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要用功些,明天来这里吃饭,陪你阿娘说说话。”
终于,杜衍结束了一家人的相亲相爱时刻,大发慈悲叫妙果回去。
晚饭吃了两个时辰,妙果的膝盖都失去知觉。
从雪峰离开,遇见在山腰徘徊的白音,这是个大美人,明艳与威严并存,气质很熟悉。
妙果总觉得她以前也认识这样一个人物,位高权重,美貌强大,但对她很好,会抱着她穿过有毒的荆棘丛林。
“幼崽。”她总是这样称呼她,还抚摸着她的头顶跟另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说话。
他们是谁?
脑子里雾蒙蒙的,想不起来。
白音看见妙果,心里介意她的母亲,却因为要讨好杜衍,并没有过多为难,反而说她宠坏了白淼,叫妙果别跟姐姐生气。
……什么劳什子姐姐,就白淼那样的,多看一眼就被蠢得头都要裂开。
夜里妙果对着灯火摩挲从秘境里带出来的防御阵媒介,一块不起眼的玉雕,没了它,秘境很快就会彻底封死。
“神明的旨意。”她喃喃自语,这是每个夜晚都会梦见的神明给她的任务,她深信不疑。
人的前半生绝无可能一片空白,神明告诉她,只要她完成任务,祂总有一天会将她失去的全部补偿回来。
心里空洞得厉害,灵魂深感疲惫,她自从苏醒,身边没有一种情绪是真心的,善意的。
妙果觉得自己现在就比死人多一口气,也不想再深究梦的真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所有人一起完蛋。
她太期待了。
“……”
昆仑墟又用了五年时间,暴力抢夺资源,陆陆续续将天下灵脉改源,全部汇聚到了本门的地下脉矿,坐拥天下灵气。
昆仑墟有一口灵泉,门内弟子进去洗髓,修为进益便可一日千里,听说灵泉的池壁里镶嵌的是什么天材地宝,是神明遗物,所以他们给这泉起了个名字,叫做神髓泉。
妙果没泡过这东西,玄琅却日日泡才能追上她的修行速度。
二人成婚后也是分隔两地,玄琅倒是有心亲近,但他打不过妙果,回回被剑逼出门外。
新婚夜最甚,他被妙果一剑戳了个对穿,不是致命伤,但也够呛。
“真是不好意思,”妙果不穿喜服,一身纯白仿佛与谁守孝,她扶着门,居高临下,“我不喜与人亲近,师兄不然还是去找白淼?”
“……”玄琅当然没去找白淼,他回了弟子院养伤。
此后就把能与妙果亲近当成了自己修为是否进益的评判标准。
妙果的修为越来越高,步入合体期时,她破坏秘境的事情败露。
白淼叫嚣得最厉害。
“一定是她干的!她进过的秘境都封死了!她会妖术,肯定是她动了手脚!”
妙果冷眼看着她吵,玄琅站在妙果身边,昆仑的长老也好,掌门也罢,都没有明面上为难妙果,只是将她禁足,不许她再进出秘境。
“要说还是玄琅保住了你,不然今日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杜衍这样说,他放任心魔,用自己的精血饲养心魔,如今妙果都能看见那个长得和许清瓷一模一样的东西了。
她缠在杜衍身上吸食他的寿命,像毒蛇纠缠猎物。
何处此言?其实这是昆仑墟的传统,掌门之职由夫妻二人共同担任,夫为正,妻为辅,妙果虽是少主,以后白音退位,在玄琅死之前,她没什么话语权。
如今不罚她,一方面不想让人才寒心叛离,一方面确实是看在玄琅的面上。
玄琅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当晚借机亲近妙果又被揍了。
她最终还是抢来了白淼的骨节鞭,险些用这可以吸取灵力的骨节鞭将玄琅的脖子绞断。
“看不起女子?这就是你们当初侵占蓬莱的理由之一吧?我是女子又如何,若我毫无顾忌,你猜你这真正的掌门人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感谢多嘴多舌的白淼,她自己想不起来,白淼气不过跑来骂人,反倒被她抓住搜魂,将以前她是蓬莱弟子的事给泄露了个干净。
妙果折腾昆仑墟的心更强烈了。
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血海深仇也成了活着的动力。
