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by伏地·猫
伏地·猫  发于:2023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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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居然是要去青阳镇吗?那条巨大的,自称齐英河伯的怪鱼请他们去的地方?
但是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沈钰安目前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债主,他带着她去刀山火海妙果也是没有意见的。
这场一个人的尬聊最终以妙果的晕车而告终。
第一次坐马车,再平稳也会有颠簸,妙果抓着裙子努力瞪眼,克制着五脏六腑里翻滚着的恶心。
全部心神都放在控制自己不要吐在这一看就很金贵的马车上,所以沈钰安何时睁眼的她也没察觉。
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揽住肩膀靠在了他宽阔结实的胸膛,耳边听得到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紧绷着身体,不太适应和男子靠得太近。
沈钰安也没强迫她贴着自己,带着手套的右手在她眼皮上遮着,手套凉丝丝的,沾了很清新的茶香,他的声音低哑,只两个人听见:“睡一会儿就不晕了。”
妙果想问您不生气了吗?
但又怕一张嘴就吐出来,于是闭着嘴忍耐了片刻,却渐渐在心跳声和茶香中真的睡了过去。
感觉到怀里的小身板放松下来,沈钰安把手放下,顺便拨弄了一下妙果的小辫子,轻轻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叫她睡得更舒适些。
旁若无人,温柔体贴。
心里却很暴躁:这破马车,连个软和点的褥子都没有,作为一个合格的夫君这个时候不得不亲自把小师妹抱在怀里。
蔺游从刚才就不好意思看了,只好也闭着眼睛养神,心里有些羡慕。
原本他觉得沈师兄应该配的是那种温婉大方的名门贵女,必须得体优雅,最好学富五车,能和沈师兄引经论典对论三天三夜。
可刚刚见妙果连哄人都笨嘴拙舌,晕车了也只会默默忍着不撒娇,唯一的优点大约是半点小性子也没有,总的来说是不太会讨男子欢心的性格。
但沈师兄还是舍不得晾着她太久,两人依偎在一处时亲密又自然,是谁也插不进去的氛围,这时他又觉得也许沈师兄喜欢才是最好的。
马车沿着白水河一路往上,天擦黑时走到了白水河与齐英河分岔的地方。
河口只有一户农家,屋里点了灯,有小孩子在院子里疯跑,还有女人的声音喊:“我说吃饭了!吃饭了!还跑!小兔崽子过来洗脸!”
妙果睡醒了,跳下车缓解晕车的不适,沈钰安手里提着水囊陪她,蔺游就先带着一个侍从去敲院门。
“?”妙果眼角余光看见蔺游去的方向,嘴唇张开又合上,沈钰安和她对上视线,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蔺游这边又敲两下门,从厨房中走来的女人拎着菜刀走到门口,嘴里嘀咕着:“敲敲敲,敲什么敲,送死还要穷讲究。”
院门打开,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蔺游朝她拱手:“叨扰……”
话没说完,那女人猛地抬手又落下,比他站的靠前一点保护他的侍从惨叫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
侍从被菜刀砍中脖子,倒了下去。
蔺游摸了摸脸,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儿,瞳孔缩紧,他吐出几个字:“你竟敢……”
一只戴手套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蔺游骤然失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了。
他听见沈师兄的小夫人开口说话:“打扰婶子了,天黑不好赶路,能让我们进去借宿吗?给您钱,不让您吃亏。”
那女人听见清清甜甜的少女说话,像盲人一样摸索了一下,一把抓住了蔺游的胳膊,咕哝着问:“女人?”
“我姐姐生得壮实,阿爹说生得壮实好干活。”
蔺游冷汗都下来了,抓住他胳膊的手用劲极大,好像要把他生生捏碎一样,又冷的像铁,那块肉冷得发痛。
犹疑半晌,女人松开了蔺游,弯腰下去拖住死去侍从的衣服,将人轻轻松松拖进院子,她吆喝着:“吃饭了!还不出来帮帮老娘!”
几个矮小的孩童挤挤挨挨地围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了起来。
蔺游吓得口水都不敢咽,他控住不住地后退,认出身后搭他肩膀的人是沈钰安,站在他身边还没肩膀高的小身板是妙果。
这两人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像是早有预料。
他想走,夫妻俩却谁也不动,沈钰安甚至往前走了一步。
蔺游拉住他,用力摇头,他用眼神拼命示意。
这这这里有刁民!居然敢杀人吃人!
