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二郎身体底子很扎实,这回受伤又主要都是外伤,及时请医问药,又度过了高热的关卡,此时只剩下慢慢养了。
有了夏稻花在里面掺和,好吃好喝地供着,夏二郎的痊愈速度,果真加快了许多。
这几天,夏二郎已经基本上可以扶着三郎的肩膀,自己支起半边身子,用夜壶解决生理问题了。
孙氏也到附近的镇上雇了车,准备抓紧时间把夏二郎运回家。孙氏之所以这样着急忙慌地要走,却是因为周云娘。
夏二郎跟孙氏透露了一点意思,他想娶媳妇了,而且,他想娶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有三个孩子的周云娘。
孙氏吓了一跳。
二郎是年轻小伙子,周云娘却是个小寡妇,这怎么能行?
再者说了,这周云娘不但是个小寡妇,还带着三个孩子,上头还有个婆婆呢!
孙氏虽然性子有些拎不清,看人的眼光却挺精准。
她一眼就看出来,周云娘必然不可能抛下孩子与婆婆,独自一个儿去改嫁的。
周云娘模样还算周正,年纪轻、身子也健壮,性情还很和顺,不论是干农活儿还是做家务,都是一把好手……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没人惦记?哪里轮得到夏二郎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看上她?
她之所以没有再嫁,多半是铁了心要为了亡夫守着!
在孙氏看来,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得上二郎?
二郎却笑道:
“娘,她不是要为亡夫守节,她是要招赘。”
孙氏傻眼了:“啥?她要招赘?那你咋还说要娶她?”
第079章 搜身
二郎低下头,不去看孙氏那张因为担忧、不满、风吹日晒、起早贪黑,变得有些憔悴的脸:“我跟村里人打听过的,周云娘在村里早早就放过话——她没办法扔下幼小的孩子与年迈的婆婆不管,因此不能改嫁。
最多只能招个上门女婿。倘若没这个意思的,趁早不要来骚扰,不然可不要怪她不留情面,拿大扫帚把人打出去。”
孙氏更加不解了:
“既然这样,你还说要娶她?你这不是给她出难题嘛!”
二郎笑了笑,没说话,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波澜。
孙氏冷不丁想到一个念头,不禁愈发吃惊:
“二郎啊!你可千万别吓唬娘啊!
娘现在岁数大了,禁不起啊!
咱们这马上就要回家了,你要是感激她这些天照看你照看得精心,娘就多给她留点银子,也是使得的。
你可千万莫要再说甚么娶她的话了!”
二郎轻轻点了点头,没把未尽的话说出口,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孙氏喊桃花收拾东西,让三郎看着点二郎,自己起身去找曲婆婆和周云娘,结算房钱去了。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二郎抬起了头,看着孙氏的背影,低声说道:“我自然是要娶她的。”
只是,这话的声量放得很低很低。
夏稻花若不是耳朵特别尖,也可能会忽略过去。
她看了一眼二郎,二郎也笑着看了一眼夏稻花:“稻花,你过来。”
夏稻花不由得有些奇怪。
二郎很少叫自己做什么,基本都是喊三郎听他使唤。
她抬眼一看,桃花在拾掇行李卷,三郎跑到门口,去偷听孙氏和曲婆婆他们说话去了。
莫非,二郎是不想把三郎暴露出来?
她按捺下心头的疑惑,走近了二郎:“二郎哥,你是想上茅房么?”
