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大哥二哥,文韬武略...”
萧衡懒懒地掀起眸子看向柳氏,随意道:“母亲说笑了,虽不比前朝琅琊王氏,如今王家也出了肱骨重臣,王兄豁达不比清流才俊差。至于您的儿子我,才更不是什么好货色,得亏王兄不嫌弃。”
这番话没脸没皮将柳氏气得个倒仰,如此作派失了萧氏的名头。
好在萧衡没令她难为太久问道:“想必母亲来我这也不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柳氏喘了口气在他一旁的椅子端坐好苦口婆心道明对南栖的安排打算。
一番话下来合情合理,算尽了人心,唯独了漏了那可怜姑娘家心中情愿。
“衡哥儿,你可不要与她走的近。待将她送上刘老爷那,娘已经打点好了,不出月余你便能在经历司谋个职。日后再往上升,有你大伯,你大哥二哥,再不济还有你爹在,总是不妨事的。”
说道此处柳氏又哭丧个脸,埋怨萧二爷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便通,不肯替儿子谋个一官半职的荫庇。
萧衡面上未露出端倪,只是掩下眼底讽意。
送走了柳氏后他难得端正了神色,走到紧闭的窗棂旁,伸出手将紧闭的两扇窗往外头推开。
寒风呼啸裹挟着愈发冰冷的雪落进来,刚换上的衣物又湿了大半。
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湿透的夹衣勾勒出衣物下宽敞的胸膛及线条分明虬结有力的肌理。
透过满天风雪,他看向青云阁那头,西侧窄窄那处偏院里住着仓皇落入人间妖精般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一人独上临安,心头可曾惶恐,可曾知道她会面临何样的命运。
一顶青蓬小轿抬进府里,绝不是女子的良缘。
如今知道了此事因他而起,萧衡心头不是滋味,手掌紧紧握住木质窗棂,直将整块的檀木捏出裂纹。
夜色中,他嘲讽一笑。
他本就无意科举入朝为官,不然两次春闱也不至于都刻意假装摔断右臂,更不愿行卷入朝,如今吴氏图谋之举更令他不齿。
目光触及床榻旁锁着的木箱,里头藏着他昔年擦的锃亮的红缨枪。
萧衡眼底熄灭的东西又渐渐燃起。
粗看公子风流之态未减,再看,却好似变了个人。
再不济,他便娶她,沙场厮杀夺了功名不负卿卿。
说到嫁娶之事,柳氏与南栖母亲虽是表姐妹,但实际并无血缘关系。她柳家叔伯友人之子,幼时父母皆亡被兴县柳家所收养。
几条路径之隔的南栖不知她的身世被人论了个遍,更不知她被归类为身世漂泊无依遭人算计的可怜女子。
她正与绿墨一起收拾行囊准备明日搬去新的院子里。
她本就没什么东西,细细收拾了也拢共就两个包袱。
特意嘱咐绿墨将织锦羽缎斗篷单独装起来,她寻了机会去巧遇萧二公子。
明日一早便搬去新的院落,离府中央的观月楼隔的不远,她打算去那上头看看府内地势,好知道二公子住在哪处。
绿墨将桌案上的伤药都装进匣子里,拿过最后一罐大房公子送的墨玉瓷瓶看向南栖生着冻疮的手问道:“小姐,奴婢看这药好的很,晚边你脚腕边肿的那般青青紫紫,如今都消下去大半了。要不要在手上也抹点?”
