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没有动弹,更未让开,微笑着应道:“世子妃在宫中有孕,在宫中安胎,今日又临盆。从头至尾,皇后娘娘一直照料有加。今日连宫中最好的两位太医也派了来,确保世子妃平安。莫非世子还不放心皇后娘娘吗?”
一个宫人不算什么。苏皇后的威势,颖川王世子不得不隐忍,憋屈地退了回去。
产房里的呼痛声愈来愈凄厉。
颖川王世子眉头越皱越紧。
陈氏生过一子一女,之前两回临盆,可没那么大动静。该不是难产了吧!
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接生嬷嬷走了出来,神色凝重地说道:“世子妃这一胎婴儿太大,生不出来。”
颖川王世子心里突突一跳,大步上前,目中闪出愤怒的火焰:“陈氏难产,你不在产房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陈氏有个好歹,本世子剥了你的皮!”
接生嬷嬷硬邦邦地应了回去:“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为世子妃接生,世子妃出什么岔子,奴婢自会去皇后娘娘面前领罪。”
颖川王世子:“……”
接生嬷嬷没去看颖川王世子难看的脸,对着那两位太医喊道:“两位太医请进产房来。”
要紧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
两个年龄加起来将近一百二十岁的太医,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地进了产房。
陈氏难产的消息,很快传进了椒房殿。
苏皇后听闻此事,蹙了蹙眉,一边打发人给天子送信,一边起身去了陈氏的产房外。
西河王世子夫妇正好也来了。
还在养病的太子殿下令苏环前来。
众人见了苏皇后,忙上前行礼。苏皇后无心多言,随口道:“都起身。”然后看向颖川王世子:“陈氏已经生过两回孩子,这一次怎么就难产了?”
颖川王世子一脸焦急,绝非作伪:“孩子个头太大,生不出来。两个太医进去也有两炷香时间了,不知现在如何了。”
苏皇后眸光微微一闪:“先别慌,耐心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产房里陈氏的呼喊声渐渐微弱。
颖川王世子的脸色愈来越难看。
西河王世子低声劝慰几句,西河王世子妃也装模作样地叹气:“堂嫂运道真是不佳,怎么就遇上难产了?”
怀个孽种,厚颜在宫中安胎,能耐得都快要上天了。
现在看来,是真的要上天啊!
西河王世子妃心里幸灾乐祸,面上不敢表露出来,不时探头往产房里张望,比颖川王世子还要焦虑情急。
“启禀皇后娘娘,马公公来了。”蕈紫轻声禀报。
苏皇后打起精神,看了过去。
马公公恭敬地行了一礼,恭声道:“皇后娘娘传的口信,皇上已经知道了。皇上说了,一定要保颖川王世子妃肚中孩子的平安。”
这道口谕,只要保住孩子,对陈氏的安危只字不提。
颖川王世子的心骤然一凉。
苏皇后神色未变,略一点头:“本宫知道了。”
待马公公离去后,苏皇后亲自起身进产房。颖川王世子忽地蹿了过来,在苏皇后面前跪下,声音颤抖:“请皇后娘娘救陈氏一命。”
苏皇后看着面色惨白的颖川王世子,缓缓说道:“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孩子出世了。陈氏是有大福气的,这个孩子出世后,本宫会亲自抚养,日后尊荣富贵一世。”
颖川王世子额上的冷汗涔涔,忽然重重磕头:“请皇后娘娘救一救陈氏。”
苏皇后没有动容,只道:“陈氏难产,再不做决定,就是一尸两命。她肚中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自是要先保住孩子。这是皇上的旨意,也是本宫的心意。你什么都不必说了。”
说完,越过颖川王世子。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今时今日的结果,是颖川王世子自己做的恶。
颖川王世子面色惨白,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就这么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苏皇后进了产房。
躺在窄榻上的陈氏耗尽力气,几近昏迷。
两位太医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纷纷跪在地上:“是臣无能。”
“求皇后娘娘开恩,饶臣一条命。”
苏皇后淡淡吩咐:“皇上有旨,一定要保孩子平安无事。你们两个尽管放手施为。”
两位太医在宫中多年,立刻听懂了苏皇后的意思,各自应了一声。
其中一位太医,低声道:“世子妃熬了这么久,孩子一直生不出来。只能剖腹取子了。这等场景最是血腥,请皇后娘娘先去外面吧!免得被血气冲撞。”
苏皇后却道:“不必。本宫就在这里守着,亲眼看着孩子出世。”
太医们不敢再多言,利落地打开药箱,拿出细长的刀。
刀锋闪着寒光。
产房里骤然凄厉至极的痛呼。就像一头被屠宰的野兽,发出临死前的绝望悲鸣。
西河王世子妃面色一白,后背冷汗直冒。
苏环也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往西河王世子妃身边凑了凑,声音不停发抖:“这。这是怎么了?”