哪知沈钰安拍开他的手,妙果的声音响起来:“姐姐走吧,咱们进去,赶了一天的路,可真是累坏了。”
蔺游瞪大眼睛。
沈师兄没张开嘴啊……嫂夫人站在后面没动,怎么声音在前头?
妙果摸了摸小荷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沓白纸条,临时抱佛脚地摸黑背符咒纹路。
对于师兄不开口就盗用了她的声音这件事保持沉默。
还能怎么办呢,让师兄承认自己上火是很难的,宁愿不开口,也绝不让人知道他嗓子哑了。
院子里的女人听见他们说话,招呼孩子们让开地方别挡门。
“进屋吧,进屋吧,空屋子有,多的是。”
她在前面引路,沈钰安和妙果都进去了,蔺游挣扎地回头看一眼,他们的马车不见了,留下的另一个侍从也不知所踪。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蔺游白着脸也跟进院子,腿都发软了。
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土坯房,屋顶也是石片搭的,堂屋与其他房间打通,留了木门可以穿梭。
昏黄的油灯照亮女人青白的脸,她的眼眶黑洞洞的,没有眼珠子,黑色的血迹在眼眶附近残留着,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
等人进了堂屋,她从桌上拎出来个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自顾自带着陶壶出去打水。
蔺游凑到沈钰安身边,用口型询问:这是哪里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进来啊?
沈钰安似笑非笑的,把他摁着坐下,妙果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干净蒲团放好,拍拍,请师兄坐下。
他投来一个勉强满意的眼神。
妙果:……师兄真的比会抓老鼠的狸花猫还难哄。
蔺游精神恍惚,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吧。
不然为什么看见沈小夫人凭空拿了个蒲团出来啊?
没有眼睛的农妇又提着水壶进来,身后跟着一串小孩子,个个都是脸色白的发青,眼眶里黑洞洞的,走路踮着脚尖。
“啪嗒”一声,水壶放在了桌子上,盖子边缘残留着白色的粉末,在油灯下看着泛黄。
“喝水吧,喝完了睡一觉,睁眼就到地方了。”
农妇说话的时候那几个诡异的小孩儿围上来,将三人团团拦住,害怕他们跑了一样。
沈钰安将茶碗拿出来,倒满,端起又放下,制造出喝了水的假象,农妇没有眼睛,只以为他们喝了水,放松了身体,与他们讲话。
“别怪婶子,婶子也得活命啊……你们都是年轻姑娘,能生养,听婶子的,给贵人多生些孩子……”
年轻姑娘?给贵人生孩子?
本来被吓到神思恍惚的蔺游凭借职业本能捕捉到了关键词,他看向沈钰安,朝着还在唠唠叨叨的农妇扬了扬下巴。
沈钰安当做没看见。
妙果手里拿着白纸条背符咒,眼前黑色的符文渐渐攀上雪白的衣袖……师兄的腰好像还挺细的……如果肚子隆起来就不能再束紧腰带了吧……
温和漂亮的师兄和生孩子联系在一起……嗯?好像也不怎么违和?
脑袋里莫名充斥着一些惊悚糟糕的画面,妙果赶紧翻出净化符念念叨叨洗洗脑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油灯越来越微弱,农妇不再说话,几个小孩子也都仰着头“盯”着三个人,蔺游的心被高高吊起,情绪紧绷犹如拉满的弓弦。
直到院外传来“嘎吱嘎吱”的车轮滚动声。
“笃、笃”两声,堂屋的门被敲响,蔺游的神经也跟着“突突”跳动。
有个粗噶的男声响起:“花婶,交货了。”
久不动弹的花婶惊动一下,歪着头要起身:“交货了,交货了。”
屋里的三个“货”只有蔺游最不冷静,今晚看见的一切都颠覆他的认知,他倍感煎熬,还不能与同伴说话,眼睛里有了红血丝,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沈钰安抬起手,食指与无名指向前点了一下,妙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腕粗的藤蔓突然破土而出,一根捆住了花婶和她的几个孩子,另一根飞出去将门外的男人捆了个结实。
花婶骤然被捆住,倒在地上嘶吼起来,声声可怖,那绝非活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野兽。
沈钰安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右手的手套,抵着唇哑笑:“走吧蔺游,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他在蔺游背上一点,蔺游喘了一大口气,爬起来跟着他:“沈师兄!这到底……这到底是……”
他们跨出屋子,院中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作富贵人家的管家打扮,被藤蔓捆成个粽子,正在地上扭动着,看见有人出来,又惊又怒:“你们是何人?”

