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笑道:“你一口一个县君,倒显得见外。直接改口,叫大姐二姐便是。”
这点小事,倒是无妨。在北海郡,赵夕颜就已改口,叫徐莹徐莞三姐四姐了……未来姑姐确实多了点。
赵夕颜心里嘀咕一句,微笑着改了称呼:“大姐,二姐。”
徐芳一脸喜悦,转头对徐芷说道:“二妹,这些年,我一直盼着这一天。要是春生此时也在,就好了。”
说着,竟隐隐红了眼圈。
徐芳是北海王长女,徐靖出生的时候,她已十四岁。出嫁的时候,徐靖还是个三岁幼童。
远嫁京城整整十三年,和娘家全凭书信来往。那种心里空落落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赵夕颜今日一声大姐,竟让她有了见娘家人的激动。
徐芷忙笑着安慰道:“春生就在宫中,等得了空闲,就会出宫回王府。到时候我们姐弟就能相聚了。”
又转头对赵夕颜笑道:“到时候,我打发人来接你去王府小聚。”
赵夕颜含笑应了。
姑嫂初次会面,寒暄数句足矣,还没到掏心置腹的时候。
徐芳徐芷很快道别,起身离去。赵夕颜和孙氏等人一同送两人出府。直至徐芳徐芷上了同一辆马车离去,孙氏才舒出一口气,对赵夕颜笑道:“我一开始还担心你应付不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又压低声音笑道:“这两位县君,一个爽朗可亲,另一个,就厉害了些。”
赵夕颜微微一笑:“大伯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姑嫂相处,既要亲近,又得有个合适的距离。期间分寸掌握,就得看个人手段能耐了。
孙氏见赵夕颜神色自若,忍不住笑着叹道:“鹊羽这丫头,但凡有你三成的机敏冷静,我都不必为她发愁了。”
赵鹊羽听得百般不服气,探过头来:“我哪里不机敏不冷静了?等我定了亲,见未来姑姐,也这样不卑不亢就是了。”
孙氏:“……”
孙氏忍不住用手捂住额头长叹。
赵夕颜扑哧一声笑了。
赵鹊羽还不知道自己哪儿好笑,振振有词地问赵夕颜:“六堂姐,母亲总爱数落我,你替我评评理。我哪里不好了?”
赵夕颜忍着笑夸道:“七堂妹聪慧可爱,心性淳朴,好得很。”
就是嘛!
赵鹊羽连连点头。
孙氏好气又好笑,也拿自己女儿没法子:“是是是,赵七姑娘好得很。别在门口磨蹭,快些回去吧!”
平缓行驶的马车里,徐芳徐芷姐妹两个也在低声议论未来弟媳。
“这般美貌,也不知是福是祸。”徐芷有些忧虑地低语:“那个慕容慎,屡次对皇上进言,都是冲着春生去的。说到底,都是因为赵六姑娘的缘故。”
徐芳不赞成的看了徐芷一眼:“这等事,怎么能怪赵六姑娘。难道珍宝被人起了觊觎之心,不怪要抢珍宝的匪徒,倒要怪珍宝太过耀目不成?”
“亏得我刚才拦下了你,不然,你要是露出只字片语,今日惹恼了赵六姑娘。以后她嫁进门了,我们姑嫂可怎么相处。”
徐芷脸色郁郁:“大姐,我不是怪她。只是,原本春生在北海郡待得好好的,能快快活活过一辈子。现在偏被弄到京城,进了宫。”
“宫中是禁卫军的天下,慕容慎是御前校尉,又是圣上宠臣。若是在皇上面前煽风点火,春生日子定然难熬。说不定日后……”
徐芷说不下去了。
徐芳目光暗了一暗,叹道:“我何尝不为春生忧心。他自小就淘气任性,被父王母妃惯着长大,年少气盛,冲动易怒。他现在进了宫,哪里能应付得来。”
“不过,再如何,也不能迁怒到赵六姑娘身上。”
“以后见了她,你收敛些。”
徐芷呼出一口闷气,点点头应了。
姐妹两个都远嫁在京城,娘家离得太远,平日两人走动十分密切。对彼此的家事也了然于心。
徐芳看徐芷一眼,又低声问道:“妹夫是不是又纳美人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徐芷就来气,重重哼一声:“别提他,我现在只当他是死人。”
徐芳有些无奈,揉了揉额头:“你呀,就是这火爆脾气。我早就和你说了,女子就该性子软一些,以柔克刚。你倒好,脾气比男子还烈,动辄就翻脸怒骂。这也就是妹夫,换了别的男子,就不只是纳妾了。”
徐芷挑眉冷笑:“武安伯府早就败落,我那个公公,整日在南城兵马司里混日子。我那个夫婿,提枪打仗不行,喝花酒玩女人倒是一把好手。我这几年,掌着家事,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填补。他能对我怎么样,敢对我怎么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徐芷这个武安伯世子夫人,看似威风厉害,实则日子不好过。便是她自己,在尚书府做着长媳,同样甘苦自知。
徐芳目中闪过水光,低声道:“二妹,这都是我们的命,就认了吧!”