知道小丫鬟指的是她手上冻疮,南栖却笑着摇了摇头。
这疮伤遇热则瘙痒不止难受的紧,但如今她留着还有用处。
腊月将过,临安的冬却依旧冷。
满天飘雪落于廊下,兰陵萧氏嫡系这一脉子嗣不丰,大房和二房未分家,两房就东西两侧一道弯月拱门之隔。被丫鬟仆妇领进府东侧,五进五出的院落内青石板路上被下人扫洒地干净,不见一点脏污落雪。
绿墨撑着一把厚重的油纸伞,伞边轻飘飘缀着几点流苏坠子,被辰时仍旧凛冽的冷风吹得飞起。
伞遮掩了主仆二人,借着宽大伞面所掩,小丫鬟睁着双圆溜溜的杏眸四下乱看,只觉走了这般久,这九曲回廊花丛影深,仿若没个尽头。
她凑近南栖耳旁低语道:“小姐,原以为二房那已经够气派了。没想到还是奴婢眼拙。”
今早辰时未过多久,二人便被大房打发来的三四奴仆迎着出了门。
路边墨绿松针叶上沾了昨夜雨水凝成薄薄一层冰霜。南栖拢紧了身上的百蝶穿花夹棉袄,饶是衣裳穿的再厚,这临安的风却还是顺着衣料子缝隙往骨头缝里钻。
听得绿墨这话,南栖未置可否。
前头的仆妇将二人领向西侧略微偏僻了些的道上去,在一处精致小巧的院落前停下。从手边一大串钥匙中寻出一把将落的锁打开。
微微潮的木门向里头开去,因着连日积雪院门紧锁久不见日光,乍一开门反了些潮气。
南栖呛地咳嗽两声,手捻绣帕挥了挥空气中不存在的潮尘。
苍白的两靥浮起微红,桃花眸带着潋滟水光。
大夫人跟前的崔嬷嬷见女娘子对襟夹袄高束至脖颈,裹得紧紧,瞧着便格外知礼守礼不过。脑中浮现二夫人将人带到府上起的那些闲言碎语。
她倒是高看了南栖一眼。
是个好的便好,莫要学吴氏那等作派。
崔嬷嬷开了门请二人进去,无一丝波动的脸皮子上眼睑未动,严厉的声音透着股教习嬷嬷的古板:“知道表小姐要来,夫人早几日便吩咐奴才们扫洒了。”
“天寒久未晴,老奴替表小姐从库房寻樽香炉除除潮气。”
南栖低垂下眉眼,潋滟多情的眸子下弯显的无害且娴静。
“谢过嬷嬷,南栖初来,劳烦嬷嬷提点,这附近可有不能去之地,免得冲撞了府上贵人。”
崔嬷嬷薄薄的眼皮抬了抬,看向木门之下虚福一礼,厚厚棉衣也掩盖不住玲珑身段的表姑娘。
仍旧面无表情:“并无,表姑娘可在后院随意走动。”
送走崔嬷嬷后,南栖收回笑意看了眼院门上头明晃晃栖迟二字。
(引1)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栖于岭上,迟行于市。寓意虽好,可对她而言警告之意浓烈。
大夫人,也太过防着她了。
她低垂下眸子,抬步跨进门槛内。
不大不小的院落,却是在府东侧独立的,不用与旁人挤在同一道廊下。
南栖推开正堂的门扉,比之外头所见,里头一应物件却是未有敷衍。
指尖轻轻拂过支摘窗下桌案,不染尘埃。
到底是大氏族所出,大夫人同叶氏母女不同。虽不喜她,却也没有在这等小事上为难人。
绿墨将手中拿着的两个包袱放下,正想去里间将晚边安寝之地收拾出来。
却被南栖叫住了。
“不急着收拾,我瞧这一应物件都不缺。你也听得那崔嬷嬷说的话了。我们可以随意走动,你就不好奇这大户人家的宅子?”
“还记得来府上那日见到的观月楼吗?巍峨高楼想不想去瞧瞧?”