第20章 20.怨河(一)
“好问题,”沈钰安在那捆成粽子的男人身前站定,弯着腰打量了一下,粲然一笑,“不过你无需知道我们到底是何人。”
他靴子点了点地,回头对憔悴的蔺游说道:“蔺游,给你个机会,带着这个人回去交差,然后继续被你的裴师兄以巡抚大人的名义派遣到其他穷乡僻壤。”
蔺游愣住,低头喊了一声:“沈师兄……”
语气苦涩,这么大个的男子瞧着可怜巴巴地,妙果仰着脸面无表情:这个人不会真是来跟她抢师兄的吧?
还好沈钰安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或者,你跟着我,去见见失踪案的真正主谋,这个选择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好处是也许你能晚些回京,晚些被打发到别的穷乡僻壤。”
也许是那个“裴师兄”太过可怕,蔺游选择跟着沈钰安继续走。
妙果将屋子里的农妇和小孩子用藤蔓扯出来,天边泛起鱼肚白,农妇焦躁不安地嘶吼挣扎,冷不防用力一扑,摔到妙果脚下。
妙果还没怎么的,蔺游就受惊地后退两步,还试图去扯一下妙果,但又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伸出去的手又僵住了,弱弱地喊:“嫂夫人……你退后,退后一点。”
妙果看了他一眼,配合地后退一步,脑子里在飞速过着记得住的各种符咒,万一师兄还让她动手,她该用什么符咒?
其实昨日进来之前,她就看出来这栋屋子的诡异了,沈钰安肯定也能看出来,但他不声不响地任由虎头虎脑的蔺游去敲门,妙果也就闭嘴不吭声了。
将马车留守的侍从弄晕,又随手丢了个隐匿符咒,沈钰安抬脚朝着蔺游那边走,哑着嗓子跟她说要试试她的学习成果。
突如其来的考察居然是实战,妙果紧张得不行,往院门前一站发现是考核内容是一院子会动的死人,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此前她虽然没见过会动的尸体,但这种东西对付起来是比鬼简单的,它们有实体就会被捆住,只要妙果的藤蔓够结实,总能缓口气让她想起来用什么符咒攻击。
她思考的时候像是在发呆,一副年纪小被吓傻了的样子,蔺游忍不住看看沈钰安,却见这个正牌夫君半点不操心,甚至下意识想揣手看热闹,两手交错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是窄袖,揣着可能不大好看,遂放弃。
“……这都,这都是、是什么东西啊。”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沈钰安背着手,颔首微笑:“好问题,我来告诉你,在叫嚣的这个粽子叫做活人,在那边捆成一团的叫做死人。”
“……?”蔺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笑:“哈哈,死人?那她怎么会说话还会动啊……”
“因为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灵魂也许已经投胎去了,尸体却还困在这里做着生前最执念的事。”
沈钰安温和地解释:“按理来说它们应该叫做僵尸,可不见它们口生獠牙,想来应该是别的尸种,我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僵尸?”蔺游用力掐自己,发现不是梦,萎靡不振道:“沈师兄,你懂的也太多了……”
沈钰安谦逊道:“哪里哪里,看的杂书多了。”
自觉已经成功安抚了茫然的蔺游,沈钰安喊了一声妙果:“你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想起来该用哪个符咒了吗?”
“……”
默默缩到后面的妙果把三姐偷偷塞给她作弊的白纸条又塞了回去,有点紧张道:“想、想好了,我试试。”
深吸一口气,妙果闭上眼,努力回忆白纸条上的纹路,右手催动灵力,默默念叨:“神火九转,诸邪破灭,咒请火灵,焚!”
捆着农妇的藤蔓突然燃烧起来,幽绿色的火舌舔舐着它们的衣物,火焰很快覆盖了它们全身。
蔺游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的却是:“这藤蔓能用火烧吗……”
不想藤蔓应声断裂,烧成火人的几具尸体吼叫着扑了过来!
“!!!”
