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长廊隔水相望的是个薄纱掩映的凉亭,有嬉笑人声传来,将军夫人好像被这动静惊到,站起来急匆匆地要走,却来不及了。
两个腿脚轻便的丫鬟从凉亭里出来,很快就追上了这个大着肚子的可怜夫人,拦住她嬉笑着问好:“哟,云姝夫人为老太太做的粥好了?”
原来夫人叫做云姝,不过她们怎么这样叫人?
妙果见过罗家钱庄的掌柜夫人,那位夫人是随夫家被叫做罗夫人的,没人叫她本名再加个夫人。
如果妙果去过大些的地方,有更多的见识,就会知道被这样称呼的“夫人”多是妾室。
一个头上簪花的丫鬟径自掀开食盒看了一眼,便强硬地掰开主子的手指,将食盒抢去了:“奴婢为您送去吧,您怀着身子,可不能累着!”
妙果看见云姝夫人本来不想放手,是旁边那留了长长的指甲的丫鬟掐住了她的腰肉,她吃痛才松了手,她顾忌着肚子没敢抢回来,只垂着眼睛嚅嗫:“不必麻烦……我自己去送就好。”
她伸出去的手并没有要回她一上午的劳动成果,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拎着食盒跑起来,还回头调笑:“您追上我们就还给您。”
云姝茫然地看着她们跑远,食盒颠来颠去,粥肯定已经泼洒了。
她下意识扶着肚子走了两步,好像真的要去追,但她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怎么能跑得起来呢?
妙果看着云姝夫人瘦弱的身子在颤抖,犹豫了一下,绕到她身边去,才看见她张着嘴,无知无觉地掉眼泪。
“……”
妙果的心里格外不好受,说不上是同情还是生气。
沈钰安冷眼旁观,见云姝夫人不走了,拉起妙果跟着两个丫鬟继续走,走到拐角处,妙果回头去看。
大着肚子的云姝夫人擦干眼泪,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那边只有厨房,她该不会要回去再煮一份吧?
两个丫鬟根本不是要帮忙,妙果和师兄追上她们,正看见她们将食盒丢在路边的草丛里,簪花的丫鬟叉腰得意道:“笑死我了,她今天肯定不能赶在老夫人用膳之前把粥送到,咱们这就回去找巧夫人领赏!”
长指甲的丫鬟捂嘴笑:“你说她是不是傻子啊,明明是正房夫人,却叫咱们这些下人欺负,还不敢反抗,这会儿她保准是又哭着回去厨房了。”
被叫了好多年傻子的妙果:“……”
突然就有些理解师兄了,有些愚蠢的凡人可不就是看谁都觉得是傻子。
“正房夫人怎么了?将军喜欢的是咱们巧夫人,她这个糟糠妻,早该休弃了!”簪花丫鬟不屑道:“老夫人也不喜欢她,要不是肚子的孩子还没生下,老夫人肯定做主发卖了她。”
巧夫人,发卖。
妙果觉得很耳熟。
两个丫鬟原路返回,不同路,沈钰安也就不跟了,点了点发呆的妙果:“怎么,听戏入迷了?”
“不是的……”妙果把白纸条揉皱,神色有点严肃:“师兄,这个地方我见过,我变成蝴蝶来过……”
“嗯?”
妙果将当初被粉嫁衣厉鬼拉进梦里时,遇到香婆婆受刑被发卖的经历说了,越回忆越清晰:“那个巧夫人的红指甲尖尖的,身边有个丫鬟说话像是黄莺唱歌,声音很好听。”
沈钰安确实不知这一段,那个时候妙果被拉进梦里陪厉鬼做游戏,他一路撕开层层叠叠的梦境才找到人,费了会儿功夫。
“嗯,这个经历只能让我们知道那个厉鬼以前是这里的丫鬟,”沈钰安终于还是把大手放在了妙果的头上,揉的她头顶乱糟糟:“皱着小脸做什么,咱们要去找蝴蝶了。”
蔺游带着妙杏敲响了镇长家的院门。
屋里走出来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身前绑着一件染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襜衣,他局促地握着双手。
见来人脸生,他迟疑道:“你们是什么人,上门有事吗?”
蔺游彬彬有礼地把沈钰安糊弄掌柜那一段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镇长闻言连忙请他们进屋喝茶,双眼不敢看人,只盯着地上:“客人快请进,咱们地方简陋,您多担待……这位是小夫人?”
