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靖起身,郑重地拱手道谢。
忠勇侯忙笑着扶起徐靖:“世子快请起。今日就留下,用了午膳再走。”
徐靖欣然应下。
正午时,忠勇侯父子六人作陪。大军出征在即,不宜多饮酒。徐靖敬了忠勇侯三杯,便搁了酒杯。
忠勇侯特意询问北海郡的驻兵和北海王府的兵力。
徐靖没有隐瞒,低声道:“北海郡的驻兵由郑将军统领,一共两千人,都算得上精兵。至于北海王府的亲兵,大半都被我带到了京城来。”
北海王私下肯定还有兵力人手,这就不便明说了。
忠勇侯心中有数,不再多问。
待徐靖走后,忠勇侯特意将徐三叫了过来,仔细问询北海郡的情形。徐三话语不多,简洁有力,很合忠勇侯的脾气。
忠勇侯随口笑道:“我记得世子身边有个徐十一,看着憨厚,实则是个马屁精。你和徐十一的身手,谁高谁低?”
徐三简短地答道:“一般高低。”
在外人面前,徐三从不说自家兄弟的半点不是。
忠勇侯听出徐三话中的回护之意,不由得一笑,也不为难徐三了。转而嘱咐道:“大军六日后启程。这几日,你领着亲兵先在侯府里安顿。”
叫了长子过来,让高大郎去安排。
徐三虽是一介亲兵,却是徐靖的人。以忠勇侯的精明老道,如何看不出徐靖和太子亲如手足。太子连新军都交给徐靖了,可见对徐靖的信任。将来……说不定徐靖会有更大的造化。
忠勇侯很乐意和徐靖交好,对徐三也格外看重。高大郎领会了亲爹的意思,对徐三颇为客气,领着徐三去府中外院安顿。
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一个熟悉又意外的身影。
“大哥!”高平平拎着裙摆冲了过来,口中喊着兄长,一双眼却落在久违的少年脸孔上:“你这是要去哪儿?”
高大郎随口笑道:“这是北海王世子的亲兵徐三,我带着他去安顿。”
徐三冲高平平拱手行礼:“见过高大小姐。”
高平平按捺着心里的雀跃欢喜,笑着说道:“快些起身吧!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不必这般拘谨。”
高大郎看着自家妹妹忽然放光的俏脸,这才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他十五岁就成亲,房里还有三个美妾,如今儿子都有三个了,对男女情事自不陌生。
高平平何曾对谁有过这般好脸色?
她怎么会和徐三这般熟悉?
高平平转头对兄长笑道:“大哥,我和世子妃是好友,以前常去赵府做客。世子妃经常令徐三护送我回来,所以,我对徐三很熟悉。”
高大郎将心里的疑惑按捺下去,笑着嗯一声:“父亲很快要领兵去打仗,说不定一去又是一年半载。你去陪父亲说说话。”
高平平应一声,却没动弹,又看向徐三:“世子是不是让你随我爹一同去北海郡?”
徐三个头高,垂着眼也能看到高平平的脸:“是。”
“行军打仗危险得很。”高平平忍不住多嘴几句:“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格外小心。”
徐三拱手:“多谢大小姐提醒,小的都记下了。”
高大郎咳嗽一声:“妹妹去书房吧!”
高平平这才不太情愿地离去。走出一段路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高大郎:“……”
高大郎微微抽了抽嘴角,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好在徐三并无异样,脚步也随之快了起来。也没回头去偷看高平平。
还算懂礼。
高大郎心下稍安。
待徐三和一众亲兵安顿好,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高大郎回了忠勇侯的书房覆命。
高平平今日心情极好,一直待在书房里,给亲爹奉茶,陪亲爹闲话。忠勇侯被女儿哄得乐呵呵的。见了儿子,忠勇侯笑着招手:“平平今日难得煮茶,你也来尝一尝。”
高平平笑吟吟地为兄长倒一杯清茶,亲自捧了过来。
高大郎接过,一饮而尽:“好茶!”
妹妹亲自煮的茶,那必须好啊!