蔺游惨叫着要躲,沈钰安巍然不动,右手迅速画出火红色咒文,念给慌乱无措的妙果听:“天罗地网,一网尽收,咒请金灵,缚。”
一张金红色的大网突然挡在三人身前,迅速将发狂的尸体缠了起来,配合幽绿色的火焰将它们烧的再也不能动弹。
妙果低着头等待训斥,脸颊都烧的快熟了,心中懊恼又羞耻,她也太,太差劲了吧……
却没等来沈钰安的斥责,他伸手将她的头抬起来,转个方向让她看那一堆没烧干净的骸骨,对她道:“用火烧尸的想法没错,五行之灵中火灵最为霸道,除妖诛邪无往不利,你能想到并请出火灵,这很不错。”
妙果懵懵地点头,绞着手指:“可,可我……”
“听我说完,”沈钰安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看她伸出手捂住头,“你是木灵根,请来的火灵虽然不能发挥极致的力量,但烧断几根藤蔓还是绰绰有余,你把五行相克的道理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妙果捂着头呐呐:“还,您还没讲到那里……”
沈钰安沉默了片刻,想起来确实如此,正打算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师兄的颜面,感觉衣袍下摆被人扯了扯。
低头一看,刚才连爬带滚鬼哭狼嚎的蔺游面色苍白地跌坐在他脚边,毫无礼仪气度可言,一双眼睛却雪亮,见他看过来,充满求知欲地问:“火克木,亦克金,沈师兄你刚刚,那个大网,属金的吧?怎么没被烧断啊?”
“……”沈钰安无情地扯回自己的衣服下摆,丢了个清洁术给自己,敷衍道:“因为我比夫人稍微厉害一些。”
险些忘了这里还有个人了,教导无知的小师妹果然劳心劳神。
蔺游的眼睛更亮了,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他超级大声:“沈师兄!教我吧!”
虽然不知道沈师兄他们用的什么法术,但是看起来比京中混吃混喝的道士们厉害好多啊!
这么厉害的法术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法师!就!在!我!身!边!
沈钰安微笑,走到吓傻了的粽子管家身边,浇灭了蔺游的希望:“别想了,你的前途在这里,蔺游。”
粽子管家开口求饶:“法师大人!法师大人饶命!小的也是听命行事啊!人也不是我抓的,我只负责运送她们……”
天色大亮,留在马车那里的侍从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巡抚大人狼狈邋遢地押送着一个人过来,那对年轻夫妻并肩走在后面低声说话。
“师兄,我以为咱们修炼的事……”应该是要保密的吧?
妙果纠结地抬眼,前面的蔺游肩膀都垮下去,因为被沈师兄拒绝传授神奇法术。
“不在人前显露只是为了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谈不上保密。”沈钰安嘴角含着笑,单手揽着她,细心地怕她摔倒一样。
“不过透露给蔺游是我故意为之。此行我陪蔺游追查少女失踪案,若是山精鬼怪倒也好说,但你也看到了,此行最后的主谋,只怕是活人与死人都有。”
他有些苦恼似的,眉心皱出一道浅浅的褶,“我以前在京城有些难处,是蔺游帮我解决,如今他被刁难,我不好袖手旁观。若他跟着一同去,必定会看见些凡人不愿相信的东西,与其到时候再被吓死,还不如此时被我们吓退。”
“可我原来低估他了,他看着不经事,胆量居然不小,”沈钰安感叹,心态很放松,“既然如此,就带他玩儿一段时间吧。”
假如刚才蔺游选择的是带着管家回去,他不会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与这个妖魔鬼怪的世界彻底划分界限。
可他选择了跟着沈钰安再走一段,所以沈钰安打算让他看见更多比官场尔虞我诈有趣的东西。
只是可惜了,蔺游看着顺眼,但没有什么修炼的天分,看得见附身木偶的鬼和会动的尸体算得了什么呢?不然沈钰安真的愿意抽空教他一些东西。
侍从连忙从自家大人手中接过看守管家的任务,却见蔺游疲惫地抹了把脸,开口吩咐他:“……你进去那院中将吴大安葬,然后回无双镇等我,要是十五天没等到我,就自行回京吧。”
侍从大吃一惊,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蔺游不愿多说,板起脸撵他。