不说别的,光是那日在楼上被人盯着瞧,南栖也是要去看看的。
在那楼上究竟能瞧见多少。
能有好玩的,绿墨自是连连点头答应着要去。
顾忌外头天冷,她想着主子那日穿过的翠纹羽缎斗篷毛料厚实,便在另一个包袱内寻出来替南栖穿上。
这本是寻了机会要还给萧二公子的,从青台阁一路走过来,冷风仿若吹得她皮肉皆疼。
南栖便也没有拒绝。
主仆二人一路从院门出,许是时辰还早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
小丫鬟被呼啸冷风吹得面颊泛红,远远地在前边看见雕梁画栋一处高楼指着高呼:“小姐,您瞧,是不是那处。”
巍巍高楼,外边粉墙环护,正中匾额铁画银钩勒着“观月”二字。
迈了门槛进去,金顶石壁绘着各色图案,少有人来地面铺就的柔锦石锻地毯覆盖整座大殿。
且正红色亮人眼,不染一点落雪尘埃。
想来有府上主子常来此处,下人讨巧日日将这扫洒干净。
柔荑轻轻搭在木质雕花栏杆上,成色极好的檀木散着股宁心静气的香味,入手冰凉顺滑。
南栖垂眸,不知喜来这处的会是府上何人,也不知今日是否会撞见。
轻轻撩起裙摆,慢慢地踩上木质阶梯,静谧的空旷阁楼间只余细微咯吱声。
楼顶,大理石凿就的圆桌简朴到极致除了摆就一副青瓷茶具和摞着的几册卷宗,再无其他。
刚在此处见了太子裴玉跟前暗卫,此次雪灾赈粮贪污案震惊朝野,本该太子亲自前往。阴差阳错太子未去,另派人从原路往,大哥奉命协同“太子”前往大同县,实则从另一路先行。
未料,替了太子那官员竟遭了贼人杀害。
萧衍看着放在圆桌上的凶器。
拿出一方白帕将带血寒铁裹入其中。白如玉的指节握着匕首一端轻轻擦拭,刃面反射出冷冷白光。
如玉郎君眉睫低垂,浓密睫羽覆盖下的漆眸冷清,未曾有一丝波动。
空旷寒凉的楼顶有雪花飘落,一点一点落于郎君乌发鬓边,悄悄融了。
不一会儿,白似雪的帕子上一片嫣红脏污。
细看,刃面下端有一枚莲花状烙印,是吴家的手笔。
云山接过匕首,萧衍将这染了脏污血渍的白帕丢至桌案下头的珐琅花卉渣斗内,便去一旁落满雪渣已凉彻骨的水中净手。
细细看了那匕首的云山正想说些什么阶梯上轻微的咯吱声却越发清晰。
二人皆听见了。
将那匕首藏进袖中就要迈步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主子安生。
却闻楼道下头极近处一道绵软缠绵的女声,带着点南边姑娘特有的吴侬软调。
是昨个夜里才见了一面就敢往主子身上扑的表小姐。
云山只觉迈出去的步子格外沉重,他微扭头看向重新落座于桌案旁朗月清风,事不关己的公子。
白皙有力的指节正翻开桌上一卷宗,旁若无人查看了起来。
这,到底拦还是不拦?
云山琢磨不透公子的想法。
南栖二人却已上来了,为首女子内着浅色百花穿蝶袄裙,厚厚的棉袄前襟隆起,随着主人家攀上台阶微微乱颤。
水红色两指宽的丝绦紧紧勾勒出一掌可握纤腰,明明仍是凛冬。
见了这妙人却令人恍惚突临桃林,馥郁桃香萦绕,美人欺霜赛雪,香汗淋漓,水灵灵堪比枝桠上头生的最饱满,鲜嫩多汁的蜜桃。
绿墨搀扶着南栖上了最后一道台阶,楼高百尺,二人爬的气喘吁吁。
小丫鬟先上来陡然在眼前撞见一堵黑压压的人山,惊地大声呼出。
“哎呦!”待看清人后才拍着胸口冷静下来,一时没忍住嘴上念叨道:“云山大哥,你怎的在此处站着不说话,把奴婢吓个好歹。”
南栖亦被那突然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吓的香躯一颤,待看清眼前人是云山,藏在衣袖下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她轻轻颤动纤长浓厚的睫羽,桃花眸轻抬,婉约惹人怜的眸光潋滟多情。
果不其然,在后方大理石圆桌上瞥见一袭乌金墨袍的郎君。