这个小小的插曲,徐靖自然不清楚。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让徐三领亲兵随军出征,是因为徐三身手最高行事最沉稳。这其中,当然也有让徐三亲近高家父子的意思。
至于日后如何,只能以后再说。一个世子亲兵想做忠勇侯的女婿,可不是容易的事。
徐靖一路快马回了北海王府。
赵夕颜快步迎了出来。
徐靖目光掠过赵夕颜清减了的脸颊,心疼不已,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低声道:“你别担心,朝廷派了忠勇侯领兵去剿匪,大军六日后就启程。我让徐三领着三百亲兵一同随军出征。”
“还有,朝廷发了公文,令胶东军一同剿匪。公文八百里加急,最多十日就能到李骥手中。胶东离北海郡只八九日路程。算一算时间,北海郡只要撑过一个月,就能安然无事了。”
赵夕颜轻叹一声,依偎进徐靖怀中:“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心里总是惴惴难安,吃不下睡不好。”
“我还担心我爹和大伯父。他们一行人也不知走到了何处,万一一头撞上了土匪,被周隋王通抓去了怎么办?”
简直不敢想,越想越可怕。
赵夕颜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世北海郡被屠城亲人尽被屠戮的的惨状,身子微微颤抖不已。
徐靖同样忧心岳父的安危,口中不停安抚赵夕颜:“北海郡打仗的事,肯定在附近的郡县早就传开了。岳父和大伯父不会傻得再回北海郡,定会悄悄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第278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北海(一)
赵夕颜深呼吸一口气,情绪渐渐平稳:“放心,我以后好好吃饭睡觉。越是这等时候,越要稳住,不能慌了手脚。”
赵夕颜这般模样,徐靖又心疼了,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也别硬撑着。心里难受了,想哭就哭一会儿,别什么都憋在心里。”
饶是赵夕颜心情晦暗,也被逗乐了:“你这张嘴,正反都是你有理。”
徐靖一本正经地接过话茬:“不但有理,还很美味。你要不要尝一尝?”
赵夕颜红着脸啐他。
徐靖紧紧搂着她,亲昵了片刻。
然后,徐芳徐莹姐妹两个就来了。
这几日,徐莹哭了几场,满心焦灼,满面憔悴。一见徐靖,徐莹绷紧的情绪就控制不住了,流着泪说道:“春生,这几晚,我总做噩梦。”
“我梦见乱军闯进了北海郡,冲进了北海王府。梦见父王母妃都惨死在土匪刀下。”
北海郡出了名的富庶,北海王府家大业大,库房都快被金银堆满了。周隋王通领着土匪攻打北海郡,十之八九都是冲着北海王府去的。乱世中,有了金银,就能招兵买马,迅速壮大势力。
土匪一旦冲进北海郡,百姓还会活命的机会,北海王夫妇首当其冲,绝无活命之理。
徐莹哭得不能自已。
徐芳也红着眼,哽咽道:“我这几日也寝食难安。一想到父王母妃,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刻飞到他们身边。”
徐靖心中沉甸甸的,还得打起精神安慰自家大姐三姐:“朝廷已经派兵了,最多一个月,大军就能赶到北海郡。骁骑营都是骑兵,骁勇善战。忠勇侯是大晋名将,有他出马,三姐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徐莹哽咽道:“忠勇侯在冀州的时候,不是吃过败仗吗?”
赵夕颜轻声道:“冀州民匪太多了,忠勇侯又不是铁打的,打了一拨又来一拨,吃败仗也是难免。”
“北海郡现在封了城门,城门外的土匪一共万人,等忠勇侯领兵前去,和胶东军一同配合,再有北海郡的驻兵里外夹击,土匪一定溃败。”
徐芳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皇上一直对父王十分不满。你们说,忠勇侯手中会不会有皇上的秘旨,等大军进了北海郡,趁乱对父王下杀手?”
