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书不能不摆明态度。一旦他流露出支持徐靖的意思,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周尚书说了话,几位尚书也纷纷表态,太子殿下转危为安,定能寿元绵长。东宫很快就能有子嗣,可以早立太孙以安人心云云。
西河王世子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连连冲颖川王世子使眼色。
颖川王世子神情僵硬,心中愤怒至极。
太子既被救醒了,立皇太弟是不可能的事。偏偏太子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说了,也将徐靖推至众人眼前。
别看众臣群情激愤,纷纷阻拦,指不定心里一个个都在盘算着从龙之功哪!一旦日后太子有个好歹,谁还争得过徐靖?
颖川王世子气得都快冒烟了,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苏皇后神色复杂,想说什么,看一眼太子毫无血色的脸孔,心中骤然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皇上,你就先应了竣儿吧!”苏皇后哽咽道:“权当是安一安竣儿的心,让他能踏踏实实地养病。”
谁也没料到,苏皇后竟会站在太子这一边,愿意支持立皇太弟的举措。
苏掌院既惊又怒,狠狠瞪苏皇后一眼,厉声道:“事关江山传承,皇后娘娘请慎言!”
素来端正优雅贤良宽厚的苏皇后,忽然当众发怒:“慎什么言!太子已经到这等地步了,为何就不能先应下,安了太子的心?你们非要看着太子忧思难安,连养病也不踏实吗?你们是想折腾死我的儿子不成?”
苏掌院:“……”
苏皇后歇斯底里的怒喊,震住了苏掌院,也震住了一众文臣武将。
永明帝也被苏皇后的话惊醒了,看着床榻上虚弱不堪似随时都会闭目西去的儿子,到底还是疼爱儿子的心占了上风。
“竣儿,你先好好养病。”永明帝张口哄太子:“天子金口玉言,一旦应下,就不能更改。这等大事,你总要容父皇好好思虑一段时日。”
太子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吃力地笑了一笑:“是儿臣太过心急,行事鲁莽了。”
然后,疲倦地闭上眼。
立皇太弟,绝不是张口应下就能成的事。今日当着众臣的面提出此事,有母后支持,有父皇含糊其辞的允诺,已足够了。
徐靖直至此刻,都像置身梦中,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皇太弟?
太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生出这个念头?
为何从没在他面前透过口风?
今日这一出,不但震住了帝后和众臣,就是他也懵了。
“你们都先退下吧!”苏皇后用帕子擦干泪痕,张口道:“太子需要静养,不宜喧哗吵闹。本宫留下便可。”
顿了顿,又道:“徐靖留下。”
永明帝也在被“驱逐”之列。苏皇后这般说话,可谓非常失礼。永明帝没心情计较这些,点点头,转身先离去。
心情复杂的文臣武将们,也随着天子一并离去。
苏掌院故意留在了最后,临走前咬牙道:“皇后娘娘可别犯糊涂,一时冲动引狼入室,以后想驱走饿狼可就不是易事了。”
苏掌院口中的饿狼,不用想也知道骂的是谁。
徐靖听得怒从心头起,冷哼一声:“你这个糟老头子,再敢乱嚼舌头,别怪我不客气。”
苏掌院被气地,伸手一指徐靖,怒骂道:“竖子无礼!”
徐靖冷笑一声,不客气地回敬:“你一个翰林掌院,有什么资格叫我竖子。太子殿下要静养,请苏掌院速速离去。不然,我就让苏掌院瞧瞧,什么是真正的无礼!”