都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这话半点不假。
在闺阁里的少女时光,是一生中最幸福最安宁的时光。嫁了丈夫之后,要彻底融入一个新的家族,适应在夫家的生活,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要孝敬公婆应对姑嫂妯里……
遇到宽和的夫家,是福气。
若运气不佳,夫家不省心,日子就难熬了。
徐芷咬牙道:“我偏偏不认这个命!”
“大姐,我堂堂北海王府县君,带着丰厚嫁妆,嫁进朱家,生了两个儿子。这些年,我打理内务,伺候病重的婆婆,样样都要我撑着。”
“他还想我温柔贤惠。呸!他也配!”
“他爱喝花酒,爱纳妾,都随他去。哪天他死在女人床榻上,也不稀奇。我才不会低头哄他,我也不稀罕他回心转意。我只管将两个儿子都养好了,到老了,我靠我儿子,才不靠他!”
每次说起武安伯世子朱镇川,姐妹两个都要起争执。
徐芳劝不动性烈如火的徐芷,又是一声长叹,不再多言。
徐芷先送徐芳回尚书府,然后才回了武安伯府。
说起来,武安伯也是时运不济。
当年先帝争储时,忠勇侯及时站队,一跃而起。武安伯却正好相反,站错了队。先帝掌权后,忠勇侯就取代了武安伯在军中的位置。
身为勋贵,不能掌兵,在朝堂中很快没落。武安伯堂堂伯爵,沦落去南城兵马司,心中苦闷,整日喝酒听曲。
武安伯世子朱镇川,从小耳濡目染,少时就是出了名的浪荡纨绔。
朱镇川声名不佳,为何徐芷会嫁进朱家?说来,这又是一段故事。
当年,徐芳远嫁京城,徐芷一并前来送嫁,和朱镇川偶遇。徐芷容貌明艳,学过些武艺,和娇柔女子大相迳庭。
朱镇川被一眼迷住了心神,对徐芷大献慇勤穷追不舍,主动去北海郡在北海王面前下跪求娶,立毒誓会改了所有恶习。
北海王其实不太满意这门亲事,不过,徐芷陷入情网执意要嫁。北海王也只得应了。陪了丰厚的嫁妆,让徐芷嫁进了武安伯府。
成亲前几年,夫妻两个十分恩爱。徐芷进门就生了长子,隔两年,又怀了身孕。
朱镇川没忍住,在徐芷怀身孕期间,悄悄去青楼寻欢。徐芷大怒,拿了一把刀去青楼。
朱镇川衣衫不整,狼狈地逃窜出青楼,成了京城一大笑话。夫妻大闹一场,感情由浓转薄。
徐芷动了胎气早产,差点殒命。而那一晚,朱镇川却被好友拉去喝花酒,一夜未归。
等天明时醉醺醺的回府,朱镇川才知徐芷早产血崩,大为后悔,冲进产房里,跪在床榻边求徐芷原谅。
心如死灰的徐芷,对着床榻边的丈夫一字一顿说道:“从今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你。你永远别踏进我房门半步。”
徐芷说到做到。
做完月子后,她令人将朱镇川的衣物都搬去书房。任凭朱镇川如何低声下气恳求,徐芷都不为所动,果然不再让朱镇川进房门半步。
朱镇川熬了几个月,熬不下去,就纳了一个美妾进门。
美妾来敬茶,被徐芷连茶杯带人都扔出了门外。连带着朱镇川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朱镇川索性破罐子破摔,这几年,愈发浪荡起来。
徐芷一踏进武安伯府的门,迎面就走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相貌娇艳,身形婀娜,走路时一摇三摆。行礼时声音娇柔:“婢妾红梅,给世子夫人请安。”
这个红梅,就是朱镇川一个月前刚纳进府的美妾了。
以朱镇川的恶名和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威名”,好人家的姑娘是绝不肯进门做妾的。朱镇川纳进府的,多是从花街柳巷出来的美人。
徐芷皱眉,不耐地呵斥:“滚回你自己院子待着去。”
红梅进门后,还没领教过世子夫人的厉害,自以为得世子的宠爱,颇有些蠢蠢欲动,露出一脸矫揉造作的惧怕:“婢妾只是想给世子夫人请个安,又没做错什么,夫人为何这般怒斥?”
