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拧了眉头,低声道:“这等话以后别说了。三妹在东宫做太子侧妃,处境本就艰难。母亲这般怨言要是传进太子殿下耳中,三妹的日子岂不是更难熬。”
慕容夫人恨恨道:“这里就我们母子两人。我心里憋闷不痛快,在自己儿子面前唠叨几句也不成吗?难道你还会去太子面前学舌不成?”
慕容恪只得闭上嘴,听自家老娘聒噪。
慕容夫人这口闷气,着实憋得难受,就如洪水开了闸,一张口便滔滔不绝:“燕儿嫁进东宫也快大半年了,至今我都没能进东宫看一看她。倒是苏家人,时不时地进宫探望苏环。”
“太子殿下这心都快偏到胳肢窝了。皇后娘娘也一样偏袒苏家人,可怜我的燕儿,在东宫不知过什么日子。殿下都不拿你这个舅兄当回事……”
慕容夫人悲从中来,一边说一边哭。
东宫两位太子侧妃,难免被人拿来做比较。苏环的娘家人时常进宫,这就是苏环受宠的明证。
相较之下,慕容燕的境遇就凄凉多了。便是宫中有父亲和兄长照拂着,内侍宫人不敢欺负,架不住不受太子青睐。
太子殿下一直没进过慕容燕的寝室,此事已经成全京城的笑话了。
慕容恪心里不是滋味,低声安慰老娘:“母亲别哭了。父亲和大哥都在宫里当差,隔十天半月,总能见上三妹一面。想来也是因为如此,皇后娘娘便没宣召母亲进宫。”
慕容夫人哭着说道:“太子半年都没进过燕儿寝室,从未留宿过。”
慕容恪耐心地哄道:“殿下去岁腊八节心疾发作,在床榻上躺了几个月才好。殿下不是有意晾着三妹,是身体不佳,有心无力。那个苏侧妃,至今也没喜讯,母亲别心急。好饭不怕晚,说不定,三妹能抢在苏侧妃前面有喜。”
慕容夫人停了眼泪,用力擦了一把眼睛,咬牙低语道:“太子这般孱弱,万一不能人道,岂不是生生坑了你三妹?”
慕容恪一惊,眉头一跳,声音陡然沉了一沉:“母亲,这话从何而来?是别人说的,还是母亲私下胡乱猜测?”
慕容恪素来孝顺好脾气,像这般冷着脸恼怒的时候少之又少。
慕容夫人被儿子的怒气惊到了,竟有些心虚,声音小了下来:“这等话,我哪里敢乱说。就是和你父亲也没提过。”
“以后别再说了。”慕容恪绷着俊脸叮嘱:“母亲想三妹,就递帖子进宫。多递几回,皇后娘娘总会心软点头。”
慕容夫人点头应了。
母子两个正说
着话,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慕容恪去开门:“大哥!”
是慕容慎回府了。
慕容慎进了屋子,目光扫过满地的箱笼,抽了抽嘴角:“又不是去避暑游玩,带这么多箱笼做什么。”
慕容夫人对上长子,顿时少了大半底气:“我又没打过仗,哪里懂这些。”
慕容慎淡淡道:“带一箱衣服就够了。”然后拍了拍慕容恪的肩膀:“我们去书房说话。”
慕容恪点点头,跟着兄长去了书房。
慕容慎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地图给慕容恪:“这是清河郡的地图,我特意找来的,你带在身上。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慕容恪心中涌过暖流,伸手接过地图:“多谢大哥。”
慕容慎温声道:“自家兄弟,这点小事,哪里值得谢来谢去。”
“父亲在宫中当差,无暇回府。有些事,我这个做兄长的自要一一交代嘱咐你。”
“你是第一次上战场,不要急着立功,不管到何时,都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人在一切都在,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还有,今日走的时候,带上府中的亲兵。人少了不顶用,带上一百亲兵。他们在战场上只有一件事,就是保护你的安危。哪怕有流箭,也有人挡在你身前。”
“待平定了清河郡,有了战功,你的官职便能升一升了。”
慕容恪一一点头应下,一个没忍住,低声道:“大哥,这几个月来,你变了许多。”
慕容慎目光一闪,扯了扯嘴角:“我哪里变了?”