在妙果修为跨入合体期巅峰时,杜衍被心魔折磨得精神大不如前,整日整日要妙果侍奉汤药,攥住她的手腕,用快要折断她骨头的力气,神神叨叨说疯话。
终于在一次将妙果认错成了亡妻,想要抱住她时被妙果一剑刺穿了心脏。
濒临死亡,杜衍终于有片刻清醒,他看到妙果眼中的不耐烦和厌恶,才发觉自己将女儿养成了多么冰冷无情的怪物。
奇怪的是,他心中千回百转,最后的念头不是反击,而是:原来一剑穿心是这样的感觉,许清瓷死的时候,原来心里这样冷。
新掌门被新少主刺杀,此后新少主叛逃,杳无音讯。
雾鸣谷覆灭后的第四十年,昆仑墟的修士大能多数无故暴毙,只有寥寥几个还在撑门面,此时消失多年的妙果修为已经是大乘期,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她出现在昆仑墟,带来了自己的飞升雷劫,此世千年未有飞升之人,故而天雷粗壮骇人,生生劈碎了昆仑墟的“神髓泉”。
哪里是什么神髓呢,不过是神木族的妖髓,被仙门炼化,用来冲洗灵根,助人修为进益,但因为没有妖魂阻拦负面效果,走捷径的人赔上自己的阳寿。
妙果被雷劈了几下,她在昆仑墟到处闪躲,毁坏的地方越多,她的笑声越畅快淋漓。
杜衍一死,她就恢复了记忆,新仇旧恨加起来,忍到今日,就是为引天灾,与昆仑墟同归于尽。
没人拦得住她,天雷被引入剑中,妙果挥剑,断了灵脉根基。
大地震颤,山川河海一起发出悲鸣,灵气循环彻底停止。
天空下起瓢泼大雨,海水异动,惊涛拍岸,生单翼单目的蛮蛮鸟结伴而出,预示着一场洪灾马上就要席卷此世。
随即意识到她好像是真的死了。
在斩杀昆仑墟的雪蟒后,她又捡到一颗快要孵化的蛇蛋,随手封进一卷画轴里。
天雷好像要杀了她一样往死里劈,躲也躲不开,于是妙果来到雾鸣谷,在碧波荡漾的湖畔安然躺下。
雷云密集,每一击的酝酿时间越来越长,看来势必要取她性命,阻止她飞升。
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却在天雷的酝酿间隙获得了暂时的解脱。
身侧的水波荡漾,岸边这些长势喜人的植物还是不是曾经的妖修们呢?
如果是就好了,因为杜妙果终于重新变成小山猫,奔劳半生,兜兜转转,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一片荒芜的心脏慢慢平静柔软。
“轰隆——”
声势浩大的紫色天雷蓄力一击。
小山猫终于独自死在没有冰雪的一个春天,万物萌发,生机盎然。
她在涨水的湖畔沉沉睡去,梦里是很久之前雾鸣谷的一个雪夜,月光折射在冰晶上,有温暖的怀抱向她敞开,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
“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生病了可别往我怀里钻。”
那个很久不见的妖族把她拢在自己的外披里,说着心口不一的话,他们紧紧相拥,谁也不能分开。
嘴角含着微笑,小山猫再也没有醒来。
“……”
故事的结局本该如此。
“你原本是该死去的。”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妙果的额头,祂跪坐在水面,长发与涟漪密不可分。
神明也这样说。
可祂无奈地笑:“我终究是神木族出身,亏欠我族良多。”
这里是望不到尽头的一片宁静水域,幽蓝色的天穹与水际相交,未知的力量支撑着物体不会沉入水中。
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半透明鱼类遨游在这个空间,它们悠悠然穿过了妙果的身体,推来一朵很大的莲花。
妙果坐起来,发现莲花中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婴,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攥着拳头睡得正香的样子,但其实她没有呼吸。
神女的双眸深邃浩瀚,容不得蜉蝣尘埃,召来莲花后,又能慈爱地抚摸她的脸颊。
“这是你的身体,天雷劈没了你的修为,但好在灵根与皮肉尚能修复。”
所以她如今是个魂儿?
