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蛮想象了一下自己再放大能有多大,然后道:“我现在就能绞死你,不用再变大。”
“谢谢,你真会安慰人。”红毛狐狸甩着大尾巴遮眼,在她怀里闭目养神。
河伯伤得不轻,就在溪涧里养伤,狐狸就趴在溪涧的大石头上昏昏欲睡,他们偶尔聊几句,话题都围绕千年后发生的事。
住下的第五天,妙果察觉渡离的气息靠近。
他蹲在溪涧边上,看着红毛狐狸打盹,神色又哭又笑的。
紧接着两个最好的朋友打了一架。
渡离掐着霖雨的脖子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明明没死!那就是大师姐对不对!”
回溯哪里出了问题,狐媺怎么会提前支开他,带着其他人走了却留下了他。
她早就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狐媺最听洛桪的话,这意味着洛桪也……
这场景看起来很像是在欺负老人家,霖雨很老了,他看着和当年没有任何差别的朋友,感到抱歉,但仍然坚持道:“是洛桪大人,也是狐媺。”
狐身属于狐媺的,她们的魂魄却融在一起,早就分不出彼此,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如果非要说谁的意识更鲜明,那可以说这只狐狸就是洛桪。
渡离咬紧牙关:“你早可以告诉我。”
但什么也没说。
自己做的事自己认,霖雨躺在地上,泪水从不再清澈的眼中流淌出来。
他渐渐幻化成了年轻时候的模样,鼻青脸肿地微笑:“渡离,我是妖。”
妖都是自私的,他喜欢狐媺,就算狐媺的意识真的没有了,他也不愿意洛桪用狐媺的身体和渡离在一起。
“这很公平的,”霖雨告诉自己的朋友,“你看,她谁都是,又谁都不是,所以我们谁都不能跟她在一起。”
“……”
渡离没理他,自己离开了。
又过了一阵子,人间再起战乱,延续了九百年的穆朝没了。
妙果陪沈钰安去给孟太傅送终,遇见了裴子恒的魂魄。
京城被攻陷的时候,他一文官也手握刀剑保护妇孺,最后死于乱箭之下。
他放不下自己的母亲,因此在人间滞留,遇到沈钰安后松了口气。
“沈师兄,家母就托付于您了,只是恩情重如山,子恒只有来世再报。”
沈钰安颔首,送他入轮回。
“渡离还是太鲁莽,龙脉灵气动不得。”妙果给离乱的百姓分发馒头,在一堆小乞丐里找到了孟莺。
这下好了,夫婿的国亡了,家里的亲人也没了,她从国母变成孤儿。
孟莺含含糊糊说是夫君哥哥送她走的。
她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夫君哥哥在史书上如何被奚落——穆朝最后一任国君司橓,听信谗言,实行苛政,因而民心尽失。城门大开后又为保城中百姓,甘愿雌伏于蛮夷君王,入他帐中成为男妃,成了千古笑话。
“……”
最后是裴夫人收养了孟莺,儿子死后她脾气也没了,对待孟莺出奇得耐心,也许是在怀念没有好好疼爱过的儿子。
沈钰安将她们送到了无双镇,竹楼让给她们住,自己和妙果就到处云游。
穆朝覆灭之后,中原出现很多起义军,蛮夷被赶出去,又开始了新的天下之主争端。
他们二人多数时候待在人间行医救人,偶尔会回到云山。
红毛狐狸跟着妙果到处跑,河伯大限将至的那段日子除外。
这好说话的老头坐在溪涧边上,跟它开玩笑说:“我的伤养不好啦,等我死了,你就吃掉我吧,不能浪费啊。”
它啐了他一下:“你的肉老得咬不动,我才不吃。”
河伯很失落似得叹气:“算啦,不吃就不吃吧。”
他化作一条金红色的锦鲤,在水中沉浮,慢慢消散成光点不见了。
红毛狐狸伸出爪子捞,什么也没捞出来。
“骗我的吧,这样死的话我怎么吃啊?”