慕容恪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大哥比以前好亲近多了。”
之前一年多,兄长冷漠强硬,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睥睨。
如今就温和可亲多了。
慕容慎笑了一笑,随口道:“我不过是个御前校尉,没有骄傲的资格。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能坐一坐龙椅。到那时候,我自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厉害。”
慕容恪笑容一僵:“大哥,这可不能随意说笑。”
这可是大不敬啊!
慕容慎瞥慕容恪一眼,淡淡一笑:“你说得对,这等玩笑话不能乱说。”
慕容恪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冷汗。
慕容慎从书房离去,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个丰腴的美貌女子迎了上来,恭敬地敛衽行礼。慕容慎伸手扶起妻子,声音温和:“你怀着身孕,好好歇着就是。”
这个女子,正是去岁嫁入慕容府的纪云舒。
曾经活泼爱笑的纪二姑娘,做了半年的慕容家儿媳,比在闺阁时娴雅安静得多。慕容慎这么一说,纪云舒也就起身,默默跟在丈夫的身后。
慕容慎在寝室里坐了片刻,纪云舒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慕容慎不喜女子啰嗦多话。她从嫁进慕容府第二天就知道了,这半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唯恐触怒慕容慎。
这份恐惧,是因为不小心窥见过慕容慎亲自动手处置犯错的亲兵。当时,新婚尚未满月的她,捧着宵夜到了书房外,透过门缝,亲眼瞧见了血腥的一幕。她全身簌簌发抖,扭头将胃中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自那之后,她几乎不敢抬眼直视慕容慎。
万幸慕容慎日日在宫中当差,得了空闲还要去禁卫军大营,回慕容府内宅的世间少之又少。隔十天半月才回来,熬过一晚,隔日天没亮慕容慎就进宫去当差。
更幸运的是,她很快有了身孕,夫妻就不必同房了。不知道慕容慎是什么感觉,总之,她长松一口气,很是快活。
如今她身孕将近三个月,每日好吃好睡,没有孕吐,人也胖了一圈。
慕容慎看纪云舒一眼:“数日没见,你似乎又胖了些。”
纪云舒迅速抬头,很快又垂下:“我怀着身孕,时常肚中饥饿,一日除了三顿饭,还要加两顿宵夜。”
慕容慎下意识地拧了拧眉,沉声道:“也该克制一二。颖川王世子妃先例在前,你要引以为戒。”
这话说得是没错。不过,语气淡漠,满是高高在上的威严。当她是他麾下的士兵不成?
纪云舒心里疯狂吐槽,面上一派柔顺,乖乖应是。
慕容慎坐了片刻,便道:“我还有事,待会儿去军营,就不必准备我的晚饭了。”
纪云舒眼睛悄然一亮,轻声应道:“差事要紧,相公忙正事,妾身能照顾好自己。”
慕容慎也就无话可说了,很快起身离去。
总算是走了。
纪云舒一口气松得格外明显,拘谨的模样立刻消失不见,笑眯眯地对身边丫鬟说道:“去厨房吩咐一声,我今晚要吃鱼肉馄饨。”
丫鬟有些犹豫:“可是,大公子刚才还嘱咐过少奶奶,要忌些口食。”
纪云舒瞪心腹丫鬟一眼:“到底谁才是你主子?还不快去!”
她就剩这点可怜的爱好了。如果吃都不能吃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半个时辰后,厨房送来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鱼肉馄饨。还有八道菜肴,冷盘热炒,荤素俱全。
纪云舒美滋滋地吃了晚饭。
陪嫁丫鬟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愁得不行。女子嫁进夫家,都是忙着伺候公婆讨丈夫欢心,自家主子倒好,每日待在院子里。除了必要的请安,根本就不出院子。
白日里吃吃喝喝,晚上还是这样。这才怀孕三个月,人已经胖了一圈,比起闺阁的时候还要胖得多。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纪云舒抚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一抬眼,见陪嫁丫鬟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傻丫头,别替主子我发愁了。”
“这门亲事,是祖父应下的。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听从祖父,嫁进了慕容家。”
“慕容慎心里装着谁,这府中上下谁不清楚?满京城的闺秀们,哪个不知道?说起来,以前我还
曾取笑过高平平,被无故悔婚来着……算了,不提也罢。总之,我现在是慕容府的大少奶奶,肚中怀着慕容氏的血脉。再熬半年,生个儿子,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我每日好吃好喝的,照顾好自己,不是挺好么?”