云山先反应过来低下头道:“云山见过表小姐,公子这会儿有事要处理,不宜旁人打扰。劳烦表小姐移步。”
好不容易爬上来又要叫人离开,绿墨心头有些生气不满。
这兰陵萧氏的人怎就这般霸道,她捏着拳头怒目瞪向云山,忽又对比了一下她只及其肩的身量泄气低下头去。
南栖听后却不恼,柔婉的面颊低垂,两道弯弯柳叶眉若远山般缥缈。因爬阶梯还未缓过气来,有绯红从两靥蔓延至脖颈,微微上翘的饱满唇瓣刻意紧紧闭着。
似是要压抑住那经受不了的娇喘连连。
“原是南栖不知公子在此处,叨扰了,这便离去,望公子勿怪。”虽是在道歉,但那娇滴滴的声音却透着股羞恼及显而易见的埋怨。
像一把小勾子刷刷的挠人心头肉。
公子的吩咐大过天,云山坚毅的面庞毫不改色,杵在南栖与萧衍二人之间。
“不妨事,过来吧。”清澈微哑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仿若从胸膛淌出来。
公子落拓出尘的眉眼上落了些不安分飘进的雪,漆眸若一汪深潭,看着人时好似叫人尝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味道。
无端端便沉溺其中。
外罩一青灰色鹤氅,乌金墨袍交领前襟紧紧裹至喉结处。
白如玉的指节劲瘦有力,执一细细豪笔,郎君如玉,与在湖边掐着她不可说之处之人判若两人。
“去将药端过来。”白如玉的指节搁下豪笔,不明不白说了这番话。
挡在她身前的云山挠了挠头便应声往下头去了还顺带拉走了冲他示威的小丫鬟。
只余二人,空旷的楼顶一瞬变的狭小。
看着萧二公子比之女子不惶多让的白皙玉面,南栖福至心头,忽的明白了。
天寒地冻,这贵人偏生要在此处吹风,原是身体有疾,为掩人耳目在此地煎药服用。大户人家阴私想必多如牛毛,南栖知道看破不戳破之理。
况且二公子还于她有恩。
南栖沉浸在这般温润郎君却身体有疾,心头刚生可惜却又有一丝嘲弄。
再可怜也犯不着她一介孤女都不如之人同情。
萧衍只看着眼皮子底下这小女子如狐狸般狡黠的眉眼灵动,纤长卷翘的眉睫扑闪扑闪,微微上扬的眼尾勾人。
他唇边扬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本是张牙舞爪之人藏的再好也会露出破绽。
他垂眸看向南栖浅色百蝶穿花棉裙所掩下的玉足,危楼高,她竟爬了上来。
果然,昨夜里的腿疼都是装的吗?
“某瞧表姑娘已经大好了,府上医师医术惊人亦不及姑娘七窍玲珑心。”萧衍清冷的眸子抬起,目光毫不避讳瞧向她,温润皮囊撕下露出里头毫不掩饰的凉薄。
南栖掩在衣袖下的指尖轻轻紧握,低垂的桃花眸再抬起已是泪花盈盈,豆大的泪珠在眼眶内将落不落。
梨花带雨惹人怜。
瞧着倒成了他欺负她。
萧衍往后靠了靠,端看美人垂泪。
“南栖竟不知公子厌我至此,昨夜湖边跌倒原不该麻烦公子的。这点轻微扭伤南栖在家中用药酒揉敷过上三五日便能好全了。昨日用了公子送的伤药,也不知为何今早便没那么疼了。”
“府上医师却道南栖有后天不足之症,日日饮药不出一月便能痊愈。”
泛着红肿冻疮的柔夷拿着府内主子跟前得脸丫鬟都看不上的棉帕拭泪,棉质粗硬,就那般不知怜惜拭过娇嫩的肌肤。
不一会儿,婆娑眼尾后头泛起了红,潋滟水波终究顺着婆娑睫羽滚落,滚烫地流入人心尖。
美人低低啜泣,似是张口想再说些什么。
她往前走近了几步,微冷的空气中隐有琼花香。
“南栖没有欺瞒公子,若公子不信可亲自去瞧。”她漆黑的瞳仁泛着水光,却含着清晰可见的倔强瞧向萧衍似乎不起波澜的面庞。
离的愈发近了,衣襟下头鼓鼓/囊囊令人又想起昨夜里紧紧挨着的绵软触感。
偏生美人毫无察觉,如熟透的蜜桃透着任人采撷般妩媚多情,那双眸子却依旧清凌凌透着无辜,如深闺少女不谙世事。
瞧,如何去瞧?
