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颜—— by寻找失落的爱情 完結+番外
寻找失落的爱情  发于:2023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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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靖和颜悦色:“我和郑二就是随口说笑,当不得真。呵呵!”
孟御史:“……”
可不是?
眼前就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只比他长子大三岁罢了。他一个成年人,和两个半大少年较个什么劲?
孟御史咳嗽一声,放缓声音道:“年少热血,说笑无忌。不过,到了京城,进了宫,在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面前说话,就不能如此恣意了。也能少许多口舌争端是非。”
赵夕颜点点头:“孟御史提醒的是。我们以后到了京城,言行举止确实应该谨慎些。我代世子谢过孟御史。”
说完,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孟御史连忙还礼:“赵六姑娘太客气了,我如何敢当。”
赵夕颜看徐靖一眼。
徐靖清了清嗓子:“能结识孟御史这等良师益友,是我徐靖的福气。以后请孟御史多多指点。”
孟御史:“……”
孟御史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天。
郑玄青瞠目结舌,扯了扯徐靖的衣袖:“喂,你今儿个吃错药啦!说话怎么文邹邹酸溜溜的。”
徐靖恬不知耻地吹嘘:“我随夫子读书多年,学识过人,出口成章。像你这种常年倒数第一的人,哪里懂得欣赏我的优秀。”
不行不行,吐了吐了。
郑玄青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然后两人有默契地哈哈大笑。
赵夕颜抿唇一笑,轻声对孟御史道:“少年赤子之心,最是可贵。孟御史说是也不是?”
孟御史也是一笑:“赵元姑娘言之有理。”
心里的气闷不快,渐渐散去。
徐靖伸手搂了郑玄青一把,在郑玄青耳边低语:“以后我不能时时罩着你了,你别四处惹事。”
郑玄青笑骂一句:“去你的,明明是我一直照顾你。”
笑闹一番,大大冲淡了离别的感伤。
一行车队,终于启程远去。
郑玄青在原地不停挥手,直至策马而去的好友身影远去,才放下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徐靖,只盼你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徐靖策马慢行,一直没有回头。
赵夕颜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今天风有些大,你要不要坐马车里来?”
徐靖应一声,轻巧地跃下马,一翻身上了马车。
车夫十分伶俐,停下马车,待玉簪海棠两个丫鬟下来坐了另一辆马车,才继续慢慢前行。
马车里,徐靖眼睛有些发红。
赵夕颜前世历经磨难,心志坚韧,远胜常人。离别的不舍和感伤,淡淡萦绕心头,脸上很平静。
她拿出干净的帕子,塞到徐靖手里。
徐靖顺势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拿帕子胡乱抹了抹眼睛。照例要郑重申明:“今日风真的大,有沙子吹进我眼里了。”
赵夕颜笑着嗯一声:“放心,这等有损世子气概威风的事,我谁也不说。”
徐靖脸皮厚如城墙,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情绪稍稍平复后,头探出窗外,回头遥望一眼。
北海郡高大坚固的城门,已如一个黑点。
此去京城,前路未知,不知归期。

徐靖的迷茫脆弱,只肯在赵夕颜面前展露片刻。
车队停下,亲兵们纷纷喂马休息时,徐靖也下了马车,出现在人前的,又是一派神采飞扬的模样。
此次去京城,徐靖所有亲兵都随着一同来了,北海王还将自己的亲兵给了徐靖大半。所以,此次随行的亲兵共有五百。
这些亲兵,个个年轻力盛身手高强,一人三马,弓箭武器精良,人人皆能以一当十。
哪怕车队延绵,肥硕得令人流口水,等闲匪徒也不敢动心思。
孟御史也有些渴了,令小厮煮茶。
一个俏丫鬟笑吟吟地来了:“奴婢海棠,奉小姐之命,给孟大人送些好茶来。请孟大人品尝。”
孟御史欣然笑纳。
他依然讨厌跋扈难缠的北海王世子。不过,对这位未来的北海王世子妃赵六姑娘却颇有好感。
各论各的,没什么不妥。
热水冲进茶盏里,茶叶舒展,碧绿澄澈,茶香袭人,是最上等的碧螺春。
嗯,好茶。
又行了一个时辰,将近傍晚,在驿馆停下安置。
北海王世子的身份,在青州境内十分好用。兼之徐靖出手阔绰,赏银丰厚,驿馆上下竭力逢迎,将最好的三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孟御史住了一处,徐靖和赵夕颜各住一处。
孟御史特意留心,眼看着徐靖和赵夕颜各自去安置,才放了心。到底只是未婚夫妻,一路同行,也得避嫌。孟御史全然没觉得,自己操这份心有什么不对。
安心歇下的孟御史,自然不知道,北海王世子身手过人,最擅长翻墙头。众人都睡了之后,徐靖便悄悄摸到赵夕颜的院子来了。
玉簪海棠守在主子身边不肯走,用防贼的眼神看徐靖。
徐靖一派正经:“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就是来看看月牙儿妹妹,片刻就走。难道我是那等不顾俗礼会肆意乱来的人吗?”
