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你真的不爱说话。”女人还以为她只是不喜欢说话,但自说自话还是乐在其中,眼神一转,指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两道身影,“诶?你看从后面走过来那个,那是陆大公子吧,后面还跟着二公子。”
沈离跟着她的指间看过去,果真是陆家那两个,她匆匆扫过陆砚安,又瞥向身后侧的陆长鹤,满眼晦涩。
“他们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她惊疑一阵。
陆砚安注意到了这边的沈离,视线一对上,便礼貌点头笑了笑,示意问好。
“他还对着我们这边笑?”金发女人来了劲,随手拿起旁边服务员盘子的高脚杯,“真有意思,我要去敬杯酒,你一起吗?”
陆砚安那一眼,连带着某位的视线一起看了过来,沈离连忙撇开眼神,推拒前人,“不了。”
“好吧。”
女人见她这幅样子也自觉没趣,不再理她,径自走了过去,插进他们几位男士的谈话里。
“哈喽,几位帅气的男士。”
见一位明艳大美人过来,他们都比较绅士风度停下了谈吐,和她搭话。
“芙妮,芙小姐是吗?”陆砚安的眼神不自觉地先跟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她。
被叫做芙妮的金发女人略微意外:“嗯?大公子认识我?”
“晚宴见过一次。”陆砚安保持从容礼貌的微笑,见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意,“小姐容姿绝貌,听人提起,略有印象。”
“能给你有点印象,那也是我的荣幸了。”芙妮笑意漾开,看向一边不讲话的少年,“这位是二公子吧,也是样貌卓越呢,看上去年轻?”
陆砚安搭话句:“我弟弟今年才十八岁呢。”
“那也成年了呀,弟弟有谈过恋爱吗?”芙妮紧追着问,“我可听说你们年轻的公子圈里玩的可花了。”
“……”陆长鹤仍旧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陆砚安怕他这样好似不给人台阶下,正打算开口圆场,又听他自个儿接了话——
“谈过。”他面冷若冰霜,微微斜眼,瞥见那边角落的娇小身影,神情变得难以捉摸,语调却是轻浮慵懒,“分了,她挺没意思的。”
距离其实不大远,夹杂在众人的谈论与小提琴乐中,他刻意扬高了音的话,一字不差,进了沈离耳朵里。
“……”
芙妮俨然果真如此的表情,乐了:“瞧瞧,我说吧,这么渣的话呢。”
那个伶俜孤寂的身影挪动了步子,一步一缓,直到越来越快,转身离开这处宴会厅。
沈离以为自己可以冷静面对的。
可听到那些话,她仍旧疼得浑身颤抖。
海岛上吹了很大的风,将她精心夹好的公主头也吹得糟乱。
沈离一头跑出了别墅,这里沿海最近,出来就是观海最好的视角。
她站在绿茵环绕前,凉风顺便也把眼睛的酸涩缓解不少,尽管那还是红的。
她嘲自己没出息。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那么可悲。
她讽刺地自问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是那天的话不够伤人,还是他的样子不够讨厌。
都是笑话。
沈离没有再回到宴会正厅,那夜的风凉彻心扉,将她所有的希冀都吹散。
她站在风里,一点点,毫不遗漏地将手机里关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修改了那个可笑的昵称。
不留一丝痕迹。
不留一点可能。
离开京城那天,正是高考出成绩的时候。
那日是烈阳天,太阳毒辣的很。
刘茵茵跟柳雁一直送他们到检票口,柳雁嘱咐了陆砚安好些事情,总结下来就是好好安顿沈离。
刘茵茵也说了好些不舍的话,希望以后常常线上联系。
送完别,还是沈离叮嘱她们早些回去。
时间差不多,开始了一轮检票,两人并肩过了检票口,去往飞向洛杉矶的路程。
沈离没有任何一刻的犹豫或者回头。
因为是飞长途,定的两间头等舱套房,上飞机后两人就各自分别被带进房间,等待飞机起飞。
大概几个小时后,房门被人敲响,沈离扬声询问,听到的是陆砚安的声音:“是我,来跟你谈谈话。”
“啊……进来吧。”
沈离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座椅前,请陆砚安坐下,顺带给他到了杯水。
“小离高考出成绩了吗?我记得不错的话,高考之后是这几天出来了。”陆砚安举杯慢饮一口水,润了润喉。
沈离正襟危坐,“刚好是今天,还没来得及查。”
“稍等一下。”
陆砚安起身出了房间,什么也没交代,不过很快又带着笔记本电脑折返回来,开了机操作点进北京高考成绩的查询入口。
飞机上有配备联网设备,不过网速还是比较慢,好些时候才加载出来,陆砚安将电脑转了个方向对着沈离,“你用吧。”
“嗯……谢谢陆大哥。”沈离还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来查询自己的高考分数,点击输入了相关信息。
她没有多紧张,记忆中她确实考得比较顺利,大概率不会低于预期,心平气和点了查询结果。
慢了半天的网页终于加载出来,各科分数总结出一个相当漂亮的数字——
712。
沈离萎了好些日子的脸,总算有了笑意,不仅没有低于预期,甚至超出许多,完全发挥出了她的最高水准。
这或许,是她目前人生里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算起来,她也没有太惨?