徐芷冷笑一声:“看来,朱镇川没教你认清府中规矩。”
红梅又是一声惊呼,抚着胸口道:“夫人怎么能直呼世子姓名,这哪里是妇人所为……诶呦!啊!”
徐芷一巴掌扇晕了红梅,转头吩咐一声:“取她的卖身契来,将她卖出府。告诉朱镇川,下次找一个懂规矩的。”
第二日,在外喝了一夜花酒的武安伯世子才回府。
当年能迷倒徐芷,朱镇川自然是一副好相貌,身高腿长,面容英俊。这几年花天酒地的纨绔生活,也没损半分,依旧英俊,你说可气不可气!
得知新宠被卖了,朱镇川一点都不急,迈步去见徐芷。
话没说两句,就被徐芷臭骂了一顿。
朱镇川挨骂是常事,有时候还会挨上几拳几脚。
徐芷生气的时候,脸颊泛着愤怒的潮红,一双眼又大又亮,格外有神。
朱镇川等徐芷骂完,才张口:“绿梅身契不是在你手里吗?你想卖就卖了,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
呸!那是红梅,什么绿梅。
徐芷又瞪一眼过去,不知为何,心情竟好了一些。
朱镇川低声道:“你先别气,听我说。昨天晚上我请人喝酒,是为了打探宫中消息。”
徐芷眼睛一亮,怒容顿时化为喜悦:“真的?你打听出什么没有?”
朱镇川难得见徐芷和颜悦色,精神也是一振:“我请的这个人,是慕容氏旁支,在宫中当差也有四五年了。他和我说,春生现在住碧霄宫,离东宫颇近。皇上打发了身边的钱公公去春生身边伺候。”
伺候?分明是眼线吧!
徐芷忍住冷哼:“我拿银子给你,你继续去打探消息。”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姑嫂(三)
武安伯府没落,朱镇川这个武安伯世子,没做过什么正经差事。在五城兵马司领了闲差,隔三差五去应个卯罢了。
不过,纨绔也有纨绔的优点。朱镇川精通吃喝玩乐,为人义气豪爽,结交的朋友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这个在宫门处当差的慕容旁支,就是朱镇川的好友之一。
朱镇川难得见妻子好脸色,心里十分高兴,忙笑道:“我有银子花用,你别给我银子了。”
徐芷狐疑地拧了眉头:“你哪来的银子?”
五城兵马司发的那点俸禄银子,不够一顿花酒的。朱镇川哪来的银子?
朱镇川挺直腰杆,自得地一挑眉:“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我的银子来路干净,不是抢来骗来的。”
徐芷一听更不对劲,伸手就拧朱镇川的耳朵,姿势之熟稔,力道之凶狠,令人咋舌:“快说!银子哪来的?”
朱镇川“诶呦诶呦”痛呼起来:“疼疼疼!快松手!耳朵快被你扯掉了!”
哀呼求饶声传出门外。
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两个男童对视一眼,然后冲了进来。
前面的男童约有七岁,是朱镇川徐芷的长子,生得浓眉大眼。后面的男童今年四岁,更是白净俊俏。
“娘,”朱大郎朱二郎奋力抱住亲娘的左胳膊右胳膊:“娘别生气了。”
徐芷心一软,松了手,搂住两个儿子。
朱镇川捂着耳朵往后退几步,先冲两个儿子咧嘴一笑,然后脚底抹油就溜走了。
“这个混账!”徐芷愤愤啐了一口。
朱大郎大一些,既心疼亲爹,又心疼亲娘:“娘,你别总生爹的气。爹虽然混账了些,可从来不会骗娘。爹说银子来路正经,就一定没问题。”
朱二郎仗着年纪小,直接就哭了起来:“娘别生气。”
徐芷又好笑又心酸。
这两个小子,总怕她一怒之下和朱镇川和离回北海郡。她哪里舍得扔下他们?