赵夕颜一惊,迅疾看向徐靖。
徐靖眉头动了一动,同样压低声音:“我今日去忠勇侯府,将三百亲兵都托付给他,一来是出一份力,二来,也有暗中警告忠勇侯之意。”
“忠勇侯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细密。想来,他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如果他真敢对父王不利,就是我的生死之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敢也不会对父王动手。”
赵夕颜默默凝望着徐靖。
以前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在短短一年多的世间里迅速成长,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徐莹慢慢停了哭泣,用帕子擦干净眼泪,徐芳也擦了眼角,低声道:“你二姐这几日也忧心难安,我这就让人去给她送个信,让她回来一趟。”
徐靖点点头。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海郡,此时人心惶惶。
半个月前,一伙土匪易容改扮成百姓,混进了北海郡。冲进东门城门后,杀了几个守城兵。万幸城门官及时赶来,将数十个土匪都杀得干干净净。
同一时间,其余的三个城门也遭遇了同样的混乱。南城门差一点就沦陷到土匪手中。
郑将军惊怒不已,立刻令人封了四处城门。城门落下没多久,大股的土匪就来了。
这伙土匪,打起了青龙旗,主攻东城门。东城门只有五百驻兵,很快就抵挡不住,死伤惨重。郑将军立刻调派其余驻军前来守城门。
城门高大,驻军们有弓箭有长刀,还有滚油热水巨石,土匪们一时攻不下城门。
不过,这些土匪已经在城门外安营扎寨,竟连攻城的投石车和楼车都有。巨石从投石车上不停飞过来,大多重重砸在城门城墙上,有些飞到城墙上,被砸中的士兵顿时血肉模糊,连声惨呼都发不出来就咽了气。
那情景,犹如人间地狱。
百姓们被吓得躲进家中,街道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北海王当机立断,令王府里所有的亲兵都上了城门守城。
亲兵共有一千人,个个都有锋利的兵器在手,还有穿软甲的。立刻将武器装备寒酸的守城兵比了下去。
“一定要守住城门。”这一年多里,北海王瘦了一大圈,身形小了许多,五官轮廓显出了几分昔日的英俊:“朝廷动作再快,大军赶来也得一个多月,只要守住城门,熬到援兵前来,北海郡就能平安了。”
郑将军拱手应道:“王爷放心,末将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守住城门。”
郑将军没去问北海王从哪儿来的一千亲兵。
按朝中规矩,藩王只能有五百亲兵。徐靖去京城的时候,将北海王府的亲兵几乎都带走了。显然,这一年多来,北海王没有闲着,暗中招募了不少人手。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
北海王又道:“我们还得做好朝廷援兵迟来或不来的准备。北海郡里有数万百姓,传本王号令,每户都得出一个男丁。没有兵器,拿上铁锹或镰刀菜刀都行。等守城兵不足了,就让他们顶上。”
郑将军一惊,抬头看向北海王:“王爷,这么做,可是犯忌讳的事。”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忌讳不忌讳。”北海王沉声道:“先保住北海郡要紧。”
周隋本来就是穷凶极恶的巨匪。
现在又多了一个王通。
单论身手,王通不算无敌高手。可怕的是,王通熟读兵书,擅长练兵,且对北海郡兵力强弱十分熟悉。
四个城门,王通选的是兵力最弱城墙最矮的东城门。那些攻城的器具,也是王通掳的工匠造出来的。经过训练的土匪,已经有了不弱于军队的战力。
郑将军一咬牙应下了:“是,末将这就去办。”
随郑将军前来北海王府的郑二郎悄悄溜进了王府内宅。
自徐莞被乔家退亲后,郑玄青得了空闲就来王府献慇勤。一开始没人搭理,他厚着脸皮也要待半日。后来登门提亲被拒,也不气馁,依旧时时登门。
一年下来,北海王和北海王妃都已心软默许,只要徐莞点头,这门亲事就成了。
可惜,徐莞的心像铁铸一般,既冷又硬,依然不为所动。
这半个月来,北海郡被土匪围攻封锁城门,人心惶惑难安。徐莞也没了闲心看书抚琴,坐在书桌前怔怔发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令她瞬间回过神来:“莞姐姐。”
徐莞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已扬起嘴角,转头看向来人:“你怎么又来了?”