妙果问神明,得到肯定的答复。
祂温柔地责怪她:“你引来了洪水,这是计划之外的事,多少生灵受无妄之灾?我要惩罚你。”
妙果躺回水面,力竭般闭上双眼:“请您惩罚吧,彻底捏碎我也可以。”
反正她已经在失忆的情况下彻底将冰雪融合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了。
是死是活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不信我,”祂肯定地指出她心里的念头,“神明虽然也会食言,但我不骗你。”
“你们的灵魂融合太久,即便我将他剥离出来,他也不能再做妖族。”
“所以你得跟在我身边一千年,通过神力滋养将他修补成完整的人魂。”
“那是个很有意义的时间,你们会在人间重逢,继续走完这一段天定良缘。”
“您要我们转世?”妙果不愿意,“阴司有孟婆汤,他转世之后,再也不是他了,我也不再是我,怎么算补偿我?”
神女安抚道:“我与判官有些交情,他不必走常规程序,千年后你仍然是你,他仍然是他。至于记忆……会有人帮你们想起来。”
那好吧。
妙果接受了惩罚,一直以神明侍从的身份跟着祂,听从吩咐。
还多亏了昆仑墟贪心不足,将所有的灵脉都汇聚在一处,妙果才能一剑摧之。
天降大雨,海河湖水暴涨,人间处处洪涝,因为灵气不足的缘故,大妖都陷入沉睡。
小仙门的修士在人间活动,救世救民,妙果附身各种各样刚死去的尸体,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贡献微薄的力量。
因为尸体会腐烂,她常常走着走着四肢散架,或者直接脖子断掉,所以被当成妖物喊打喊杀成了家常便饭。
随着时间的推移,凡人没有再听说仙门修士的消息了。
灵气枯竭,修仙时代就这样在岁月历史中淡出。
洪涝持续了一百年,妙果在人间赎罪一百年,经历了洪水、疫病,连绵战火,六个国家最后被统一,唤作穆朝。
待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又回到了神女身边,日日听祂讲往昔的故事。
“此世的一切都是母神给予的,祂分享自己的力量,带来了生命,才有了灵气循环的伊始……祂有数不清的弟子,最亲近的却只有三个。”
“司水洛神,司雷鸣神,还有一个只会治愈的我。”
“我们是母神的从属,与此世自然衍生的天道其实算是同根同源,但它是被宠坏的孩子,妄图吞噬自己的母亲。”
“飞升只是骗局,天道夺走了所有神、仙的力量化为己用,它成长壮大,与之相对的就是母神的衰弱……我的力量在众神中最微不足道,是以没有被夺走。”
“神木族被灭那日,我最后的朋友洛神也遭遇了杀害,所以没能赶过去,我深感抱歉。”
“只要再无仙人飞升,母神的力量不再分散,祂就能离开此世,天道留不住祂,更不能吞噬祂。”
“至于我,等到送走母神,就只剩下与你的约定需要履行,这将是我作为神明陨落前最后一件需要做的事。”
“……”
故事琐碎,沐缘神女讲得断断续续,五百年过去才讲完这一部分。
偶尔妙果会下界寻个肉身用一用,替信奉神女的人们做事,积攒功德信仰。
后来她日渐虚弱,就不再自己去了,将借请神力的妖语教给一处山头的小妖,让它们作为神明使者行走人间。
这些妖多半是重生的神木族妖修,换了妖躯,性格也变化很多,过去的痛苦淡化,不再被提起——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明明妙果也换了身体,可似乎只有她还留在过去走不出来。
“这很正常,妖就是这样,寿命漫长,所以不用刻意地去记得什么,仇人死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心里为妖修们高兴。
幸好所有的仇恨痛苦都由她结束了,以后他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啦。
这座山的上半部分云雾缭绕,四季如春,起名云山。
第七个百年开始,妙果没有再去打扰故人,她在神女膝头俯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模模糊糊中听见神女低声说话。
“天道复杂又残忍,一开始窥见命运,为了阻止母神离开就想要你的性命,所以剥夺你的灵根……但是那个孩子很爱你,自己做你的灵根也要保你。”
所以妙果,不是天道偏爱你,是你的天定良缘偏爱你。
他被你关在识海中也没有不理你,只是随着你的修为提升,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你,兼具野性与人性的你,真的明白他的心意吗?