“诶,说得好好的,你哭什么嘛!我真没觉得委屈,这样就挺好。”
陪嫁丫鬟眼圈红了,低声哽咽:“哪里好了?人家姑娘成亲出嫁,和夫婿恩恩爱爱。小姐你嫁进慕容府,大公子像冰块一样,在人前做做样子,私下里何其冷淡。”
纪云舒一脸无所谓:“嫁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婿,可不就是这样?我早已想开了,就这么活着吧!”
慕容慎不爱她,她不在乎。反正她也不爱慕容慎。
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陪嫁丫鬟抹了眼泪,想了想说道:“小姐整日在内宅闷得很。等孕期满三个月了,回纪府小住几日,邀几个闺中好友登门说说话解解闷。”
纪云舒听了有些心动,一想到刻薄难缠的婆婆,又叹了口气:“还是算了。我去张口,婆婆十之八九都不会应,还会数落我一堆。”
“再者,回了娘家,祖母母亲婶娘她们也会啰啰嗦嗦地嘱咐一堆,我实在不耐烦听那些。见了昔日好友们,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她们问起我在慕容府的生活,我该怎么说?”
“不如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油滋滋香喷喷的牛肉饼怎么样?”
不知为何,纪云舒越是这样,陪嫁丫鬟心里越觉酸楚难过,眼睛一红,又哭了起来。
慕容慎当然不知道这些。
他不在意纪云舒想什么。只要纪云舒安分守己,能做好慕容府的大少奶奶,不给他添无谓的麻烦,就已足够了。
他在军营里住了一晚,隔日五更天进宫当差。
换班时见到陶将军,慕容慎十分客气,拱手行礼寒暄。
这半年多来,慕容慎像变了个人。一开始,众人都很不习惯。时日长了,也就慢慢适应了。
陶将军笑着拱拱手,随口道:“皇上昨夜召歌姬取乐,今日应该不会早起。”
眼下清河郡流匪凶猛,忠勇侯父子一个死一个重伤,太子挺身而出力荐北海王世子领兵去平匪。永明帝索性将烂摊子就丢给了太子和北海王世子,自己彻夜荒Yin。
果然是昏君。迟早死在美人榻上!
慕容慎心中哂然,面上半点不露。
待陶将军离去后,慕容慎点齐这一班的禁卫,沉声吩咐道:“各司其职,如有怠慢疏忽,军法处置。”
能在福佑殿当差的,都是禁卫中的精锐,一个个高壮英武。众御前侍卫一同应声,迅速站到各自的位置,开始了一天的当差。
御前侍卫说来光鲜体面,实则是个辛苦差事。在别处当差能时不时晃晃神,气闷了还能到处溜跶。在御前当差,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大声喧哗,一站就是小半日。
众御前侍卫最大的乐趣,就是趁着上司没留意的时候挤眉弄眼,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慕容慎随意瞥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旭日东升,明朗的阳光照耀在盔甲上,闪着炫目的银色光芒。
越来越猥琐的蒋公公,乐呵呵地走了出来。慕容慎上前拱拱手,不动声色地问道:“蒋公公,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蒋公公低声笑道:“皇上还没醒,看来今日不会早朝了。”
小朝会不举行也就罢了,连一个月两次的大朝会也是能免则免。
慕容慎心中冷笑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众臣已经进金銮殿等候,皇上罢朝,只怕不妥。”
蒋公公声音尖细,笑起来让人浑身不适:“皇上四更天才睡,谁敢叫醒皇上,不要命了不成?”
“也罢,就让众臣们等着吧!”