西河王世子妃已经想到了什么,却不敢说:“我也不知道。”
颖川王世子像被抽了筋骨,跪倒在地上,泪水涌出眼角。
西河王世子心中恻然,走过去俯下身,伸手扶起颖川王世子,在他耳边低语:“先保住孩子,陈氏福大命大,定能熬过去。”
颖川王世子猛然抓住西河王世子的手腕,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当日起了坏心,将自己媳妇送上龙榻,怀上龙种。今日就要承受恶果。
永明帝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根本就不在意陈氏死活,要的只是陈氏肚中的孩子。
陈氏难产,这背后到底有没有苏皇后太子捣鬼,谁也说不清楚。真以为人家母子两个是好欺负的不成?现在遭报应了吧!
西河王世子心里暗暗撇嘴,脸上满是同情,继续低声宽慰:“耐心等一等。孩子很快就会出世,陈氏不会有事的。”
陈氏没活路了。
颖川王世子绝望地闭上眼。
这一刻,他几乎要被心底翻涌的悔恨淹没。
陈氏绝望的痛呼,一声比一声弱。很快,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接生嬷嬷笑吟吟地出来道了一声喜:“恭喜世子,世子妃生了一位白胖的小郡主。”
陈氏一条命,只换来一个没用的女儿。
颖川王世子的眼珠都红了。
他发了疯一般,猛地推开接生嬷嬷,冲进了产房。
陈氏被剖腹取出了孩子,已经生生疼晕了过去。腰腹间血肉模糊,不忍目睹。一位太医拿着针和鱼肠线为陈氏缝合。
苏皇后一惊,怒斥道:“你怎么进来了?来人,将他带出去。”
几个壮实的宫人,上前将颖川王世子“带”了出去。
这些宫人,皆身材粗壮力气极大,身手足以抵得上普通禁卫。平日苏皇后所到之处,身边至少有五六个这样的宫人。
颖川王世子身不由己,被推出了产房外。
他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犹如木雕一般。
马公公来了一趟,又走了。
在福佑殿里等着喜讯的永明帝,听闻陈氏生的是女婴,失望极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盼了大半年,没盼来皇子,竟然生了个公主。
这个陈氏,也太不争气了。
“启禀皇上,”马公公窥着永明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禀报:“颖川王世子妃陈氏难产,太医不得不剖腹取子。现在
已为世子妃缝合了伤口。能不能熬过来,就得看世子妃的福气了。”
永明帝不耐地哼了一声:“这等小事,不必禀报给朕了。”
马公公恭声应是。
只听永明帝吩咐道:“去煮一壶茶来。”
马公公心知肚明,皇上又要服药临幸美人了,忙恭声领命。
苏环一脸欢喜地去瞧热闹,结果一脸惨白地回来了。
太子殿下在陆公公的搀扶下,在寝室里慢慢走了两圈,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听到脚步声,太子殿下转头看了过来,然后一怔:“环表妹,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旋即反应过来:“是不是陈氏这一胎不顺当?”
苏环用手捂住激烈跳动的心口,困难地张口挤出几句话:“陈氏难产,太医剖腹取出了一个女婴。”
“后来,太医为陈氏缝了伤痕。陈氏失血极多,一直昏迷不醒。太医说,如果两天之内能醒,陈氏就能活下来。否则,就要准备后事了。也不知陈氏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太子神色淡淡地哦了一声:“孩子平安无事就好。”
短短几个字入耳,不知为何,苏环脊背窜起一股凉意。
嫁进东宫几个月了,苏环自然听闻过宫中影影绰绰的传言,知道陈氏的孩子来历不太寻常……
在她眼中温和宽厚的太子表哥,此时神色淡漠,提都没提陈氏。仿佛在他眼中,陈氏的性命根本不算什么。
苏环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眼前的太子表哥。
太子见苏环神色复杂,耐心地等苏环回神,温声嘱咐道:“陈氏那边,你就别再去了。免得被血气冲撞了。”
苏环下意识地低头应了。
太子没有再说话,由内侍扶着坐下。苏环反射性地上前,为太子斟了一杯茶。
太子显然心情不错,将一杯茶都喝了下去。
大概是鬼使神差,苏环忽然冒了一句:“表哥,这个女婴以后要养在母后膝下么?”