说着,挽起衣袖,威胁地晃了晃拳头。
太子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苏皇后坐在床榻边,为太子掖被褥,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老父亲正被徐靖羞辱。
苏掌院眼巴巴地看苏皇后一眼,没等来女儿撑腰,只得忿忿离去。
苏皇后幽幽叹了一声:“春生,你过来。”
徐靖应一声,走到苏皇后身边。
苏皇后抬起眼,眼前的少年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就如一株初长成的树,精力旺盛生机勃勃。
不像她的儿子,自小就病恹恹的,再怎么精心养着,也没长成大树,就如一株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秧苗。
苏皇后鼻间满是酸涩苦楚,慢慢张口说道:“春生,你进京一年多,和竣儿亲如手足。竣儿去冀州,你二话不说随大军出征,代他领兵上阵,为他出生入死。”.q
“你一片赤诚之心待他,他也一样。”
“以竣儿的脾气,今日之事,他定然早有思虑,绝不是冒然张口。你不必觉得有愧于心。”
“你真心疼他,就要快速成长起来,要让皇上认可你,让朝臣们都对你心服口服,愿奉你为皇太弟。”
慕容慎瞳孔骤然收缩,一脸震惊,全身僵硬。
慕容大将军倒没生出什么疑心。谁听到这样的消息不震惊啊!
“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可见此事早有思虑,绝不是临时起意。”慕容大将军低声嘱咐:“不管成与不成,北海王世子地位就此不同。你以后不可再和世子起争端。”
因着慕容慎听从父命应下亲事,近来父子关系大为缓和。慕容慎对着长子,话也不免多了几句。
“还有,再过几日你就要娶纪二姑娘过门了。有了妻室,将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整日儿女情长,能做成什么大事。”
慕容慎终于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父亲说的是。”
慕容大将军很快离去。
慕容慎目送父亲的身影远去,脑海中闪过太子孱弱苍白的脸,闪过徐靖春风得意的俊脸,闪过穿着红色嫁衣嫣然而笑的赵夕颜……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开始重新省视自己重生一年多来的生活。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前世他是新朝天子,手握皇权,独断专行,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无人敢拂逆他的心意。
重生回来了,他很自然地以天子的姿态睥睨众人。事实却是,他现在的力量还太过弱小。别说撼动太子挟持天子觊觎皇位,就是一个北海王世子徐靖,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对付得了的。
再这般自高自大自以为是下去,他将会掉进无底深渊。
他错了。
只有坐上那张龙椅,他才能重回昔日。在那之前,什么都不是他的。包括慕容家,也轮不到他当家做主。
慕容慎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有此打算。”
西河王世子进了颖川王世子的书房,门一关上,西河王世子就恨恨咬牙低语:“这个徐靖,当日哄骗我们出银子支持太子建新军。结果,新军建好了,练兵的差事是他的。现在太子还张口请立皇太弟。什么好事都是他的。”
颖川王世子心中的愤怒,比起西河王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冷笑一声道:“可不是?你我在宫中低头弯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所有的好处都让他得了去。”
同样都是藩王世子。凭什么他们这般艰难,徐靖却风光得意?
西河王世子越想越是恼怒,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想顺顺当当地做上皇太弟,那是痴心妄想。”
颖川王世子看一眼暴怒的西河王世子,轻飘飘地挑唆:“这可不是痴心妄想。太子已经张了口,皇后娘娘站在太子这一边,便是皇上,也有些动摇了。一旦皇上点了头,谁能阻止?”
“立储是国朝大事,可不是太子几句话就能办成的事。”西河王世子冷笑连连:“满朝文武未必乐意,还有这么多皇室宗亲,没人支持,我倒要看看,徐靖怎么做皇太弟。”
说着,看一眼颖川王世子:“你现在是宗人府的宗令,私下做点小动作,给徐靖找点麻烦,不是什么难事吧!”
颖川王世子装模作样:“生气不满是有的,不过,背后插刀这等事做不得。”
西河王世子嗤一声:“行了,这儿只我们兄弟两个,没有别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
“太子登基,没什么可说的。你我不服气也得服气。如果是徐靖摘了这个大桃子,我第一个就不服。”
“你就说,你心里服不服吧!”
当然不服!
必须不服啊!
凭什么啊!
他将媳妇都献给永明帝了,陈氏肚子里怀的孩子有五成可能是永明帝的种。便是要再立储君,也该是他,凭什么是徐靖?
颖川王世子目中闪过阴沉冷厉,口中说道:“你别乱来。别忘了你我的身份,皇上一直就没放心过我们,时时提防戒备。你我身边,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线耳目。要是有什么异动,就会授人把柄,第一个倒霉遭殃!”
