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靖目中闪过寒意,淡淡道:“按着朝廷例律,反贼当诛九族。周隋绝无活路,只看皇上打算怎么处死他了。”
大晋朝历经几次民匪叛乱,当日徐靖在冀州杀了章冲,另外几个匪寇也一一死在朝廷大军手中。定国公在并州,利落地剿灭了土匪。周隋是第一个被活捉的匪寇。
徐三没杀了周隋,而是令人将人将周隋送进京城,就是要让周隋接受刑部审讯,被公开处决。
这一步棋,堪称绝妙。一来可以彰显朝廷法度,二来则为自家主子扬威。
赵夕颜按捺住心头激越奔涌的恨意,轻声道:“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徐靖和赵夕颜对视一眼,都清楚对方的心意。
换在以前,徐靖定会想办法去天牢,亲自杀了周隋。
如今,徐靖既有问鼎皇位的机会,就不能这般任性鲁莽了。让周隋死在法场,死在众人眼前,才合适合理。
当着徐莹的面,小夫妻两个有默契地闭口不提。待用过晚膳回了寝室,小夫妻独处时,徐靖低声嘀咕:“这么行事,也太不解气了。”
赵夕颜心情已经完全平复,轻声道:“我只要周隋死,到底死在谁手中怎么死,倒是无所谓。”
“春生哥哥,到行刑那一日,你带我去刑场好不好?前世我没能亲眼看一看,实在遗憾。”
徐靖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好,到时候我带你去。”
赵夕颜怀着身孕,其实不宜见太过血腥的场面。不过,这是赵夕颜最大的心结。他要亲自陪着赵夕颜,打开这个结。
永明帝平日不问朝政,对处置匪寇的奏折倒是批复得极快,着令刑部尽快审讯定罪处决周隋。
正月二十这一日,刑部纪尚书开了刑部大堂,亲自主审。
北海王世子徐靖,亲自来了刑部公堂。
“纪尚书放心,本世子今日前来,只旁观绝不出声惊扰。”不等纪尚书出声,徐靖率先表明态度。
纪尚书冲徐靖拱一拱手,也就不多说了。
周隋差一点攻破北海郡,不知杀了多少北海郡的守城兵。抓住周隋的也是北海王世子亲兵。今日徐靖亲自前来公堂,倒也合乎情理。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徐靖声名日盛,纪尚书这等官场老狐狸,岂会为了一点小事开罪徐靖?
紧接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公堂里。
“末将见过世子,见过纪尚书。”身着软甲英武不凡的御前校尉慕容慎,恭敬地行礼。
徐靖目光闪了一闪,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慕容校尉不在宫中当差,怎么到刑部大堂来了。”
慕容慎脾气比往日温和得多了,听到这等挑衅之词,面不改色:“皇上令末将前来看审,等审讯结束再回禀。”
慕容慎在御前当差,一直深得天子信任。他想来刑部大堂,自然不是难事。这个理由,也足够交代了。
不过,慕容慎真正的来意,两人心知肚明。
前世周隋凌辱赵夕颜数年,徐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慕容慎对周隋同样憎恨。慕容慎今日是来亲自看一看周隋的下场。
徐靖瞥慕容慎一眼,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慕容慎代天子前来观审,自然也有入坐的资格。纪尚书颇为善解人意,特意令人将椅子设在另一边。如此一来,慕容慎和徐靖隔得老远,也省却了唇枪舌剑的麻烦。
纪尚书端坐公堂,用力一拍厚重的惊木:“来人,带周隋前来。”
一盏茶后,一个血肉模糊断了右腿满身脏污不堪的高大男子被拖进了公堂。
这个男子,正是周隋。
周隋身上伤痕处处,一路被囚禁在囚车里,又逢雪难封路,本来早就该咽气了。不知是军医医术高明,还是周隋生命力太过顽强,竟然一直撑到了京城还没死。
现在如死狗一般被拖上来,身上的伤崩开,拖拽过的地方留下了缕缕血痕。
徐靖冷冷看着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周隋。
对面的慕容慎,同样目光冰冷。
如果目光能杀人,周隋早死了千遍万遍。
“周隋,你犯谋逆重罪,在北海郡外屠戮数个村寨,杀了几千无辜百姓。你可认罪!”
