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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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值房,杨知府坚决让程子安坐了上首,他在下首坐下,抹了把脸,涩然道:“我从昌县一路过来,所见之处,不忍猝视。万幸有程知府送来的芋头,百姓们勉强有了糊口的吃食,暂时安顿了下来。”
程子安道:“我送来的粮食,只能勉强维持对付几天,杨知府可想过后续如何赈济?”
杨知府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瞒程知府,吉州府每年向朝廷上缴了赋税粮食,并无任何的存粮。我已经写了折子,请求朝廷赈济。”
程子安不客气道:“杨知府先前也写过折子,请求朝廷赈济,至于情形如何,杨知府已经见到了。杨知府不能只盼着朝廷,必须要自救!”
杨知府怔怔看着程子安,道:“吉州府的府衙穷得很,如何自救?”
程子安指向坐在末座的申县令,道:“诸位都是吉州府的父母官,儿女遭受了灾害,当父母的如何能看得过去,总得要拉扯一把。”
申县令当时没能明白程子安话里的意思,他下意识感觉到不妙,等待杨知府朝他看来时,头皮直发麻。
吉州府共有十三县,平康昌县盛县三个县受灾最为严重,百姓造反。
这三个县的县令,无需审,他们肯定难辞其咎。
昌县的县令已被杀了,盛县的许县令半死不活,平康县的申县令还完好无缺。
申县令是京城人士,只带了个小妾前来赴任,妻儿父母都留在京城。
杨知府明白过来程子安话里的意思,一下震惊住了,难以置信盯着程子安,呐呐道:“程知府,这......”
程子安打断了他:“不合规矩,可是这样?”
杨知府看了眼申县令,道:“申县令,我有些话,要同程知府商议,你且回避一二。”
申县令感到大事不妙,但只能听令起身离开,在门口徘徊,急得抓耳挠腮,想要偷听,杨知府的师爷站在那里,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离开。
小炉里的水沸腾了,没有茶,程子安就倒了两盏清水,递给杨知府一盏,简单说了几句李五等人的事情,道:“杨知府,无论你与申县令他们何种关系,吉州府的富绅们何种关系,眼下,你首先要做的事,是对吉州府的百姓负责,保证吉州府的百姓活下去。吉州府若是没了他们,你这个知府,也就到头了。”
茶盏里滚水的热意,透过杯盏传到手上,杨知府感受不到烫,他的一颗心,这些天都在冰冷的雪水里泡着,煎熬得他日夜不得安稳。
从府城一路过来,到处一片荒芜,杨知府为苦难的百姓,为他的官途,数次潸然泪下。
“程知府,我为官多年,向来廉洁奉公,兢兢业业,自认为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
杨知府的满腔苦楚,此刻彻底爆发出来,双手不住颤抖,杯盏里的水溢出来,烫得手背发红,他却似乎全无察觉,激动得胡须都根根挺立。
“他们都是官,缴纳赋税,治理一方,管着教化,读书,平时并未犯事,我能奈他们何?能奈他们何?!”
杨知府吃了口茶,清水入口,皆化作了黄连一样苦。
“如今他们一死一伤,余下一个惊惶未定。他们定会上奏,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我这个知府,坐不坐得稳,还难说,难说呐!”
官员贪腐属于细枝末节的小事,虽说贪官污吏人人恨,大多只在戏文中得到了惩治。
真正被判罚者,绝对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被顺带添了一笔,加重罪行罢了。
程子安何尝不明白杨知府的难处,看着他手肘磨得发白的官服,便想到了云州府党山县的宁县令。
杨知府算是难得一见的清官,老老实实做着他的知府,向朝廷缴纳赋税,治理一方教化,读书。
做清官不易,首先清官在浊流中要独善其身,背后没势力,想要升迁就难了。
且只做知府的那点差使,清官也做不安稳。
首先,向朝廷缴纳赋税这点,只守着做知府的那几样差使,远远不够。
只靠着穷苦的平民百姓收取赋税,好比是杀鸡取卵,他们根本没能力缴纳。
就算缴纳了,余下的家底,压根无法抵挡任何的天灾人祸。要是一家之中有人生病,要不干脆放弃,要是选择医治,一大家子都会被拖垮。
程子安静静等着杨知府发泄完了所有苦楚,重新替他茶盏里添加了热水,道:“杨知府,先缓一缓,缓和下来,还要继续解决问题。”
杨知府呼出一口气,自嘲地道:“我就等着朝廷的旨意,什么时候革了我了的差使,我反倒能轻松些。”
程子安笑道:“杨知府何须等,向朝廷请辞就是。”
杨知府一口气堵在了嗓子里,讪讪瞄了眼程子安,端起茶盏假装吃起来,掩饰他的脸红。
当官做事再不易,也比做闲人强,他如何舍得下眼下的差使。
程子安给他留了些脸面,没再继续戳穿他,认真地道:“杨知府,你无法左右朝廷,甚至,你连楚州府的蒋知府,你都求助不了。吉州府是你的辖地,只能靠着你自救。昌县的百姓,已经所剩无几,盛县与平康县要多一些,活着的百姓,你不能再损失了。我已经替你先安抚了,接下来,必须靠你自己。我清楚里面有多难,但你必须要去做。”
“我给你几点建议,一是在富绅们身上想法子,他们若是推三阻四,你必须要拿出魄力出来,狠狠打一家一族。从他祖宗十八代查起,查假冒官绅,查府衙历年来案子的卷宗。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杀人放火,没几户经得起严查。”
杨知府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上的茶盏,听得出了神。
云州府的一些传闻,杨知府多少也听了一些。
大周的各州府情形,其实都大致差不离。云州府各县县令,与吉州府也差不离。
程子安到了云州府,首先是告老还乡的郜县令撞到了枪口上,接下来是以前的谢县令,余下几个县的县令,全部没能幸免。
云州府府城的富绅豪强,最大的江氏倒了台,其他人家再也不敢动弹。
“要与他们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能的结果是,他们拿点钱财出来,让吉州府能勉强渡过眼前的难关。但吉州府的实际困难,并不能得到解决。因着他们不用交税,还垄断了各种行当的买卖,对朝廷,对府衙,对百姓,毫无用处,实属吉州府的蚂蟥,大周的蚂蟥,靠着吸血为生。允许他们活下去,但是,必须缴纳赋税,分担吉州府的赋税压力,盘活商贸,让百姓能喘口气。”
程子安神色严肃,紧盯着双目呆滞的杨知府,声音越发沉。
“想要面面俱到,能顺当解决问题,无异于痴人说梦。怕,怕就别做官,至少别想着要官声,还要求安稳无虞。”
“杨知府,你敢不敢,可能拿出魄力来!”