二郎“扑哧”一声笑了:“自然不是。”
紧接着,二郎又再次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诺,这个给你。别推辞,让他们看见了就不好了。”
夏稻花接了过来,是一个分量沉甸甸、有点儿压手的荷包,绣工很漂亮,而且可以确定,这个荷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二郎笑呵呵地说道:
“好妹子,快收起来,别让人抢去了。你喜欢看,回家以后再慢慢看就是了。”
夏稻花笑了:“好。”
原本手心朝上抓着的荷包,小手一翻,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夏二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夏稻花俏皮地歪着头笑了。
孙氏下了半天狠心,到底没舍得给周云娘再加上一两银子,只结算了这些天住的房钱,又额外给了二百个铜钱。
就这,就足以让她肉痛得脸部表情都扭曲了。
二郎走的时候,周云娘没出来,留在后厨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曲婆婆带着家里八岁的大孙女出来,站在院门口送了送。
二郎躺在那头老骡子拉着的板车上,身下铺了三层厚厚的褥子,身上也盖着一床又宽大又厚实的棉被。
其实他身上正穿着周云娘新给他做的夹棉春衫。
布料很新,柔软舒适,尺寸也很合身。
按说现在的天气,穿了这身衣裳,只要盖上夏稻花给他的羊毛毡,就足够防潮御寒了。
但孙氏既然这样张罗着,夏二郎也就由着她了。
行李什么的都安置在车上,孙氏、桃花、三郎、稻花,四个人都在地上跟着骡子的脚步走着。等到走累了,还可以几个人轮流到车上歇一歇。
二郎的伤势只是稳定了下来,并没有好利索,因此孙氏也不敢走得太快。
来时走了小溜四天,回程竟然走了足足六天半。
把二郎送回家,到镇上的车马行,归还了骡子和板车,孙氏简直累惨了。
这板车,虽然是从曲婆婆他们那附近的镇子上租来的,但两家车马行,却属于同一家商号。
孙氏找到车马行,用押金条换回了押金,又结算完骡子和板车的租赁费用,手头就只剩下不到二两银子了。
孙氏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地省吃俭用,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只可惜,尽管她千方百计地从自己和几个孩子嘴里省钱,这钱也像流水一般淌出去,再怎么抠搜也留不住!
一想到回去以后,还要面对夏有贵那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模样,她就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好像压上了一块儿又大又沉的石头。
孙氏暗自叹息,这么点钱带回家去,必然要吃夏有贵一顿排头。
里外里一算,损失也太大了些!
这还不如当初,直接给二郎出了那一两银子的代役钱呢!
好在周氏之前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了要给二房出十两银子。她得仔细琢磨琢磨,到底要怎么跟老太太报账。
唉,老太太真是太绝了!
若不是有夏稻花这个奸细在,她还不是想怎么报账,就怎么报账?
现在么,孙氏忍不住恨得直咬牙——她不但得细细地给每一文钱都安排个妥当的去处,还不能跟夏稻花说的,相差太大……
要巧妙地从老太太手上抠点钱出来,怎么就这么难?
孙氏揣着一肚子的抱怨,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二郎已经被安顿在了二房里屋的炕头上。
夏有贵第一时间迎了出来,亲自动手从二郎的身上,摸摸索索了一遍,真的是从头摸到脚。
夏稻花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她没有错过夏二郎脸上的厌恶,也没有错过夏有贵脸上的贪婪。
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二郎要急匆匆地在回程之前,把周云娘绣的那个荷包,交给她保管。
夏有贵从二郎身上翻出来一个小袋子,是用有些遭了的旧棉布缝制的,看那粗糙的针脚,应该是夏二郎亲自动手缝制的。
那小袋子里,有十来个铜板。
夏有贵骂骂咧咧地拿着那小袋子扬长而去。
他对夏二郎脸上的委屈、厌恶,和愤怒,统统视而不见,也丝毫没有兴致搭理愣在一边,傻乎乎地旁观了全程的隔房侄女夏稻花。
夏稻花同情地看了一眼夏二郎,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现在他很平静,甚至平静中,还透露出一丝愉悦。
夏稻花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二郎哥也许并不需要自己的同情。
从他把荷包交给自己的那一瞬间开始、或者更早,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后面该怎么做吧?‘“稻花”,夏二郎突然笑着开口了:“你桃花姐告诉了我一件事。”
夏稻花满脸问号:“桃花姐告诉你的事,你为啥要跟我说啊?”
二郎看着夏稻花两只迷茫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忍不住笑了,露出两排白白的糯米牙,心情似乎十分愉快:“桃花告诉我,你好像很有猎户的天赋,运气也好得邪门!
遇到狼群,就能拖回来好几头狼,自己身上却没有一点损伤;遇到老虎,就能抓回来老虎,自己身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掉……”
二郎一脸忍俊不禁,慢慢悠悠地说了差不多有半分钟的话,夏稻花硬着头皮听完了,忍不住控诉道:“二郎哥,你变了!”
夏二郎苦笑道:“怎么?觉得我不是从前那个憨厚朴实、任劳任怨的二郎哥了?”