他问的是给木头躯壳套上对襟襦裙的妙杏。
不干活时没有襻膊,柔软宽大的衣袖落下,只露出女子一点葱白的指尖,裙摆下露出绣鞋的前端。
沈钰安没在任何方面亏待过妙果,给她准备的衣物哪怕素净,也都是顶好的金贵料子。
妙杏穿着他给妙果准备的没用上的衣服,他也没什么意见。
此刻却叫镇长误会了。
蔺游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陡然多了个小夫人,说话都结巴了一下:“啊,不是……”
妙杏清凌凌的双眼安静地看着他,他不知怎的就突然改口:“……是未婚妻,就等这趟回了京城再办婚事。”
后半句声音含糊,似乎是不好意思了,镇长笑了一下,生疏地说着拉近关系的话:“年轻人脸皮太薄,姑娘愿意陪您这么远出来走生意,就是心里有情义。”
蔺游胡乱地点头,心想得空要怎么与妙杏赔罪。
进了堂屋,镇长去厨房烧水,蔺游鼓起勇气要跟妙杏说对不住,妙杏却看着门口。
门口放了个草墩子,进院子之前还没人,此刻却多了个腹部隆起的女人。
女人看着还很年轻,半边身子躲在外边偷看妙杏,张嘴想说话。
“来了……芳子,咋出来了?”
镇长的声音响起来,那叫做芳子的女人就闭上嘴,脸上呈现一种妙杏很熟悉的面无表情。
“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女儿,同夫家吵架,就回来住两天。”
镇长打发那女人回了别的屋子,自己提着陶壶泡茶,茶叶是陈茶,泡出来还有股怪味,蔺游实在进不了口,就抬袖装作喝了一口。
镇长同蔺游谈话,问具体要多少布匹,对于花纹颜色有什么要求,交货的时限是多少。
蔺游不会做生意,只听沈钰安的话,把布匹数量往多了说。
镇长看起来是个不会说话的,谈起布匹生意却很老练,已经洗不掉染料的双手在襜衣上捻动。
妙杏拉扯一下蔺游的衣袖,同他耳语几句,蔺游愣了一下,道:“那你出去院子里待一会儿吧,不要跑远。”
镇长关切道:“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她身体不太好,屋子里待久了就容易胸闷,”蔺游摆摆手,“您继续讲花纹吧,我订的布匹都要最好的,可别糊弄我。”
妙杏来到院里,沿着屋檐走动,镇长家的窗子都是关的严严实实的,糊的窗户纸也厚重,看不见里面情况如何。
但妙杏是个鬼。
木头身子站在窗外,妙杏脱出一半鬼身,探进了其中一间房。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刚才回屋的芳子坐在床边,腿上放着绣篓,神经质地拿剪刀剪开一件做好的小衣服。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这个小房间闷着,压抑极了。
突然,她的眼神胶着在一点。
她朝着窗户看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的。
妙杏起先惊了一下,以为她看见自己的鬼身了,但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木头身子在窗户上模糊透出来一个女人身影。
她打量一下的功夫,芳子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速度快的不像是个孕妇。
芳子果然对妙杏探进屋里的半截鬼身没反应,妙杏让了让,干脆鬼身坐在了窗户上,只剩下个木头皮囊在窗户外站着。
跑过来的女人趴在窗户上,小心地敲了敲,妙杏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的回应。
于是操纵木头身子也敲了敲窗子。
芳子激动起来,她低声喊:“姑娘,快走,去报官,青阳镇全是人牙子,去报官!”
妙杏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真是装傻的。
还告诉自己这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你别怕,为什么这么说,镇长告诉我们你是他的女儿,你是吗?”
妙杏把手放在芳子的耳朵上,这样就可以听见她的话了,但芳子只会以为是窗外的姑娘在说话,她痛恨道:“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是被拐来的,他……他让我怀上这个孽种……”
她狠狠地锤了几下肚子,咬牙切齿地哭道:“还有很多姑娘……她们被关起来了……厨房的碗柜下面有个很大的地窖,她们都关在那里……你快走!去报官!”
妙杏没来得及回答。
“姑娘,您在这里干什么?”