正发牢骚,水面倒映出个群青色的影子。
渡离无声无息蹲在它身边,一身魔气消失殆尽。
他找到了祛除魔气的办法,在人间不停地做好事, 恳求沐缘神女洗掉他的魔气,丢了成魔的修为,在洗尽铅华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找回来。
“我叫渡离,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妙果的同门师兄,她认识的……”
红毛狐狸打了个喷嚏,炸成一团可爱的形状:“找她啊?她不在。”
“……没关系,我等等她。”渡离缩回想要触摸的手,乖乖地跟着红毛狐狸,成为它新收的小弟。
妙果再回来时他已经跟红毛狐狸混得很熟悉,她眼角余光总能看见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真是烦死了,”她这样跟沈钰安吐槽,挂在他背上吃果子,“你不知道他多粘人,我想跟狐狸说话都不方便了。”
“那我这样粘着你你也会烦吗?”沈钰安颠了她一下,嘱咐道,“腿缠上来,要掉下去了。”
他们练刀回来,妙果犯懒要他背,他很乐意宠着她,轻松背着人往回走。
妙果往他身上爬了爬,在他耳朵上亲一口:“不烦你,最爱你。”
她喜欢他表达爱意,这让她很有安全感,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耳朵上沾了果子的汁水,凉凉的,痒痒的,他躲了一下。
“好痒。”
她于是玩心大起,追着“叭叭叭”地亲了好几下。
沈钰安计谋得逞,心里很甜,嘴上却还要正经道:“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妙果戳破他的假正经:“我知道你喜欢。”
“嗯,表现得很明显吗?”
“一千年前就很明显。”
“啊,早知道那时候就该多教你些东西。”
“乱讲什么。”
“……”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他们的影子在林间拉得很长很长。
幸福就隐藏在这样的每一天里,平淡无奇,回味绵长。
“蓬莱,没规没矩的小仙门,世世代代让女子做岛主,上不得台面。”
昆仑墟的师长从小就这么告诉杜衍。
上不得台面,那为什么他们的语气这样刻意?更像是在意得不行。
他最开始这样想,后来耳濡目染,对那个海中孤岛也有些轻视。
“求求师兄了,要是我们队伍拿不到仙门大比的第一,我这个带队的肯定要挨罚了……”
与他还算亲近的白音双手合十,对他拜了又拜,请了又请,他终于松口答应帮忙。
这没什么,加一个名额就行,试问年轻一代弟子,谁能敌得过昆仑第一剑?
杜衍不用本命剑,轻轻松松给师弟师妹们刷够了经验值,入围最后的擂台比赛。
好巧不巧,最后一场对上了蓬莱。
和昆仑墟这边从里到外冷冰冰的氛围不同,蓬莱仙岛的修士们围着一个衣袍上绣着卷浪花纹的红衣女子亲亲热热说话。
那女子背着一把分量不轻的刀,双手叉腰,笑起来半个演武场都能听见声儿。
粗鄙,他想。
而后轻轻移开了目光。
“师兄——”白音尖叫的声音也挺吵。
杜衍为自己的轻敌和高傲付出了代价——蓬莱少主将他一脚踹下了擂台。
因为他的剑气不小心伤到了一位蓬莱女修的脸。
许清瓷护短,非常护短。
她将刀单手插进巨石雕刻的擂台,蹲下来挑眉看他:“呦,昆仑第一剑?”
很可爱美丽的一张脸居然能做出这么嘲讽的神情。
早就被打下来的白音都快气疯了,口不择言地骂起来。
许清瓷也不生气,将刀送回刀鞘,干净利落地拍拍手,回去哄划破脸的同门师妹了。
忙上忙下得好像那是她如珠如宝的新婚妻子。
杜衍自己爬起来,将衣物清洁干净,回去闭关思过。
这段时间里他修理了一下自己的本命剑,这号称最坚韧结实的灵剑,被许清瓷的刀劈出来个豁口。
剑灵喋喋不休:“你就这么保护我的?你也太没用了,她一个女人你都打不过。”
“下次不会了。”他承诺道。
“……”
但是下一次,昆仑第一剑又输了,许清瓷还记得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看见有个蓬莱师妹在等她,换了个人,但许清瓷走过去,很自然地搭着她的肩膀,还抬着她的下巴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看上去关系也不错。
“……好吧,再下次。”他捏着剑鞘,对剑灵说,也对自己说。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杜衍从没赢过她。
但是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许清瓷身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少年少女,他们都喜欢这个不拘小节的飒爽刀客,所以她所到之处总是能呼朋唤友,很快就聚作一团。
和冷心冷情,形单影只的剑修形成鲜明对比。
又一次失败之后,他收回自己的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许清瓷追上来,和他肩并肩走,还歪着头去看他神色。
“哎,你生气啦?因为打不过我?”
