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缸旁边有个柜子,里头飘出生鸡的味道,红毛狐狸就伸爪子去够,对着柜子门一阵抓抓刨刨。
它专心致志,没有发现旁边多了个影子,待察觉时,一只箩筐已经兜头盖了下来。
“啊——”
妙果听见外面一阵乒里乓啷的陶器打碎的声音,还有女子的一声惊呼。
睁眼才发现天色已经微明,妙杏打开窗户,瞧见安排洒扫的丫鬟和一个来送热水的丫鬟低声吵起来了。
盛满热水的铜盆并一些小陶罐掉在地上,刚才那阵动静正是由此来的。
妙果趴在姐姐肩膀上往外张望,问她们怎么了。
“也许是撞到了吧,不知道小陶罐里面装的什么,掉在地上了。”
“看起来是……不晓得云妍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妙果不关心两个丫鬟吵什么,她开了门,丫鬟们都弯腰颔首见礼,她问那个清秀点的姑娘能不能带路去云妍的院子,那姑娘迟疑着,又不敢拒绝。
洒扫的丫鬟握着扫帚欲言又止,两人吞吞吐吐的,好像妙果让她们做多么为难的事一样。
“如果实在为难,那我自己去吧。”
妙果和三姐凭着记忆走出去,在路上遇见小跑回来的红毛狐狸,它嘴里还含着半只没吃完的鸡腿,看见姐妹俩愣了一下。
想开口说话,又舍不得鸡腿沾灰,原地打转急了一会儿还是两口吞下鸡腿,清理干净自己才爬上妙果的肩膀。
“你们这么早,我想着要多睡一会儿呢。”
它才吃了生鸡,有种血腥味儿挥之不去,妙果把它抓下来往嘴里丢了几个清洁术,问它上哪里弄来的鸡。
“一个比较热情的老妇。”
红毛狐狸想了想,如是说道。
“她将我装在筐子里,给我拿了两只鸡呢,我实在是盛情难却,吃得饱极了。”
妙果听它这么说,虽然奇怪为什么要把它装在筐子里,但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也就忽略过去了,只顺嘴说了一句:“她看得见你?是不是外面的浊气太重,你在凡人眼前可以显形了?”
红毛狐狸争辩:“绝无可能!我可是有灵体的狐狸了!岂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沾上浊气的小狐妖?”
左右它也不至于同人类老妇说话,看见就看见了吧。
有了红毛狐狸的指认,她们很顺利就到了云妍住的地方,洒扫的丫鬟认出来人,温声细语请她们稍等片刻,小姐还需要整理病容才能见客。
妙果就站在外面等了,反正她不是很懂这些讲究的规矩,也不觉得怠慢。
只是悄悄和妙杏说话:“云妍什么狼狈样子我们都见过了,何必再介意这些?”
妙杏无奈笑道:“我也不知,但观蔺游公子的言行举止,其实也有很多讲究,可能富贵人家才这么做吧。”
红毛狐狸在两人说悄悄话时挤在中间,声音也压低,对于这些虚礼很是不屑一顾:“不过是些假把式,没什么用,就是显得金贵。”
很快丫鬟出来请二人进去。
云妍脸色还憔悴着,腿也动不了,但她已经梳洗过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云鬓钗环复杂堆积,无处不妥帖,无处不精致。
她倚坐在罗汉床上,请妙果和多出来的妙杏上坐塌。
“昨日实在熬不住了,耽误恩人的事,是妾身的不是。”
妙果摇头表示并不在意:“那没什么,请告诉我家庙的位置,我好早些查探。”
云妍道:“妾身知道,今日梳洗下榻正是为此事,您有所不知,家庙内守卫森严,供奉牌位的屋子是上了锁的,没有父亲的钥匙,您进不去。”
小镇子实在不兴供奉牌位那一套,妙果也不知专门弄个地方供奉牌位是要做什么,只能感叹云家真是钱太多烧得慌。
“妾身会去向父亲讨来钥匙,再同您一同前往。”
云妍思虑周全,也很能忍,面不改色吃下两粒止痛的药丸,拄着拐杖就出去了,还吩咐丫鬟们为恩人传膳食。
妙果没动送来的美食,虽然这些东西又香又好看,但外面的吃食只要不经过师兄点头,她一概是不入口的。
红毛狐狸夸她警惕性好,舌头卷了两下,小碗的鲜美鱼脍就见了底。
“嗯,不错。”
它咂咂嘴点评。
妙果给它顺了顺脊背上的毛,听见门口的丫鬟说话。
“姑爷,小姐不在房中。”