蔺游将自己的马车给侍从留下,将管家“拉货”的马车牵过来,不好意思地对沈钰安道:“沈师兄,我不太会驾车,可能会有些颠簸……请上车吧,咱们尽快上路。”
沈钰安随手在那捆成粽子的管家额头虚虚一点,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立刻眼神呆滞,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妙果松了藤蔓,他便自行牵住缰绳,成了一个合格的车夫。
蔺游收起下巴,克制住惊叹的眼神,爬上马车。
破旧简陋的马车不是一般的拥挤,妙果只得紧紧贴着沈钰安坐,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缓解晕车。
要说有什么比师兄的威严更可怕,那一定是晕车想吐。
晕晕乎乎中听了一耳朵蔺游的絮叨,得知他是被京城里另一个位高权重的“裴师兄”给发配到这里来的,受命调查少女失踪案。
其实每年都会有人口失踪的案件,新帝登基之后明令禁止人口拐卖,但买卖仆从和人贩子拐人依然屡见不鲜,这事牵连太广不好彻查,新帝焦头烂额也顾不上。
直到一年前,新帝的小妹妹悦安公主在出宫上香的路上被拐,这才捅了马蜂窝,冒犯到皇室贵族,上面派了大量专员到各地彻查人口失踪,希望能找回丢了的公主。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多是急着领功出头的寒门愿意出来,蔺游家世显赫,在京中勋贵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但还是被他的“裴师兄”打发出来了。
说到“裴师兄”,蔺游终于闭嘴,情绪低落地坐着想事情。
妙果终于能安静地睡过去了。

太阳慢慢西沉时,马车停在了青阳镇。
不同于白水河的穿镇而过,齐英河弯曲环绕了大半个青阳镇,一座石桥架在河道上,远远地看河水是一片淋漓的金色,像揉碎的暮色。
但当妙果站在地上,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时,忍了一路的恶心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她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来一路上喝的水,空气中的花香和腐臭混杂在一起不断刺激着脆弱的自制力,吐得整个人都要虚脱。
沈钰安跟着她顺她的后背,待她吐完了,递过去一张帕子,蔺游自觉是个外人,没跟上来。
妙果手软脚软地攀着师兄的腿爬起来,被他连续不断地丢了好几个清洁术,到底克制住没把妙果丢出去。
“谢谢师兄。”吐完了就好受很多,闻到那变质了一样的腻人花香也就不再有剧烈的反应了。
沈钰安面不改色,甚至想要开启新的训练:“死人的味道太重,你闻得多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妙果苦着小脸说好的师兄,我会勤加练习。
他们走回去,蔺游半点反应没有,递过去一个水囊,同情道:“嫂夫人身体娇弱,还愿意陪着沈师兄出远门,真是蔺游见过的最痴情的女子。”
沈钰安接过水囊却没给妙果,只说了一句:“夫人一向怜爱我。”
一向怜爱他的妙果:“……”就当作是我怜爱你吧。
沈钰安随手用刚才扯的三根草叶化作三个小姑娘,让她们上车去,再吩咐呆滞的管家继续朝着他的目的地驾车。
蔺游摸摸脑袋,凑到沈钰安身边:“沈师兄,就这样就行了?不用我们跟上去么?”
沈钰安好言相劝:“蔺游,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跟上去可能会死。”
“……哈哈,好吧,”蔺游憨笑掩饰尴尬:“说的也是。”
他们走上过河的石桥,发觉这桥比白水河的石桥显得宽敞气派,就是桥体上爬满了红黄绿三色的爬山虎,过于野趣了。
“这河水好少。”妙果用帕子捂住口鼻,踮脚趴在石栏上往下看,有种在说人坏话的感觉,声音小小的:“而且怎么冒黑烟呢?”
齐英河的河道不深,远看不觉有异,近看才发现河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黄色,蔺游瞪大眼睛也没看见妙果说的黑烟,不由心下失落。
“那不是黑烟,是死灵的怨气。”沈钰安把探头探脑的妙果捉回来,抬手画了一道咒文打进河中:“咒请火灵,焚!”