太子笑着应道:“宫里出生的孩子,当然得由母后养着。”
这话说得可圈可点,明明什么都没多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苏环不吭声了,愣愣地坐着发呆。缩在袖中的双手,不时轻颤一下。
太子放下茶杯,叫了陆公公过来:“你派人去军营给靖堂弟送个喜信,就说颖川王世子添了一个女儿。”
陆公公领命退了出去。
太子笑着看向苏环:“我让御膳房做几道你爱吃的菜肴,今晚我们一同用晚膳。”
苏环好哄得很,果然欢喜了起来,连连点头。
太子微微一笑。
赵夕颜暗暗舒出一口气。
这等时候,如果宫里再多一个“皇子”,情势就会愈发复杂,对徐靖大大不利。陈氏生的是“公主”,再好不过。
被生生剖腹的陈氏,不知能否熬过一劫。
赵夕颜想了想,叫了徐莹过来商议。
徐莹低声道:“陈氏是颖川王世子妃,这个女婴生来就是颖川王府的郡主。你这个做婶娘的,洗三那一日总得亲自进宫贺喜。到时候亲眼瞧一瞧陈氏就是。”
也只得如此了。
赵夕颜点了点头。
没曾想,第二日,宫中就传出陈氏咽了气的噩耗。
女子生产本来就是一道鬼门关。一旦遭遇难产,十之八九都熬不过去。陈氏这般殒命,令人唏嘘,却也在众人意料中。
陈氏不是宫中嫔妃,丧事不能在宫里操办,尸首当日就被送回了颖川王府。一同被送回王府的,还有不言不动如木雕一般的颖川王世子。
徐靖等人惊闻噩耗,急忙从军营赶回京城。等快马赶到颖川王府,已经又过了一天。
颖川王府一片缟素。
灵堂里放着棺木,陈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裙,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凑近了细看,才能看到那张僵硬死青的脸孔扭曲而狰狞。可见死前有多痛苦。
陈氏的一子一女都留在颖川郡,小郡主才出生三天,不能见光不能受凉,被苏皇后抱进了椒房殿。
也因此,陈氏的灵堂里冷冷清清。明明生了三个孩子,却连一个哭灵的都没有。
来为陈氏吊唁的女眷倒是不少,一个个急急而来,匆匆而去。仿佛身后有恶犬相随,不敢也不愿在颖川王府多停留片刻。
徐靖在陈氏棺木前作揖,拜了三拜后,走到神情呆滞木然的颖川王世子面前,长叹一声道:“堂嫂难产身亡,命运不济。堂兄痛失所爱,心中悲恸,也是难免。不过,堂兄也得保重身体。宫中的小郡主,还要堂兄照拂。”
小郡主?
颖川王世子的脸孔忽然抽动了两下,口中发出古怪诡异的赫赫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徐靖看在眼里,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
颖川王世子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藉着献妻献子的功劳,在永明帝面前博得一席之地。
可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连陈氏的性命也赔上了。
徐靖在灵堂里待了片刻,正要离去,赵夕颜和西河王世子妃曹氏联袂前来吊唁。
赵夕颜怀着身孕,按着大晋习俗,有孕的妇人不能进灵堂。赵夕颜便在灵堂外行礼拜别。
徐靖迅速上前,紧紧握住赵夕颜的手。
徐靖的手在微微发颤。
不必徐靖张口,赵夕颜也知道徐靖在紧张忧虑什么。她安抚地看徐靖一眼,轻声道:“堂嫂难产,是因肚中孩子个头太大生不出来。不是所有女子都这样,你别怕。”
他怎么能不怕?