镇长缓慢而诡异的声音从外边响起来,芳子立刻噤声,捂着嘴绝望地流泪。
被发现了。
将军府确实奢华,并且非常大。
妙果路过六个一模一样的院落,三个异曲同工的小花园和两个湖泊以后,终于在走断腿和看花眼之前听到了沈钰安开金口:“到了。”
蝴蝶落在院门上,恢复了木蝴蝶的模样。
妙果牵引藤蔓将木蝴蝶取回来,看见沈钰安抬手从门上拈下三根细长的草叶,已然枯黄了。
“事情有点糟。”
有人识破了他的傀儡术,还成功扰乱了感知将他引到这里。
沈钰安倒是不担心蔺游的安危,只是觉得有点烦躁,躲在暗处的人费了许多功夫,却始终不肯露面。
藏头露尾的,是凡人姑娘见客怕羞吗?
妙果也看出来了,想不通个中缘由,听见院子里阵阵欢声笑语,对着沈钰安的方向小声询问:“傀儡丢了,这下怎么办?”
草叶落地,沈钰安不在意地碾上去。
“不怎么办,只好继续看戏了。”
院门是关着的,暂时没有人来,沈钰安扛起妙果,助跑两步,直接飞身上了墙头。
妙果捂紧嘴巴,生怕尖叫泄露。
沈钰安身轻如燕,足尖点了几下,两人落在房顶,院中光景尽收眼底。
妙果被师兄揽住肩膀,还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才堪堪坐稳。
这院子里没种奇花异草,倒是一块大菜地吸引了妙果的目光。
看过一路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这块绿油油的菜地在她看来从未有如此的朴实无华。
屋檐底下搬出来一张罗汉床,一个穿金带银的老妇坐在上面,手里却摇着干草编的蒲扇。
身边一堆的丫鬟给她捏肩捏腿,她指点着菜地边上的小厮:“别给我浇坏了,我儿最爱吃地瓜,你们尽心尽力伺候,我儿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大点劲儿,昨夜没睡好有些酸痛……”
丫鬟哄她开心,直说地瓜叶子长势好,地瓜吃着也美味。
妙果听她小嘴叭叭地简直夸出花来,怀疑自己吃过的地瓜和她们种的可能不是一种地瓜。
老妇是那种刻薄的长相,颧骨高,眼睛细长,听到丫鬟追捧,得意道:
“你不晓得,我那老鬼去后,家里就剩一亩地,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指着地瓜救命……幸好我儿出息喽,挣了军功回来,才叫老娘和媳妇吃喝不愁。”
顺嘴说起儿媳妇,她又皱起眉头,不满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叫云娘做的粥怎么还不送来?”
丫鬟机灵道:“老夫人想喝粥,婢女现在去厨房给您做?”
老妇拦住她:“倒不是饿,你以后出嫁了也要记得,做媳妇的要时时刻刻孝顺公婆,对自己男人要毕恭毕敬的,照顾夫家的事都要亲手来做才好,云娘是我买来养大的,这规矩我从小教,怎么教她都学不会。”
周围丫鬟都说谨遵老夫人教诲,看日头太晒,被哄得高高兴兴的老妇要进屋,吩咐看菜地的小厮。
“待会儿云娘来了,叫她在外头跪着,说了多少次要孝敬婆母,她大了肚子以后就给我摆谱,不好好磨磋怎么行。”
“……”
这一套嫁人道理和杜家阿娘曾经说过的话有些相似,核心思想就是叫女子要听话,多做事,要把夫家全家都伺候的好好的。
沈钰安捂住妙果的耳朵懒洋洋地笑:“我家没有公婆给你孝敬,你也不用对我毕恭毕敬,她讲的不对,你别学。”
妙果默默点头。
底下喧闹着,院门突然被推开,有小厮喜道:“老夫人,将军来了!”
两人闻声看去,妙果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沈钰安在耳边嫌弃地“啧”了一声。
不知在凡人面前进来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但在开了天眼的师兄妹眼中,进来的身影已经不能被称作一个“人”了。
那位将军穿着破损染血的战甲,心口处烂了一个对穿的大洞,高大的身形依然结实魁梧,但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死人才有的铁灰色。
意外的是,他居然还能口齿清晰地开口说话:“阿娘,您今日身体还好吗?
