘到难以启齿的战栗,罪孽感如?暴雨倾盆而下。
菩萨泥塑的金身,通身浓墨的油彩也在雨水里褪色,露出?丑陋、灰败的泥胚轮廓。
身体的热度随着冲刷而下的暴雨渐渐褪去。
宋予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着少女唇上沾着的有如?雪糕融化残留的奶渍,不能置信。
梦里的裴拾音是个?贪吃的小姑娘,当着他的面,不愿意放过?任何微咸的白霜,她甚至还轻轻笑了声,说这是小叔叔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根本不是什么礼物。
而是罪恶的、肮脏的、可耻的、不被?世?俗所包容、应该被?所有人?唾弃的、无论?生死都活该下地狱的——
却永远不可能被?第二个?人?能知晓的秘密。
庄公?晓梦迷蝴蝶。
他明明身在梦里,可梦中却还有另一双双眼睛,于沉沦中,静静审视自己。
是那天大雄宝殿里盘腿莲座的慈眉善目神佛,无边法力,佛法慧眼纳尽世?间误会。
闭目慈悲,充耳未闻,生时?当配享太庙。
睁眼讥讽,放任自流,死后入阿鼻地狱。
也或者,是他自己。
他听见那个?陌生的宋予白,像童话故事里吹响魔笛的旅人?,诱哄村子?里唯一一个?小孩,问?她,还要不要更多?的奖励?
然后,在他期待的注视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欣然地点点了头?。
他本应该就此清醒,却还是纵容自己在她的吞咽中,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只知道这一刻,低劣的人?性和高尚的灵魂都会平等地被?这种靡丽的妄念蛊惑、引诱,然后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无人?之境里,道德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和必要,伦理的枷锁也在这个?空间里失重。
饕足的意识渐渐坠入深海,黑暗中,他目不能视物,其他的直觉反而前所未有的敏锐。
空气中,有清甜的荔枝香气在鼻息里缓缓弥散。
也能感受到,有微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及他微微收拢的眉心——
失控的道德感在顷刻间被?重新附体的理智悬崖勒马。
宋予白“嚯”地一下睁开眼。
顶灯的光亮刺目。
紧皱的双眉下,失焦的瞳孔终于在茫茫然中,看清投落下来的阴影。
梦中原本匐在自己身前的少女,此刻正居高临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小叔叔,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声音轻软,随着她一张一合的薄唇,甜甜的荔枝香如?春风拂面而来。
宋予白花了点时?间,才从迷蒙的幻境里挣脱回现实。
他微微喘息着,扶住座椅扶手?坐直身体,盖在腰上的羊绒薄毯有小幅的滑落。
瞳孔本能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身体里的燥热无法平息,但皮肤之外,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惊惧吓出?了冷汗——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发现毯子?下的秘密。
油然而起的罪恶感几乎让他本能地错开跟她对视的目光,别?过?脸的同时?,也避开了她主动的示好和关心。
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眉骨上温热的皮肤,尴尬而无措地僵在了半空中。
裴拾音从他不情不愿的脸上,看到大写的“避嫌”两个?字,她早有心理准备,这时?候也不至于觉得难堪到下不来台。
或许就不该趁他门扉微掩,壮胆入内。
白白讨一顿嫌。
悻悻地收回手?,讪讪地问?他:“宋予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两人?一站一坐,距离不算隔得太远。
她悬停在耳廓上方的气息,如?绵绵柳絮,麻痒地拂在耳道里,少女落下来的声音也足够柔软甜腻,关切里也全是心意十足的呵护。
可萦绕在他耳边的,却是梦中那阵不疾不徐的、低柔的娇声喘气,说叔叔我咽不下了。
他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嘴角,鼓励她要做个?乖孩子?。
“好孩子?,帮帮叔叔。”
裴拾音很乖,听话,又懂事。
所以,即使她红着眼睛在咳嗽,却依旧非常顺从非常努力地尝试着替他收拾好残局。
背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荒唐体验,饱含禁忌的愉悦感,从梦境延续到了现实,让人?根本无法忽略,只能想尽办法隐藏。
他唾弃那个?道貌岸然的宋予白,甚至憎恶到多?回忆一秒,都觉得恶心。
书房的顶灯,光线昭然如?星辰。
一切的罪孽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中,无所遁形。
他犹在喘息。
却不敢看她眼睛。
这是一双如?观音般慈悲怜悯,却带着尖锐审判的眼睛。
他牢牢攥紧盖在下身的薄毯,不让毯子?在他腿上滑落,白皙的手?背上,劲瘦的骨线崩起,青色的经脉也因为用力而充血勃发。
窗外有电闪,划亮沉寂的雨夜。
“怎么这么晚还不去睡?”