纪尚书面色沉凝,厉声责问。
地上的周隋,不知有没有听到,先没动弹。过了片刻,才勉强摇了摇脑袋。
到了此刻,竟然都不认罪,更无半点忏悔自责惊惧。
这才是天生的巨盗匪寇亡命之徒。
纪尚书心中怒火汹汹,面上还算冷静,继续走审问的流程。
周隋依旧用尽力气摇头。
徐靖冷笑一声:“不到黄河心不死。”
慕容慎难得和徐靖站在同一阵线,冷冷道:“死期就在眼前,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纪尚书权当没听见两人扰乱公堂审问,转头吩咐文判:“周隋已认罪,你记下。”
文判低声应下,迅速提笔落墨。然后将笔录呈至纪尚书眼前,纪尚书没有犹豫,在最末写上“罪证确凿,判处凌迟”八个字。
纪尚书以目光示意,那个文判心领神会,捧着笔录到北海王世子面前,恭声道:“请世子过目。”
徐靖口中说着:“刑部笔录何等重要,本世子怎么能随意过目。”目光毫不客气地扫了一遍,看到最后一行,颇为满意。
文判又将笔录捧到慕容校尉面前。
慕容慎也没客气,迅速看了一遍,便拱手道:“末将这就进宫回禀。”
这等大案,要等御笔朱批,才能行刑。
纪尚书亲自进宫面圣。
永明帝批复,尽快行刑。
这是徐靖看永明帝最顺眼的一回。
在永明帝的授意下,刑部很快定下凌迟极刑的日子,就在二月初一。
正月不杀人,这是刑部的惯例。所以周隋还能再苟延残喘多活十几日。纪尚书特意下令,命大夫进天牢为周隋疗伤,务必要让周隋活到二月初一。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
二月初一这一日,赵夕颜四更天就醒了。
赵夕颜一动,徐靖也跟着醒了。他探头看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离天亮还早得很,再睡会儿。”
“我睡不着。”赵夕颜轻声道:“一想到能亲眼看着周隋被凌迟,我就格外激动。”
徐靖听了,既心疼又有些心酸。
他舒展手臂,将赵夕颜揽进怀中,给她无言的抚慰。
赵夕颜依偎在熟悉的温暖怀抱中,激烈跳动的心慢慢平稳。她睡不着,他索性也不睡了,陪着她轻声闲话。
待到了五更天,两人才下榻更衣。
喜欢素雅的赵夕颜,今日穿了红色的衣裙。那红色,红得浓艳如血。映衬着赵夕颜如白玉一般的美丽脸颊,竟有一丝少见的魅惑。
徐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赵夕颜嗔他一眼:“是不是我穿这么鲜艳的红色,有些奇怪?”
“不奇怪,美极了。”徐靖咧嘴一笑:“我就是怕今日人人都忙着看你,没人看刑场了。”
赵夕颜扑哧一声笑了,看一眼镜中的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算了,我换一身衣裙。”
徐靖却道:“不用换,你喜欢就这么穿着。”
然后,伸手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月牙儿妹妹,总有一日,你可以随心所欲,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想怎么穿戴怎么美丽都无妨。”
因为顾虑着宫中那个贪色如命的永明帝,赵夕颜一直深入简出。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也尽力素雅低调。
赵夕颜抿唇一笑:“好好,我有的是耐心,慢慢等那一日。”
两人对视一笑,携手走了出去。
玉簪看一眼自家主子,到底还是去捧了帷帽来:“世子妃还是戴上帷帽遮一遮脸吧!”