说话时他口中的獠牙便藏不住了,两颗虎牙又尖又长,看上去能把兴高采烈扑过去抱他的矮小老妇头顶给开两个窟窿。
沈钰安的气息扑在妙果的耳后,他压低含笑的声音:“小师妹,快看,僵尸。”
这可真是最真实的学习了。
妙果发誓,沈钰安别的学生绝不会有如此殊荣,接触的不是枯燥的书册,而是活生生……呃,也不是活的。
沈钰安在她耳边奇道:“听说它们刀枪不入,爱咬人又有毒,一路修行就能成为天道也无可奈何的旱魃。这样厉害的怪物却惧怕糯米和道士的黄符。”
“听说?”妙果小心翼翼地凑近,学着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师兄,你以前没有见过吗?”
那万一对上,怎么打?上去挨打么?
蠢蠢的小师妹,还学会说悄悄话了。
耳朵痒痒的,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蹭了蹭。
沈钰安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小师妹捂进怀里,对上那僵尸将军的目光,声音含着稀松平常的笑意:“师兄学的不多,见的也不多,这不是同你一起学习么?”
妙果双手抵在师兄的胸膛上,没有挣扎,一种阴冷的感觉爬满后背。
“……”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钰安肯定那僵尸察觉到了二人的存在,跃跃欲试地想要打败这个僵尸,好研究透彻给小师妹授课。
哪知这“将军”愣愣地收回目光,推开不断捏着自己说瘦了瘦了的老妇。
“阿娘,日头晒,进屋吃饭吧。”
老妇高兴地“哎哎”几声,吩咐丫鬟们去催催传菜的。
僵尸将军随老妇进屋,沈钰安就提着妙果跃下房顶,思索片刻又给妙果扔了两个隐匿符咒。
罗汉床堵在门外,没法子当着将军的面往里面搬。
“阿娘,您又将那床搬到外面去做什么,平白麻烦丫鬟小厮们。”
“这话说的,买他们回来不就是干活的吗?你老娘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如今就喜欢坐一个小床罢了,我不嫌麻烦,也不曾叫你过来搬它。”
将军在矮脚桌案边跪坐,说话刻板僵硬,但老妇和下人们浑然不觉,院外一长串的下人拎着食盒进来,很快摆满一桌子菜。
老妇给将军儿子不停地夹菜,欢喜道:“我儿多吃些,多吃些长得壮!才有力气领兵打仗!”
可将军已经成为了僵尸,是吃不得这些东西的,也再长不了肉了。
随着长长的送菜队伍出现的,还有云姝夫人的身影。
她在队伍后边远远跟着,肚子那么大,妙果很难忽略她。
不晓得她又从哪里找到个托盘,端着一个小盅,不用猜就知道里面是老妇要求她做的粥。
妙果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明晃晃的欺负为难,云姝夫人居然还能忍着脾气,回去将委屈熬化出这一盅热粥。
在屋檐下避暑的守菜地小厮正百无聊赖,看见她来,找到了什么乐子一样,挡在门口大声道:“云姝夫人,老夫人发话了,今日您送粥又晚了,就先跪在这里两个时辰吧。”
好一会儿不见,云姝夫人又挨了欺负,妙果看见她的袖子和裙子下摆都泼上了油渍。
原本低眉顺眼想将托盘递给小厮,听见这句话后她不可置信地低声重复:“跪两个时辰?”
她即将临盆,怎么能在太阳正晒的大中午跪两个时辰呢?
小厮伸手假装去接她的托盘,假惺惺道:“这是老夫人吩咐的,您还是快些照做吧,不然连累我也不好过啊。”
云姝夫人白着脸摇头,松了手,那小厮却故意挪开手,托盘掉在地上,小盅摔碎,粘稠的白粥沾在她的裙摆和鞋子上。
“云姝夫人?我不过是传达老夫人的意思,您怎么就发脾气把孝敬老夫人的粥给摔了!”
小厮大呼小叫起来,动静惊动了屋里的老妇,她“啪”一下摔了筷子,怒道:“反了天了!去把这个蠢妇给我按住了!就让她跪两个时辰,都是女人,我怎不知怀孕的有多金贵!”
屋檐下两个丫鬟立刻上前将云姝夫人按在了地上,她努力地挣扎,苦苦哀求:“不行,我不能跪着,对孩子不好……”
但那两双手用劲很大,像永远也挣不开的铁钳。
对于这一切闹剧,将军毫无反应,在看到老妇怒气冲冲的神色之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安慰:“阿娘不要生气。”
妙果看得生气又心寒,恨不能把这个僵尸给打一顿。
他怎么能任由为他孕育孩子的发妻受到这样的欺负?