看到陈氏冰冷的尸首躺在棺木里,他害怕极了。便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令他心中胆寒。
“月牙儿,”当着众人的面,徐靖不便多言,只伸手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低语道:“堂兄满心悲痛,现在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我们先回去吧!”
赵夕颜嗯一声,随着徐靖一同去向颖川王世子辞别。
颖川王世子像失了心智一般,口中发出赫赫的古怪哭声,对所有人的声音充耳不闻。
是他亲手将陈氏送到龙榻上,现在陈氏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都是因他的野心贪婪而起。现在哭成
这样,又有何用?
陈氏还能活过来不成?
赵夕颜心中不屑鄙夷,压根不愿多看颖川王世子一眼,很快和徐靖一并离去。.q
小夫妻一路沉默着回了北海王府。
进了寝室,关了门,徐靖立刻伸手将赵夕颜揽入怀中。抱得紧紧的,一刻不愿松开。
赵夕颜知道他心里的惊惧不安,伸手轻抚他的俊脸,柔声安慰道:“春生哥哥,你别怕,我好得很。肚中的孩子也好得很。”
往日提起孩子,徐靖心中柔情万千。今日心情复杂晦涩,竟张口说道:“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只生这一个。”
赵夕颜先觉好笑,再看徐靖,神情正经近乎肃穆:“月牙儿妹妹,我不是在说笑,我是认真的。”
“女子临盆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怕得很。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赵夕颜心里滚烫,依偎进徐靖怀中:“好,我听你的。等生完肚中的孩子,我就服避子汤。”
徐靖微颤的身体慢慢恢复如常。
两人安静地相拥依偎。过了许久,徐靖才低声耳语:“堂嫂一直在宫中养胎,每日有太医精心照看,肚中孩子个头过大,皇后娘娘怕是早就知道了。”
夫妻两人私下说话,没什么顾忌不能说的。
赵夕颜嗯了一声,轻声道:“皇上只在意陈氏肚中的孩子,根本不在意陈氏死活。皇后娘娘这一计,虽然恶毒了些,倒是捏准了皇上的心思。”
苏皇后和永明帝夫妻多年,一直长宠不衰,自然有其能耐和手段。
徐靖默然片刻,忽然低声道:“月牙儿妹妹,我从宫中带回来的太医,你也别太过信任了。”
“以后每隔半个月,你回一趟赵府。请大伯母暗中请大夫来,给你诊脉。”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太子待他亲如手足,苏皇后心里有什么盘算,就不得而知了。
赵夕颜瞥徐靖一眼:“五堂姐和七堂妹时常登门来瞧我,每次都带一位女医。这个女医有三十多岁,打扮做管事妈妈的模样。来了就会给我诊脉。”
徐靖:“……”
徐靖挠挠头,笑了起来:“对对对,时常回赵府太惹眼了。还是这么做更稳妥。你也真是,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赵夕颜微微一笑:“你忙你的差事,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徐靖心情复杂地进了东宫。
太子这两日身体颇见起色,在苏环的搀扶下慢慢行走。见徐靖来了,太子欣然笑道:“你来得正好,今晚留在东宫用膳。”
徐靖笑着应一声,很自然地走上前扶住太子。
苏环倒也识趣,悄然退了下去。
徐靖力气大,稍一用力,太子行走间便顺畅得多。在东宫里转了一圈后,太子额上冒汗,回书房小坐。
陆公公默默斟两杯茶,然后退出书房,将门关上。
“我今日去过颖川王府了。”徐靖张口打破沉默:“翊堂兄平日里满腹算计,今日泪水满面,看着也有几分可怜。”
太子看徐靖一眼,淡淡道:“凡事先有因,后有果。就凭他和陈氏做过的那些腌臜勾当,有今日的结局,是他们夫妻咎由自取。”
真当他和母后两人好欺辱不成!
这不仅是对他们夫妻的惩戒,也是对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的震慑。
胆敢往宫中伸手,被剁了手也是活该!
徐靖听出太子的话中深意,心中百般滋味,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选择待太子以诚。如果真动什么歪心思,今日也就没资格和太子亲如兄弟对坐饮茶了。
太子见徐靖不吭声,不由得笑了一笑:“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忽然发现我是吃肉不吐骨头的猛兽,心里有些害怕?”