西河王世子再次冷笑,猛然握紧右拳,重重砸在书桌上。
礼部周尚书神色镇定地出宫,趁着马车回周府。
进了周府后,周尚书立刻叫了两个长随来,一个去赵家送口信,一个去武安伯府送信。
周夫人见周尚书神色不宁,心里骤然一跳:“老爷,太子殿下到底怎么样了?”
周尚书低声叹道:“殿下被太医们救醒了,不过,殿下身体孱弱,到底能撑过几次病发,谁也说不好。”
顿了片刻,周尚书低声将福佑殿里发生的事道来。
周夫人像被针刺了一下,差点跳起来:“老爷说的都是真的?没骗妾身吧!”
“这等事,我怎么敢随便乱说。”周尚书沉声低语,眼中闪过雀跃欣喜的光芒:“今日朝中重臣都在场,太子说的话众人都听见了。这桩事,瞒不了任何人,很快就会传开。”
“这对北海王世子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也是一个极好的机遇。”
周夫人听出丈夫语气中的激动,也随之振奋,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世子日后有机会继承大统,我们的长媳可就是长公主了。”
周家也就成了正经的皇室姻亲。
藩王之女和天子长姐,这其中份量大大不同。此事一旦成了,周家便会一跃而上,成为京城新贵。
周尚书捋一捋胡须,来回踱步,然后低声嘱咐:“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周家暂且别出声,对外要坚定地宣称我们周家不掺和皇室立储一事。”
私下里,当然是要为徐靖出力的。
周夫人点点头应下。
天慢慢黑了。
赵元仁和武安伯一前一后登了周府的门。
一个是赵夕颜的大伯父,一个是徐靖二姐徐芷的夫家,再加上一个周尚书,都是徐靖天然的支持者。
三人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周府书房里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子时。
苏皇后守在床榻边,寸步不离。徐靖也没离过半步。
守在寝室外的苏环不知哭了几回,眼睛都哭肿了。慕容燕倒没哭,一直呆呆地坐着,神情木然。
咕地一声异响,忽然从慕容燕那边传出来。
苏环转头看慕容燕。
慕容燕有些羞恼,绷着脸低声道:“我大半天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肚中饥饿也是难免。看什么看?”
苏环满心都是太子安危,哪还有心情顾及自己的肚子饿不饿,更没心情和慕容燕做口舌之争,默默将头又转了回来。
慕容燕却忍不住了,起身走到苏环面前:“我们两个就一直在这儿傻等着吗?殿下不愿见我们,皇后娘娘也不想见我们,我们又何必守在这儿。索性回东宫等着就是。”
苏环声音有些沙哑:“你想回就回,我要在这儿守着表哥。”
慕容燕:“……”
两个侧妃,要走就得一起走,她一个人回东宫算怎么回事?要不是苏环不肯走,她早就回东宫去了。
慕容燕憋了一肚子闷气,声音里满是恼怒:“傻不傻啊你,在这儿守着有什么用。殿下昏睡不醒,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外面守着。”
苏环不为所动:“你走吧!我不走!”