姑爷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在妙果心头打转,下一刻,有人撩了珠玉帘子就转过来,看到妙果和妙杏时呆愣一下,皱着眉问她们是何人。
这是个锦衣玉袍的年轻男子,头发束在冠里,面皮有几分清冷的好看,只是眼神闪动,仿佛有些倨傲。
看着妙果和妙杏的眼神很不高兴,让妙果有一种错觉,错觉自己是来府上打秋风的穷亲戚。
她真的有这么像讨饭的吗?师兄明明说这一身好看的来着,恰似一朵春花,他是这么说的呀。
丫鬟追上来解释说明了妙果她们的身份。
“回禀姑爷,这两位姑娘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昨日来的府上,您不曾见过。小姐交代奴婢们要好好招待客人,您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看似恭敬,其实语气稍重,“姑爷”自觉被落了面子,下巴微昂,脊背挺得笔直,冷道:“我是不稀罕来这里的,只是有劳你转告你们小姐,莫再让兄长去我院中逼我回来看她。”
他放下狠话,甩袖折身出去了。
丫鬟赔礼道歉,请客人继续用膳,也退了出去。
“……他好没礼貌。”妙果憋出一句话。
妙杏点头符合:“他看上去也像是个读书人,怎的同沈先生差距这般大?”
“他也是云家人?他叫做‘姑爷’?好奇怪的名字。”
红毛狐狸差点被鱼刺卡住,纠正妙果道:“他不叫‘姑爷’,这个是个称呼,意思是他是那个云妍小姐的夫君,入赘到云家的。”
妙果:“什么叫入赘?”
“嗯……我想想,他同云妍小姐是夫妻,但是不是云妍嫁到他家去,他们成亲以后一直住在云家,入赘就是这意思。”红毛狐狸吐出鱼刺,又叼起一块饼啃。
妙果瞪圆双眼,小声惊叹道:“那就是他嫁给云妍了?原来男子也能嫁人,真是受教了。”
妙杏也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红毛狐狸抽空一思索,没毛病啊。
吃云家的,喝云家的,住在云家,假如云妍是个男儿身,这可不就是新娘子嫁过来了。
没过多久,云妍拄着拐杖回来了,说马车已经套好,请恩人随她一同出发。
妙果问她吃过早饭没,云妍笑着说没有,被妙果按住吃了顿早饭再走的。
“你不必这么辛苦,我不急,你腿上有伤,不吃饭好不了。”
一碗热汤下肚,云妍觉得心也随着妙果的话暖起来了。
家庙距离云家府邸不远,云家财大气粗,买了独栋的宅子修成家庙,用来供奉祖宗牌位。
云妍行走不便,但她吃的止痛药效果奇好,她到处奔走就没喊过痛。
拄着拐杖走进家庙,妙果和妙杏跟在她身后,手里捏着大刀的守卫没有阻拦。
刚跨过门槛,妙果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灵力运转变得极其滞涩,手心翻转几次,藤蔓也召不出来了。
红毛狐狸拉长又疑惑地“嗯”了一声,在妙果耳朵边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咱们得快点离开。”
妙果轻轻点头,余光观察妙杏,却见她并无不适,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拨弄一下手腕的衣袖,小蛇师兄盘在手上,睡得人事不知。
他也无碍。
宅院里顺石子小路种着两排桃木,冬日里叶子掉的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枝条间绑着一些彩带,给这个肃穆的地方增添几分诡异的喜庆。
云妍打开了锁住的木门,随行丫鬟推开沉重的门,露出里面的供台,一屋子的牌位乍见天光,木头腐朽的味道飘出来。
云妍捂住口鼻,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每个月都打扫,怎的又有味道了。”
丫鬟道:“许是久不开门,潮气重了。”
“那就把牌位都搬出去晒一晒吧,”云妍受不住一样挥了挥帕子,丫鬟本来迟疑,她沉声道,“怎么,难道非得看着祖先牌位烂了你们才高兴?”