徐靖失笑:“这话可是堂兄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想想也是。太子自幼就被册立太孙,接受的是最正统的帝王教育,有心计有手段才是正常的。
如果以为太子表面温和就胸无城府,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笑几句,气氛骤然轻松了许多。
太子说道:“陈氏孕期吃得多动得少,肚中孩子个头太大,临盆时才会难产。你回去别忘了嘱咐弟妹,怀着身孕不可胡乱吃喝,一定要多加节制。而且,每日都得走一走动一动。”
徐靖笑着应下,很快将话题扯开,说起军营里的事。
待到傍晚,太子留徐靖在东宫用晚膳。一同用膳的,还有东宫众属官。
永明帝昏庸无能好色,是人人背后怒骂的昏君。不过,对太子来说,永明帝却是一个好父亲。自册立太子后,就给太子配了许多优秀出众的属官。
这些东宫官员,多在二十多岁三十多岁,最年长的也不过四旬左右。如果按照永明帝期望的那样,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太子继位了,这些东宫属官正是年轻力盛当用之年,很快就会成为朝廷中流砥柱。
徐靖时常出入东宫,又深得太子信任,和东宫属官们都很熟悉。这顿晚膳,对徐靖来说轻松愉悦。
东宫十数位属官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太子体弱多病,是所有东宫属官们挥之不去的隐忧。上一次太子心疾发作,差一点原地闭目西去。在这样的情形下,太子一力抬举北海王世子,其中用意,可想而知。
他们皆对太子殿下忠心不二。
太子殿下决意扶持北海王世子为储君,不论他们心里乐不乐意,都要服从太子的决定。
不过,从情感来说,他们一时还不能接受。也因此,众属官对徐靖的态度有些微妙。
远不得,过于亲近了,又有些别扭,说话时心中称量,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省视。
七日后,颖川王世子妃陈氏被安葬。
颖川王世子病倒,卧榻不起。永明帝下口谕,令颖川王世子在王府养病。
陈氏之死,就像一粒石子扔进湖中,荡起一些涟漪后,很快石子沉没入湖底。湖面迅速恢复平静。
除了椒房殿里多了一位小郡主,其余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皇后娘娘,瞧瞧小郡主,生得白胖又可爱。”
蕈紫笑吟吟地从乳娘手中抱过小郡主,递到苏皇后眼前。
小郡主生来个头就比普通婴儿大一些,小脸肉乎乎的,嘴唇小小的,确实可爱。
苏皇后笑着瞅一眼,抬头对蕈紫说道:“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亲娘,也怪可怜的。以后就在椒房殿里好好养着。”
蕈紫笑着应一声,然后低声道:“小郡主还没有起名字呢!”
永明帝整日搂着美人饮酒作乐,压根没来椒房殿瞧过小郡主,更别提给小郡主赐名了。
苏皇后想了想道:“等孩子满月了,本宫去请皇上为她赐名。先取一个乳名,就叫她安姐儿。”
平安的安,安分守己的安。
蕈紫目中闪过笑意:“这个乳名简单又好听。”然后轻拍着小郡主的后背,轻声呼唤着安姐儿。
小小的女婴什么都听不懂,不过,被这般轻拍后背很是舒适,砸吧砸吧小嘴,将头往蕈紫这边拱了拱。
苏皇后看着有趣,伸手将安姐儿抱了过来。
安姐儿将小拳头塞进嘴里,吮吸得津津有味。
苏皇后失笑:“看来是饿了。”
乳娘忙上前来,将小郡主抱下去喂奶水。
蕈紫见苏皇后心情不错,轻声笑道:“等过个一两年,东宫有了婴儿,皇后娘娘就要做皇祖母了。”
提起东宫子嗣,苏皇后笑容顿了一顿。半晌才低声道:“蕈紫,太子身体孱弱,本宫只怕盼不到那一日。”
苏皇后性情坚韧,只有在蕈紫面前,才会稍稍流露出软弱凄惶。
蕈紫听得鼻间一酸:“娘娘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殿下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再有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东宫两位侧妃若是肚子不争气,皇后娘娘就为殿下再选些有宜男之相的大家闺秀进东宫。”
苏皇后心中苦涩难言。
知子莫若母。
有些事,太子没有明说。不过,以苏皇后对儿子的理解,早已猜出了一二。
太子没有娶喜欢的姑娘,纳了两位太子侧妃进东宫。心疾发作被救醒后,张口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永明帝立徐靖为储君。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太子身体撑不了几年。
意味着东宫不会有子嗣。
老天真是不开眼。这么好的太子,为什么偏偏有一副病弱不堪的身体?