说完,就扭头回去了。
慕容慎心中又是一声冷笑。
没过多久,太子殿下就来了福佑殿。和太子殿下一同来的,还有北海王世子。
徐靖练军半年有余,整日待在军营里,和军中糙汉们一起操练。那张脸依旧白皙俊美,光芒四射。
慕容慎上前行礼:“末将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世子。”
太子随意一瞥:“慕容校尉起身。”
慕容慎谢了太子恩典,起身之际,目光迅速掠过徐靖。徐靖也在看慕容慎,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蹿过只有彼此清楚的火苗,各自在心底冷笑一声。
两人都清楚,对方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和对手。现在各自积蓄力量暗中谋划,隐忍未发。
太子转头对徐靖道:“今日大朝会,不宜让朝臣久侯。我进去请父皇起身下榻,你在这里等一等。”
徐靖点点头。
永明帝贪恋美色,怠于朝政,不思百姓江山,只顾自己安逸享乐。如果不是有贤明卓著的太子撑着,朝臣们怕是早就骂声一片了。
这个昏君,迟早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太子进了福佑殿,徐靖慢悠悠地在殿外等候。
慕容慎目光一闪,主动和徐靖说话:“过几日世子就要亲自领兵去清河郡平匪。清河郡流匪汹涌,高将军吃了大亏,死了儿子,自己受了重伤,连爵位也被皇上削了。”
“世子可得格外谨慎,不管能不能平匪,一定要保全自己。”
徐靖扯了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家中有娇妻,很快还会有孩子出世,不必慕容校尉提醒,我定会早日打完胜仗回京。”
慕容慎扯了扯嘴角,一语双关:“末将预祝世子大胜而归。”
有命去,不知有没有命回来。
徐靖欣然一笑:“彼此彼此,我也盼着慕容校尉顺顺当当地在宫中当差,不要出什么差错。”
“也免得堂兄左右为难,挥泪斩姻亲。”
两人再次对视,同时笑了起来。
这一幕,也太瘆人了。
站在不远处的禁卫们各自打了个冷颤,迅速移开目光。
一个时辰后,永明帝终于出现在金銮殿上。
等候多时的臣子们憋着闷气,齐呼皇上万岁。
永明帝道:“众爱卿平身。”
然后,打了个呵欠,肥硕的脸孔透着纵欲后的虚青。被扶着坐在龙椅上,又打了个呵欠。
臣子们的脸也快青了。
太子看在眼底,也觉难堪。
子不言父过,可父皇也实在太荒唐了。
大晋朝沦落到眼下地步,是几代帝王之“功”,不能全怪永明帝。不过,永明帝登基三年,绝对起到了“重要作用”。
永明帝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地撑了一个时辰,呵欠不断,匆匆退朝,结束大朝会。
臣子们脸色都不好看。
好在太子和世子都在,聪慧宽厚的太子殿下和英气勃发的世子并肩而立,令人心安踏实。
这一刻,众臣心中不约而同闪过同一个念头。
如果太子英年早夭,由北海王世子做储君,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年轻有为英俊聪慧的储君,远胜东宫过继一个年幼懵懂孩童。大晋朝实在禁不起折腾了。
散朝后,徐靖和太子一同去椒房殿。
苏皇后见两人联袂而来,很是欢喜,笑吟吟地招呼两人入座。又令蕈紫抱了小郡主出来。
三个多月的小郡主,被养得白胖可爱。燥热的天,只穿着大红色的肚兜,挥舞着的胳膊像两节嫩生生的藕,小脚丫肉乎乎的。
“安姐儿乖,”苏皇后笑着抱过小郡主,耐心地哄着:“瞧瞧,这是你太子堂叔,这一个俊俏少年,你也得叫一声堂叔。”
小郡主身份特殊,也不知是侄女还是妹妹。.q
太子心中叹口气,凑过来看小郡主。
徐靖就要做爹了,看到白嫩可爱的女婴,也觉喜爱,伸手抱了过来。
苏皇后含笑看着,随口笑道:“过几日,春生就要领兵去清河郡,你只管安心离京,不必忧心牵挂夕颜。等你走后,本宫就派宫人去照料夕颜,直至她安然临盆。”
还是别“照料”了。一想到难产殒命的陈氏,徐靖心尖都打颤。
这等话当然不能说。
徐靖笑着张口谢过苏皇后恩典。
苏皇后不知徐靖心中腹诽,转头问太子:“银川王世子一直告病,已经很久没进宫了。可怜安姐儿,出生就没了亲娘,这么大了也没见过亲爹。你打发人去瞧瞧,送些补品去。”
太子笑着应一声,顺口道:“春生,你出宫后顺便去一趟颖川王府,代我问候一声堂兄。”
颖川王世子闭门养病数月,登门探病的寥寥无几。
颖川王世子妃在宫中难产身亡,个中隐情,实在值得琢磨深思。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众臣自要和颖川王府保持距离。
也就几位藩王世子,得了空闲偶尔来探望。今日徐靖一来,门房立刻开了正门,十分慇勤:“世子请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通传。”
徐靖略一点头,等了一炷香左右,就见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徐靖目光一掠,心里暗暗惊讶。
短短三个多月,颖川王世子清瘦了许多,也憔悴苍老了许多,头上竟有了些白发。
谁能想到,曾亲手将媳妇送到龙榻上的颖川王世子,对陈氏竟有真情。也不知怎么做得出那等腌臜勾当来!