赵夕颜失笑,没有拒绝。徐靖接了帷帽,细心地为她戴上。
刚出王府,就见到了西河王世子夫妇。
西河王府和北海王府离得近,西河王世子妃平日时常登门走动。今日周隋被处以凌迟,他们夫妻两个也去刑场凑热闹。
“弟妹,”西河王世子妃很是热情:“他们骑马,我们妯里两个坐一处,说话也方便。”
赵夕颜还没出声,徐靖已经笑道:“多谢堂嫂美意。不过,我今日不骑马,要陪着月牙儿妹妹坐马车。就不劳烦堂嫂照顾了。”
西河王世子妃羡慕地看一眼赵夕颜略见隆起的小腹:“靖堂弟对堂妹真是体贴。”
赵夕颜孕期满了三个月,便向亲眷好友们报了喜。就是不说,从体型也能看出来了。
西河王世子暴躁易怒,偶尔也有风趣的时候:“等你有喜的那一日,我比堂弟还体贴。”
西河王世子妃故作娇羞,用帕子掩着脸笑了起来。其实,心里别提多怄了。
不知是不是皇室气运日渐凋零,徐家人子嗣都艰难的很。颖川王世子妃生了一子一女,现在挺着硕大的肚子又要临盆,是藩王世子妃里的头一份。
西河王世子妃嫁进门多年,怀过两回,都没能保住。
还是赵夕颜运道最好,进门就有了身孕。如果一举生下子嗣,风头正劲的徐靖就更多了一大筹码。
西河王世子妃艳羡嫉恨地看着徐靖小
心翼翼地扶着赵夕颜上马车,再看一眼粗豪易怒的丈夫,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今日来刑场看热闹的百姓格外多。
一场雪灾,冻死了不少人。不过,在北海王世子领头设粥棚后,日子总算慢慢安稳了。此时冰冻彻底融化,天气渐渐回暖,百姓们也有了兴致出来瞧热闹。
京城百官携家眷前来观刑的,也不在少数。
刑场最里面的位置,早就预留下了。徐靖握着赵夕颜的手,在亲兵的簇拥下进了刑场。
偶尔有风拂过,稍稍吹拂起帷帽上的面纱。好在面纱长得很,任凭风吹也不会露出面容。
西河王世子妃坐在赵夕颜身侧,低声笑道:“可惜,堂嫂临盆在即,赶不上这等热闹了。”
这话说得不怀好意,既有讥讽陈氏的意思,也在暗指徐靖争储是痴心妄想。
赵夕颜心中哂然,不动声色地笑道:“怀孕生子是头等大事,杀匪的热闹以后总有的瞧。”
不软不硬地刺了西河王世子妃一下。
西河王世子妃这才住了嘴。
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怒喊:“周隋被拖出来了。”
“杀!”
“活剐了他!”
百姓们的情绪最易被煽动。呼喊声汹涌如潮。
赵夕颜顾不上听这些,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抬进刑场的周隋。离了十数米之遥,她看不清周隋此时的模样,不过,至少能确定周隋还活着。
如此很好。
怎么能让他轻飘飘地死了。
千刀万剐凌迟而死,才是他应得的下场。
周隋被绳索紧紧捆缚在木柱上。在众目所瞩之下,行刑的刽子手先灌了一碗参汤下去,然后熟练地扬起细长的利刃,先割了周隋的舌头,再剜了周隋一双眼。
凌迟之所以被称为极刑,对刑罚之人有极高的要求。三千刀下去,活生生剐了血肉,被凌迟之人受尽痛苦才能归西。这才是凌迟。
如果三刀两刀下去,受刑之人就咽了气,也就不配称为极刑了。
这一幕实在血腥,深深刺激到了围观的百姓。呼喊声此起彼伏:“杀得好!”
“扔一块肉过来,我当场就吃。”
徐靖看得解气,又怕赵夕颜惊惧害怕,转头看了过来:“月牙儿妹妹,你要是觉得不适,立刻和我说。”
赵夕颜目光灿然:“我不怕。我要一直看下去。”
徐靖嗯一声,攥住赵夕颜的手。
赵夕颜的手心很快渗出汗珠。不是因为惊惧,而是情绪太过激越之故。
凌迟实在血腥残酷。
半个时辰后,赵夕颜听到身后传来呕吐声。不知是哪家的女眷当众失仪,很快被扶出了刑场。
行刑一个时辰后,刑场外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散了大半。
刑场上的周隋,已经没了人形,喉咙里发出野兽临死前的绝望悲鸣。
徐靖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不过,这等血腥的场景也是第一次得见。看得久了,胃中隐隐有些翻腾不适。
他抬头看一眼耀目的太阳,然后俯下头,隔着一层面纱和赵夕颜四目相对:“月牙儿妹妹,我们回去吧!”
两人近在咫尺,隔着面纱也能清晰地看进彼此的眼底。
徐靖眼中的关切和忧虑几乎要溢出眼眸。
赵夕颜沸腾的热血,稍稍凉了下来。
一开始的亢奋激动已经过去。眼前这副血腥的场景,确实令她有些不适。她轻轻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应道:“好,我们回王府。”
徐靖暗暗松口气,扶着赵夕颜起身往外行。
此时还坚持留在刑场外瞧热闹的,已经没几个了。慕容慎高大英武的身形,便格外醒目。
站在慕容慎身边的女子,一张丰腴的美丽脸孔,透着几分初为人妇的风韵。正是慕容慎娶进门不久的新婚妻子纪云舒。
慕容慎目力极佳,隔着十数米的距离,依旧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赵夕颜的身影。
他静静凝望片刻,便收回目光,对身边的新婚妻子说道:“热闹瞧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更血腥,不宜再看。我们回去。”
纪云舒咬咬嘴唇,轻声道:“北海王世子和世子妃过来了,我们不和他们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么?”