他道:“并未。”
许清瓷笑话他:“你就是生气了,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哎,你也太拧巴了,分明是你将我从朋友们的宴会上叫出来单挑,现在又丢了我就走。”
宴会?他忍了忍,心想一堆人围着个火堆烤肉算什么宴会。
而且他觉得很不好,男的看许清瓷眼神热切他能理解,怎么那些女子看着许清瓷也脸红?
一定是许清瓷太水性了,跟谁都可以……
他忽而就心中惶惶,悚然一惊。
许清瓷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打败她一雪前耻不就够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慌乱茫然的样子还挺可爱,呆在那里好像失了身心的良家少男。
许清瓷看得有趣,突然就用力将他的脖子拉下来,对着昆仑第一剑的唇亲了一下。
“喂,杜衍,你要不要做我们蓬莱的女婿啊?”她调笑道。
其实这时候她也没有很情根深种,就只单纯随心而为,杜衍毕竟是昆仑墟最有希望飞升的苗子嘛,怎么可能让给蓬莱做赘婿啊。
“……”杜衍落荒而逃。
三天后,许清瓷和离火域的体修喝酒时被他抗走,她迷离着双眼倒着看世界,唠唠叨叨说何方妖孽,竟敢掳走本少主。
杜衍将人丢在湖水里泡着,背对着她问她那天的话什么意思。
许清瓷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哪天说了什么话,杜衍等了片刻,听到身后动静不对才急急转身。
只见许清瓷从水里摸出一条半人半鱼的鱼妖少女,她抓住人家抱着蹭,嘴里含糊不清喊阿娘。
“……你给我松手!”杜衍难得感觉生气。
这虎头虎脑的女人,也不怕鱼妖将她吃了。
泡水是清醒不过来了,杜衍无计可施,将人烘干了,放在大树底下躺着,自己在她身边打坐。
心静一夜,被脸上毛茸茸的触感惊动,一睁眼,许清瓷蹲在他面前,一手托腮,一手扯一根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晃动。
杜衍:“……你做什么?”好痒。
许清瓷将他的外衣递还给他。
“没什么,欣赏一下未来道侣的容颜,长得可真好看——不过你的衣服上真有雪莲香哎,我还以为她们瞎说的。”
前言不搭后语,他选择提出疑问:“什么未来道侣……”
许清瓷笑:“就是说,杜衍,咱们先培养感情吧。”
找不到贴切的说法,但他们确实从这一天开始不一样了,相约一起除妖,一起探讨修行,她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杜衍是许清瓷喜欢的人。
杜衍外出的时间变长,门中弟子都觉得稀奇:“杜衍师兄最近温和不少。”
“他还会微笑了,这才吓人。”
白音把一切看在眼里。
不要低估少女的嫉妒心,它会促使人做出极其不理智的事。
一次门内弟子外出猎妖,杜衍带队,他们深入魇兽的巢穴,为了保护最小的师弟,杜衍被抓伤了肩膀。
魇兽被斩杀,师兄弟们也都失散了,只有白音和杜衍单独相处,他灵力损耗,高热不退。
昏迷中仿佛看见了许清瓷,她褪去了他的衣物,任由他如何矜持拒绝也没用。
但是醒来的场景却叫他心口凉透——不是许清瓷,是白音。
他和爱人之外的女人有了夫妻之实。
杜衍脸色惨白,回到昆仑之后,他犹豫许久,忍痛写下了书信:承认他的不忠,他不得不对白音师妹负责,所以他们之间就算了吧,是杜衍对不起她,她想杀了他都可以。
书信没有送出去,师尊按着他的肩膀,威压叫人喘不过气。
“听闻蓬莱少主倾心于你,倒是正巧,”他的声音放慢,说不出的诡谲,“我知道蓬莱的秘密了……几百年前与蓬莱联姻到底算不上损失,不过还需要你与她成婚,替我去查证一下。”
师尊如同他的父亲,父命难违;加上他本身的私心,杜衍最终还是瞒着许清瓷真相,与她成亲了。
杜衍心中煎熬,长久以来师长的教导和他对许清瓷的感情反复拉扯,他属于昆仑墟,所作所为必须是为了昆仑墟的未来,可许清瓷站在了昆仑墟的对立面,他再不能直视她坦荡的爱。
婚后的日子因为他的逃避变得平静如死水,御兽长老说岛主嫁了人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
有区别吗?还是有的,她身边多了一个嫉妒心强的胆小鬼,包藏祸心。
剑术长老一直喜欢许清瓷,岛主有孕他是第一个发现的,甚至许清瓷自己都没察觉。
百草长老给许清瓷开安胎药,打趣他道:“要说你们学剑的就是眼神好,观察入微啊。”
大块头沉默着,抱起手臂变成一堵肉墙。
与他擦肩而过的杜衍也觉得不舒服,他不敢多看自己的妻子,这个男人却每天都能观察她的不同和可爱,如何才能叫人不嫉妒?