“……”
灵魂没有眼泪,妙果的心在梦中悲泣。
春秋轮转,又是三百年过去,躺在莲花中的小女婴终于有了呼吸,神女亲吻她的额头,让她再多沉睡一段时间修补损耗过度的灵魂。
“祝福你,我的幼崽。”
无双镇的沈家夫人在这年生下一个男孩,男孩生得漂亮,且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
沈父牵着七岁的他走过白水桥下学时,这男童指着天空说:“有一朵莲花飞过去了,里面有个小人儿。”
父亲没瞧见,问在哪里,他又摇摇头:“我看错了。”
白发苍苍的河伯站在桥头,朝着莲花落下的方向眯着眼凝望许久,慢慢地佝偻着腰重新开始钓鱼。
“认错了吧,大家都不在了才对……只有我这个老头子,也不知还要活多久……”
卖豆腐的杜家多了个女儿,排名第四,杜家阿娘在此之前的一段日子没有大过肚子,却没人觉得不对劲。
神明修改了凡人的记忆,这不是什么难事。
时光如白驹过隙,神女无聊之间打了个哈欠,十二岁的妙果就要被爹娘卖了换钱,广袖木屐的少年郎君撑着伞拨开人群。
他们隔着雨幕对视,是他的眉眼先弯出温柔包容的弧度。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彼此都等了多久,又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在记忆和心跳认出对方之前,曾经密不可分的灵魂就已经兵荒马乱。
“……”
“滴答、滴答……”
被逆转的过去没有发生太大的偏差,阵法自动失效,所有的灵力反哺回启动阵法的源头。
祭台上的妙果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肃杀冷意。
渡离跪在地上还想重启阵法,他划破手掌,一遍一遍用血液加深阵法纹路。
“不可能,怎么没改掉……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我再试一次……”
伴随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画在水神殿地面的阵法被彻底毁坏。
两条生满弯钩倒刺的藤蔓破土而出,将渡离牢牢囚困在原地。
“不要!不要!”
让我救她回来!
他往前扑,一柄寒光闪闪的刀贴着他的脖子插进残破的石块堆。
身后有人踩着他的肩膀,弯腰喊他:“渡离师兄。”
声音很冷淡,充满了厌烦的情绪。
“你还要杀她多少次?”
第113章 113.金屋藏娇
渡离趴在地上,他愣了片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分明不适,却还撑着要笑。
“你想起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千年了,一千年没有人认识渡离了,故人死的死散的散,他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妙果一只脚踩着痴痴发笑的渡离,眼神转移到还被铁链锁住的河伯,以及他身旁昏迷的红毛狐狸。
抬起手,锋利的气刃断开铁链,河伯晃动一下身形,他捂着心口喊:“少主。”
“你老了,”妙果冷漠地指出事实,“头发胡子都白了,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毕竟一千年过去了。”河伯笑呵呵地,他将红毛狐狸往袖子里拢了拢,转头又替渡离求情。
“渡离只是太糊涂啦,少主饶了他吧。”
妙果的身体曾经达到过大乘期的境界,此时所有碎片的灵气聚集在她身上,转化为灵力,修为重回到合体期。
渡离并不是天赋型修士,堕入魔道只是让他寿命延长,在神鬼妖魔稀缺的如今显得格外难以对付罢了。
妙果记忆恢复,实力回归,渡离便不再是她的对手了。
“一千年也不够你长脑子吗?”她拔出刀身,在渡离的脸上拍了拍,羞辱一般道,“你还有脸说喜欢大师姐?口口声声说是我对不起她?”
你又深情到哪里去?她不过换了个壳子,你不还是认不出来?
她才不会告诉他真相,河伯是他的朋友,不也瞒着他么?
“活该你救不回她,找不到她。”
这话实在伤人,渡离咳出一大口血,他气喘吁吁道:“你就是狼心狗肺!养不熟的野孩子!蓬莱覆灭,你为何没死……转眼成了昆仑墟的少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你知道什么!”妙果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发了狠将人拽起来,“你怎知我没为救蓬莱拼过命?我救了有用吗!我告诉你,没有用!”