沈钰安也是叹为观止,拉住妙果的手腕摩挲了一下,心想都是夫君,虽然本大妖不是真的,但所作所为可比这个僵尸好的太多。
云姝夫人跪了不到一刻钟,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脸色苍白如纸,身下的裙子很快流下一滩濡湿,隐隐有血色晕染。
丫鬟发现了不对劲,大声喊起来:“老夫人!云姝夫人怕是要生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老妇冲出来喜道:“愣着干什么,把人抬进屋里啊!我乖孙要出世了!”
院子里乱成一团,妙果蹲在石灯下抱着头,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偏房端出来,她也吓得小脸苍白。
太可怕了,隔壁婶子家生孩子时很顺利,她从不知原来是要流这么多血。
沈钰安站在她旁边,双手拢袖,做出断定:“血崩了,如果孩子还出不来,就会闷死在肚子里,这位夫人也活不成。”
最要命的是,接生的不是稳婆和医士,是那个自以为有丰富生产经验的老妇。
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为是每个女人生产情况不太一样,只一直喊“用力”。
妙果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沈钰安的衣袖里,她嗅着清新的茶香去压那股恶心和反胃:“师兄,我以后不要生孩子。”
大妖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小师妹不会真的是把他当成夫君了吧,可他喜欢有长尾巴好看鳞片的雌蛇来着。
但他还是拍拍妙果的头,眼神复杂,语气温和肯定:“放心,师兄不让你生孩子。”
来来往往的人制造出很大的动静,可那个正牌丈夫的将军却一直坐在饭桌边,约摸过了两盏茶的时间。
他站起来对空无一人的屋子说话:“阿娘,我回去了,您保重身体。”
路过妙果所在的石灯时他停也没停一下,沈钰安将妙果拎起来,两人远离了血腥的生产院子,跟上了脚步沉重的僵尸将军。
他们来到最开始云姝夫人停留的那处长廊,僵尸将军走进了水中的凉亭。
妙果懂事地掏出自己的木蝴蝶,沈钰安施术,蝴蝶翩翩飞舞,落在凉亭里的花盆上。
沈钰安在妙果额头轻轻一点,她便也能知道蝴蝶传来的画面和声音了。
飘纱掩映的凉亭里出乎意料的简洁,除了两盆花儿就只放了一张贵妃榻。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白皙交叠的腿,妙果猛地捂住眼睛,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她脑海里传来的,捂眼睛也没用。
露出纤细腰身和一双玉腿的女子妖艳美丽,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吸了一口烟枪,从她口中吐出的烟圈似乎都染上了胭脂的甜腻。
她真是妙果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说不出的风情和妩媚。
如果不是她身上穿的太清凉,妙果肯定不会只匆匆看一眼就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僵尸将军。
“巧珠,为我修复一下身体好不好,我很久没见云娘,她怀着孩子,我很担心。”
将军站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抬手去遮自己胸口烂掉的大洞,这当然是遮不住的。
“云娘不一样,云娘看得见幻术下的我,瞒不住她……”他自顾自地喃喃道,“求你了巧珠,我想见见她,我太久没见她了……”
叫做巧珠的女子厌弃地闭着眼:“滚开,别来烦我。”
僵尸将军仿佛听不懂拒绝,非但不滚,反而变本加厉地念叨:“我想见云娘,我想见她……她怀着孩子会不会很辛苦……我想见她……”
巧珠在地上磕两下烟枪,看不清如何动作,伪装完好的木蝴蝶已经被她捏在手里。
视线骤然拉近,这双美丽的眼睛是红色的瞳孔,里面闪烁着残忍邪异的光。
“在魇笼里转了这么久,才转悠到我这里来么?没用的人类修士。”
妙果心惊肉跳,傀儡术被瞬间掐断,蝴蝶傀儡在巧珠手上捏碎了。
那位诡异美丽的巧珠却并未从凉亭里追出来,她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话却是对那将军说的:
“李彻,我很久没有喝到新鲜的血了,你去把那个女孩子抓来,我就能为你修复身体了。”
那个僵尸将军从凉亭里走出来,身形暴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长出一层厚厚的白毛,双目也变成了赤红色,他居然从凉亭那边直接飞身过来!