许清瓷,许清瓷,许清瓷!
她的魅力简直成了将要绞杀他的伥鬼,他的心在寂静的夜里沉默坠亡。
该怎么才能让她只有他一个?他们才是道侣,为何她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在乱转?是不是一定要毁了她才行?
毁了她,毁了她,怎么毁了她……
他在香炉里下了毒,会渐渐损害灵根,这样的毒伤不到许清瓷性命,但会让她的修为停滞不前,身体也不再健康。
只要她没那么厉害,没那样活泼,她就不会再吸引别人的目光了吧?
杜衍绝没想到许清瓷害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直接去了雾鸣谷求医。
师尊派人去截杀,并嘱咐他翻看卷宗,找一找蓬莱血脉的秘密。
他心不在焉,翻翻找找,将卷宗用传影石录下来交给了师尊,其实这些他不太在意,心里更想知道许清瓷会用多长时间解决掉这些人。
毕竟她那样厉害。
许清瓷再回来时,孩子留在了雾鸣谷,她受了伤,和他说话还是笑着的,只是话题渐渐都变成了他们的孩子,他素未谋面的孩子——据说是个小姑娘,他们在很久以前为孩子取过名字,许清瓷说以后的女儿要叫妙果。
“……”
他们没有以前那样多的话题了,他藏了信,瞒住白音也生下女儿的消息。
那个神木族妖修找上门来的时候杜衍整个人都是蒙的。
妖修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给杜衍带来的危机感是前所未有的。
虽然嘴上不说,行为不曾出格,但许清瓷不自觉看向妖修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们形影不离,倒让杜衍成了局外人。
杜衍的心疼到裂开,可他自己也有对不起她的事,不敢去找许清瓷的错,夫妻之间越发疏离。他此时已经有走火入魔的前兆了,察觉不到许清瓷努力想要修补二人关系的心思。
闭关也没闭出成果,他的脑海中反复都是许清瓷身边众人环绕的场景,他不止一次惊出一身冷汗:是不是他当初给了信,如今和许清瓷做夫妻的就是那妖修?
道心不稳,境界不稳,师尊警告他必须做出了断。
如何能了断?一剑穿心算不算?
杀了她就好了,他不必整日提心吊胆,不必纠结对得起谁,境界也能稳住。
所以许清瓷死了,他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对啊,是她自己水性杨花,她一开始不来招惹他就好了,都是她自找的。
他不敢再回想她的信任和爱意,那只会衬托他的不忠和卑劣。
杜衍用许清瓷的魂魄逼问出了打开雾鸣谷防御结界的咒语后,自己去了一趟阴司。
他怕许清瓷跑了,就亲自押着她投胎。
判官懒得搭理这些仗着修为高就上天入地的修士,反正代价不是他来承受。
杜衍在轮回井看到了许清瓷很多转世,他解释给自己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一看,防止以后给了她什么机会回来报仇。
这种担心真是多余,因为许清瓷只剩下一次做人的机会,那一世已经没有仙门,她只是个平凡的农家姑娘,唤作杜妙杏。
为她叛族的妖修仍旧没能与她在一起,那时他成了个凡人,家在京城富贵地,终身未娶妻。
天机不可泄露,所以踏出阴司后,杜衍就忘记了自己看到过什么。
但他从此心魔缠身,再难飞升。
第116章 番外2.狐与锦鲤
它的世界最开始只有一方小小的池子,里面栽了很多荷花,莲藕一年一年的长,没人来采,它生活的水域被严重挤占。
没有办法,它开始用自己并不适合啃莲藕的牙口一点一点啄咬莲藕,今天清理一点,明天再清理一点。
慢慢的,它的身躯稳定在一个很合适的大小,晃着尾巴跃出水面咬断莲花茎时越来越轻松。
它不晓得这莲藕充满了灵气,就经年累月的啃,把它,啃成了他。
他生出了灵智,是个可以修行的小妖了。
成为小妖以后他仍然很安分,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岸上传来的动静。
“大人,这个院子看起来很适合翻新,有水有亭子的,少主肯定喜欢。”
一只素白的手伸进水里,撩起两三粒水珠,他看见这手的指甲尖尖长长的,是比他的鱼鳞还鲜艳的红色。
可真漂亮。
在水里摇头摆尾的锦鲤被发现了,那个叫做“洛桪”的人族将它装在水球了运到了另一个人族面前。
“师尊,在给少主准备的院子里发现了这只小妖,要怎么处理呢?”