当然是,必须是啊!
玉簪和海棠齐齐点头。
徐靖半点不脸红,咧嘴一笑:“不愧是月牙儿妹妹调教出来的丫鬟,颇有识人之明,眼光精准。”
赵夕颜被逗乐了,轻声道:“我和世子说几句话,你们两个去门外守着。”
主子亲口下令,玉簪海棠这才不情愿地退下了。
到了门外几米处站定,海棠悄声嘀咕:“玉簪姐,我们可得盯紧了。小姐和世子虽然定了亲,可不能现在就……”
接下来的话海棠都不好意思说。
玉簪低声道:“世子看着荒唐胡闹,其实心里有数,不会做不该做的事。你想想看,这些年,世子可曾伤害过小姐?”
这当然没有。
霸道任性淘气的世子,对小姐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海棠这才悄然放了心。
徐靖确实没胡闹,最多就是握一握月牙儿妹妹柔软的手,亲亲她娇嫩如花的俏脸。
赵夕颜脸颊微红,嗔他一眼。
徐靖便老实了,坐直身体低声问:“今日赶路半日,累不累?”
“不累。”赵夕颜笑道:“坐在马车上,闲着遥望车窗外风景,或是看看书打打棋谱。一晃就是半日。”
“可惜吃得差了些。”徐靖嘀咕:“奔波赶路,不宜开灶,只能吃些熟食。”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赵夕颜就有揉额头的冲动:“你还好意思说啊!赶路时简单吃些就是,你偏要摆好桌椅,熟食二十多道满满当当摆一桌子。没见孟御史气得脸都要发黑了么?”
那眼神,活脱脱是在看食民脂民膏的恶棍。
徐靖不以为意:“我吃自己的,又没动用国库里的银子,他有什么可激动不满的。以我看,他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个御史,真把自己当救世能臣了。”
“大晋两百余年,内忧外患,民匪纷纷,天子昏庸,官员无德。只凭他一个孟溪知,难道就能力挽狂澜?”
别人都以为徐靖是个绣花枕头。
其实,徐靖不但金玉其外,内里同样敏锐犀利。只是藏拙多年,刻意隐藏。这一面无人窥见罢了。
赵夕颜轻叹一声:“不管如何,他总是一个忠心爱民的好官。也不是故意敌视你。”
嗯,孟御史是平等地仇视所有藩王及世子。
徐靖想到孟御史那愤愤不平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正,他最好别来主动惹我。不然,气死他可怪不得我。”
赵夕颜失笑。
闲话几句,门外响起了重重的咳嗽声。
“这个玉簪,以前我在你院子里待半天,也没见她这般情急过。”徐靖有些不满。
赵夕颜抿唇一笑:“现在是在驿馆,人生地不熟的,你这人素来没什么好声名,玉簪自然是害怕的。”
烛火下,赵夕颜嫣然而笑,容色明媚。
徐靖嗓子有些发干,反倒不敢真的靠近了。默默平复片刻,才道:“明日还要早起,你早些睡。”
赵夕颜不知为何也有些脸红,轻轻嗯了一声。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两张红红的脸,还有激烈怦然的心跳声。
“那……我走啦!”徐靖声音有些奇怪的沙哑,脚下却动也没动。
赵夕颜垂下眼,不肯和他对视:“嗯,你走吧!”