丫鬟们都动作起来,守卫们察觉主人家意图,也过来一部分帮忙。
云妍挪到屋里,由妙果姐妹俩扶着,慢慢晃到了供台后面。
令人失望的是,供台后面没有笼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实木供台的背面。
“那次之后,这里便成实心的了。”
云妍怕妙果不信,仔细描述当时所见:“妾身看见山灵时,这供台是镂空的,里面套个铁笼子,很沉很粗的铁链拴在她的脖子上,她见了妾身,只说了‘云山’二字,便脱力昏倒了。”
“你没有等她醒来吗?”妙果问道。
云妍摇头,“妾身对她有种熟悉感,也想问清楚,但当日兄长随妾身一同来的,他唤妾身出去,说云家名下的布庄闹出人命了,须得去处理。”
“妾身去布庄一个时辰,再赶回来,山灵就不见了,供台也换了新的。”
很显然,矛头指向了云妍的兄长。
他为什么要把云妍叫出去?云家的生意,他去处理也不是不行。
家庙里压得红毛狐狸不舒服,妙果就站在外面等云妍。
出了这宅子,妙果的灵力又运转自如,凝出一朵小花喂给红毛狐狸,它卷到嘴里吃了。
“现在怎么办,要去把云妍的兄长绑了逼问吗?”
妙果摸了摸小荷包,双月太扎眼,昨日下山以后就被放进小荷包中。
“我可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样问消息会很快。”
红毛狐狸好受些了,不同意妙果简单粗暴的想法。
“你当这所谓的兄长会是个好拿捏的人物?听云妍所言,鹿女就是他转移的,鹿女也曾接任山灵之职,不会好对付。”
“但这个凡人就是抓住了鹿女,还轻易将她转移,可见他本身也是不简单的。”
妙果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找不到鹿女的踪迹,她就不能去云山,更遑论让师兄结束冬眠。
其实大可离开锦州,另寻有灵气的地方等沈钰安从化蛇状态解脱。
但如今有灵气的地方实在难找,从无双镇一路找来,路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有灵气的,最近的选择只有情况不明的云山灵境。
山雀吵吵嚷嚷说灵境没有灵气了,红毛狐狸却说不可能是灵气消失了,云山有一丝灵脉尚存,灵脉不曾损坏,灵气就不可能绝迹。
妙果无端想到融进自己身体里的那块玉板碎片,这东西就能吸取灵气,说不准云山的某个角落也有这样一片碎片,吸收了灵脉的所有灵气呢?
抱着这样的希冀,妙果决定还是留下来找找鹿女。
同云妍告别过后,妙果又顺着来路摸回了云府。
妙杏把木头身子递给妹妹让她装起来,自己就以鬼身行动,妙果给自己多下了两个隐匿符,先去守门小厮面前晃了一圈,确保没人看得见自己了,才轻手轻脚进了府中。
因为傀儡术学得不好,妙果没办法丢木蝴蝶出去探路,只好用笨办法,自己跟着衣服料子贵的仆从走,看能不能找到云妍的兄长。
她左看右看,发现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过来,就把双月别后腰上跟着她走。
越走路越熟悉,发现小丫鬟要往云妍的院子走,妙果立刻停住,小丫鬟却脚下一拐,走了岔路口,去往另一个院子,妙果这才继续跟上去。
小丫鬟来到一扇圆形拱门前,同守门小厮说话,两人面相相似,想来是兄妹两个。
趁着两兄妹说话,妙果叫红毛狐狸叼着木蝴蝶跳上墙头,木蝴蝶所见所听,都能传到妙果这里。
红毛狐狸叼着木蝴蝶跳进院里,看见撑开窗户的那间房里有人影晃动,就悄摸扒上窗口,正看见早上瞧不起妙果的那位“姑爷”。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衣冠禽兽居然强压着一个丫鬟在书桌前做那档子事,红毛狐狸没防备,叫木蝴蝶都给妙果传过去了。
它立刻松开爪子,含着木蝴蝶跑得飞快。
生怕多停一秒都脏了小果子的耳朵。
跳下墙头,红毛狐狸将木蝴蝶吐到妙果手里,对她念念叨叨:“太污眼了,妙果你什么都没看见,看见了也快忘掉!”
妙果匆匆瞥见,就是没看懂,不晓得那个“姑爷”为什么要把丫鬟给按在书桌上……打她?那丫鬟咬着自己的手臂泪水涟涟,清秀的小脸很是熟悉。
“那是早上不愿给我带路的丫鬟,怎么跑这里了?”