他认识许清瓷,是这个大地方的主人。
许清瓷将水球运了个来回,吩咐洛桪放回去:“留着吧,给妙果当个玩伴。”
于是他有了名字,叫做霖雨,等这个院子的主人回来了,他得保护她,陪伴她。
这都是那只赤狐告诉他的,她是近千年的大妖了,平常却不怎么化为人形,经常小小一只窝在洛桪身上。
洛桪叫她狐媺。
“你这么厉害,怎么成为人族的灵兽呢?”霖雨在水里吐泡泡,狐媺趴在莲叶上消暑,尾巴尖一扫一扫的,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
她懒洋洋地回答:“我也有不厉害的时候。”
原来在十几年前,洛桪还没有拜入仙门的时候,在山上割猪草,捡到了被其他妖族重伤的狐媺,她省下自己的口粮,泡软了塞给昏迷的狐媺,救了狐妖一条性命。
“你不知道她喂的东西多难吃,咸菜听说过吗?又苦又咸,”狐媺耳朵抖啊抖,好像回忆起那种可怕的味道,“但好歹是能垫吧一下,我熬过来了。”
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死了很多人,报恩的狐媺指导洛桪去蓬莱弟子给百姓施粥的地方讨饭,被许清瓷看中资质,成为了仙门修士,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至于她为何不走……
“说不清吧,反正我没地方可去,就跟着这么个小东西,看她修炼,长大,也挺好的。”
这种感觉霖雨当时不能体会,直到他形单影只地过了一千年,收养了沈钰安时才知道了狐媺当时看洛桪的心境。
不过那是后话,此刻的霖雨还很稚嫩,甚至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看见狐媺姐姐就莫名地高兴。
除了狐媺姐姐和洛桪大人,他在蓬莱还有一个好朋友——最会摆弄奇门遁甲和符篆阵法的渡离。
他有些咋呼,追在洛桪大人身后到处跑,而霖雨喜欢追着狐媺跑,所以他们很有些不自知的惺惺相惜在。
后来岛主去世,院子里住进了一个可怜的姑娘,那是失去了母亲的少主。
听说她以前生活的雾鸣谷也被毁掉了。
霖雨的心地柔软,只要少主不忙,他就会主动陪在她身边,哪怕这个古怪的小姑娘有时候无视他,对他很凶很冷淡。
他试着从长辈的角度看问题,就发现这个少主可能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她想找个亲近的人哄哄她,或者被人抱着大哭一场。
可惜没人看出来这点,他又不方便,眼见少主越来越喜怒无常,他只能在水里急得团团转。
对于水族来说,呼风唤雨是最伟大的梦想。周围的朋友们都很厉害,很努力在修炼,霖雨就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他要做河伯,拥有自己的水域。
他也要做很优秀的大妖啊!