徐靖只觉自己热流奔涌,仿佛有一头猛兽在胸膛里窜动,似要冲破胸膛。
还好,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一日没成亲,就不能逾越。月牙儿妹妹是他要疼惜珍视一辈子的人。他不能唐突伤害她。
“我真走了。”徐靖猛然转头离去。
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关上。
赵夕颜这才抬起眼,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心底那扇坚固的门,似被悄然打开。
前世不堪的际遇,令她对男女之事充满了畏惧憎恶。她厌恶所有男人。
重生至今,真正能靠近她的男子,唯有亲爹赵元明和小竹马徐靖。
她心底一直都有难以启齿的隐忧。只怕成亲洞房花烛时,她会畏惧徐靖的亲近。
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小姐的脸怎么这么红?”推门而入的海棠小声咕哝。
赵夕颜清了清嗓子:“天晚了,安置歇下吧!”

七日后。
官道上,一列延绵的马车车队不疾不徐地前行。随行护送的亲兵们骑着骏马,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出了青州境,路上就没那么太平了。官道路旁不时有些饥民流民。
这些流民多少不等,个个面黄肌瘦,或几十人凑在一起,或上百人。一看便知是整个村子或家族遭了灾,一起逃出来,顺着官路走,想搏一条生路。
徐靖一行人兵强马壮,流民们不敢招惹。倒是有一些悄悄跟在后面,至少能躲过土匪们的掠劫。
徐靖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情景,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
“前年蝗灾,去年大旱。”答话的人竟然是孟御史:“百姓们卖儿卖女卖地,最后就只剩逃荒了。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逃往何处,才能吃一口饱饭。”
路途漫漫,整日枯坐在马车里气闷无趣。赵夕颜三日前邀孟御史一同对弈,孟御史本就喜爱下棋,立刻应邀而来。
来了之后才发现,讨嫌的北海王世子也在。来都来了,也不能掉头走吧!权当陪小姑娘下棋打发时间了。然后,孟御史就被打脸了。
自诩棋道高手的孟御史,和赵夕颜对弈第一日,连输三局。
第二日,输了两局,平了一局。
今天嘛,倒是侥幸赢了一局。孟御史却没心情高兴,远远看着跟在车队后衣衫褴褛的流民,心情沉重极了。
赵夕颜停下手中动作,探头看一眼,叹了口气。
徐靖心里有些憋闷:“朝廷难道没有赈灾吗?”
孟御史看一眼不识人间疾苦的世子:“国库年年空虚。根本无力赈济。前年下了一道旨意,让受灾的郡县自己救济灾民。结果可想而知了。”
“这世道,富贵人家一顿饭就能吃数十道菜肴。殊不知,这已经够穷苦百姓裹腹半年了。”
徐靖:“……”
徐靖难得被噎得哑口无言。
赵夕颜抬眼,看向一脸愤世嫉俗的孟御史:“孟御史久居朝堂,应该很清楚朝政弊病。”
“国库为何不丰?是因为先帝喜奢华,建了许多行宫别院。昭陵一修就是十几年,掏空了国库不说,还征用十几万民夫。百姓家中少了壮劳力,种地谋生艰难,所以流民愈来愈多。为了吃一口饭,去做民匪的比比皆是。”
“朝中众臣,文武对立,争权夺利,只顾着结党营私。有几个真心为百姓着想做事?”
“孟御史是忠臣,不肯说先帝的不是,是好官,不愿说文武百官的过错。倒将这满腔怨怼迁怒于世子头上。”
“莫非世子顿顿吃馒头喝凉水,就能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了吗?大晋到了这一步田地,都是一个十几岁从未出过北海郡的藩王世子之过错吗?”