按照没有回溯的过去轨迹,渡离出走,妙果和洛桪出去找了几天,没找到,门中弟子巡海时被巨型章鱼伤到,洛桪就带着她折返回去了。
八颗头的雪蟒趁着夜色从海中爬上来,上百个化神期剑修布下天罗地网……
杜衍开口讨要妙果,妙果自己去了他身边,换来的却是出尔反尔的屠杀。
血肉横飞,死得都是与她很是面熟的同门,她那时才发现她已经不能冷漠看着蓬莱的人去死了,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
雾鸣谷的覆灭她没能来得及阻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蓬莱仙岛也消失而什么也不做吗?
她挣脱了杜衍的束缚,下定决心要相信神女的话,融合了冰雪的妖魂,她修为突破至元婴,参与了守护蓬莱的战斗。
……可是没用,她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选择牺牲了爱人的妖魂,仍然保不住她第二个家。
狐媺与雪蟒缠斗,兽吼声惊天动地,剑术长老殒命,洛桪独自一人被围攻,她最后引来天雷自爆,想和昆仑墟的人同归于尽。
妙果厉声喝止让她停下,耀眼的电光越来越亮,她没有注意吃痛的雪蟒挥动尾巴朝着这边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沐尘和溯月一左一右扑上来将她护在身下,他们二人灵力也耗尽了,只能用血肉之躯替她抵挡致命一击。
……她在雷声的轰鸣中失去意识,再醒来就已经身在昆仑墟。
直到杀死杜衍,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来又背负了整个蓬莱的血海深仇。
“你这个任性的胆小鬼!凭什么说我狼心狗肺!一千年,一千年,难道只有你的一千年是难捱的吗!”
妙果丢了刀,一拳一拳砸在渡离身上,拳拳用上灵力,渡离也不还手,被她打成了个血人,气若游丝地低声说话。
河伯听见他喊:“大师姐……大师姐……”
他难过地低头,袖子里的红毛狐狸还是没醒,他犹豫半天,最终没有说话。
妙果狠狠出了气,站起来踹了他一脚,恨声道:“你别见不得我好过就来惹我!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我付出代价换来的!你做了什么就要拿我的幸福去做不切实际的梦!凭什么,我才是那个该问凭什么的人!”
“……”他死了一样悄无声息。
她没对渡离下死手,稳下心绪折返回祭台。
沈钰安一直没醒,眉宇痛苦地拧紧,他毕竟重新托生了人胎,对于一千年的漫长记忆接收起来会比妙果慢。
“……抓住你了。”
妙果跪在他身边,捧起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眼神痴缠柔软,动作很是眷恋,指甲却用力到在他手上留下印子。
“你再也不能,替我决定我到底要什么了。”
“……”
夜风送来香草的味道,钻进昏暗的床帐,没系上的里衣半遮半掩,露出男子精壮的腰身和胸膛,他怀中还趴着安然入睡的女子,黑色的卷发盖在他身上,随着呼吸起伏。
沈钰安睁开眼,入目仍然是一片黑,手上下意识要动,却发现手腕脚腕都被柔软的藤蔓束缚,叫他不能离开这张床榻。
“……”他有些好笑,嘴角却扬不起来,心里又软又疼。
一千年的小山猫就说过要抓住他关起来,没想到一千年后还真的实践了。
正神游着,身上的女子手指无意识顺着赤裸的胸膛滑到喉咙,打了个转又去摸摸绑着他双目的黑色布条。
确认绑好了,她才发觉沈钰安不自觉紧绷了身体。
他醒了。
“……”该说什么好呢?