妙果想不明白,看红毛狐狸的表现,那也许是不好的事儿。
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这里显然是姑爷的住处,不是云妍兄长的住处。
兄妹两个说了会儿话,食盒被留给守门的小厮,小丫鬟自己脚步雀跃地走了,不知身后有人又跟了上来。
妙果跟到厨房,红毛狐狸一溜烟跑进去偷吃小鸡腿,费了点功夫才把它捉回来。
因此妙果听见管事在训斥手底下的厨子。
“少爷夫人那边中午要的鸡汤呢?鸡呢?你们送什么鱼汤?那位姑奶奶怀着身子,闻不得一点鱼腥味儿你们不知道吗!”
厨子支支吾吾解释:“管事消消气,实在是,我怕夫人又来,明明将鸡肉锁进柜子里了……谁料今早开门,夫人还是跑进来了……”
管事挥挥手,气得叉腰道:“我去问问那些个看守的,到底怎么看得人?一天天的叫夫人乱跑!”
“……”
不知道为什么,妙果听见丢了鸡肉,就想到红毛狐狸。
它还在嚼骨头,妙果托着它的前肢将它提起来,一人一狐对视。
红毛狐狸“呸”地吐掉没味道的鸡骨头,大方承认:“应当是我吃的,昨夜那个老妇太热情了嘛。”
妙果用手臂夹着它往外走,待在厨房外面等新的鸡汤做好,这空档问红毛狐狸为什么最近吃得这么多。
红毛狐狸解释是冬天到了,它不吃东西就没力气,还容易发冷犯困。
厨子新做好了鸡汤,妙果跟上送汤的丫鬟,终于找到了少爷住处。
云妍是小姐,那她兄长肯定就是少爷了,昨日在街上打听过,云家只有一个儿子,也不担心再跑错。
送汤的丫鬟没进院门,将食盒递给这院子里的丫鬟,由她们传菜。
妙果就自己避开人溜进去了。
在各个窗户前都站了一会儿,只听见女子的声音,也没见到任何一个疑似云家少爷的男子。
也许是人不在家?
这可怎么办。
妙果心里想着事,路过一处房门,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妙果吓了一跳,立刻后退,避开从门里出来的高大男子。
这男子停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妙果看见他脖子上有几道抓痕,像是指甲挠的。
整理好了衣服,男子直接叫人进去收拾屋子。
小厮这才迈步进院,恭恭敬敬地喊他作“少爷”。
原来这就是云家少爷,云兴祖。
看起来和云妍年龄差得有点大,光看外表能做云妍的爹了。
妙果看他直接走去了传菜进去的那间房,那里是他妻子的房间。
这边的小厮从屋里抬出来一个气息奄奄的丫鬟,衣衫不整,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被打裂了。
“……”
妙果紧了紧手中的刀。
“这云家真够乱的。”红毛狐狸耳语道。
云兴祖走进自家夫人的房间,看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鸡汤,走过去撩袍坐下,随口道:“怎么不喝?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我不爱喝,你喜欢就自己喝了吧。”
屏风后面的女子正展开双臂任由丫鬟服侍穿衣,妙果在窗户边站定,听这位夫人怒道:“不要这件衣裳!你想让人人都来围观我这丑陋的大肚子吗?”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丫鬟有几分耐看的脸都被指甲刮出血了。
夫人跋扈道:“哭什么?还不滚出去?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你!”
云兴祖一言不发,本来搅动汤匙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搅弄。
丫鬟连连赔罪,被少爷夫人发脾气赶了出去。
这时妙果才听见云兴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夫人何必如此,我也不至于是个女子就要下手。”
夫人没回话。
云兴祖坐了片刻,拆开小厮送来的信,看完就走了。
他上了马车,不知要去哪里,妙果凭着双腿肯定是跟不上去,匆匆丢了只木蝴蝶卡进马车的角落。
车夫抽打马儿,车身动起来,妙果就看着马车的小窗想事情,这时候突然对上云兴祖幽深的眼神。
他撩开了小窗的遮帘,无意中往外看一眼似的,很快又放下。
这一眼,妙果汗毛都被看得竖起来。
妙果:“他好像是看见我了。”
红毛狐狸的尾巴摇不动了,它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他是看见我了?”