站在书房门口的少年,一张还算英俊的脸笑得像个傻瓜:“我爹来求见王爷,商议如何守城。我随爹一同来王府,正好顺便来瞧瞧你。”
徐莞淡淡道:“我天天待在内宅,每天都是这副模样,有什么可瞧的。”
话说得冷淡,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桌上的茶壶,拿过干净的茶碗,倒了一杯茶。
郑玄青腆着脸进了书房,伸手拿过茶碗,一饮而尽:“莞姐姐煮的茶清香可口,我再来一杯。”
徐莞为他再斟一杯茶:“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叫我莞姐姐。”
郑玄青不愧是徐靖好友,厚起脸皮来理直气壮如出一辙:“我和世子自小就是好友,来王府和在自家一样,你比我年长两岁,我从小就叫你莞姐姐。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
徐莞也有些恼了,放下茶壶,瞪他一眼:“你也知道我比你年长两岁!还这般缠着我做什么?我早就和你说过,在我眼里,你和春生一样,都是弟弟。我绝不可能嫁给你,你趁早死心,另寻良缘。”
郑玄青振振有词地应了回去:“女大三,抱金砖。大两岁正合适。再说了,我们自小相识,对彼此的性情脾气都熟得很。正适合做夫妻!你现在不想嫁,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我就娶你过门。
徐莞又瞪过来了。
郑玄青想了想,改口道:“世子已经成了亲,和世子妃住在京城,估摸着几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了。你舍不得王爷和王妃,不愿出嫁,要不然,我就入赘好了。以后和你一同孝敬父王母妃……诶呦,疼!别拧我耳朵成不成?”
徐莞起身探过手来,隔着一张桌子拧住了郑玄青的耳朵。郑玄青被拧得哇哇喊。
徐莞稍稍解了闷气,轻哼一声道:“再胡说八道,我拧断你耳朵。”
在郑玄青的愁眉苦脸中松手。
还没等她缩回手,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郑玄青用力抓着她的手,目光火辣辣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略略压低:“你拧我一辈子的耳朵,我都喜欢。”
徐莞:“……”
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脸颊有些热。
徐莞故作镇定,迅疾将手抽了回来,绷着俏脸道:“不准再说这些轻薄肆意的话了。”
郑玄青早习惯了徐莞的口是心非,嘿嘿笑着,又想伸手去摸她的手。被她瞪着讪讪缩回来。
为了在书房多赖一会儿,郑玄青说起了城门战事:“……有人在指挥土匪攻城,这个人对城门兵力布置十分熟悉,应该就是王通。”
徐莞听到王通的名讳,皱了皱眉头,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这个王通,以前是朝廷命官,在北海郡守了二十年城门。现在投了土匪不说,还领着土匪攻城,真是令人不齿。”
郑玄青忍不住叹了一声:“我爹一提王通,也是咬牙切齿痛恨不已。还说以后要亲自斩了王通。可现在,土匪人多势众,每日不停攻城。驻兵死伤颇重,我爹今日来王府,就是想请王爷将手中所有的亲兵都派上城门。”
这等时候,就别想着保存实力以待来日了。眼下先保住城门不失,撑到朝廷援兵前来才是最要紧。
徐莞心里沉甸甸的,一时竟没留意郑玄青绕过书桌,到了她面前:“父王暗中还有些人手,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以父王的性子,不会藏私。”
郑玄青点点头:“王爷深明大义,爱惜百姓,不会舍不得。”
一边说话,一边悄悄伸手,去握徐莞的手。
徐莞用力拍开他的手,再次撵人。
郑玄青见好就收,咧嘴一笑:“我去书房那边等爹出来,以后得了空闲再来。”
徐莞面上嫌弃,让他别来了,实则亲自送郑玄青出了院子。
郑玄青心情好极了,走出老远了,还回头冲徐莞挥手。
徐莞想绷着脸,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旁的丫鬟见徐莞这副模样,偷偷笑了起来。
烈女怕缠郎。郑二郎锲而不舍地努力了一年多,徐莞已经悄然动了芳心。现在拧着一股劲没松口,估摸着也快了。等北海郡平安无事了,王府就该办喜事了。
郑玄青父子空着手来,带走了一千精兵。
郑将军将这一千人全部带到了东城门。这里是主战场,其余城门都只留了百人守着,真正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
有了这一千精兵加入,原本疲惫不堪死伤颇重的驻兵顿时松了口气,可以轮换着疗伤休息。
郑将军亲自守在城门上,将每户招募一个男丁的任务给了郑玄青:“王爷已命人张贴告示。三日之内,要将招募来的人都集中在一处,没时间训练,至少要懂简单的军鼓和旗号。这件差事,由你去办。你就是不吃不睡,也得将差事办妥了。”
郑将军疾声厉色,郑玄青也收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郑重点头应是。
郑将军又低声道:“王爷还下令,要征收所有粮商的粮食,由王府统一制定粮价,要令所有百姓都有粮食填饱肚子,稳住民心。这件事,自然要谢郡守去办,我们父子两个就不必操心了。”
郑玄青下意识地来了一句:“粮价飞涨,正是发财的大好机会,粮商们愿意吗?”