萧衍漆眸沉沉,白如玉的指节摩挲而过大理石粗粝的桌面。
见他眸中似有波动,南栖低垂下眸子不语,只无声落泪。
不似官宦世家小姐的柔夷红红肿肿布满一个又一个疮痕,略有凌乱肆虐在那双本该软若无骨,如羊脂玉般无暇的青葱指段上。
此刻那叫人见了便怜惜的指已轻轻拨开浅色百蝶穿花罗裙一角,只需将绫罗绸裤再细细推搡上去便可见那一片雪肌。
雪白的绫袜被指尖轻轻褪下几寸,已经可以看到玉足上片肌肤青紫泛肿。
虽可怖,瞧着却触目惊心。
亦可透过那白的朦朦胧胧的细布料窥见其他。
“够了。”
萧衍漆眸凝滞一瞬,又极快别过眼去。
南栖指弯一松,白绸布料子便轻飘飘落下,掩去朦胧所有。
她看着面前郎君别过脸去,交领对襟袍子束的极高,堪堪将要裹住喉结。
谦谦君子,端方雅致,自是不会懂得她的心思。
借着无人瞧见的空隙,南栖形状姣好的唇瓣勾起一抹笑,微微上翘的朱唇不点而红,一抹盈润惑人。
她偏要让他明白。
“公子可是不信南栖?不然为何看也不愿看?”她眼中尚且噙着未落的泪花,指尖捏着衣袖不知所措站在他身旁。
就那般用漆黑瞳仁无声控诉着。
似是不解他为何要避开。
究竟是真的不明这般做法意味着什么还是,萧衍莫名不合时宜想起云山对这位表小姐的唏嘘同情。
“自从生母早逝,外室进府后堂堂叶家大小姐就成了人人可欺的小可怜。”
他未出声,对面那娇滴滴的姑娘却又泫然欲泣起来。
一阵乌泱泱的冷风席卷满天落雪而来,吹的檐角下头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
銮铃碰撞清脆之声自是掩过了萧衍张口说的话。
楼高,从临安城外的一片山头吹来的风毫无阻碍,比之今晨在路上受过的更冰更凉。
披散于身后的青丝飘扬朦胧了眼,南栖隐隐约约看见郎君让她过去。
我信与过来口型本就极为相似。
见人捏着衣角从阑干处怯生生走过来,萧衍眉梢似是轻蹙了下,漆眸晦涩,令人琢磨不透他此刻情绪。
隐约琼花香若有似无,已无声无息透了过来。
“确定要我看?”萧衍白如玉的指节搭在桌案一角,低沉的声音微微哑,透着股意味不明的味道。
即是要自己撞上来,那便也怪不得他。
南栖在他对面的圆凳上坐下,只觉这人好生别扭。
即是让她过来了竟还要再问她一句。
一时又想到兴县叶府宴饮,但凡来往男客藏得好的,藏得不好的,眼底无不用淫/邪的眼神盯着她看,恨不得生吞带皮连骨吃了她。
南栖抬眸又撞进那若一汪深潭未有丝毫波动的漆眸里头。
心头五味杂陈,纤长卷翘的睫羽低垂,只低低地嗯了声。
白如玉的指节修长有力,攥过罗裙所掩下的玉足,泛白的指节冰冷贴在南栖脚腕边肌肤上,激的她微微颤栗。
美人蝤蛴微仰,一剪秋瞳水汪汪尤带泪花,两手撑在身下坐着的石凳两侧。
两靥羞红,不敢抬头却又好似被逼迫着瞧向对面那一袭青衫落拓的郎君。
青衫染雪,如孤高傲竹凛凛。
郎君清冷无双的面上神情自然,眉睫轻敛,仿若在做最正经不过的事了。
若是,若是能忽略掉他强行掐着姑娘家。
“若是疼,便喊出来。此地无人,无需害怕。”清隽的声音莫名带着些蛊惑,但这就是公子的声音,不会错的。
云山拿着四四方方的檀木食盒从阶梯上来便看见这一幕。
乍闻这声音,他心中终究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手中提着的食盒滑落,重重砸在铺了柔缎红石毯面的地板上。