开口喊师兄?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有数不清的师兄,这么喊显示不出他的特别。
况且他算哪门子师兄,真按辈分来算她约莫算他师祖……
被自己的念头逗笑,沈钰安感觉妙果趴在自己身上笑,紧张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了,他开口,声音睡久了有些喑哑:“怎么了,这么高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美人只露出下半张脸,说话间隐约看见嫩色的舌尖,很诱人,很香艳。
妙果突然就想起来他以前也是这样,躺在她身下,诱惑她主动去亲近,那时候懂得不多,被吸引了也只会啃他咬他。
可现在不一样了。
沈钰安的话只说了一半,熟悉的馨香靠近,他们在清冷的月光下,掩映的床帐间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一千年的光阴就这样被缩短了,紧张的陌生感也散去,他们只需要沉浸在甜蜜的相伴中,不必纠结过往的亏欠和痛苦。
一切都很好,令人满意,除了沈钰安只能躺着被妙果享用这一点除外。
他扶着她的腰肢,商量诱哄的声音带点忍耐的喘:“……放开我不行吗,呃!你太磨人了……让我来……好不好……”
妙果不同意,当做没听见,她坚定道:“你不要这么主动,我在强迫你。”
那不行,沈钰安很难不配合她的“糟蹋”。
总之这是让月光也羞涩心动的一个夜晚,等到天光大亮,妙果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等人睡熟了,沈钰安自己解开了一只手的藤蔓,扯开绑在眼上的布条,认出这里是他们在京城买的小家。
妙果的眼底是擦不掉的青黑,他昏睡的时间有点久,她一直担心害怕,又因为自己记忆回归,无情道修习惯了,不能控制时不时冷酷的表情,所以就干脆不让他看她。
“傻。”他评价了她的做法,将她压住的头发小心地扯出来,给人盖好被子,又召藤蔓缠住了自己,装作无法逃走的样子。
到了下午,妙果神清气爽地醒过来,给沈钰安解开束缚,带他在院子里吹吹风。
他笑着歪在桌案上,单手托腮:“我还以为你要把我藏起来个几十年,不许离开那张床一步,只能任由你一个人……”
妙果捂着他的嘴,面无表情地耳朵发红:“你快别说了。”
看来该绑的不是眼睛,是他的嘴。
沈钰安笑眯眯地,亲吻她的掌心,双手将人搂在怀里,他们就这样腻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的下巴垫在妙果的头顶:“所以玉板碎片是族人的妖骨?你把它们碾碎了。”
她闭目听他的心跳,并不否认:“嗯,白淼的鞭子被我拆了,我将妖骨融在一起,其实是想做个牌位。”
但是后来还没做好就死了,遗物被神女收拾收拾,不知收拾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祂刻意安排,玉板会被渡离找到,用来吸取灵气,最后便宜妙果。
他没什么看法,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后背。
这就能解释了,妖骨属于他曾经的同族,他听见的声音多半是灭族那日同族的惨叫,它们在刺激他的记忆,并且认识妙果的灵根——妖髓转化而来的灵根。
怀里的人拱了拱,抱紧他的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一时没跟上她的想法。
妙果闷闷道:“杀了你凡人父母的大蛇……是我封印的,当时它还是颗蛇蛋,天雷又追得急……我应该当时就捏碎它的。”
“不怪你。”沈钰安摸到她的下巴,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谁能想到封印了蛇蛋的卷轴经历天灾人祸还能被保存起来,又机缘巧合给他带来一场血雨腥风?
妙果也是恢复记忆后才回想起纠缠沈钰安的蛇妖力量与雪蟒极为相似,那蛇蛋是她从昆仑墟捡的,十有八九是雪蟒的孩子。
说起来第一次见蛇蛮也是,被撞得骨头都断了,她真是跟蛇犯冲。
她在沈钰安脖子上啃了一口:“明天去见蛇蛮吧,我想她了。”
其实不是,只是想让继承人也看看,他救下的族人后来生活的地方。
“我们只是有些阵子不见,你们却好像经历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啊。”
蛇蛮缠在树干上,她研究了一会妙果的冷脸,又看看两人被藤蔓绑在一处的手。
恍然大悟道:“沈仙君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终于决定要逼迫他了是吧。”
“并不是这样。”妙果多了一千年的记忆,习惯性的冷脸又回来了,她用手扯开不太熟练的笑容。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住一阵子。”
蛇蛮接受了这个说法,异常沉默的沈仙君看起来没有任何不情愿,她也不刨根问底了,游走在第一次见面的河伯身旁。
红毛狐狸已经醒了,它蹲在河伯的肩膀上,被蛇蛮提过去抱在怀里,很没精神的样子。
“小可怜,你这是怎么了?”
蛇蛮揉了揉它的耳朵,又捏它的爪子。
红毛狐狸软趴趴的,在她手腕上含了一下,假装自己很有威慑力。
“我做噩梦了,梦见咬了个放大版本的你,颜色是讨厌的惨白,你绞着我的脖子,差点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