至少她赢了,她确实拼命为自己争出了一条前程路,这么久以来于日日夜夜中挣扎的辛勤都没有白费。
她赢了,赢得非常盛大光荣。
如果父母还在,也会为她骄傲吧。
见她愣着愣着就笑了,陆砚安没忍住去扒拉电脑,看见那一串数字也被惊艳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712?这成绩可太漂亮了,看来你爸爸还是小看你,听我妈说,他还在海外帮你张罗了留学的院校,结果后路你会自己争出来。”
“这个成绩即使不出国,在国内也能去一等一的高校了,小离有比较感兴趣的专业吗?”
沈离默声摇头,“还没想好。”
陆砚安也没有让她操之过急,解析到:“美国的名校各有专攻,你可以慢慢想,到时候我帮你整理了解。”
沈离眼底浸着的笑意澄澈,“嗯好,谢谢陆大哥。”
“你已经对我说过两次谢了,就当是一家人,照拂是应该的。”陆砚安总觉得她太过客气,实际上在他看来,早就把她当做和陆长鹤一样的亲人看待了,只是二人不常交流,也显得生疏。
气氛安静下来,陆砚安又想找点话,不合时宜谈及到另一个人:“还有件事,不知道合不合适提及,那天在宴会上,你听见了长鹤那番话是吗?我看见你后来跑出去了,你跟长鹤的事我听妈提起过了,现在——”
“不说了。”沈离打断他继续追问下去,看向窗外仿若触手可及的天际浮云,事实上,仿若只能是仿若,触及不到的,仍旧再努力也触及不得。
或许那样明媚的人确实带给过她光亮,但也曾是一把刀子,伤她入肺腑。
他是难遇的福,也是天降的难。
她释然笑笑,“没意思了。”
傍晚, 悬日渐溺进高楼。
距离机场有段距离,一道伶仃身影逆着光,光芒由浅变深, 由深变暗。
他望着早已人走空寂的某处,指间的烟灰抖得有些麻木。
最后是连机场也不敢进去,只敢站在遥远之外,目送她的背影原来越远。
那个盛夏的晚风比任何时候都要闷,要叫人喘不过气。
心里那个人占了大半位置, 如今空了, 好像把人也抽空了似的。
那天陆长鹤在街边走了很久, 久到忘却时间, 他听见车水马龙, 听见聒噪蝉鸣,听见他们一起听过的,那个夏天的所有声音。
漫无目的地走过他们经常一起走过的下学路,走过宛若闹市的桐棱街。
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那个湖边,那个座椅上。
曾经的两个人望月亮数星星, 如今也只剩他一个, 孤孤单单,像只没人要的流浪小狗。
虽然他终于可以不用伪装了, 不过人都已经走了,算了,他安慰地想, 至少可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情一会儿吧?
感动感动他自己也行吧。
这个时间点过于阴间了,湖边除他之外都没个人影。
静得一片死寂。
他只能细听到晚风掠过湖面, 还有……流浪汉在翻垃圾桶?