慕容慎淡淡道:“不必了。”
然后,转身离去。
纪云舒怔了一怔,很快低头追了上去。
嫁进慕容府后,慕容慎对她还算不错。至少,比她想像中的冷若冰霜好得多。亲事是祖父定下的,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老老实实嫁给慕容慎。
嫁了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子的夫婿,是她的悲哀。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对丈夫的要求不高。只要丈夫给她应有的尊重,她能在慕容内宅安然立足,也就罢了。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赵夕颜。也只有一个徐靖。既然比不得,也就不要比了。老老实实低头过日子吧!
赵夕颜根本没留意到慕容慎纪云舒。便是眼角余光瞥到了,也不在意。
她还沉浸在亲眼目睹周隋被处以极刑的畅快淋漓中。
上了马车后,徐靖伸手为她取下帷帽,看着她亮晶晶的眼,不由得失笑:“今日刑场上看热闹的女眷,有好几个都看吐了。你倒是越看越来劲了。小心今日晚上做噩梦。”
赵夕颜轻声道:“我一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便是做梦,也是大仇得报的美梦。”
徐靖听得一阵心酸,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在她额上亲了亲:“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忘了周隋这个人。”
也忘了前世的一切。
赵夕颜嗯一声,依偎进他的怀中。
马车平缓向前。这方不大的天地里,只有她和徐靖两人。所有纷乱烦忧,都被隔绝在这天地之外。
赵夕颜忽然愉悦地叹了口气:“春生哥哥,我现在很幸福很踏实。每一天都过得开心。”
“我的肚中,还怀着我们两人的骨肉。再过几个月,孩子就会出世。你要做爹,我要当娘了。”
“这样的好日子,简直不像真的。”
“你捏捏我的脸,我是不是在做梦?”
徐靖无声笑了笑,将俊脸凑过来:“我哪里舍得捏
你的脸,你来捏我好了。”
赵夕颜应一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徐靖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要谋杀亲夫啊!”
赵夕颜被逗得咯咯直笑。徐靖看着她灿烂的笑颜,心尖都痒了,贪婪热切的嘴唇凑了过来。
良久,徐靖才抬起头。两人额头相抵,彼此脸颊嫣红,呼吸有些急促。
“月牙儿妹妹,我们回家。”.q
回家这两个字,平平常常,却又无比温暖。
赵夕颜嗯了一声,略略前倾,将唇覆住他的嘴唇。
周隋被活剐了三天,血肉被剐了,只剩一副白骨,受尽痛苦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死了之后,尸骨被扔进了乱葬岗里喂野狗。
这一切,都是周隋应得的。
赵夕颜心结尽去,满心释然喜悦,胃口格外好。徐莹坐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赵夕颜吃了第二碗饭。
“月牙儿,你这几日心情格外好。”徐莹笑着打趣:“我瞧着,你饭量都比之前大多了。”
赵夕颜俏皮地眨眨眼:“之前孕吐,吃一口吐一口。现在孩子不折腾亲娘了,我可不得使劲吃回来么?”
徐莹乐得直笑。
其实,徐莹的心情也好得很。青州最大的巨盗周隋已经被剿灭,北海郡平安无事。这便是最大的喜事。
奶娘抱着小宝儿过来了。
小宝儿已有九个多月,穿着大红丝袄,挥舞着白胖如藕的小手,口中咿咿呀呀,可爱极了。
徐莹见了儿子,眉眼愈发温柔,将小宝儿抱进怀中。
赵夕颜怀了身孕后,也格外喜欢婴儿幼童。只是,小宝儿又胖又沉,还爱挥舞手脚。徐莹抱着小宝儿凑过来,都得隔着三尺距离,唯恐伤到了她。
“叫舅母,”赵夕颜伸手捏捏小外甥胖乎乎的脸蛋。
小宝儿咧着小嘴,咯咯笑了起来。
孩童的笑容最纯真最美。
就这么逗弄孩子,赵夕颜便能玩小半日。
徐莹自己也爱捏胖儿子,不但不阻止,还将小宝儿另一边胖脸蛋也凑过来:“来,舅母捏这一边。”
正玩得开心,海棠快步过来禀报:“启禀世子妃,启禀县君,霍少奶奶来了。”
徐莹笑容一顿,拧了眉头。
海棠口中的霍少奶奶,正是她那个不省心的小姑谢娇。
谢娇住在霍宅里,隔几日就来王府一回。来十回,徐莹不过见她两三回。实在是不想搭理她。更不愿让谢娇扰了赵夕颜安胎。
赵夕颜闲着无事,随口道:“让她进来吧!”