质询伴着雷电。
像伦理剧开场的序幕。
男人?垂下眼帘,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沉和,但他仍在喘息。
她不知道他之前眉头?深锁,到底梦见了什么,能这样惊魂甫定,这样懊悔不堪?
但三年前被?拒绝的挫败感已先冷静一步席卷。
裴拾音心烦得要命,担心今晚大概率等待自己的,又是当头?一盆冷水。
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打破他的原则,影响他的意志,为她所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自己逼得太紧,还是手?段过?于拙劣愚蠢?
明明她已经吸取了三年前的教训,充分将“若即若离”这四个?字贯彻行为始终。
前两个?月的示好、努力、步步为营,前功尽弃,巨大的沮丧感笼罩在她的头?顶,让她的眼眶本能地发酸发胀,但又无计可施。
逃婚是没有退路的下下策。
宋予白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都不能得偿所愿?
裴拾音闭了闭眼,决定开门见山:“我听说叔叔又要去瑞士。”
她慢慢蹲下身,半跪在他面前,柔软的双手?扶在他的膝盖上,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重量和两人?接触的面积,确保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不会引起他任何的反感和警惕。
仰面去找他的目光时?,神态虔诚,不敢有一丝逾矩的挑逗,忐忑的目光里,闪动乞求。
她不能踩到他的界限,否则,她一定会在这种引人?遐想的暧昧深夜,被?他厉声呵斥,赶出?房门。
温顺示弱的模样,楚楚可怜到像一只毫无攻击能力的小奶猫,只会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人?的手?掌,“喵喵”地叫。
她躬身引颈的每一个?动作,跪匐在身前的每一个?弧度,都跟他梦里如?出?一辙,仿佛下一瞬,如?兰的气息,就能侵入他的西?裤。
只是,她才起了头?,就停下来了。
克制而拘谨地跟他保持着这个?世?上所有叔侄该有的距离。
目光也不似他梦里那样热烈、自带欲诱,像一只自愿献身、引人?神魂颠倒的精魅。
如?果她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就应当像梦里一样,将脸再靠近一些,贴近他的腿心,她就能更清楚地感受到他,靠近他的欲望,跌进他的深渊。
——然后,他会将自己所有的奖励全部给她。
隐秘而罪恶的念头?浮上脑海,生理本能的厌恶感让宋予白呼吸一滞,原本攥紧的掌心下意识地松开,薄毯也差点滑落的瞬间,脑中仿佛有巨大的观音像开始瓦解,倒放的走马灯在飞快的流转中,最终定格在记忆深处两张照片上。
是宋予年和裴蓉两人?,高中毕业时?出?国旅游,在巴黎圣母院门口拍的合照。
是他替宋墨然参加裴拾音家长会时?,为了给老人?家交差,而在校门口跟她的一张合影。
他不可能无耻到,忽视自己的年纪,去偷窃一个?女孩子?的青春,也做不到正大光明地漠视、辜负所有人?对他的期望。
他不可能去做一个?龌龊到让自己都唾弃的人?。
宋予白闭了闭眼,终于压下从梦境中延续而出?那阵烦躁的心火。
蹲下时?,她才意外地看到,藏在书桌下的矮柜上,似乎有一张相片。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只隐隐约约能注意到,相片上的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顺着她的目光扫至矮柜上,宋予白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伸手?将相框按下的举动,仿佛更像是一种无形中的拒绝——他对她心生厌烦,并不想在这样的夜晚跟她孤男寡女相处。
空气中的沉默,是令人?窒息的、坐立难安的尴尬。
她心烦意乱,低落到鼻子?都开始发酸,委屈地问?他:“这次又要去多?久?”