慕容燕碰了一鼻子灰,兼之又渴又饿,恨不得立刻就走。可她到底不是刚进宫了,学了两个多月“规矩”,知道宫中不能特立独行的道理。只得忍气吞声地再次坐了回去。
蕈紫走了出来,轻声道:“皇后娘娘令奴婢来传口谕,请两位侧妃先回东宫歇下。”
慕容燕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起身领命。
苏环急急起身,一脸恳求:“蕈紫姑姑,殿下现在如何了?求姑姑为我传个话,我想进去守着殿下。”
蕈紫对着苏环的声音就温和多了:“殿下刚才已经醒了。让两位侧妃回东宫休息,就是殿下的意思。苏侧妃先回去吧!等殿下好转了,自会召苏侧妃前来相伴。”
苏环听闻太子终于醒来,顿时热泪盈眶,哽咽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慕容燕,在苏环的情真意切之下格外尴尬,心中暗暗咬牙切齿。
蕈紫眼角余光瞥到慕容燕不自然的神情,心中轻哼一声,面上半点不露,微笑着说道;“请两位侧妃先行离去。”
苏环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冲着寝室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慕容燕绷着一张脸,故意放慢脚步。
苏环察觉到了慕容燕的不满,不过,她根本不在意,继续迈步向前。
走出福佑殿外,偌大的空地上有百余个禁卫值守。慕容燕下意识地看一圈,没搜索到父亲和兄长的身影,有些丧气。
她最大的底气,就是来自父亲慕容尧和兄长慕容慎。
二哥慕容恪其实最疼她,奈何慕容恪太年轻了,刚进禁卫,就被太子点名进了新军大营。新军还在练兵,慕容恪整日待在军营里,根本就没机会再进宫来。
这一耽搁,苏环已经走出了老远。
慕容燕索性走得更慢一些。
苏环瞧不上她,她也从来不喜欢苏环。两人从进东宫的那一天起,就是对手。苏环处处占上风,慕容燕心里哪有不记恨之理。
“慕容侧妃请留步。”
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在耳畔响起。
慕容燕既惊又喜,迅疾循着来人的声音看过去:“大哥!你不是下了差事么?怎么还在这儿?”
慕容慎迈步上前,素来冷厉的脸孔在宫灯的照耀下有了几分柔和:“我放心不下,特意在这儿等着你。”.q
慕容燕听到这等贴心温暖的话,鼻子一酸,眼泪冲出了眼眶:“大哥!”
身后伺候的几个宫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退后了数步。
身为东宫侧妃,随意和外男说话当然不合规矩。不过,慕容慎是慕容侧妃嫡亲的兄长,难得遇上,安慰妹妹几句是人之常情。
最重要的是,慕容慎做着御前校尉,深得天子信任重用。这个心狠手辣冷厉的主,宫人们不敢轻易招惹。
“大哥知道,你的日子不太好过。”慕容慎低声道:“你往日在家中娇生惯养,没认真学过规矩,现在进宫,难免吃点苦头。”
“既然嫁进东宫,你就得学好规矩,适应宫中的生活。放心,有我在,没有宫人内侍敢欺辱你。”
当然,苏皇后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太子给的委屈,也得受着。
慕容燕难得有兄长撑腰,心中委屈散了大半,点点头应道:“大哥的话,我都记下了。”
慕容慎又低声道:“殿下心疾发作,不宜挪动,要留在福佑殿里养病。你每日都和苏侧妃一同来伺疾。殿下见不见你,都无妨,总之,你一定要来。”
慕容燕一一应下。
慕容慎又塞了一个小巧的食盒过来:“你最不耐饿,这盒子里有点心。你回去先吃了垫垫饥。”
慕容燕感动得红了眼睛:“大哥,你对我真好。”
慕容慎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撑腰出力。”
慕容燕用力点了点头。
明亮的烛火下,万太医再次为太子施针。
太子早受惯了这等罪,默默挨过了针灸,又被伺候着喝下了一碗苦得可怕的汤药。
苏皇后红着眼问:“你一日没进食了,我让御膳房送了粥来,你喝几口。”
太子勉强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徐靖看着面色惨然的堂兄,心里像被千斤巨石压着,说不出的难受,眼睛悄然红了。
太子看了过来:“母后,我想和春生单独待一会儿。”
苏皇后默默点头,起身出去。
徐靖坐到床榻边,握住太子冰凉的手:“堂兄,你今日真是吓到我了。”
就差那么一点,太子就永远闭上眼了。
现在回想起太子毫无预兆忽然倒下那一幕,徐靖都觉心惊胆寒。
太子无力地笑了一笑:“我也怕得很。好在被救醒了,又能多活一段时日。”
“春生,立皇太弟的事,我没和你商议过。你怪不怪我?”
第297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 心扉(一)
寝室里燃了数盏烛台,亮如白昼,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的面容。
徐靖默然片刻,才低声答道:“堂兄忽然发病,我心痛又震惊。之后说的那些话,我彻底被震住了,便是现在,也觉茫然无措,还有些难言的振奋喜悦。说怪堂兄,就太矫情了。”
那张万人之上的龙椅,谁不想坐?