孟御史:“……”
孟御史脸孔涨得通红,额上冒出汗珠。
这一席话,字字如刀剑,刺人心扉。
赵夕颜和孟御史对视,缓缓说了下去:“我敬佩孟御史的才学,敬重孟御史的人品。不愿见孟御史心胸狭隘嫉世愤俗自己钻进死胡同。”
“今日多有冒犯了。”
孟御史额上冷汗涔涔,痛苦地闭了闭眼,很快睁开。
他站起身,双手抱拳作揖,向徐靖赔礼:“下官失言,请世子见谅。”
徐靖心里百味杂陈,竟没有乘胜追击落井下石,只道:“我没有生气。”
孟御史又向赵夕颜作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六姑娘今日说的话,令我汗颜。更令我心中敞亮。我知道以后该走什么路了。”
赵夕颜明亮的目光落在孟御史的脸上:“但愿孟御史能一展胸中抱负。”
孟御史点点头,不再多言,下了马车后,竟然去了流民聚集之处。
百姓怕官是天性。孟御史穿着一身七品御史官服,更令人敬畏。
有的流民被吓得四处躲藏,还有的直接跪下磕头。哀求着给一口粮食,或是试图将八九岁的孩子白送给孟御史做奴仆,只求一条活路。
坏脾气的孟御史,竟十分有耐心,一一安抚。又令人拿了干粮和凉水出来,分给这些饥民。
徐靖远远看着这一幕,转头对赵夕颜说道:“这个孟溪知,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百姓倒有耐心。”
赵夕颜笑叹:“这就是他的可贵之处了。”
徐靖下了个结论:“这种傻蛋,在官场里走不长,迟早要栽大跟头。”
可不是么?前世孟溪知的下场太惨了。
赵夕颜轻叹不语。
正午,阳光炽烈,天气燥热。
徐十一寻了一处树荫,正打算搬桌椅。主子忽然说道:“不用搬桌椅了,饭菜也简单些。”
徐十一有些惊讶。自家世子爱华服爱美食喜好享受,此次出行,连床榻都带出来了。
今日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徐十一面憨心精,眼见着世子脸色不佳,一声不吭地照做。菜肴只摆了四道。
就这,徐靖还吩咐送两盘给孟御史,当然嘴里没好话就是了:“那个傻蛋,自己干粮都送给饥民了。只怕早就盘算好了要打我秋风的主意。要不是怕他饿死在半路,我才不搭理他。”
赵夕颜忍着笑:“春生哥哥人俊心善,我都知道的。”
徐靖被哄得眉开眼笑,又令人加了一篮子糕点。
孟御史这时候也不嘴硬了,吃了两个香喷喷的烧饼夹卤牛肉。剩余的让小厮分着吃了。
这一日过后,车队后跟着的流民悄然多了起来。
从一两百人,变成了数百。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就这么远远跟在车队后面。
孟御史自己带的粮食分光了,理直气壮地找徐靖索要。
徐靖被气乐了:“粮食是我的,***嘛让你去做人情邀名声?”
孟御史撩起眼皮,看徐靖一眼:“我是爱惜百姓的好官,世子一露面放粮,就是心思叵测诚心邀名。所以,这样的苦差事就由我去便是。”
徐靖:“……”
从未见过这般理直气壮厚颜无耻之辈!

徐靖虽然臭着脸,到底还是答应了。
孟御史步履如风,来得匆匆,走得更是迅疾。马车上携带的粮食到底有限,哪怕是给流民一人一碗米,几辆马车也很快见了底。
徐靖只得打发徐三去最近的城镇买粮。
以前是孟御史见了徐靖没好脸色,现在是徐靖见了孟御史头痛。每次孟御史一来,徐靖就闪人,不和孟御史打照面。
孟御史以前最讲究颜面,现在也不在意了。见不到徐靖,就拱手向赵六姑娘道谢。
赵夕颜看着孟御史:“孟御史素来厌恶藩王。如今,可有些改观了?”
孟御史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声叹道:“以前我太过自以为是,大晋百姓之苦难,和藩王其实没太大关联。北海王世子看似骄纵跋扈,实则有一颗热血良善之心。”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是以为,朝廷应该大力削藩。大晋有七位藩王,这七郡多是富庶之地,尤其是北海郡。如果将这七郡的税赋收归朝廷,至少国库能充盈一些。”
这样的固执,才是宁死也不低头的孟溪知。
赵夕颜从没以为靠几句话就能完全打动他,闻言也不恼:“我们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
孟御史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叹了一句:“六姑娘之聪慧豁达,是我生平仅见。可惜了!”
可惜和徐靖定了亲事,现在看着鲜花着锦,或许,很快就要尝到烈火烹油的滋味了。
赵夕颜听出孟御史的言下之意,微微一笑,轻声提醒:“这等话,孟御史私下和我说无妨,在世子面前最好别提。不然,以他的脾气,动手揍孟御史一顿也是有的。”
孟御史从鼻子里哼一声:“我实话实说罢了。他除了一个世子的名头,哪里配得上六姑娘?”