夏稻花连连点头:“你不但学会了藏私房钱,还学会坑蒙拐骗吓唬人了!”
夏二郎一脸沉重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沉声说道:“唉,刚刚你也看见了吧?有个那样的爹,我再不长进点儿,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之后他好像又高兴起来,笑盈盈地瞅着夏稻花:“再说了,我这哪里算得上坑蒙拐骗?
我这不就是看你们搞钱,有点儿眼热,想要入伙么?
咱也别整那些幺蛾子,你就干脆利落地给我一句痛快话,直说收不收我吧?”
夏稻花眉开眼笑:“收!必须得收!有了二郎哥加入,我们做好多事情都方便了呢!”
夏二郎已经成年了,不管是进山里打猎,还是去镇上卖货,都比他们几个方便许多。
夏二郎又问:“那桃花呢?能不能也掺一脚?”
夏稻花迟疑了片刻,便痛快地点了头: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收太多人了。不然若是耽误了家里的正事儿,就不好了。”
“你放心就是。我和桃花,别的不说,论干活儿,我们输过谁?而且我们俩嘴都严,平时也不爱跟人唠嗑。”
夏稻花把夏二郎之前给她的小荷包摸了出来:“二郎哥,这个还给你吧!”
夏二郎笑道:“还是放你那吧!荷包给我留着就行,里面的银子都归你。”
“啊?二郎哥,你真的想要入赘吗?”
“不,我不想入赘。但我确实想娶周云娘。周云娘既然不舍得孩子和婆婆,我一并养了就是!”
“哇……”
夏稻花看夏二郎的眼神都变得亮闪闪的,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二郎哥,竟然这么有气魄!
“二郎哥,我一定帮你!”
“嘿嘿,你肯让我入伙,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等攒够了钱,我先把房子盖起来。然后找王里正帮忙,跑一趟衙门,把单独立户的手续办了。之后就去小洼村提亲,把周云娘和她那一家子,都娶回来!”
“二郎哥,二伯和二伯娘不会同意的吧?尤其是二伯娘,一直想给你娶个比大嫂强的媳妇儿,你这直接娶个小寡妇,不怕把二伯娘气死?”
“嘿哟,你个小丫头,懂得不少啊?竟然还知道你二伯娘的心思?还知道啥叫小寡妇呢?”
“二郎哥,你别东拉西扯地,当心二伯娘牢牢地扯着你的袖子,坐在地上哭!”
“哈哈哈哈哈……”
夏二郎爽朗地大声笑起来,即便是没有离家之前,二郎也很少笑得这样开心。大多数时候,他都只默默地干活儿,像个隐形人,或者说是个自动干活儿的机器人。
夏稻花看着夏二郎开怀的笑脸,突然觉得,敷衍就敷衍吧,二郎哥既然不想说,自己干脆就不问了。
她转过身,像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一样,蹦蹦跳跳地走了:“二郎哥,我回家了。再不回去,我娘就要来揪我的耳朵啦!”
夏稻花走了,夏二郎躺了下来,他刚刚撑着说了半天话,其实身体已经很累了。
但他觉得,这是值得的。
老夏家这么多人,眼瞅着他要出发去做苦役,而且还很有可能上战场,竟然是这个小丫头,第一个想到他在外面可能遇见的难处……
他对家里人有多寒心,对夏稻花,就有多在乎。
只要能让这个妹子开心,别说只是撑着身体,哄着她跟她聊天了,哪怕哪天需要让他豁出命来,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夏稻花回了四房,首先被姜氏满脸鼻涕眼泪地搂在怀里,揉搓了半晌,才算重获自由。
紧接着又被梨花、五郎,菱花有样学样,继续揉搓。
最后,就连五房的六郎和枣花也来凑热闹。
夏稻花有些狼狈地从一群孩子手里,把自己被揉搓得皱皱巴巴的衣襟扯了出来,然后散给他们一包糖球:“在小洼村的时候,从货郎手里买的。咱奶说了要给我钱买零嘴的,所以我也没客气,嘿嘿!”
“哈哈,稻花姐你真好!”
“嗯嗯,稻花姐最好了!”