赵夕颜这是在给徐莹颜面。
说一千道一万,谢娇是谢凌风的亲妹妹,是徐莹的亲小姑。这样的姻亲,说彻底断绝关系是不可能的事。
徐莹再厌恶谢娇,也要偶尔敷衍一二。
徐莹感动又感激地看赵夕颜一眼,低声道:“你回寝室歇着,我一个人去打发谢娇便是。”
赵夕颜淡淡一笑:“我闲着无事,见见她也无妨。权当是消遣打发时间了。”
片刻后,谢娇被两个丫鬟领进了内堂。
赵夕颜优雅端坐的身形映入眼帘,谢娇心中嫉恨如海浪翻涌。
当日在北海郡,她是郡守府的姑娘。赵夕颜不过是个大儒之女。她可以睥睨低视赵夕颜。
现在,两人都嫁了人。所谓妻以夫贵,徐靖这个北海王世子,声名鼎盛,风光至极。霍衍还在工部观政,还没正式的官职差事。相差何止千里!
更可气的是,她连肚子也不及人家争气。赵夕颜进门就有喜,现在孕期已三个多月了,她比赵夕颜早出嫁半年,肚子还平平没动静哪!
总之,赵夕颜什么都不用做,只坐在那里,就足以令谢娇嫉恨欲狂。
“谢娇,”徐莹警告地看了一眼过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给世子妃见礼。”
一句“凭什么”差点冲口而出。
谢娇咬咬嘴唇,咽下所有不甘,上前行了一礼:“见过世子妃。”
赵夕颜慢悠悠地说道:“霍少奶奶免礼。”
谢娇憋憋屈屈地谢过北海王世子妃恩典,坐到了徐莹的下首。没等徐莹张口,就连珠炮似地张了口:“大嫂,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徐莹瞥谢娇一眼,淡淡道:“如果是为了霍家的事,你还是别张口了。”
谢娇:“……”
谢娇脸孔涨红,忍着羞辱道:“我嫁进霍家做儿媳,现在霍家遭了劫难,公公卧榻不起,我的丈夫整日愁眉不展。我岂能视而不见。”
徐莹淡淡道:“北海郡遇匪祸的时候,我父王令粮商平价卖粮。你的公公做了什么,你该不是不知道吧!”
“父王看在姻亲的份上,留了霍恒文一条命,已是十分宽厚了。不然,当时一刀斩了霍恒文,也是理所应当。”
谢娇再胡搅蛮缠,也知道自家公公做的事太不体面,理亏心虚地不敢和徐莹对视:“霍家的粮食,到底还是献出来了。霍家的家业,几乎都折了进去。公公一直卧榻养病,无力再经营粮铺。”
“公公知错了。还请大嫂写封信回北海,向王爷求一求情,给霍家一条活路。”
一直没出声的赵夕颜,冷不丁张了口:“霍家一心想发战乱财,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折了家业进去,却保全了霍氏一族的性命。我倒以为,这合算的很。”
“霍恒文不思悔过,还想着‘重振家业,实在贪婪无耻。”
谢娇:“……”
谢娇再胡搅蛮缠,到底是谢郡守的女儿,是在北海郡长大的姑娘。自家公公做的那些事,她焉能不怒不恼?