读书人都有傲气。探花出身的孟御史,显然不太瞧得上读书平平才学全无的徐靖。
赵夕颜略一蹙眉,看了孟御史一眼:“我以为,读书是为了让人启智明理。而不是仗着几分才气,就恃才傲物,对他人指手画脚。”
孟御史:“……”
眼前这位赵六姑娘,词锋锐利。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准能戳中他心肺。
孟御史咳嗽一声,正要缓和几句,车队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孟御史眉头一皱,顾不得和赵夕颜说话,立刻大步过去。
赵夕颜听着风中飘来的女童哭泣声,心里隐约猜到几分,面色也不好看。她下了马车:“我也过去看看。”
玉簪海棠立刻跟在主子身后。
徐二五领着十几个亲兵紧随其后。
从启程那一日起,世子就给他下了严令,一路随行保护赵夕颜主仆安危。
这是两个村子的饥民,因为村子离得近,便结伴逃荒。这几日跟在车队后,好歹能果脯。
不知为何,忽然有两个女童哭闹不休。
孟御史目光一掠,问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孩童为何这般哭喊?”
那个男人目光畏缩闪躲,吞吞吐吐地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们自己都快饿死了,孩子养不活,所以,就换了孩子。”
换孩子要做什么?
孟御史正待发问,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少女声音:“我给你们一升米,将这两个女童卖给我!”
是赵夕颜来了。
孟御史转头看去。这一路上,他见到的赵六姑娘,要么端庄优雅,要么妙语连珠。此时,赵六姑娘却寒着一张俏脸,冷冷看着那两个抱着哭喊女童的男子。
一升米啊!
那两个男子大喜,忙跪下磕头。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六七岁女童,被玉簪海棠各自领了过来。
赵夕颜目光一掠,张口问道:“还有谁家换了女童,都领过来,我同样出一升米买下。”
立刻又有欢天喜地的男人冲出来,迫不及待地将几岁女童推上前。
一共六个女童,大的约有十岁,最小的不过三岁。一个个瘦如干柴。年幼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年龄最大的那一个已经懂事了,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认了主子。
孟御史此时也明白过来,面色骤然铁青。
“月牙儿妹妹,”徐靖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此时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你忽然买这么多小丫头做什么?”
这么一点大,什么事做不了,也不懂规矩。不过是耗费粮食养着罢了。
赵夕颜看着徐靖:“春生哥哥,我今日不买她们。等过几日,她们就要变成饥民口中的粮食了。”
徐靖:“……”
徐靖难以置信,目光迅疾掠过那些得了米粮狂喜的饥民们:“这都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对自己孩子下不了手,所以,才会换彼此的孩童。”赵夕颜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凉:“灾荒之年,逃荒路上,最先遭殃的,都是懵懂无知的女童。”
十几岁的姑娘还能卖出价钱。几岁的女童什么都做不了,也没人肯买。等人饿到极点了,她们就如牛羊一般被宰割,成了众人口中食。
徐靖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饥荒千里,饿殍遍地,以人为食。
这些夫子口中讲述过的前朝末年的惨景,忽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知心底那股蓬勃怒火从何而来。
“都滚!”徐靖听到自己的怒喊声:“将这些人通通撵走,本世子的粮食拿来喂狗,也不给他们。让他们滚!”