“唔唔,糖糖,好吃……”
夏稻花把糖球连外面的纸包一块儿,塞给了五郎:“哥,你拿着给这几个小馋猫分分。”
五郎笑笑应了,几个小的欢呼一声去围着五郎了,夏稻花才算真的解放了。
“你这孩子!什么事都把别人想到头里,怎么就不知道惦记着点儿自己呢?”
姜氏照例要数落夏稻花几句的,夏稻花静静地听着,让她说个痛快。
自己离家这么多天,姜氏难免各种担忧。
而让自己跟着孙氏出门是老太太周氏的决定,按姜氏的性子,她过了最初那个激动的劲头儿,必然是不会在周氏或者夏有田面前抱怨的。
这么多天了,姜氏定然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情绪,多少得让她发泄发泄。
不过,姜氏还没说够呢,房门就被乒乒乓乓地敲响了,却是程氏端着个大海碗过来了:“四嫂,我来看看稻花儿。哎呦,这孩子,这小脸儿都瘦了!可见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的,这回你可得好好给孩子补补!”
程氏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大海碗放下:
“这是我包的饺子,韭菜猪肉馅儿的,刚出锅的,给我们稻花尝尝。要是爱吃就告诉五婶,五婶再给你包!”
“五婶,你对我真好!”
姜氏也十分不好意思:“哎呀,弟妹,又让你破费了。”
“不过就是一点子吃食,值当个甚么。四嫂大可不必这样客气。
我跟有粮成亲也有十余年了,可直到现在,也只得了六郎和枣花两个。稻花既然救过六郎的性命,那就是救了我们五房一家子!
我知道你和四哥都是厚道人,自然是施恩不望报,只是我其实也没什么可报答的,稍微偏着稻花点吃食,我心里也能舒坦些。
再者说,咱们虽然隔了房头,可有粮打小就喜欢跟他四哥玩在一块,他们这几个小的,如今也喜欢玩在一处,还彼此惦念,比旁人来的亲香。
这可是连着两代人,缘分都好。
看见他们这几个小的彼此亲近,我这心里头,比喝了蜜水还甜,比捡着银子都高兴。”
程氏一番话,把姜氏说得眼圈儿都红了:
“弟妹!”
她感动地握住了程氏的手。
程氏笑了笑,没挣脱,任凭姜氏握着,只扭头对夏稻花说道:“好孩子,你尝尝五婶的手艺,咸了淡了,起码告诉我一声儿啊!”
夏稻花笑道:
“五婶的手艺我还不知道?我都吃过五婶多少好东西了?”
她提起筷子,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
“唔,真鲜!这饺子馅儿调的可真好,比我奶上回调的都好吃!”
夏稻花找了个小盆儿,把程氏拿来的大海碗倒了出来,又给孩子们每人拿了一双筷子:“五婶包的饺子真好吃,咱们一起吃!”
她给姜氏和夏有田先留出来一份,其它的就让孩子们放开了吃。
梨花和五郎都是尝了两个就停手了,菱花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枣花和六郎也吃得小嘴油乎乎的,满脸兴奋和满足。
夏稻花开心地看着他们吃,程氏和姜氏彼此推心置腹了一番,此时也满脸慈爱地看着几个孩子吃得欢快。
正吃着,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夏稻花走过去一看,来的是夏玉娇。
夏玉娇对姜氏和程氏点点头:“四嫂,五嫂。”
又对夏稻花说道:“稻花,你歇过来了没?我娘喊你过去呢!”
夏稻花连忙答应了,将筷子放下,起身就跟夏玉娇走了。
到了老两口儿屋里,夏老爷子和周氏都上上下下仔细审视了夏稻花一番:“稻花,你受苦了。这小脸儿都瘦了!”
夏稻花笑道:“哪有,我这是抽条了。你们看我这个儿是不是蹿高了一截儿?”