“娘不生气。”徐芷将儿子们搂进怀里,竭力放缓声音:“大郎二郎,你们都别怕。娘现在好好的,不生气了。”
“等过些日子,你们的春生舅舅就会来看你们了,高不高兴?”
徐芷常将春生舅舅挂在嘴边。朱大郎虽没见过舅舅,还是觉得无比亲切,眼睛亮晶晶的:“娘,舅舅什么时候来?”
徐芷掩下心中忧虑,笑着应道:“等舅舅出宫,你们就能见到他了。”
礼部尚书府。
徐芳下了马车,迈步进府,先去给太婆婆和婆婆还有几位婶娘见礼。
周家是清贵书香门第。周尚书身为礼部尚书,对礼数看得极重。年已八旬的老母亲还在世,儿子们就不能分府另过,一共四房都住在一起。
徐芳的夫婿周蕴是长房长孙,前年考中进士后在翰林院当差。
徐芳有儿有女,和夫婿感情也很好。可这绝不代表她的日子就顺心好过。周家内宅有周老夫人这尊大佛,有婆婆和三个婶娘,还有一堆妯里小姑。四代同堂,整日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如牛毛。
如今当家掌事的是徐芳的婆婆周夫人。另外三房的女眷,明里暗里地盯着长房。徐芳为了少些矛盾口角,平日说话行事格外谨慎小心。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真是心力交瘁,想诉苦都不知从何说起。
周老夫人八十岁了,精神倒是好得很,一张口就问:“芳娘今日去赵府,不知今日可见到赵六姑娘了?”
徐芳打起精神笑答:“见了。赵六姑娘生得美貌,且十分聪慧。”
周夫人还没张口,一旁的二房婶娘就掩嘴笑了:“芳娘都这般夸了,可见赵六姑娘真的是才貌出众。”
三房婶娘也笑道:“按理来说,赵六姑娘应该登门来拜会未来姑姐。哪有你亲自去赵家的道理。这个赵六姑娘,派头也够大的。”
徐芳忍着不快,笑着说道:“赵六姑娘写了回帖,说两日后来拜会。是我心急,想见一见她,就主动去了。”
“热心”的四房婶娘立刻道:“过两日,我可得好好见一见这位迷倒了世子的赵六姑娘。”
徐芳也不是面人,听着这语气不对,眉头动了一动,淡淡道:“春生拜在赵夫子门下,和赵六姑娘是师兄妹,自小青梅竹马。何来谁迷倒谁之说?这等话传出去,着实不太好听。四婶娘说话还是谨慎些为好。”
四婶娘的长媳章氏立刻跳了出来:“婆婆就是随口一说,绝没有别的意思。大嫂怎么倒还撂上脸色了?”
徐芳微笑着应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弟妹何必多心。”
周夫人略一皱眉,瞥徐芳一眼:“行了,都少说几句。芳娘出去半日也该累了,先回院子歇着吧!”
徐芳应一声,起身告退离去。
走出门之际,还能听到身后飘来一句:“瞧瞧,世子一进京,娘家来了人,大嫂这说话语气都和往日不同了。”
徐芳:“……”
这样的日子,就像晾晒衣服时遇到阴天,主打就是一个躁郁气闷。
亏得她胸襟宽广性情爽利,不然,憋也要憋死了。
到了晚上,夫婿周蕴回来了。
每日晚膳,一大家子都在一起用膳。饭厅里满满当当摆了五席,周家老少加起来六七十口人各自坐了。
周老夫人就爱看子孙满堂。白日男子们当差读书都不在府中,到了晚上都回府了,便要在一处用膳。
徐芳默默忍耐着众女眷的“说笑”,忍过口舌是非,等晚膳结束了,才和周蕴一同回院子。
十岁的长子在书院读书,每旬才回来一日,女儿卉姐儿今年才五岁。徐芳哄睡了卉姐儿,才去沐浴更衣。
周蕴为妻子擦拭头发,一边低声道:“春生住进了碧霄宫。”
翰林院里消息灵通。周蕴又着意打听,也打听出了徐靖的住处。
徐芳忧虑地低语:“以春生的脾气,只怕要惹祸。”
周蕴笑着安慰:“你别太小瞧春生。我听闻,碧霄宫离东宫最近。春生能得这一处宫殿住下,可见给皇上的第一面印象不错。”
这倒也是。
徐芳叹了一声,和丈夫一番细语。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姑嫂(四)