第280章 第二百八十章 北海(三)
郑将军冷笑一声:“由不得他们不愿意。如果有人从中作祟捣鬼,杀几个也就老实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中,透露出森冷和血腥。
郑玄青在军营里待得久了,不以为意,低声道:“北海郡里最大的粮商,就是霍家。霍家和谢郡守是姻亲,就看谢郡守能不能下得了这个手。”
郑将军不欲多说,张口道:“不必你操心,你办好自己的差事。”
郑玄青应一声,很快离去。
郑将军亲自上了城门巡视,遇到伤兵,便亲自安抚一番。不时说些振奋人心的话。
天黑了下来,土匪们如潮水般退去。
守城的士兵各自松口气。又平安熬过了一天。
重伤的士兵被抬走疗伤,轻伤的胡乱洒些药粉止血,用绷带包扎,手上的血迹还没干透,拿着两个白馒头坐在地上慢慢吃。
此时的郡守府,灯火通明。
北海郡大小共十几个粮商,都在郡守府。
谢郡守板着脸孔,宣布了北海王爷的号令。粮商们听后,顿时炸开了锅。
“郡守大人,我们家中是有些存粮,只是,这都是我们花银子买来的。现在王爷一道命令,就要征收我们的粮食。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求郡守,给我们一条活路。”
也有粮商去求霍恒文:“霍兄,你说句话,你和郡守大人是姻亲。郡守大人总会给你些颜面。”
霍恒文眉头都快拧成结了,低声长叹:“王爷铁了心要剔我们的骨剐我们的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果然,谢郡守在听到粮商们的叫苦声后,丝毫不为所动,面容严肃:“王爷不是白白征收你们的粮食,是以每斗粮食三钱银子的价格买下。再平价卖给百姓。”
一斗粮食买进的价格就是两钱银子,算上运费和损耗,本钱约莫三钱。北海王出三钱银子一斗,堪堪够本罢了。
这么一来,他们大批量屯粮趁机发财的念头就成了泡影。
要知道,北海郡封了城门后,半个月来粮食价格飞涨,一斗粮食已经卖到一两三。粮食每日一个价,再过个几日,涨到二两多银子一斗也是有的。这可是八倍到十倍的暴利。
做粮商的,盼得可不就是这一天么?
这件事,他们绝不同意。
粮商们很快激动起来,一个个慷慨激昂,表示绝不肯接受此事。
倒是霍恒文,权衡一番过后,叹道:“大家伙儿请听我一言。眼下北海郡遭了匪祸,我们也该尽一份心出一份力。王爷既已下了命令,我霍家没有二话,便将家中存粮都交出来。”
然后,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粮商们个个心眼活络,立刻会意过来,很快改了口风,纷纷宣称家中存粮不多了,愿尽绵薄之力。
谢郡守是文官,对庶务并不精通,见粮商们低头,颇为欣慰。待粮商们离去后,特意留下霍恒文:“今日这事你做得对。现在北海郡闹了匪祸,最要紧的是稳住百姓们的心,守住北海郡。你领了个好头,我明日去见王爷,一定在王爷面前为你美言一番。”
霍恒文忙笑着道谢:“多谢郡守大人。”
等出了谢府,上了自家的马车,霍恒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回霍家后,霍恒文立刻召集所有的大掌柜来,低声吩咐下去:“明日王府的人来收粮,每间铺子只拿出一成粮食。”
一个大掌柜小心地问道:“其余粮食该怎么办?以后还开不开门卖粮了?”