“不会吧,那他怎么没有表现出来呢?”妙杏让她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们在云府外面站着,山雀不知从哪里飞回来,落在妙果的帽子上,问妙果事情怎么样了。
妙果遗憾地告诉它暂时还没有鹿女的踪迹。
山雀失落道:“我问遍了城里的鸟儿们,它们也没有察觉过山灵的力量,现在可怎么办呀。”
妙果把它捉下来放手心里揉一揉,安慰道:“不过线索还是有的,等木蝴蝶随马车停下,我就知道刚才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这事儿急不来,妙果索性就在云府对面的馄饨摊子坐下,摊主是个妇人,一边给妙果煮馄饨一边应付缠着她说话的小儿子。
妙果看了两眼,开口将妙杏的注意力引到别处。
“师兄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也不吃东西。”
妙杏本来目不转睛看着摊主那边,闻言才收回目光,整了一下鬼身湿漉漉的袖子。
“平时沈先生不是也不吃东西吗?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不要着急。”
“客人,您的馄饨,三文钱一碗。”
冒着热气的馄饨端上来,各个皮薄馅大,汤面上浮着一层葱花。
妙果付了钱,捧着碗填饱肚子。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看着像云妍出去时乘坐的那辆车。
妙杏眯着眼,叫埋头苦吃的妙果抬头看。
云府大门口走出来一个背着包袱的丫鬟,云妍的夫君追出来,焦急地喊:“蓉芽!”
那个叫做蓉芽的丫鬟走得更快了,但还是被抓住手臂,两人拉拉扯扯,两个守门小厮也不劝,蹲在一处看热闹。
拉扯之间,马车停下了,云妍从车上下来,拄着拐杖上台阶。
她神色平静,好像没认出来那边和别的女人纠缠的是自己的夫君。
“哇哦,好意外啊。”红毛狐狸语气波澜不惊地来了一句。
妙果默默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山雀从她的帽子里探出头看热闹。
云妍身边的丫鬟们也是一样,小心护着自家小姐走路。
她没有问责的意思,那边叫做蓉芽的姑娘却猛地挣脱了抓着自己的手,扑到云妍脚下哭喊:“求小姐放我走吧!”
云妍没来得及躲闪,伤腿被她抓住扯动一下,脸色立刻疼白了。
身边的丫鬟见主子脸色不对,立刻去抓地上的蓉芽,柳眉倒竖叱道:“你胆子肥了!敢伤小姐!”
蓉芽瑟缩成一团,一直掉眼泪:“奴婢知错……奴婢不是故意的……”
那边看傻了的姑爷立刻追过来,万分疼惜地扶起蓉芽,张嘴就是对云妍的指责:“云妍!你太过分了!怎么如此苛责婢女!”
妙果茫然,妙杏皱眉,红毛狐狸“啧”了一声,山雀直道“学到了学到了”。
“陈为礼。”
身处纠葛中心的云妍淡淡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
“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带上你的小青梅滚。”
陈为礼立刻愣住了,看云妍语气不像说笑,下意识松开了怀里的蓉芽,下巴仍然微昂着,那是一种强作镇定的傲气,轻轻一戳就会破碎。
“云妍,你什么意思?”
云妍眼神落在他身上,她看似温婉,精致端庄,实则强势精明,对他是不看在眼里的,如今与他对视,眼神里的情绪叫他分外不适。
那不是一个温良恭俭的妻子该对丈夫露出的眼神。
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他没来由的心慌:“你不能,不能赶我走,你是个女子,与我和离便是二嫁女了……”
心惊肉跳之后,云妍却露出个温婉的笑容。
“夫君吓坏了吧?”
陈为礼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以为自己威胁到她了,想了想,还是生疏地哄一哄她:“你不要多想,乱开玩笑,我与蓉芽没什么的……”
“没什么。”
云妍颔首,放开手里的拐杖,丫鬟接过,她却猛地伸出双手将抽泣的蓉芽抓过来,用力扯开她的衣领。
一身凌乱的红痕暴露在空气中。
“好生猛啊。”红毛狐狸插嘴点评。
蓉芽也吓呆了,反应过来以后急忙捂住自己的胸口。
云妍随她去,从丫鬟手中拿回了拐杖,同面色煞白的陈为礼冷声道:“若不是父兄那里不好交代,你当我愿意容忍你这污秽之物在我院中?”