姑姐们登门,给足赵夕颜这个未来弟媳体面。赵夕颜自要投桃报李。
两日后,赵夕颜备了体面的礼物,去了周府。
和赵夕颜同行的,还有孙氏和两位堂嫂,赵鹊羽也跟着一同来了。
结亲联姻就是如此,家族庞大,亲眷众多,人情往来中,讲究之处不少。
亏得孙氏等人同行。不然,周家这一堆老老少少的女眷,一人一句也够应付的。
被几十双或好奇或省视或打量看似友善实则挑剔的目光盯着,赵夕颜不疾不徐一派温雅,一一行礼相见。
她来之前早有准备,见了晚辈都有见面礼相赠。
就是最挑剔的周老夫人看着,也实在挑不出半个不字。忍不住笑着赞道:“今日我老婆子算是长了见识,原来,世上真有这等才貌双全优雅出尘的姑娘。”
赵夕颜含笑应道:“周老夫人盛赞,夕颜愧不敢当。当年周老太公早逝,周老夫人一人独自抚养四个儿子长大成人,个个读书科举做官有出息。这才是真正的女中丈夫。”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周老夫人生平最得意的就是这一桩。被这么一赞,顿时舒展眉眼,呵呵笑道:“这点陈年旧事,没想到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倒是知晓。”
赵夕颜抿唇一笑:“我也是前两日听大姐说的。大姐和我说,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太婆婆了。”
周老夫人看自家长孙媳的目光就分外柔和了。
赵夕颜又笑着对周夫人说道:“周家内宅和睦,家业子嗣兴旺,这都是夫人掌家有道。以后我得了空闲,得时时来周家,向夫人学个两三成,也受用不尽了。”
周夫人眉头也舒展开来,笑着说道:“那可说好了,以后一定要常来。”
徐芳:“……”
她之前是白担心了。
未来弟媳不但聪慧,且是交际来往的高手啊!几句话就哄得难缠的太婆婆和略显古板的婆婆心花怒放。
当然也有眼热眼气的,譬如四房长媳章氏,故意笑道:“我早听闻赵六姑娘容色倾城,今日一见,果然更胜闻名。”
初次见面,夸聪慧夸贤良都是好事,只夸容貌美,就有那么点不是味道了。
赵夕颜记性极佳,只一面就记住了周家所有女眷,微笑着应道:“别人夸我美貌,多是出于礼貌。九少奶奶这般盛赞,定是语出真心。”
塌鼻子容貌平庸的章氏:“……”
章氏自讨没趣,被噎了回来,讪讪不吭声了。
赵夕颜稍露峥嵘,就收了手。在周家用了午膳后,才告辞离去。
徐芳送赵夕颜上马车,有些歉然地低语:“周家人多,口舌是非多,今日委屈你了。”
赵夕颜笑起来的时候美极了:“大姐常年这般生活,才是真的委屈。世子来了,我也来了京城,以后定不会让大姐受闲气了。”
徐芳听得心窝一热,眼眶也热了。
弟媳还没过门,就以娘家人的姿态给她撑腰了。
赵夕颜去过周家,再去朱家,感受也分外不同。
周家一堆人,个个心眼多,说话拐弯抹角,斗心眼斗嘴皮。
到了朱家,人倒是不多。武安伯去当差了,武安伯夫人常年卧榻不起,掌家的就是徐芷。
朱镇川有两个妹妹,都已出嫁,还有一个弟弟,尚且年少没成亲。然后就是朱大郎朱二郎了。
“你就是我舅母吗?”朱大郎眼睛亮闪闪的:“舅母,你别嫁给舅舅了。等过几年,我长大了,我娶你。”
赵夕颜扑哧一声笑了。
不愧是朱镇川的儿子,这么小就知道仰慕美人。
徐芷也被气乐了,伸手扇了朱大郎的后脑勺一记:“胡闹!这是你没过门的舅母,你这话要是被你春生舅舅听了,定要打断你的腿。”
朱大郎疼得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嘀咕:“我就是迟生了几年。如果我今年也十五岁,舅舅哪里争得过我。”
徐芷也拿淘气儿子没办法,忙冲赵夕颜陪不是:“这混小子,别的不学,倒是学了他混账亲爹。实在对不住!”