妙果又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火灵发威,火势借风蔓延,将河面的黑烟“呼”地全部点燃,河水煮开了似的开始沸腾。
蔺游惊得只会吸气。
“小友、小友——”熟悉的低沉呼唤从河底传来。
水面破开,一个庞然大物从河中探出上半身,巨大的眼泡倒映出三个小小的人影,“吾等了好久,你们终于来了。”
“!”相比较上次它烂了下半条鱼尾的惨状来说,此时的齐英河伯腐烂的只剩半个鱼头,鱼骨上缠着数不清的水草和布料,气息微弱。
带着怨气的河水淋在蔺游的眼皮上,他原本还在疑惑哪里来的水,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巨大的身影之下。
苦读寒窗的读书人哪见过这场面,这比死人会动会说话可刺激得多,他两眼一翻就干脆利落晕了过去。
“前辈这是怎么了?”沈钰安动动手指,为它打落了鱼骨中啄食残肉的鱼虾,发现落回水中的鱼虾疯了一样争抢着啃噬齐英河伯的鱼骨,“您不是此地河伯吗?”
河中水族受河伯庇护,绝不会主动伤害它才是。
齐英河伯吃力地将头颅搭在桥上,仅剩的一只眼明明灭灭:“小友,来不及了,吾将陨落……”
它已经这副模样,不必多说也知道无力回天了。
沈钰安道:“对不住,能力微薄,没法再救您。”
齐英河伯“嗬哧嗬哧”地喘息,勉力道:“不必自责,有妖物在此作恶多时,若非先前小友为我焚烧怨气,吾亦不能苟活到此时……”
“妖物作祟,何不驱逐?”
河伯虽然不是仙,但很久之前,河伯之职就被天道赋予了特殊权利:只要它们镇守一方人族平安,在这一方地域就没有其他妖魔可以打过它们,这也是为什么在有河伯镇守的地方少有妖魔作祟。只要妖魔肆意妄为,就会遭到河伯的驱逐。
当年白水河伯敢孤身闯入快死绝了的沈宅救人,也是有这个依仗……
沈钰安眼前恍惚了一下,皱紧眉头,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河伯巨大的水泡眼中蓄起了泪花,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它什么伤心事,却不愿意对二人提起。
“是吾失职,只求你们清理河道,救救吾河中水族……”齐英河伯的眼睛干瘪下去,张合的鱼嘴幅度也越来越小,“镇中妖物难缠,非你们能敌,快走,快走……”
风裹挟着花香而来,齐英河伯庞大干枯的鱼骨身躯重重砸入河中,入水便化成了齑粉,消失不见。
齐英河失去了它养育出的庇护者。
沈钰安凝视着河面,有一种沉静的悲伤淡淡萦绕在空气里,这种感觉,在凝视白水河时也有过。
真是让人费解,这些莫名其妙的河伯,总是来麻烦他,他看上去难道是什么善良好说话的大妖吗?以为死在他面前他就会完成它的临终遗愿吗?
妙果踮脚去看,河水上的黑烟都烧尽了,因为此地河伯的消亡其中,不知被什么污染的浑浊水流得到了片刻净化,隐约露出河底沉眠的一堆白骨。
河底数不清的白骨累积交叠,不少骷髅头黑洞似的眼眶正对着天空,密密麻麻的,有螃蟹河虾从黑洞里爬进爬出,让人害怕又恶心。
“啊——”妙果舌头都要打结了,“师兄、师兄,水里都是死人骨头……”
难怪空气中腐臭味道久久不散,沈钰安也说是“死人味”,原来离她这么近的河底有这样多的白骨。
齐英河伯说的清理河道,该不会是清理这些死人骨头吧?
妙果试探性地控制河底的水草,但闭上眼睛,河底能感受到的植物数量实在稀少,根本不能把淤积的白骨送出来。
“不要浪费自己的灵力,”沈钰安阻止她继续试探,风吹动他脸颊旁的碎发,温和的笑容下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只凭你我根本救不了这条河,必须去跟镇上的人沟通,让他们自己来。”
他施了个低阶傀儡术叫昏迷的蔺游自己爬起来跟上,拉着妙果几步下了石桥,渐渐远离了齐英河。
“也不用害怕,只是一堆骨头,多是婴儿尸骨,怨气烧尽,成不了大气候。”他有些心不在焉,胸中莫名郁郁。
也许是想起白水河伯叫他不愉快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不听他絮叨就离家出走,都离家出走了又要托梦督促他出来走走。
“怎么会……那么多的骨头,是谁这么狠心?”
说到婴儿,妙果就会想到张叔家的小宝,她抱过那个软糯糯的小孩子,咧着没长牙的嘴傻乐,不知道抱他的人是大人们眼里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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