太子被徐靖的坦诚逗乐了,嘴角扬了一扬:“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其实,早在冀州,我就开始盘算此事。一直没和你说,是想再看一看等一等。”
“我以为自己还有几年时间,可以从容布置,顺理成章地将你推到这个位置。没曾想,今日心疾骤然发作,差点一命呜呼魂归西天。”
“我不知道下一次心疾发作,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所以,今日我当着众臣的面,对父皇进言。以父皇的脾气,肯定不会应。”
“这也无妨。立皇太弟不是小事,父皇总得慢慢思虑。也得给所有臣子适应接受的时间。今天已经是个极好的开始。”
这一番话,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庞大了。
徐靖一时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抓住了一个最明显的问题:“堂兄为何在冀州生出这个念头?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
太子目光复杂,神色暗淡,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今晚,我和你说的话,你不得告诉任何人,就是你的月牙儿妹妹问起来,你也一个字都不能说。”
徐靖拧着剑眉想了想:“那还是算了。我在月牙儿妹妹面前,从来没有秘密。堂兄还是别说了吧!”
太子:“……”
太子哭笑不得,得亏是没力气,不然,说不定要揍徐靖一拳:“我和你说正事,你别插科打诨。”
徐靖先咧嘴笑了笑,很快收敛笑意,认真地说道:“堂兄还这般年轻,以后的日子长得很。东宫有两位侧妃,说不定很快就能传出喜讯。等堂兄有了子嗣,立了太孙,这江山顺理成章地传承下去。”
“我向皇兄立誓,以后一定全力辅佐太孙。”
太子苦笑一声,拦下要立毒誓的徐靖:“我信得过你,你不必立誓。不过,我不会有儿子了。”
徐靖眉头跳了一跳,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太子低低地将难以启齿的事实说出了口:“大半年前,我在冀州发了一回病。万太医和我说了,我天生就有心疾,不宜做任何激烈的举动,要保持情绪安宁平静,不能沾染女色。”
“否则,随时都有病发身亡之险。”
“我娶了两位侧妃进门,其实从来没碰过她们。哪来的子嗣?”
徐靖:“……”
原来如此!
太子种种异样的举动,都有了解释!
“这等事,实在难以启齿。”太子声音里满是苦涩:“我不能告诉父皇,也不忍心告诉母后。”
“春生,你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徐靖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难受至极:“好,我答应堂兄,一定守口如瓶。”
太子慢慢呼出一口气,抬眼往上看,入目的是轻纱幔帐。仿佛是压在他心头的烦忧,层层叠叠。
“我从小身体就弱,经常生病。一年要在床榻上躺几个月。母后为了将我养大,费尽了心思。”
“父皇不是个好皇帝,贪恋美色,纵欲无度,于朝政不上心,只顾自己纵情享乐,一派亡国之君的昏庸模样。可是,于我而言,他是一个好父亲。对我几乎百依百顺。我要做的事,父皇从没有拒绝过。”
“我时常在想,我忽然闭眼西去的那一日,对母后对父皇会是何等的重击。他们根本都承受不住。”
“我不但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还是这大晋朝的太子。肩负着江山传承的重任。可是,我这副破败的身体,已经承担不起这等重任了。春生,从今日起,我就将这份重任托付给你了。”
“将来,我走了之后,你代我做好大晋太子,爱惜臣子和百姓,将大晋的江山延续下去。”
太子略有些吃力地握紧徐靖的手,目光紧紧地盯着徐靖的脸:“还有,你要代我孝敬父皇母后。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母后贤惠温柔通情达理,可父皇对你一直不太好,甚至有过杀你的念头。只是,他到底是我父亲,我这个做儿子的,应该孝敬他奉养他。”
“你代我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别让父皇操劳辛苦了,请父皇早些退位,颐养天年。”
徐靖:“……”
徐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词穷的时候。
这些话,太子不知在心中盘算了多久。此时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徐靖根本不知该怎么应对。
尤其是最后一句,透出的意味令人心惊肉跳。
太子见徐靖沉默不语,知道他听懂了,目中闪过欣慰,低低地说了下去:“父皇是个好父亲,却不是个好皇帝。”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底下的百姓能有些好日子,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件事,殊为不易,要尽早谋算。”