哦,漏了个人。
“喂,翻什么呢?”陆长鹤视线投向侧边不远处垃圾桶前那个邋遢的身影。
流浪汉被惊到,背着的一团被子似的不明物体跟着晃了晃,警惕地看着他,确认他没有敌意,才含糊着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吃。”
“?”他说的太模糊,陆长鹤只分清他在嗫嚅着什么,不过懒得细究,朝他抬了抬下巴,“哥们儿,过来聊聊,我有点儿空虚。”
“?”流浪汉更不懂他什么意思了,杵在那里盯着他看。
直到陆长鹤刻意做了个过来的手势,他才茫茫然懂了,一步一顿着走过去。
他身上脏,没有修建的头发凌乱着挡住他一半视线,还散发着一股独有的刺鼻气味,只敢站在和陆长鹤隔着半米的距离,不再向前。
但陆长鹤一点也没嫌他的意思,掌心在椅子旁边空出来的地儿拍了拍,示意他坐过来。
他还是不敢动,兴许是被人们嫌弃久了,任何一点异样都会怀疑。
陆长鹤都要被他逗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过来,一会儿请你吃东西。”
应该是最后三个字太过诱人,流浪汉再犹豫了一会儿就忙坐过去了。
陆长鹤点头表示满意,随后掏出手机,一顿操作点开了之前导入进相册的视频录像。
天真烂漫的笑容怼进屏幕,女孩子清澈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
“陆小狗,你喜欢吃棉花糖吗?”
“你看这只小狗超可爱!”
“要不你改个名字,让它叫陆小狗,你叫陆大狗。”
“这只兔子怎么夹就是不起来?要不你来试试?”
“串串手链!还是一对儿的!你不心动吗?”
视频是片断性地衔接,不长不短,镜头里全是她一个人。
陆长鹤炫耀地把手机屏幕怼得他近些,“我女朋友,可爱吧?”
流浪汉也看呆进去,猛地点头。
陆长鹤满意笑着,“你夸夸她。”
“?”流浪汉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号。
“?”陆长鹤回了一个真诚的问号。
流浪汉噎住,为了一口吃食,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好看,真好看。”
看样子是用尽毕生词汇了。
陆长鹤终于放过他,仰天笑笑,“算了,哥们儿空虚,哥们儿请你喝酒。”
于是后来的场景就变成了两个人月下对饮。
他当真是无处发泄了,一个人说了好些醉话,瓶瓶罐罐落了一地,可流浪汉听不懂,只顾蒙头喝酒,吃饭,和敷衍得应和。
陆长鹤点了两根烟,递给了流浪汉一根,他接得很惶恐。
那时候他想笑,奇怪自己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总会各种各样困难的人,困难的事情,流浪汉在成为流浪汉之后,大抵是少有这样消遣的时刻的。
谈起来流浪汉当然比他难过多了,可他总不好跟流浪汉去比谁更难过,这从本质上就是不对等的。
他也总不能说服自己,这世上还有人比自己更糟糕的人和事,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不过是各有各的难,各有各的苦,他还是会很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长鹤有些倦了,迷迷糊糊地,抽出些许理智想起来要回去,顺手在口袋里掏了几张红钞,默不作声塞进外卖餐盒,递到流浪汉手里。
走之前还叮嘱他:“全部吃完,别浪费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流浪汉也不会浪费一点的。
“请你吃了顿好的,一会儿记得收拾一下这里。”他抬手拍拍流浪汉的肩,醉话一句接一句,“三好市民,从你我做起。”
之后很久陆长鹤都会记得今天,闷热夏季里,一口烈酒烧肠过,灼得人胃疼。
流浪汉也会记得,他偶遇良人,饱餐一顿,今后好些日子都不用饿肚子。
时间总会恍恍惚惚过去,关于今天,关于昨天,也都会在记忆里渐渐模糊。
小暑左右的日子,陆长鹤被带去见过了父亲介绍来带他的老师,是位金融学领域非常棒的从业者,关于金融管理,投资学,金融监管体制等那人会有很全面的见解,带着他一点点进步。
偶尔陆砚安也会加以辅佐,带他走览各个公司产业,进行基础讲解,虽然最后他只能了解皮毛。
在父亲面前,他开始有个公子样了,沉稳矜贵,越来越向他的大哥靠。
他的领悟能力很强,也下了心思,各种经济学、财政学、服务业管理等用心了解学习,可他起点太低,尽管有上等的教育渠道,学起来也不是一般的费劲。
但他仍是机械的,一股脑地去往那方面进步。