闭了闭眼,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这是最后一次,别再来我眼前蹦跶,让开。”
陈为礼给她让路,白着脸也不知道琢磨什么。
倒是蓉芽还在小声喊小姐。
云妍分给她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小丫头,什么东西是你的,随你拿走。但该是我的,无论是你,还是别的脏东西,可都别想沾手。”
蓉芽便没说话,拢好衣服走了。
陈为礼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咬着牙,跟在云妍后面回了府。
“……”
气氛一时安静,妙果抠了抠桌上的缝,心想这可真是太尴尬了,她好像知道早前看见的那姑爷同丫鬟在做什么了。
她以前见过镇子里的妇人追着寡妇打,嘴里骂偷男人什么的,那寡妇也是衣裳被扒了在身上找红印子当做证据。
这场面,她很容易就联想起来了。
也难怪早上蓉芽犹犹豫豫不肯带路,她同人家的夫君有纠葛,怎么敢大摇大摆去人家跟前晃悠?
红毛狐狸在人间到处跑,这样的戏码不知道看了多少,觉得没什么趣味。
“那姓陈的姑爷鼻孔看人,我还当多有底气,原来两个女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儿。”
“怎么这样说,那个叫蓉芽的姑娘身上……若是不喜欢,在知道他有妻室的情况下,应该不会愿意同他做夫妻之事吧?”
妙杏想到自己看见的红痕,冷冰冰的鬼脸皮都好险发热飘红。
红毛狐狸“哈哈”两声:“你还不懂,那个蓉芽哪里是喜欢他这个人呀,若她是个男儿身,还真不一定与谁纠缠呢。说白了,她想卷云家的钱。”
“贞洁牌坊不过是你们人类男子给女子造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头,说白了有什么用呢?所以也不是所有女子都看重的。”
山雀不甘寂寞地接话:“这我晓得,云家很有钱的,整个锦州最大的商户,城里大半的生意都挂云家的门牌。”
妙果不能想象那到底是多有钱。
不过那也不重要,因为她大致感觉到,木蝴蝶被带走的方向了。
但是吧……
“怎么云家少爷跑去了云山?”
云妍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有功夫休息,进了书房开始核查账本,算盘声清脆,噼里啪啦打的飞快。
妙果又跑回云府,撤了隐身符,敲敲她的门。
云妍警觉地抬头,看清来人,被打扰的不悦神色褪去,倒没有很惊讶。
“恩人回来了?可在别处查到线索?”
妙果拦住了她要起身的动作:“你不要动,我自己过来,就问个话。”
“好,恩人请问,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妙果于是开门见山,问云家在云山附近有没有什么作坊。
因为她在云山后面看见过一片黑色的湖,湖边的房屋低矮,不太像是平时居住生活的屋子。
知道云兴祖往那边去了,妙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湖边那些古怪忙碌的人。
本来想直奔那边去,但红毛狐狸说不妥当,还是找个人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于是才有了妙果这番问话。
此话问出,云妍迟疑片刻,低声道:“那边有石脂水流出地面形成的一块儿油田,云家早几代就是靠石脂水做生意发家。”
“石脂水?”妙果没听过。
云妍给她解释道:“也叫猛火油,作燃料能烧很久,烧的火光也亮,可制成墨锭,或作医用,总之是用途很多的一样宝贝,卖得很贵。”
“听父亲说石脂水的生意近些年不好做了,好像是因为油田被采得所剩无几,”云妍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眼睫低垂着,“妾身不知具体境况,父亲不许妾身插手那边的生意。”
只让她管一些布庄客栈和酒楼的生意,但是没关系,即使是这些也够了。
“那里不归你管,所以昨天你才没提议将你送到湖边去?”妙果勉强弄明白这一点。
云妍点头:“妾身谎称去收城外桑农的地租,买了他们的驴子去的云山,不想出了意外……”
驴子肯定丢了,人不仅爬不上去山,腿还被捕兽夹给伤得动弹不得。
要不是遇见妙果,命都搭在那里。
妙果不知该说什么好,就感觉云妍同云姝一点也不一样。
云妍胆子很大,性格坚忍,是妙果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
“你做这些,就为帮山灵?”
妙果指了指云妍的伤腿。
云妍却道:“亦有私心。”
她合上身前的账本,将所有的算盘珠子都拨回原处,慢慢开口道:“妾身从小体弱,却爱读书,也爱摆弄算筹,再大些,父亲见妾身聪慧,就给了一处亏本的布庄让妾身经营,不出半年,那布庄盈利比从前翻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