赵夕颜忍住笑:“童言无忌,我没放在心上。可见大郎喜欢我这个未来舅母呢!”qδ
朱二郎立刻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也喜欢未来舅母。未来舅母先嫁给舅舅,等我长大了,再嫁给我。”
赵夕颜:“……”
赵夕颜实在忍不住,笑个不停。
徐芷只得将两个淘气儿子都撵走,耳根才清静片刻,也能和赵夕颜好好说话了。
徐芷将朱镇川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诉赵夕颜。
“春生住在碧霄宫,身边有一个钱公公,是皇上眼线。”
“听说今日西河王世子和颖川王世子都进宫了。还有几个藩王世子,要不了几日,也会进宫。”
“等藩王世子们都在宫中安顿下来,总不能一直拘着他们几个,迟早要让他们出宫。到时候,就能见到春生了。”
徐芷几年没见弟弟,心里惦记得很。
赵夕颜又何尝不惦记?
以前在北海郡,徐靖三两日就来一回赵家。来京城的路上,两人更是朝夕相伴。如今一别就是几日,不知哪一日才能相见……
赵夕颜心中暗暗叹一声,轻声说道:“烦请姐夫多费心打听,有什么消息,请二姐派人送个口信给我。”
徐芷点点头,不无自嘲:“朱镇川倒也不是全无是处,他有朋友在宫门处当差,还认识几个宫里的内侍。”
赵夕颜心里一动,悄声低语:“我写封信给春生哥哥,不知姐夫能不能托人送进宫?”
咦?这主意不错。她怎么没想到!
徐芷眼睛一亮,笑起来格外明媚娇艳:“你现在去写信,我也写一封。等等,再打发人去周家,让大姐也写一封。一并送进宫。”
傍晚,徐芷难得主动派人去叫朱镇川。
朱镇川立刻乐颠颠地来了,一拍胸脯:“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然后,厚着脸皮靠过来:“芷娘,今晚我就留下不走了……诶呦,别动手。我走,我这就走!”
朱镇川脸上挂着青淤,趁着夜色去寻慕容磊。
能和朱镇川“相交莫逆”的,都是一路货色。慕容磊出身慕容氏旁支,自小懒惰,习武不肯下苦功,身手平平。喝花酒玩骰子倒是一把好手。
慕容氏掌着禁卫军,慕容磊再没能耐,也能谋个守宫门的差事。隔一日上一天差,算一算时间,今晚正逢休沐。
朱镇川直接去了怡红阁。慕容磊果然在相好这里。听闻朱镇川来了,慕容磊很讲义气,立刻从床榻上下来,整一整衣衫就出来相见。
朱镇川塞了个一个小包裹过去,低声道明来意:“……明日你当差的时候,将信交给王公公,请他转交给北海王世子。”
慕容磊二话不说,一口应了,顺口笑道:“你家的河东狮又动手了?”
朱镇川苦着脸叹气。
慕容磊挤眉弄眼地笑道:“今晚就别回去了。怡红阁里新来了一个,生得娇柔丰腴,今晚你只管受用,花销挂我账上。”
朱镇川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算了,改日再来。”
慕容磊在怡红阁睡一夜,隔日五更天,天还没亮,就去了宫门处换班。
皇宫有四处宫门,慕容磊守的这一处宫门,专供内侍宫人出入。他叫了个小内侍代为传话,过了半个时辰,王公公就来了。
这位王公公,也是妙人。虽是无根的内侍,同样爱去青楼。朱镇川就是在喝花酒时结识的王公公。
听闻是要给北海王世子传信,王公公略一踌躇。
这往碧霄宫传信,要穿过大半个宫城,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不是易事。要是被发现了……
慕容磊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来。
王公公一捏荷包里的银锭子,顿时眉开眼笑,立刻应了传信一事。
一个时辰后,这个小小的包裹,就送进了碧霄宫。
徐十一拿着小包裹,快步到了徐靖面前:“世子,宫外有信来了。”
徐靖眼睛一亮,迅疾接过轻飘飘的小包裹,打开一看,是三封信。信封上的字迹,一个比一个眼熟。
徐靖没急着看信,先吩咐徐十一:“将传信之人叫来。”
王公公点头哈腰地来了,跪下行礼。
不用徐靖吩咐,徐十一立刻扶起王公公,随手塞个荷包过去。荷包不重,捏起来扁扁的,可见里面装的不是银锭子,而是银票。
王公公心中一喜。
银锭子最多五两十两。银票就不同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得个二十两三十两。
跑一趟送一回信,就有这等意外之财。
徐靖目光掠过王公公见钱眼开的脸:“这信是谁让你送来的?”
“回世子,”财可通神,王公公慇勤极了:“这是武安伯世子托守宫门的侍卫送进宫的信,奴才就是跑一腿,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是二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