但是他又舍不得离开朋友们,他要是有了自己的河,就很少有机会见渡离,洛桪大人,少主和狐媺姐姐了……
所以很简单的考试题,他一次不过,两次不过,三次四次就是过不了。
考核官把他打出去:“你的心还不足以承担起河伯的责任。”
好吧,他灰溜溜回到蓬莱,陪少主解闷,就跟她背书。渡离听说了原委,搬了一堆自己的课本给他叫他学认字——这些书大多在蓬莱覆灭的灾难中遗失了,仅剩的几本一直被珍藏,后来他翻出来教导沈钰安。
也许是有不祥的预感吧,他再一次去考试,控分没控住,居然过了。
当时只顾着没头没脑地高兴。
“狐媺姐姐!我通过了河伯的考试!以后也会有自己的河了!到那时候,请你来我的水府吃鱼吧。”
趴在树荫下的狐狸动了动尾巴。
“我不吃鱼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好抓,不好挑刺,不想吃了。”
他有点伤感:“狐媺姐姐,我还想着,要是我死了你就吃掉我呢,我其实挺补身体的。”
狐媺被他逗笑了,做出个张牙舞爪的样子:“好吧,等你死了,我就吃了你,然后再也不吃鱼了。”
霖雨高兴起来:“好,就这么说定啦。”
定下约定的时候谁能想到是狐媺先死呢,就像没人预料到蓬莱仙岛突如其来的沉没。
霖雨力量微薄,但他是妖族,昆仑墟不会追究他的去处,狐媺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就要折返。
他拦着她,很没出息地哭了:“我不想你死。”
狐媺也是妖族,她可以不用回去送死。
“可我不想她死,我必须回去。”狐媺一尾巴砸开他的水结界。
妖狐四肢着地,越跑越快,越来越远,随着身形巨大化,自身妖力燃烧成火焰,灿然夺目。
她义无反顾奔向了战场,在洛桪自爆时,妖力耗尽的狐媺拼尽最后的力量纵身一跃,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狐媺从没说过自己从哪来,也没人知道青丘丢了只修炼不出九尾的赤狐。
凡青丘狐,肉身皆是最适合盛魂的容器,一体双魂不在话下,只是如果不能及时取出另一个灵魂,二者就会融合成为一个。
轰鸣之后,蓬莱仙岛消失。
一只小奶狐在水面飘着,被路过的鲛人少年捡走——霖雨晚来一步,没有看见。
狐媺的最后一句话,霖雨似懂非懂了一千年,想啊想,始终不解其意。
“我不会死,她会成为我,仍然行走在世间,也许很多年后,才能到你的水府做客了。”
狐媺没有说谎,果然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当霖雨头发胡子全都雪白,变成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时,一只晃晃悠悠流浪人间的红毛狐狸来到了他的水府。
……似是故人来。
却再不是她了。
它从此世诞生时,它的臣民们已经开始拥护另一位强大的存在。
他们都唤祂母神——那个迷迷糊糊,却有着不可撼动力量的女子。
祂身边总是众神围绕,对于它这个真正的规则化身反而像是看孩子。
真叫它不高兴。
它在母神的裙摆上跳啊跳的,发泄自己的不满。
祂将它拾起来揉了揉,像揉什么软乎乎的面团一样,因为这个时候它还是一团黑乎乎的气。
“你不高兴?”母神随手扯下一团云给它做了身体,捏了捏它的小手小脚,“我总会离开的,惩罚不曾停止,我无法驻足于此。不过在你成长起来之前,我不会离开。”
好吧,看在祂还挺好的份上,它没那么生气了。
祂对这个世界有了类似“不舍”的感情。
“我正是因为不懂这样的感情才会被原来的世界驱逐流放的。”母神告诉它。
祂来到这个世界,剥离开的神明之躯与山川大地融合,才有万物生灵开始诞生繁衍,大自然孕育出灵气,祂按照自己的世界那一套教导它们开始修行。
修行境界到最后,叫做飞升。
飞升的仙、神越多,她越疲惫,但好在神仙们对祂仍然是信仰恭敬的,自愿成为祂的从神,力量反哺回祂身上,不至于叫祂力量被瓜分殆尽。
天道有了云做的身体,在天空到处飘飞,它听见生灵的心声,那些美好的,肮脏的,祈求的,蔑视的……多是一种叫做“人”的生灵传达出来的。
它觉得吵,但看母神的形态和人族最像,所以它又觉得不是不能忍——他们一定是母神的族人吧。
那就多给他们一些机会,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们多分一点,母神一定会夸奖它。
可是沐缘神女的飞升又让它迷惑了。
母神有个小花园,祂亲手种了一棵树苗,日日浇水松土,树苗沾染神力,越长越大,母神不得不将它挪到了人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