“李彻是吧,尽管来试试。”
沈钰安抬手画下一圈灵火,不偏不倚将妙果整个人都包围其中,灵火灼痛了飞过来的李彻,中心的妙果却毫发无伤。
李彻口中发出可怖的吼叫,他伸着长出尖利黑色指甲的双爪要强行去抓妙果。
但灵火自动扩大包围圈,让他怎么也够不着妙果。
他恼怒地转移目标,想要先解决了沈钰安。
“师兄!”
近距离看清僵尸真容的妙果快吐了,看见李彻转移目标,不由地焦急地大喊一声。
两根藤蔓从观赏的小湖中破水而出,精准狠厉地缠住了李彻的身体和脖子。
“咒请木灵,绞!”
妙果念出咒语,两根藤蔓狠狠收紧,一时之间,居然真的让李彻动弹不得。
这倒是出乎沈钰安的预料。
他还以为小师妹吓坏了帮不上什么忙呢。
“好孩子,做的不错。”沈钰安夸奖一句。
妙果来不及高兴,藤蔓隐约有断裂的迹象,她又召出几根来帮忙:“师兄,他的脖子太结实了,头拧不下来……”
“拧下来也死不了,交给师兄吧。”
沈钰安不紧不慢地画出一道灵咒,打入不断挣扎的李彻体中,他便立刻不能动弹了。
“还好蓬莱也修习一些杂七杂八的咒术,不然还真的要多费些功夫才能治你,”沈钰安示意妙果撤掉藤蔓,拢袖说着嘲讽的话,“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毛僵。”
他指间凝聚一团灵火,弹到李彻身上,熊熊大火立刻吞噬了僵尸的身体,他凄厉的吼叫起来,却只能站在原地被灵火灼烧。
围着妙果的灵火消失,她立刻跑到沈钰安身边,见他脸色还算好,松了口气,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朵小小的栀子花递过去:“师兄,给您。”
他可不能灵力不足,只凭妙果说逃出去简直是做梦,所以停战间隙得赶紧补充一下灵力才行。
沈钰安先揉了一把她的头,才将栀子花接过,他将花朵咬碎了,香甜的灵力在口齿流转,让他心情还算不错。
“你的小喽啰已经不行了,阁下打算什么时候亲自来受死?”
水中凉亭里的女子身形影影绰绰的,她娇笑着。
“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人类修士,如你这般厉害,也看不出我如今已经虚弱得出不了这里一步了么?”
蔺游是被妙杏掐人中掐醒的。
妙杏同芳子说话被镇长发现,对于已经做了鬼的妙杏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镇长忠厚老实的脸阴沉沉的,他询问一动不动面朝着窗户的少女:“客人,您到底在做什么?”
屋里的芳子已经惊吓到泪流满面。
这男人的两面派行为让妙杏想起了杜家阿爹——杀死她的凶手。
凡人看不见的怨气陡然汹涌翻腾。
镇长感觉脚下多了一滩水,低着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浸湿,像是雨天不小心踩进水坑。
哪里来的水?
头颅低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镇长惊恐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不得已睁大双眼,从地上的水幕中看到了让人肝胆俱裂的骇人场景:那个背对着他的柔弱少女,被他盯上的新的猎物,缓缓地,缓缓地将头颅扭了过来。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拉的很长,下一刻,这颗头滚落在地上,少女的头颅嘴角上扬,和他对上视线。
“我在看着你呀……”
“啊!!!”中年男人惨叫着晕了过去。
妙杏捡起头安回去,踢了一脚晕死过去的镇长,将房里的少女叫出来,一人一鬼合力将镇长锁在了狭小的房间里。
做完这些,妙杏回去堂屋,发现蔺游倒在地上,旁边掉落一根木柴。
显然是镇长找机会把这个柔弱的读书人一闷棍打晕了。
芳子跑去厨房挪碗柜救人,妙杏就对着蔺游的脸又拍又掐的,好不容易把人弄醒。
“嘶……”
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的蔺游茫然地被妙杏告知已经找到失踪少女的消息。
她笑容温婉,情绪却有点焦灼:“蔺先生快安排一下吧,然后咱们去找妙果和沈先生他们。”
蔺游一骨碌爬起来连声说好。
将军府内。
“果真如此么?”沈钰安手中燃起一大团灵火,他十分乐于助人道:“那不如我替你了结了吧,也好过你日渐衰弱,重新变回一具腐烂的尸体。”
妙果听到这话,才知道那美丽的巧珠不是别的妖物,原来也是个会动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