只是,她如今是霍家妇。霍家颜面扫地,她这个霍家儿媳,又有什么脸面?再者,霍家家业平白没了大半,这原本都该是她的。
谢娇忍了片刻,才低声道:“公公已经遭了报应,现在只求能重开粮铺。”
赵夕颜看着谢娇,缓缓说道:“如果我是你,现在绝不会再提粮铺二字。”
“霍家有今日,是咎由自取。”
“你是霍家儿媳,也是谢家女儿。你父亲是北海郡守,你不要为了一点金银失了谢氏女的骄傲。”
谢娇眼睛忽然红了,大
声喊了起来:“你高高在上,站着说话当然不嫌腰疼。世子待你这么好,你尊荣富贵夫婿宠爱应有尽有。我低嫁进霍家,随丈夫来京城,见谁都低一头。这种窝囊日子,我过得够够的了。”
“不说别人,就是我亲大嫂都瞧不上我……”
越说越觉悲从中来,捂着脸嚎啕大哭。
徐莹听得也恼了,冷着脸道:“谢娇,你这脾气再不改,就别来王府了。就当是我这个大嫂目中无人,你现在就走,从此以后都别来了。”
换在以前,谢娇早就不堪受气一怒而去了。
如今做了霍家媳妇,处处要附小做低,忍气吞声的时候多了,忍耐力远胜从前。
谢娇哭了一会儿,用帕子擦了眼泪,低声央求:“大嫂,算我求你了。霍家在北海郡声名狼藉,公公重病缠身,再这么下去,霍家就彻底完了。”
“我不为霍家,只为了自己。好歹总得留些颜面,出去见人。”
谢娇大吵大闹,徐莹压根不会理。这般低声下气地,反倒有些可怜。
徐莹有些踌躇,看了赵夕颜一眼。
赵夕颜轻声道:“三姐就应她一回,写一封家书送回北海。”
至于北海王要怎么做,那就是北海王的事了。
徐莹心领神会,略一点头。
打发走了谢娇,赵夕颜回寝室午睡。
近来胃口变好,也愈发嗜睡。这一睡,将近傍晚才醒。
西河王世子妃正巧来了。见面就低声道:“宫中传了消息出来,陈氏已经肚痛发作,应该很快就要生了。不知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女子生育第一胎多艰难,像陈氏这样已经生了一子一女的妇人再生孩子就要快一些,也会顺当一些。
赵夕颜神色未动,笑着应道:“堂嫂已有一子一女,如今再生孩子,不管男女都是极好的。”
西河王世子妃一语双关地笑道:“当然是生男婴更好。宫中已经多年没有男婴出生了。”
赵夕颜点头表示同意,顺便关切地说道:“说起来,堂嫂嫁进西河王府也有四五年了。一直迟迟没有身孕,是不是要请大夫瞧瞧,开些药方调理一下身体?”
西河王世子妃笑容有些僵硬:“有劳弟妹关切,我一直喝着汤药呢!”
赵夕颜抿唇一笑:“那我就等着堂嫂的好消息了。”
西河王世子妃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我想进宫瞧一瞧,你去不去?”
颖川王世子妃陈氏这一胎,到底是不是龙种,谁也说不清。
至少龙椅上那位昏庸好色的天子是信了。让陈氏留在宫中安胎,连孩子也生在宫里。如果生的是女婴还好,万一生了男婴……宫中就愈发波涛暗涌了。
这等时候,赵夕颜自然不肯进宫。万一陈氏有个好歹,她这个北海王世子妃撇都撇不清。
“我怀着身孕,不能进产房,就不去宫中了。”赵夕颜轻轻松松找了个借口便敷衍了过去:“堂嫂得了喜讯,可别忘了打发人来王府给我报喜。”
西河王世子妃确实没存什么好心。奈何赵夕颜肚中怀着金疙瘩,不肯去皇宫,她也无可奈何,只得笑着应一声,先行离去。
西河王世子妃一走,徐莹便来了,低低哼了一声:“这个曹氏,整日笑脸迎人,其实心眼多得很。你和她打交道,得多加小心。”
赵夕颜笑了一笑:“三姐放心,我心中有数。”
姑嫂两个朝夕相处,徐莹很清楚赵夕颜的性情脾气,见她神色淡然胸有成竹,也就放了心。
“宫中那个陈氏,已经肚痛发作。”徐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只盼老天有眼,这一胎是女儿才好。”
赵夕颜看向皇宫的方向,低声道:“等一等就知道了。”
前世藩王世子们没有进京,自然也没有陈氏和永明帝暗中苟且有孕一事。
陈氏肚中的孩子,到底是男婴还是女婴,赵夕颜也不清楚,只能等待。
一声凄厉的惨呼声,从产房里传出来。
在产房外等候的颖川王世子,听得心惊肉跳,面色也阴沉了下来。他起身走到产房门口,被守在门口的宫人拦下了:“世子妃肚痛,喊叫几声也是难免。世子请留步。”
这个宫人,是苏皇后打发来的四个宫人之一。平日里负责照料陈氏的衣食起居。
今日陈氏肚痛发作,被扶进产房,这个宫人一直守在门口。
颖川王世子眉头动了一动,冷然道:“陈氏临盆受苦,本世子要进去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