只能说,男人心也如海底针,深不可测。
“堂兄,”徐靖快步上前,一脸真挚的关切:“多日不见,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颖川王世子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熬过来了,死不了。”
顿了顿,低声问道:“你今日进宫,见到安姐儿了?”
徐靖嗯一声:“安姐儿被养得白白胖胖,皇后娘娘对她很好,堂兄就放心吧!”
颖川王世子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贤名卓著,人尽皆知,安姐儿养在椒房殿,是安姐儿的福气。”
轻描淡写的语气下,是滔天恨意。
陈氏之死,和苏皇后脱不了干系。迟早一天,他要为陈氏报仇雪恨。
这样的憎恨,自然不能在徐靖面前流露出来。徐靖一直和太子站在同一阵营,对苏皇后也十分亲近。
颖川王世子打起精神说道:“你难得来一趟,今晚留下用膳。”
徐靖道:“亲眼见堂兄安然无事,我心里也踏实了。用膳就不必了。过几日大军就要启程,这一走,少说也得几个月才能回京。我趁着这几日有闲空,多回府陪一陪月牙儿妹妹。”
颖川王世子也未勉强,和徐靖去书房闲话。徐靖待了半个时辰,才离去。
颖川王世子亲自送徐靖出了王府,直至徐靖的身影消失不见,颖川王世子脸上的笑容才随之隐没。
颖川王世子转身,步履缓慢地去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设了陈氏的灵位。
这几个月来,他有大半时间都待在这里。
他走上前,拿起干净的棉布,耐心地擦拭灵位。
陈氏死之前,其实醒过一回。当时,他守在床榻边,看着陈氏惨白的脸,听着陈氏微弱不可闻的临终遗言:“下辈子,我们别做夫妻了。”
然后,就闭上眼,再也没有醒来。
他忽然神经质一样地笑了起来,将黑漆漆的灵牌抱进怀里,和昔日抱着陈氏的姿势一般无二,一边低声呢喃:“是皇后害了你,是太子害了你,皇上冷血无情,对你的生死不管不问。”
“我会为你报仇。你一个人在黄泉地下待着,太过冷清了。我要让他们都去地下陪你。”
那笑声,阴冷渗人极了。
守在灵堂外的几个心腹亲兵,听着门缝中传出的哭笑难辨的声音,各自打了个寒颤。
自陈氏死后,颖川王世子就疯了。
也不知疯癫的主子,日后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
六日后,徐靖率领大军启程离京。
大晋流匪四起,战乱不断。这几年里,大军出动屡见不鲜。不过,这一回显然和以前的战事大为不同。
统率大军的主将,不是老持沉重的定国公,不是深得天子信任器重的慕容父子,更不是吃
了败仗重伤的忠勇侯,而是十七岁的北海王世子徐靖。
一个藩王世子领兵征战,大晋朝百年来都未有过。徐靖也算开创先河了。
这意味着什么,文武百官们心中都很清楚。
身体孱弱的太子殿下,坚定不移地选择支持徐靖为下一任储君。徐靖也确实争气,从年初设粥棚赈济百姓,到每日操练新兵,再到此次毅然出征,一桩桩一件件都展露出了未来储君应有的风采。
人心在慢慢向徐靖靠拢。
只要徐靖这一仗赢得干净漂亮,立下战功,再无人能和徐靖一较高下。
太子殿下领着百官,送大军出城门。
当着众臣的面,太子殿下对徐靖说道:“靖堂弟,希望你早日平定流匪,安定清河郡。等你大胜归京的那一日,我一定亲自来迎你回京,为你设庆功宴。”
穿着全副盔甲的徐靖,多了平日没有的冷肃威严,在马上拱手应道:“臣不会让殿下失望。”
在太子的目送下,徐靖策马向前。
一杆大旗在风中飘舞。
一年前,徐靖打的是东宫旗帜。这一回,在风中烈烈作响的红底大旗上,绣着威风凛凛的猛虎。
这是新军猛虎营的旗帜,也是北海王世子徐靖的旗帜。
太子默默立在原地,目送军队远行。
几位老臣伴随在太子身侧,低声道:“大军已经出征,殿下也回宫吧!”