他和陆丰的话也越来越少了,两人不会再吵闹,也不会再交流,关于他的情况,都由陆砚安代为转达。
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到周围人人一听都可以开始张口夸赞。
家里这边几个人也都觉得他没事,总之,比较小年轻嘛,又没经历什么风风雨雨,哪里有那么多伤心事。
就算有个什么感情,不也都是过个两天就抛之脑后,容易释怀得很。
但谁都不知道,他早就无法自主入眠,开始不断地依赖安眠药。
谁都不知道,他在某个无人的晚上,走进过那个房间。
那个沈离走后,一片空荡的房间。
紧绷的心灵,在感受到与她有关的痕迹时,才稍有缓松。
沈离带走了不少东西,不对,她来时也没有多少东西,贵重的她也都当卖了。
他坐在她曾经常常奋斗的书桌前,望着寂无的窗户出神 。
想象着……
想象着……
那里会窜出一道身影,小兔子会受惊。
陆长鹤注意到桌子正中央摆放的一个日记本,看上去有些熟悉的卡通封面。
日记本旁边,是安静躺着的串串手链。
对应着现在他手上那条,当初仔细拾起来重新串好的手链。
他随手翻开日记,发觉笔记内容大多他都比较眼熟,他看见最早的时候,他争过她的日记本,当众无意念出的苦话,看见她总在字里行间的倾诉。
翻至最后,是较新的笔迹——
「十八生日,你问我有没有真心想要的东西。
陆长鹤,我怎么敢奢望呢。
我想要个家。
想有个依靠。
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2016.3.20」
「愿夕阳,愿微风,愿你我。
2016.6.9」
「陆长鹤,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待了。
2016.6.23」
最后一条,在高考出成绩那天,也是她离开的那天。
她把日记本留在了这里,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没带走。
“……”
陆长鹤捏着纸页的手在颤抖,呼吸逐渐加重。
“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待了”
一字字,如刀刃划过心脏。
以为过了这么久,可以不那么触动了。
至少可以平静的面对她的离开,和她的恨意。
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
任何一点和她有关的东西,都在他记忆里疯狂窜涌。
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是这种感觉吗?
那种强大的无力与不甘,如冲不破牢笼的困兽,沉积那么那么久的痛苦与想念终在此刻,在望见这一笔笔的字迹时,那么清晰地开始具象化。
我也想控制自己。
可思念它如洪水猛兽。
一句失望透顶的留言,将他这些日子所封闭内心筑起的高墙瞬间击破。
被控制的无奈,被迫的无情,他眼睁睁接受着自己成为一个自己讨厌的样子,那些种种忍受着的巨大痛苦瞬间扑涌而来,将他淹没进无尽的深渊里。
他本可以冷静沉默,一直当个不生不死的机器过活下去,如果不曾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他的失望。
后来陆长鹤记不得夜晚,也记不得时间,断开的意识前,他只看见了不近不远处向他笑得开怀的小身影。
那夜,陆长鹤服用了大量安眠药。
他只是如平常一般吃药入眠,他实在太累了,可他怎么也睡不着。
什么也记不清楚,不知道那瓶安眠药摇晃的声音往复几回,也不知道掌心里的药片被喂进几次。
只是后来咽得很难受,几乎要咽不下去,可不咽又真的睡不着……
被佣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
陆家彻夜明亮,惊动了上下所有人。
连夜把他送去抢救。
当晚柳雁坐在抢救室外,泣不成声,一晚上睡不着,得到脱离危险的消息才松口气。
好消息是幸好洗胃及时。
坏消息是病不在此。
翌日主治医生来过病房,对柳雁叙述了一系列缘故,“初步判断,不是有意识的自杀倾向,而是应激性创伤心理导致的过激行为,也就是说患者精神状态不大稳定,后续可能会因此并发适应障碍及精神分裂,或躁郁症。”
“但并发可能及病症程度都无法确定,所以这段时间需要极其注意患者的心情调节,不要过渡刺激。”
柳雁也终于崩溃了,在病床边,她不停地推搡捶打迟迟赶来的陆丰。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逼他!不要逼他!”