“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全力助你站稳脚跟。”
“你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宫中内外,都会有阻拦你的人。会有无数明枪暗箭对着你。”
“春生,你要撑住。要让父皇母后接受你,让所有臣子看到你的优秀出众,要拿出过人的能耐本事,弹压住所有藩王世子和皇室宗亲。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地奉你为大晋储君。”
欲戴王冠,先受其重。
一个藩王世子,要正大光明地继承皇位,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条康庄坦途,比起~兵~造~反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强得多。
太子说完这么多话,急促的喘息了几口,脸孔愈发苍白,目光依旧落在徐靖的脸上,等着徐靖的回应。
徐靖深呼一口气,思绪一片混乱,又深深吸了一口:“堂兄,我答应你。”
太子眉眼骤然舒展,笑了起来:“好,我果然没看错你。”
三更了,徐靖还没回来。
赵夕颜在床榻上小睡了片刻,被打更声惊醒,看着空荡荡的枕畔,不由得蹙起眉头。
今日宫中发生的事,简直如一碗水倒进油锅里,几乎炸开了锅。
消息传得飞快,短短半日功夫,就传遍了京城……当然,传播的范围,仅限于顶级的官宦圈。那些四品以下的中低等官员,还没知道的资格。
赵夕颜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也因此,这大半日里心惊肉跳,难以安宁。
太子熬过了腊月初八的死劫。
太子对永明帝进言,要立徐靖为皇太弟。
这何止和前世不同,简直就是天翻地覆的改变。此事成于不成,都将令她和徐靖的生活发生剧烈的变化……
玉簪一直没睡,守在床榻边,见赵夕颜睁眼后怔忪不语,知道主子心事重重,低声宽慰道:“世子妃怀着身孕,不宜多思多虑。奴婢料想,世子今夜不会留在宫里,定会回府。世子妃还是再睡会儿吧!”
赵夕颜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一笑:“我睡不着,扶我起来吧!再让厨房那边准备宵夜,我等世子回府。”
玉簪应一声,退出门外吩咐一声下去。..
就在此刻,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大步而来。
玉簪眼睛一亮,忙上前行礼。徐靖满腹心事,略一点头,快步进了寝室。
赵夕颜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心中忽然安宁了下来,笑盈盈地迎上前:“春生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今日一直等你。”
月牙儿妹妹的笑容,是一贴无上妙药。
徐靖心头一热,原本焦躁不宁的情绪瞬间缓和宁静。他走上前,舒展手臂,将赵夕颜搂进怀中。
自赵夕颜有了身孕之后,他十分克制,便是抱着她,也比往日轻柔得多,唯恐伤到孩子。
赵夕颜的额头靠着他的额头,像幼时那样安慰他:“春生哥哥,别怕。不管何时何地遇到何事,我都和你并肩而立,共同面对。”
徐靖嗯一声,将嘴唇凑过来,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并不热切贪婪。赵夕颜温柔地回应,给予他最大的抚慰。
过了片刻,徐靖才抬起头,低声道:“宫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赵夕颜嗯一声:“周尚书一出宫,就派人送消息来了。”
“都是老狐狸。”徐靖嘀咕道;“你不知道,当时堂兄说要立我为皇太弟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周尚书。”
结果,一出宫就打发人给赵夕颜送消息来了。
赵夕颜轻笑一声:“这件事还没定论。当着皇上皇后太子的面,周尚书当然要表一表忠心。”
“如果你做了储君,日后大姐就是长公主,周家上下都成了皇亲国戚。周尚书岂能不愿意?”
“得道者多助。周尚书愿意支持你,再好不过。还有武安伯和我大伯父,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徐靖稍稍后退,和赵夕颜四目对视:“真正全力支持我的人,是太子。”
不愧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徐靖短短一句话,一个复杂的眼神,赵夕颜便已猜出了旁人难以想像的实情:“太子这么做,是因为心疾发作自知来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