这些日子,夏稻花确实是睡得不太好。毕竟出门在外,她没办法睡得太安稳。、但要论吃,还顶数这些日子吃得好呢。
夏稻花的一日三餐外加零食宵夜,基本都是在空间超市里解决的。
自热火锅、自热米饭、八宝粥、牛奶麦片、寿司饭团、皮蛋瘦肉粥、油条豆腐脑,乃至黄油煎牛排,石板烤鸡排,香炸里脊肉、红烩羊肉丸……
夏稻花基本上是换着花样吃。
这小一个月下来,她每次只要一进空间超市储物区,那片区域就会飘起来一阵阵热饭热菜的香味。荤素搭配,营养全面,滋味也很不错。
真不是夏稻花过于放飞自我,实在是这些日子,孙氏一直省吃俭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去的路上,吃的是孙氏自带的干粮,喝的是用竹筒装的冷水;回来的路上,吃的是孙氏从曲婆婆家要来的干粮,喝的是竹筒装的冷开水。
人家曲婆婆家人饮食还算讲究,起码这水,是要烧开了,晾到了合适的温度再喝的。
而不像孙氏那样,直接给大家喝生水,至于生不生病,那就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夏稻花“懂事”地把自己的干粮让给了桃花和三郎。
桃花不吃,三郎却毫不客气。
在他看来,夏稻花就是个累赘。
又不会干活儿,又要盯着孙氏用钱,说不定自己吃得这样差,就是因为夏稻花在旁边,孙氏不方便给他开小灶的缘故!
所以每次夏稻花一“谦让”,三郎就照单全收,桃花瞪他一眼又一眼,也不管用。
夏稻花想起这些事情,忍不住露出微笑。
老两口儿见夏稻花笑得很真心的模样,便将信将疑地接受了她的解释。夏稻花的身量,也确实蹿高了一些。
不过还是头发长得更快,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没见,这头发就已经又长出来三寸了。
老太太周氏笑着对夏稻花说道:
“你这孩子没事,我就放心了。那一两银子你自己留着吧,也不用给我报账了。这一路上,你二伯娘没少苛待你吧?”
“二伯娘就是嘴上严厉些。其实给我吃的,跟给二郎哥、桃花姐、三郎哥吃的都一样,还比二伯娘自己吃的好一些呢!”
老两口儿点了点头,让夏稻花算了算孙氏在路上的大致花费,便放她回去了。
夏稻花前脚出了老两口儿的房门,孙氏后脚就到了。
她刚刚跟夏有贵吵了一架,憋着一肚子的委屈,见了老两口儿,也有些忍不住,没个好声气。
老两口儿对孙氏道:
“老二家的,这一趟去照看二郎,辛苦你了。”
这一句话,差点就让孙氏哭出来。
不过,下一句话,却让孙氏差点跳起来:
“二郎毕竟是你们二房的长子,照看他,原本就是你们二房的事儿。我们给二郎预备了十两银子的东西,你们需要的时候,就过来取就是了。”
孙氏一下子被这个霹雳打蒙了,过了半晌,才有些呆呆地问道:“那银子呢?事先说好的十两银子呢?”
“银子么,怕你们挪用,自然是不能直接给你们的。
缺什么药材、缺什么吃的,打发哪个孩子过来说一声儿就成。在二郎养好身子之前,这部分的钱,我们老两口儿包圆儿了。”
孙氏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这怎么可以!
要不是为了这十两银子,自己凭什么带上夏稻花?又凭什么一路省吃俭用,把银子都花在给二郎抓药治伤上面啊?
老两口儿这,这简直就是说话不算话啊!
孙氏那种茫然无措的表情,似乎打动了老两口儿的恻隐之心,周氏温和地安慰她道:“你别怕。娘都给你兜着。老二要是敢犯浑,你让他来找我!”
孙氏不知道老二夏有贵会不会犯浑,她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很想犯浑。
她竟然被老两口儿摆了一道!
难道,一开始这两个老东西就是故意的?
她想不出来该怎么面对夏有贵。
但,周氏那句话,多少给了她一些安慰——她只要把话带到了就成。
让夏有贵跟周氏对着掐去吧!
她被这老狐狸玩得团团转,只会哭嚎吼叫有什么用?
人家压根儿就不吃她这一套啊!
夏有贵见到孙氏空着手回来了,脸色顿时阴冷得冻死个人,简直就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似的。
听了孙氏的解释,夏有贵几乎不敢置信,他皱着眉、歪着脑袋,恶狠狠地扯住孙氏的领子,一脸怀疑地逼问她:“老太太当真这么说的?”
孙氏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爱信不信!就算我有这份胆子来骗你,难道老太太还会替我编谎,帮着我这个外姓人,瞒着你这个亲儿子不成?”