“你一定要把他逼死才罢休是吗?!他是你的儿子,陆丰,他不是工具!”
彻夜未眠的憔悴,加之泪流满面的狼狈,她端不下任何理智,句句吼声穿过了病房紧闭的门扉。
她一直尝试理解,选择放任,她以为那始终是好的,可是到头来换到了什么,她差点失去了一个儿子,她知道会有代价的,可代价不能那么大。
陆长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生半死,他没有一点生气,不会哭,不会笑,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们。
后来柳雁开始安抚他,漂亮话说了个全,“长鹤,你爸爸答应你,他答应你让你去碰赛车,他不阻止你跟谁在一起了,他不会逼你了。”
“你把病养好来行不行?咱们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他好一阵没有说话,看着她一个人情绪激动,张口,干哑的嗓子发出孱弱的声音,“养好了,然后呢?”
柳雁一下愣住:“什么?”
“养好之后……”陆长鹤强撑着抬起眼皮,看着她的眼里情绪不明,“然后呢?再继续逼我吗?”
“不……”柳雁猛然摇头,“不会的,我们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一切应你的来。”
陆长鹤再了解他们不过了,都是漂亮话。
他也不能跟个懦夫一样,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逃避,虽然这场闹剧他并不是出于清醒的自主行动。
他明白,他应该像个男子汉,他得面对。
“没事。”陆长鹤微微挪动视线,将脸也偏了偏,“我会听话的。”
陆砚安也来看过,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各种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这时候谁都知道了,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若无其事。
他病了,病的不轻。
等病房里其他人离开,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陆长鹤才缓慢地张了口,问了这些日子以来最想问的话:“哥,她……去了哪里?”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陆砚安不用他解释就猜到,“洛杉矶,到时候也会申请那个区域的大学。”
“嗯。”其他的,他只字没再问。
他看见陆砚安眼里的心疼,最后化作了握在他手上的力道,祝福到嘴边,是句在寻常不过的关心:“立秋了,记得加衣。”
过了中秋,陆长鹤洗胃之后总会厌食恶心的感觉渐好,柳雁吩咐人做了好些菜,他吃下不多。
罗森之后好些日子才知道陆长鹤喜提一身怪病的事情,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圈着他的脖子带他去喝酒吃饭。
生意上,他已经可以开始跟着陆砚安走一些基础的投资项目,一切都在稳定向前走着。
已经在并发其他症状的事情,除了罗森,陆长鹤没有告诉任何人,早早搬离了陆家,在外买了栋房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沈离已经把他删了,他倒是自我感觉十分乐观,只是小小失落了一下,然后接在一句句带着感叹号的信息下,继续打字发送。
他什么都变了,唯独一心所向。
记忆中,京城没有哪一年的风雪,比沈离走的这年还要盛大。
当初她问他可不可以一起看雪,他应了,如今独坐窗前。
看朔风凛凛,凉寒入骨。
看窗台飞白雪,枝头惊鸟雀。
几年培养,陆长鹤从可以独立经手产业下的分公司,到进入总部就任高职,一路稳扎稳打,走过声声质疑,到令人信服,站在高处,无人再叹德不配位。
他很聪明,就是和他大哥不一样,在经事方面,他没有陆砚安那样落子慎重,步步求稳,他独断专行,手段直接,倒似几分父亲。
渐渐地,旁人印象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见踪影,陆长鹤变得越来越像他那位冷血无情的父亲,和他原本自己的模样相去甚远。
但周围的夸赞声却是此起彼伏了,漂亮话说了个遍,陆家两位公子,一个胜比一个,陆丰也得了个教子有方的名头,曾经那等顽劣之人也能教出范来。