被声音所扰,青衫公子落拓的眉心蹙起。
二人一同看了过来。
云山赶忙捂了脸背过身去,嚷嚷道:“公子继续,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这才拿个药一会儿的功夫,已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南栖当做听不明白,眨了眨潋滟桃花眸,抬眸正巧看见萧衍侧着的玉面,鼻梁高挺,执笔若青峰扫向的两道眉,纤长睫羽所覆的眸子未有丝毫变色,若毫无波动的死潭,一片凉薄。
若非瞧见他薄唇微抿,还真猜不透他此刻略微不悦。
柔夷轻轻抚过大理石圆凳粗粝的表面,南栖心头有些微得意。
想来他此刻是有些恼的吧,谦谦君子美名被得力下属撞破。
但这还不够,她要抓住他沉沦,无时无刻都要他念着那样的感觉。
南栖那双眼尾微勾的潋滟桃花眸内眼波流转,藏匿的眼角眉梢慵懒松开,是圣人亦要瞧上一眼的千娇百媚之态。
“蠢货,还不将药端过来。”
郎君收回手,白如玉的指节拿起一旁四角叠的齐齐整整的锦帕拭手。
云山如蒙大赦,低下头捡起食盒手脚同行过了去。
待走近才发现是他误会了。
一手往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笑出一口白牙道:“公子,是小的多思了。差点污了公子清名。”
“小的知道公子现在看的小的碍眼,这便出去避避。”
话音刚落,便一溜烟没了影。
地面毡毯铺的厚,檀木食盒密封防摔,是以里头那盏白玉云纹小盅仍旧完好无损。
楼阁上弥漫着汤药的气味,如此熟悉,南栖只觉过了一夜才好些的舌尖此刻又泛起苦来。
所以,萧二公子让云山拿药,不是他要喝,从头到尾就是熬了让她喝的。
那为何不信她真伤了腿还要让她喝药。
“腿伤未愈,仍需细细养着。即是老府医说你有后天不足之症,便乖乖将药喝了。”萧衍端起那盏药,白如玉的指节被热气氤氲,险些晃花了人眼。
南栖向后退了小半步,若受了惊的兔子。
连连摇头道:“公子多虑了,是药三分毒,南栖的腿已经好了,无需再喝药。”
见那狡黠的桃花眸中露出真切的害怕与抗拒,与适才在他面前装相不同。
萧衍微深的漆眸内浮现淡淡笑意。
如百花初绽,冰雪消融,郎艳独绝之颜似朗月清风临,天上地下只此一人。
他看着人往后躲倒也不急,低沉的声音不急不缓解释道:“这是改过的良方,于腿伤有益,亦滋补虚阴,可温养脾胃,补后天之不足。”
南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瓷小盅,里头乌黑仿若还冒着泡泡的浓汤,还未喝周身已起了抗拒。
她想了想,期艾着道:“劳烦公子破费,那药贴南栖看过。党参二钱,雪莲一钱,红景天三钱不等,一日三顿饮用下来都够庄户人家嚼用上一月。南栖只是小住兰陵公府,本就是客,实在担不起公子这般的好意。”
她摸了摸身上这件羽缎斗篷,眼底似乎残留着些微不舍。
“且南栖身上这件外衣,亦是昨夜公子派人送我回院里去一齐添置的。本打算寻着机会还给公子。”
她俏生生立于一旁,神色微赧。
似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姑娘,萧衍垂眸轻笑。