霍恒文冷笑一声:“等王府的人拿走粮食,你们立刻关了粮铺的门。就说我们没有粮食了。”
“其余粮铺,也会关门。我倒要看看,王府收去的粮食,够支应多久。总之,我们霍家没有存粮了。”
大掌柜们纷纷应下。第一个发话的大掌柜,有些忧心,仗着胆子说道:“这么做,一旦被王爷和谢郡守察觉,只怕会惹来祸端。”
霍恒文不以为意:“霍家谢家是姻亲,谢郡守不会对我们霍家动手。现在土匪围攻北海郡,王爷整日发愁怎么保命,哪有心情来管我们。”
“王爷在北海郡这么多年,除了吃喝玩乐,就没做过别的。没什么可惧怕之处。”
大掌柜们这才齐齐点头。
隔日,王府管事来买粮的时候,十分顺利。各家粮铺以霍家为首,眼见着霍家痛快地卖了粮食,其余粮铺也纷纷拿出十分之一的粮食来。然后各自关了粮铺的门。
囤粮居奇,每到灾荒或战乱时候,就是粮商们发大财的良机。
管事买了粮食后,将账册拿到北海王面前。
北海王仔细翻了一遍账册,忽然笑了一笑,然后叫了亲兵统领过来:“这些粮商,太平日子里发发财就算了,这等时候,还想着囤粮卖高价,一个个心都黑透了。”
“你先去一趟郡守府,将本王的话传给谢郡守。就说买粮一事,都是本王的主意。接下来的事,也都是本王的意思,谢郡守无需过问。”
这些话,半个时辰后就传进了谢郡守的耳中。
谢郡守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问道:“王爷要做什么?”
亲兵统领声音平平板板:“小的也不清楚。”
谢郡守碰了个软钉子,只得闭了嘴。
不出三日,谢郡守就知道北海王要做什么了。
十六家粮商,全部被“请”到了北海王府。谁有粮食卖给王爷,谁就能离开王府。
有小粮商顶不住压力,将存粮全部交了出来。不过,粮价已经从三钱银子降到了两钱。
又过五日,十六家粮商只剩了五家。这几日的粮价更低,从两钱变成了一钱。
熬了八天都没松口的五个人,都是北海郡里最大的粮商。霍恒文也赫然在其中。
霍恒文熬得双目赤红,一口咬定家中没有粮食。
其余四个粮商,也咬着牙和霍恒文同进攻退。
一直没露面的北海王,今日终于露了面,目光掠过五个粮商的脸,淡淡问道:“本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家中真没有存粮了?”
素来以温和好脾气著称的北海王,此时没有发怒,语气还算和气。
其中一个粮商大着胆子答道:“回王爷,草民家中真没有存粮了。”
另一个粮商也跟着附和:“这些话,草民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好多回。草民家里确实还有几石粮食,不过,草民一家老少二十余口,最多够吃半年。求王爷给草民留一条活路。”
北海王呵呵一笑,挥了挥手,就见有四个面无表情目光森寒的亲兵过来了。将两个死到临头犹不知的粮商拖了出去。
那两个粮商还在大呼小叫,喊着“草民所言句句是真”之类。
然后,就被亲兵捆住双手,压在地上,一刀砍了头。
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溅,头颅咕噜噜滚到一旁。
表情永远停在了难以置信的一刻。
留在屋子里的三个人,个个全身战栗抖如筛糠脸色惨白。谁也没想到,北海王二话没说就杀了两个粮商。
一阵难闻的腥臊味忽然飘了过来。
北海王目光一飘,掠过那个被吓得失禁衣服湿了一片的粮商,很是和气地问道:“你过来,本王问你,你家中还有存粮吗?”
那个粮商被吓得两腿直哆嗦,嘴动了几下,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北海王又是呵呵一笑,再次挥手。立刻又有亲兵过来了。
那个粮商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冲过来跪下,声音凄厉地大喊:“王爷手下留情啊!草民家中有存粮!草民一分银子都不要,愿将所有存粮都献出来!求王爷留草民一条贱命!”
一边哭喊一边用力磕头,咚咚咚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鲜血淋淋。
北海王温和问询:“你想好了?真是心甘情愿地献出存粮,不是被本王逼迫的吧!”
粮商疯狂点头:“是草民心甘情愿的,王爷绝没有逼迫草民。求王爷立刻派人,草民领着他们去粮仓。”
北海王这才点点头:“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本王就勉为其难地应了。”
转头叫了一个管事进来。那个四十多岁的管事拱手领命后,扶着双腿软如面条的粮商出了屋子。
现在,屋子里就剩两个粮商了。
没等北海王出声,那个粮商就冲过来跪下,连连磕头:“草民该死,之前说了假话。其实,草民有三个粮库都装满了粮食。求王爷给草民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草民也愿将粮食都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