那句陆长鹤曾听过的,刻入骨髓的——陆长鹤只会活成陆长鹤的样子。
掩埋在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岁月里,而他,在流年的时光里慢慢磋磨棱角。
时间开始从指缝间溜走,快得不着影踪。
分裂症病发出现幻觉在早两年很频繁,会冲破思念,那人站在他眼前。
可视线里雾太大,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早年严重的时候做过几次无抽搐电休克,但总会伴随一阵短暂性失忆,反复行使难免造成长期失忆,他不大想要那种感觉,后来才慢慢靠一些药物维持,直到近年压力渐少,情绪稳定的时候很多,基本上可以不依赖物理治疗。
陆长鹤总会时不时翻看旧录像来回顾从前,在近乎窒息的日子里寻一些安慰。
然后数着年轮,一圈圈轮转过去。
定居的时候, 陆砚安有想给沈离提供更优异住处的想法,但她拒绝了。
拿着她爸给她那张卡里的巨款,提出一部分, 估算分划了租房、水电费用,日常生活,餐费,学费和资料费,以及可能产生的外加费用。
她从没想到拿着这笔钱让自己过得多么奢侈, 长远之见, 她或许以后还需要买房买车, 还有各种花销, 这笔钱也能是助力。
沈离的雅思成绩出了八分, 接后又参加了ACT美国高考,最后以各种优等条件申请并入围高等院校,几番斟酌选择了临床医学类门科,打算此后专攻精神医学。
开学后,刘茵茵刚把搬宿舍的东西收拾好,瘫倒在床上,晚上十点给沈离打了个跨境视频, 才反应过来她那边才六点左右。
刚想挂就被接通了, 沈离前一天忙得晚,早上没被闹钟叫醒, 倒是被电话铃声叫醒了,和国内时差过于离谱,又各有各忙的事情, 沈离能抽出一个阴间时间跟刘茵茵通话都算难得,刘茵茵想挂还被她制止了。
两个人窝床上视频。
刘茵茵开始吐槽完一天的疲惫, 又扯到了上了同一所大学的陈阳,“这就叫冤家路窄吧,我是滑档上的这学校,歪打正着也给他碰着了,高中同班,大学还要当校友,你不知道他现在多烦,逮着机会就来烦我,美名其曰,我是他在女生宿舍唯一的人脉,还准备让我给他介绍对象,我靠,我差点没忍住一巴掌过去。”
她越说越生气,也看不懂是生了哪方面的气。
沈离微眯着眼,看上去不精神,话倒是听全了,无声笑笑,“你怎么不觉得你们是有缘分呢,陈阳这个人,好像也不错吧。”
“喂?你这话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他那点不错了?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个优点。”
可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是这种感觉吧,沈离倒是看得一半清楚,她提起陈阳,话里的在意都要溢出屏幕,“我的意思是,你对他的感觉,会不会——”
“不会!”刘茵茵果断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从高中就是死对头,我们在一起只能吵架,这是一对正常恋人具备的特质吗?”
“说不准,你会发现他的优点呢。”
“不会!永远不会!”
刘茵茵过于坚决,沈离也不跟她犟嘴了,索性顺了她,“好好好,那算起来,他也是你在男生宿舍唯一的人脉,他找对象靠你,你也可以靠他呀。”
“哼。”刘茵茵冷笑不屑,“都已经和他认识了,那都能是什么好人,我还看不上呢。”
“……”
沈离缄默一阵,眸子越来越沉,略带讽刺轻笑一声,“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啊……”刘茵茵后知后觉自己讲了什么话,尴尬着忙找话题,“不说这个,你在洛杉矶怎么样,学校还算适应吗?”
“嗯,都还行。”
“那你一定要注意休息,我也不打扰啦,以后常通话。”
沈离笑容维持到视频挂断,然后无力地将手机盖在枕旁。
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该想什么,眼睛半阖,安静了好一会儿,又沉沉睡过去。
入学一段时间后,沈离搬离了住所,选择申请住校,这样一来会方便不少,也会省下一些费用支出。
正式进入大学生活后,并没有多轻松,她的专业给她带来压力更是成倍,各种专攻书籍一个书桌都堆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