日子像流水一般,很快滑过,转眼间进了春意融融的暖春四月。
赵夕颜孕期已有五个多月,肚子像吹气球一样,很快大了起来。
这一日,大伯母孙氏领着小堂妹赵鹊羽登门探望。赵素馨大着肚子随时都会临盆,不能随意出门,今日便没来。
赵夕颜见了娘家人,很是欢喜,一手挽着孙氏,一手拉着小堂妹进了寝室说话。
一个相貌平庸四旬左右的管事妈妈,低眉顺眼地顺着孙氏进了北海王世子妃的寝室。半点不醒目不张扬。
关了门后,那个装扮成管事妈妈模样的女医走上前来,为赵夕颜诊脉。
孙氏一脸关切地张望,待女医诊完脉后,忙问道:“世子妃这一胎可还平顺?”
经验丰富的女医笑着应道:“回夫人的话,世子妃脉象稳健,气色红润,这一胎养得极好。”
孙氏这才松了口气,笑吟吟地赏了女医一个荷包。女医谢了恩典后,悄然退了出去。
北海王府里有太医,每日都为赵夕颜请脉。孙氏带着女医登门,暗中为赵夕颜诊脉,是为了心安。
赵夕颜轻声笑道:“让大伯母操心了。”
孙氏笑道:“这点小事,不值一提,算哪门子操心。”
赵鹊羽笑嘻嘻地抢过话头:“我巴不得来得再勤一些,整日待在府里实在气闷无趣。”
孙氏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了拧赵鹊羽的耳朵:“你这丫头,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还是这般淘气。”
赵鹊羽哎哟哎哟地痛呼:“疼疼疼!耳朵要拧掉了!”
孙氏无奈松手,笑着对赵夕颜叹道:“鹊羽有你一半沉稳,我都乐得睡不着觉。”
赵夕颜抿唇一笑:“七堂妹一派赤子之心,纯真活泼,人见人爱。大伯母还不满意,也太贪心了。”
赵鹊羽被夸得眉开眼笑:“还是六堂姐有眼光!”
孙氏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对着赵夕颜说道:“她这副模样,在闺阁里自然无妨。我是她亲娘,怎么惯着她都成。可她总有长大嫁人的一天,日后嫁到夫家,哪有婆婆这般纵着她。”
“一想到这些,我愁得晚上睡不着。”
可见是亲娘,已经焦虑到几年后了。
赵夕颜失笑:“七堂妹还小,大伯母愁这些也太早了吧!以我看,七堂妹是有大福气的,以后定会嫁一个疼她的好夫婿,有一个爱惜她如女儿的好婆婆。”
赵鹊羽听得眼睛放光,开心地抓住赵夕颜的手:“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在说笑,海棠急匆匆地进来了:“启禀世子妃,赵府那边派人来送口信。五姑娘肚痛发作了。”
赵夕颜霍然起身。
大喜过望的孙氏也立刻起身:“哎哟,这也太巧了。偏偏趁着今日发动。我得立刻回去。”
赵夕颜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也去。”
赵夕颜和赵素馨是嫡亲的堂姐妹,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赵素馨临盆,赵夕颜放心不下,自然是要去的。
孙氏也没拦着,只嘱咐道:“你怀着身孕,不能进产房,免得被血气冲撞,折了肚中孩子的福气。”
赵夕颜乖乖点头应下。
北海王府和赵府离得不算远,坐马车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赵夕颜刚踏进赵府的门槛,就听闻堂姐平安生下一子的喜讯,心里陡然一松,转头对孙氏笑道:“堂姐这一胎真是顺遂。”
从肚痛发作到临盆生子,加起来也没到两个时辰,可谓顺遂至极。
孙氏喜笑颜开:“我们一起去瞧瞧。”
产房就设在赵素馨的院子里。
赵素馨生完孩子,气力耗尽,正在昏睡。吴绍这个刚出炉的爹,喜滋滋乐颠颠地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左看右看瞧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