腊八节那一回发病,着实将众臣都吓得不轻。在他们眼里,太子的身体,和泥捏纸糊的差不多,禁不住半点折腾。
太子微笑着应下,再看一眼灰尘滚滚的远方,然后转身上马车回宫。
两日后,颖川王世子进宫求见天子。
永明帝今日服了四粒药,兴致正浓,自然无暇也不会见颖川王世子。
颖川王世子又去了椒房殿外求见苏皇后。
等了小半个时辰,颖川王世子进了正殿。苏皇后坐在凤椅上,保养得当的脸孔依旧美丽,气质端庄温婉。
颖川王世子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侄儿见过皇后娘娘。”
这是以家礼相见。
苏皇后眸光微闪,轻声道:“起身吧!”
待颖川王世子起身,苏皇后上下打量一眼,轻叹一声:“陈氏难产身亡,本宫心中也十分沉痛。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下去。”
“你大病了一场,如今身体养好了,就该振作起来。”
颖川王世子低声应是,然后张口恳求:“娘娘,我想见一见安姐儿。”
第328章 第三百二十八章 疯癫(二)
安姐儿血脉成谜,不过,明面上颖川王世子才是安姐儿的父亲。
做亲爹的,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
苏皇后没有拒绝,含笑道:“本宫让人将安姐儿抱来。”
苏皇后一声令下,很快,乳娘便抱着安姐儿来了。白胖的女婴映入眼帘的刹那,颖川王世子忽然红了眼睛。
将近四个月的孩子,眉眼已经稍稍长开。安姐儿的五官模样,和陈氏像极了。
颖川王世子伸手要抱孩子。
乳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一边抬头去看苏皇后。苏皇后温声说道:“这是安姐儿的亲爹,总不会伤了孩子。你将安姐儿给世子便是。”
乳娘应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送进颖川王世子手中。
颖川王世子抱着安姐儿,神情复杂,似哭又似笑。
安姐儿被抱得不太舒服,小胳膊挥了几下,忽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安姐儿生得白胖,哭声也格外有力。
颖川王世子之前做过两回亲爹,不过,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更不会哄哭闹的婴儿,笨拙地拍拍婴儿后背。因为力气太大了,安姐儿被拍了几下,哭得更凶了。
乳娘心疼不已,忙上前将安姐儿抱过来,在怀中颠簸几下。安姐儿嗅到熟悉的气息,哭声渐渐停了,将头钻进乳娘怀中。
乳娘只得退下去喂奶水。
苏皇后对着一脸怅然的颖川王世子说道:“安姐儿住在宫中,你只管放心。本宫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你想见孩子了,只管进宫来瞧一瞧。”
总之,安姐儿只能养在宫里了。
颖川王世子将心中千头万绪的思绪按捺下去:“多谢皇后娘娘。”
见过孩子,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颖川王世子才告退离去。
隔日,颖川王世子再次进宫,求见天子。
永明帝依然不见。
颖川王世子也不灰心丧气,接连进宫五日。终于在第五天,见到了永明帝。
永明帝庞大的身躯塞在龙椅里,眼睛被肥肉挤成了缝隙,瞥一眼跪在地上的颖川王世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大病一场,正该好好养病,怎么每日都往宫里跑?”
“你急着见朕,莫非有什么要事?”
如果颖川王世子敢在此时露出怨怼,永明帝定会勃然大怒,藉机严惩。
这就是帝王之威。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帝王可以负天下人,更别说区区一个藩王世子了。
颖川王世子没有起身,继续跪着,一脸卑微恭敬:“侄儿病了几个月,现在已经好了,想回宗人府当差。请皇上首肯。”
永明帝有些不耐:“这点小事,何须来见朕,自己去宗人府复职就是。”
颖川王世子忙磕头谢恩:“有皇上这句话,侄儿便能挺直了腰杆回宗人府。多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