三年,还是五年?
满脑子?都是叶兆言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怎么能甘心?
“小叔叔。”
裴拾音再开口的时?候,眼泪已经先一步滚了下来,喉间哽咽酸涩,几乎让她连后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又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哭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线浓稠暗哑, 温热的手指摁上她眼角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 他?自己都觉得是在鬼迷心窍。
梦应当没醒。
否则他?不至于抵御不了这样的诱惑。
他?完全可以将桌上的纸巾推给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指腹反反复复摩挲她的眼角,重演她因为吞咽不下而干咳时,眼角生理?性沁泪后染出的天然红晕。
裴拾音杏眼洇泪,注意力却在他的指尖触到她脸颊时,有短暂的游离。
宋予白向来喜洁。
为什么她能在那股熟悉的、淡雅的冷调木质香气里, 闻到一丝……檀腥味?
然而此刻她鼻子酸涩,有水汽堵着, 所以闻着也很不真?切。
茫然的视线垂落在盖在他?腰下的薄毯上,骨节分明的左手仍紧紧攥着毯边。
抽噎停不下来,她小声地哭,诚惶诚恐问,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又要去瑞士?
不得不承认,宋予白一直都觉得, 远离是非之地, 就是回?击谣言最有力手段之一。
所以当他?听到从聂家?传出来的那些流言蜚语时, 想到的第一个避嫌的办法,的确就是跟她保持距离。
应当接受宋墨然的提议, 将她送离宋公馆,重新安置回?那间?裴蓉留给她的公寓,然后在有限的关心之外, 做到足够的冷淡、足够的疏离——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堵住悠悠众口。
只是, 她同样?是谣言的受害者,他?做不到不分青红皂白就迁怒于她。
他?沉默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忐忑,眼里包着的眼扑簌簌往下滚。
“叔叔,你说,我改。”
叔叔两个字本能让他?触动?,然而潜意识却并不想听她这样?叫他?。
“为什么这么问?”
在强大的流言蜚语面前,为避免刺激到他?的神经,裴拾音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如?履薄冰般小心。
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裴拾音满腹委屈地低下头,一副听凭处置般的柔弱,如?缎的乌发下,露出脆弱白皙的天鹅颈。
宋予白记得梦里,他?拢住她的头发时,能透过她的发隙,抚摸到她的后颈,柔软细腻的触感仿佛仍旧停留在掌心里。
他?闭眼,悄无声息地叹息。
应当梦醒。
也必须梦醒。
此时此刻,再放任自己将天马行空的幻境作为真?实,他?就是猪狗不如?。
她已故的母亲是自己亲哥哥的准未婚妻,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的调皮造成哥哥在那场意外里身故,间?接导致裴蓉郁郁寡欢,她本该是自己的亲侄女?。
她被他?一手养大。
即使?当年有过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现在她信任他?,像个孩子一样?依赖他?,她叫他?叔叔。
只是,少了?份血缘的保障,这样?的感情,归根结底,还是经不起谣言的摧折。
他?应当小心。
行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只是出差。”
宋予白虽然已经跟宋墨然允诺,打算在瑞士短居一段时间?,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改了?主意:“秦安的地拍下来之后,总经办那边给出的开发方案,我不太满意,所以打算跟隋东一起,去瑞士当地的一个度假景区看一看。”
其实这趟瑞士出差,早在计划之内,只是之前他?和隋东的时间?一直没约好,所以耽搁到现在。
并不算临时起意。
解释的语声平静而耐心,就连原本微哑的声线,都已经平复如?常。
裴拾音不能置信地微微瞪大眼睛,泪痕未干。
……所以,单纯就是乌龙咯?
她偷偷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在他?从容的坦诚中,终于确认今晚所有的担忧,不过是虚惊一场。
“小叔叔,那你怎么出差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警报解除,少女?的撒娇都带着点讨人喜欢的无赖,令人招架不住。
她仍旧保持着跪坐在地毯上的姿势,双手攀着他?,叠肘压在他?的腿上,纤瘦小巧的下巴就支在了?肘上,像只乖弱的小猫伏在主人的膝头,只等着被揉揉脑袋的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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