这一伙饥民被撵走了。他们得了几日饭食,又带走了几升米,至少几日里能果腹。临走前,还不忘跪下磕了几个头。
徐靖目中闪着火苗,对赵夕颜说道:“我再去看看,有这样的小丫头,给你多买几个。”
赵夕颜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徐靖冲动易怒,她得盯着一些。
徐靖嗯一声,和赵夕颜去了另一处流民聚集处。一问之下,果然又买了三个小丫头。
徐靖勉强忍着怒火;“我们再到那一边去看看。”
孟御史没有出声,就这么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徐靖拿米粮买了一个又一个年幼女童。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疾苦(二)
这一日,车队后的饥民被撵走了三拨,车队里多了十几个女童。
赵夕颜吩咐小丫鬟金盏樱草:“我身边有玉簪海棠伺候,你们两个去后面马车里,一人照料几个,让她们吃饱。”
金盏今年十三岁,樱草只有十二岁。这两个小丫鬟都是赵家家生奴婢,从未见识过这般人间疾苦。
两人进了马车,看着瘦得就剩一把骨头的女童们,自己先哭了一回。
年幼的女童不懂事,就会跟着一起哭。年龄最大的那个已有十岁,同样瘦得不成样子,倒是比其他孩童懂事多了。二话不说就跪下磕头。
金盏抹了一把眼睛:“快些起来。救了你们的,是我们小姐。以后,你们也是赵家丫鬟了。不说别的,至少能有一口饱饭。”
那个十岁女童目中闪着水光,又磕了三个头:“请两位姐姐带我去给小姐磕头谢恩。”
樱草心软,点头应了。带着这个女童去见主子。
女童满身脏污,就在马车外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小姐的。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赵夕颜心中恻然,下了马车:“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那个女童红着眼睛起身。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我叫二妞,今年十岁。上面有一个姐姐,十天前换到隔壁村子,被吃了。我娘也被卖了。”
“我爹说,我能换一个人来,给村子里的人填饱肚子。我爹和我弟弟都能活下来。”
赵夕颜心中酸涩难言。
玉簪海棠都红了眼睛。
二妞也哭了,再次跪下用力磕头:“多谢小姐救了我。我想救我爹我弟弟,可我也想活。”
赵夕颜目中闪过水光,轻声道:“以后跟着我这个主子,至少能保你们衣食无忧。你别跪着了,回去吃些东西喝些水,好好睡一觉。”
二妞哭着回去了。
赵夕颜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回了马车。
接下来两日,车队里又多了七八个女童。
孟御史不再见饥民就放粮,总要先看一看。如果一伙饥民里只有成年男子没有妇孺,立刻就撵走。
“这些饥民,一开始是不得已。等吃过了人,心性就会变化。不再忌讳吃人。这样的饥民,十之八九都会成为流匪。”
马车里,赵夕颜和徐靖相对而坐,轻声说道。
徐靖这几日心情恶劣,一张口语气有些冲:“这样的朝廷,还有何用?”
赵夕颜叹了口气,低声道:“更朝换代的末年,多是如此。史书上记载的比比皆是。”
徐靖有些烦闷地揪了一把头发:“我是看过这些书。不过,以前都离我很遥远。现在忽然活生生在我眼前……我心里很是窝火。”
那股无以名状的愤怒,在胸膛汇聚涌动,却又找不到出口。
赵夕颜伸手,轻轻握住徐靖的手。
徐靖深呼一口气,定定心神:“也罢,一路上能救几个是几个吧!到了京城,让这些丫头都住进北海王府。”
所有藩王在京城都有王府。北海王一直在藩地,京城的王府留了得力能干的管事。
赵夕颜却道:“你以后要进宫读书,哪里顾得上她们。我来安置吧!”
徐靖忍不住嘀咕:“你真的不住北海王府?”
赵夕颜嗔他一眼:“我们还没成亲,我要是现在就住进北海王府,岂不是让人笑话。我爹让人送信给大堂伯父,我就住赵府。”
做着工部侍郎的大堂伯赵元仁,在京城自然有住处。当年置办宅院,大半都是族中出的银子。赵氏族人进京赶考办事,都是住在赵府。
赵元明思虑周全,在赵夕颜决定随徐靖进京的那一日就写信给了赵元仁。
“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心里就难受。”徐靖私下里很爱撒娇,反手握着赵夕颜的手晃来晃去:“月牙儿妹妹,你要怎么安慰我?”
赵夕颜俏脸微红,迅速凑过来,亲了亲徐靖的脸。
赶路途中,也最多这般亲近了。马车外有丫鬟有车夫,还有一堆耳目灵敏的亲兵。真有什么动静传出去,羞也羞死了。
徐靖心情陡然大好,正要继续调笑,马车外忽然响起一个惹人厌的声音:“马车停下,我有急事和世子商议。”
得,鬼见愁孟御史又来了。
定是又让他出银子买粮。再富余也禁不住这般薅羊毛啊!
徐靖翻了个不雅的白眼,掀起车帘,语气自然不太美妙:“孟御史又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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