这话在理。夏有贵倒是去了疑心。
不过他虽然撒开了手,却还是忍不住搡了孙氏一下,推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孙氏气得要命,简直想要咬死夏有贵。
但她这会儿,正在为自己被老两口儿耍了的事儿,深感沮丧,煞是灰心,所以也没有什么力气来跟夏有贵拼命了。
夏有贵见孙氏不搭理他,倒也不好继续找茬,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起身出去了。
莫非,这家伙还真去找老太太去了?
孙氏不禁有些好奇。但这份好奇,不过是个微弱的小火苗,跳动了两下就灭了,依然没能战胜那份心灰意冷。
孙氏恹恹地上了炕,连衣裳和鞋子都没脱,就那么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白天地睡起觉来。
夏有贵却没有去找周氏。
平时家里的事情,他都是撺掇孙氏出头,自己再在合适的时机出来做和事佬,一锤定音。
既不耽误获益,也不耽误名声。
只是,这一回,这个策略却不灵了。
不知老两口儿是不是最近被大房刺激得太狠了。
必要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把大哥干的好事儿捅出来,重获老两口儿的信任。
只是,若是这样直不楞登地去说,那自己这明晃晃的心思,简直连傻子都猜得透。
老两口儿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夏有贵讨厌那种在别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哪怕在自己亲爹亲娘面前也不行。
他小时候就知道,大哥比自己聪明。
两个人一块儿去念书,先生教的东西,大哥念个两三遍就能背下来,自己念上七八遍,却还是记个七零八落。
不过这也不怪自己,谁让爹娘有自己的时候,偏偏赶上闹饥荒呢?
大哥和自己之间,还有两个孩子呢。
赶上饥荒年岁,那俩小可怜儿就都没活下来。
自己虽然活下来了,可是打小儿吃的就不好,远远不如大哥小时候那样富足,这脑子,自然不如大哥的脑子灵透!
可是,自己的脑子虽然不大灵光,自己却会慢慢琢磨,渐渐地也能把很多事情里的门道都看出来了。
比方说,大哥不是真孝顺,只是会做戏,演得像模像样,偏偏老两口儿还就吃他这一套。
大哥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儿,哪件抖搂出来,都够把爹娘气个好歹的!
自己瞒着爹娘没说,不只是为了从老大那里能刮出来的好处,也是为了别把爹娘气出毛病来。
再比方说,爹娘偏心大房这个事儿吧,其实也不全是爹娘的错。
大楚朝的风气就是如此。
家家户户,都是长房嫡子,最受看重。
像自家这样,平平常常的庄户人家,自然没有妻妾之分,嫡庶之别。但这长子的分量,也远远超过其他子女。
所以,爹娘偏着大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自己想要的,只不过就是在剩下的几个房头里,占上最多的那一份儿。
这想法,也没多么大逆不道吧?
夏有贵琢磨了半晌,总算是自己安了自己的心。
接下来,他也没到老两口儿跟前去碍眼,反而扛了锄头,往自家田里转悠了一圈儿。
这些日子天气暖和了,这野草长得,比庄稼还快。
还有那些小飞虫小蛾子,噗噜噗噜地都冒出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抓也抓不完,但不抓还不行。
夏有贵在田里忙了一身臭汗,刚刚到地头歇了一会儿,直直腰,喝口水,就看见了夏稻花和五郎两个,气喘吁吁地从山里出来,两人似乎还拖着个特别大的筐。
这俩孩子,又淘澄到什么好东西了?
夏有贵把锄头扔下,往前紧走两步,看清楚了,果然是个大号柳条筐,塞得满满登登的!
仔细看了看,夏有贵顿时有些失望,怎么装了一筐杂草?
这杂草也太混乱了些,不但有苋菜、刺菜这些味道不咋样的野菜,一看就已经长老了,甚至还有牛膝草什么的。另外还有几样,连猪都不吃。
夏有贵笑呵呵地大声吐槽:
“唉哟喔这俩傻孩子,你们这是剜筐就是菜啊!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样,都不能吃,苦得根本咽不下去!
顶多也就能晒干了当柴烧!
可这玩意儿吧,又特别不出数儿,一晒就没了。
你们为家里帮忙的心思倒是不错,可惜就吃亏在不识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