清冽微哑的嗓音在绵密细雪沙沙落于地的此刻显得那般出尘。
郎君却忽然起身,走向阑干旁,外罩青灰色鹤氅上头落了许多白白不安分的雪花,此刻似化非化半融于氅衣上头。
“若论关系你得唤某一声表哥。区区心意,无需记挂。”他低头看着南栖,居高临下有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明明她在女子中也算得上中等身量,如今却只及他肩头。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郎君收回眼。
“既是有不足之症,表妹还是乖乖喝药罢。”他端来那盅白瓷云纹小盏,玉白的指节微屈,劲瘦有力。
大有不喝就枉费他一番好心之意。
早知便不将此事拿出来卖可怜了。南栖认命般接过药碗,阖上漂亮的眉眼,紧紧蹙着眉头一饮而尽。
有乌黑发棕的药汁从檀口溢出,顺着脖颈渗入隆起的衣襟前。
衣裙上头银色细线绣成的穿花蝶吸够了饱满的汁水,振翅欲飞。
南栖用手背抹了沾染药汁的唇边,乌黑的瞳仁微微放大,她无力地依靠在廊柱边喘着气。
雪色衣襟前几抹荡漾划过。
直到从那阶梯上下来,南栖仍旧两腿发酸,只觉膝窝打着颤。
一半是腿伤刚愈累的,另一半是被那话吓的。
“小姐,适才你在上头看见了什么。云山说你很快就下来了,让奴婢在下头候着。”绿墨叽叽喳喳的声音并没有将南栖从那碗苦到舌尖泛麻的汤汁中拉回神。
最可怕的是她从明日起每日都得辰时末都得去观月楼饮药。
怕是萧衍有意用她掩人耳目。
而她,受制于人,不得不去。
————
“什么,你说那贱人从外头回来后两靥泛红,失魂落魄。”叶湘怡穿着一身撒花曳地百褶裙,一条腿紧紧缠着几圈纱布。
她怒目看向低头回话的黄娟。
心头越想越气,姨母从外头请了个女大夫给她看腿,说这腿短短一日扭伤太多次。
若不好好将养着,虽不至于不良于行,但行走间总会落下些毛病,细瞧还是能瞧的出的。
当下吴氏便吓得命人严看着浮华院,不让叶湘怡随意出院子。
才安分不到半日,她心里头又急又慌,唯恐叶南栖骗走了二郎君的心。
第13章 他想了
南栖紧紧拢着外罩那件织锦羽缎斗篷,冰凉的指尖抬起轻轻拂过略微有些灼热的香靥。
潋滟桃花眸低垂,眨了眨,想要将脑中那越走越逼近的郎君挥散去。
适才只顾着往后躲避,不愿去瞧那如玉指节紧紧扣着的汤药小盅。
如今仓皇离开,阖上眼脑海中尽是郎君的眉眼。
漆眸微深,浩瀚若星辰,走的越发近了,二人之间只隔一拳。
微微褶的上眼皮轻敛,就这般一瞬不眨眼看着她,眸内璀璨险些令南栖呼吸陡然一窒。
他知道吗?他那双凤眸专注瞧着一人的模样仿若心尖眼里皆是她,纵是百苦尝遍,亦要捧你在心尖的深情如许。
“小姐,你可还好?这雪又开始落了,可要奴婢快些跑回去叫些人来。”绿墨见南栖两靥微红,微微上翘的唇轻呵气如兰,以为是累着了人遂担忧问道。
耳畔小丫鬟熟悉的声音拉回了南栖的思绪。
她扑闪卷翘的眉睫掀起,一汪秋水明瞳里浮过一丝嘲讽。
叶南栖啊叶南栖,你究竟在奢望些什么呢。
自从娘亲逝去,白日未过爹便将吴氏带回门,她渐渐长大在兴县亦瞧过了许多娘子郎君恩爱两不疑私定终身却另嫁另娶后,知道男子的承诺最是虚无缥缈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