杨知府咽了口口水,哑声道:“我会试一试,试一试。”
程子安冷哼一声,道:“试一试的决心,不够!”
杨知府在程子安的威压下,下意识直起了身,脑子清明不少,声音也大了些,道:“我尽全力,还请程知府多加指点。”
程子安向来不是只会提出问题,只管杀,不管埋之人,道:“还敢闹事,讨要说法,真是厚颜无耻!勒令申县令,许县令他们,让他们拿出钱粮来,这次因为他们平时的压榨,贪腐,造成了百姓造反,他们死不足惜,受伤,活着,更是上苍不公!底下官员犯事,贪污者,你尽管如实向圣上回禀,记住了,是圣上,不是朝廷!底下的官员,蛀的是圣上的江山社稷,你写折子时,永远不得脱离这一点。吉州府的流民,云州府会收留。你别以为是解决了你的问题,吉州府不改善,底下的百姓,都跑到了云州府,你的吏部考评,难看且不提,没人手,没百姓,吉州府如何能得以恢复生机?待到开春之后,吉州府的百姓,要开始种植高产的粮食,比如芋头。我尽可能匀一些芋头种给你,至于小麦种子,就无能为力了。在楚州府蒋知府身上想法子,骗,借,赊欠,无论何种方式,不能耽误春耕。先让百姓能吃上饭,再提其他。如何种植芋头,你派擅长种地的百姓前来云州府学习,我这边会吩咐下去,让他们悉心教授。”
杨知府几近哽咽,长长作揖下去,道:“多谢程知府,程知府的大恩,我铭记在心,哪怕肝脑涂地,也会报答!”
难得遇到一个勉强能看得过去的官员,程子安也是为了吉州府可怜的百姓,他如何能见死不救。
程子安赶紧还礼,道:“杨知府快快请起,事情还多得很,你先歇口气,吃饱饭,穿厚点,别先自己病倒了。”
杨知府通红着眼,道:“是,程知府也要多歇息,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大好。”
程子安的脸色不大好,不是因为忙碌,纯粹是因着吉州府这团混乱。
窥一处而知全貌,大周上下,基本上都腐臭不可闻。
杨知府歇了一会就起了身,程子安与他一道用午饭,顺道提点了几句,关于这次对李五他们的处置。
“完全脱罪,圣上不会答应,朝廷上那群官员,更会吵闹不休,他们吵闹不怕,你想要做事就难了。你抓住昌县的死亡人数做文章,李五有悔过之意,主动救治了许县令,可以让他脱一些罪。盛县与平康县,则一样,找到几个领头之人,让他们主动投案,承诺保全,安置好他们的家人。”
杨知府想起半空的昌县,眼睛又跟着发涩,点点头,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要不是活不下去,谁会冒着砍头的大罪造反。”
程子安交待安排好余下的事情,将剩余粮食交给了杨知府,一行人启程回了云州府。
程箴此时还在路上,他在青州府耽搁了些时日,递了信回来,估计要到过年时才能回到府城。
程子安虽不在云州,但他的“恶名”,规矩深入了底下官员的心中,云州府遭受灾害各县的百姓,全部得到了妥善安置,除了死去的亲人再也回不来,日子已经恢复了寻常。
临近冬至,街头巷尾的百姓不怕寒冷,出门置办过节的吃食。
今年铺子的买卖,比往年要清淡些,粮食的价钱,略有上涨,程子安暗查了一通,增长在合理、百姓能承受的范围之类,程子安彻底长舒了口气。
粮食的价钱要是不受控制混乱,就表明,百姓的信心丧失,他程子安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控制不住局势。
程子安静下心,将吉州府的情形,用蝇头小楷,写了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的折子,送回了京城。
承庆殿,地龙烧得足,屋子里暖和如春,灵秀的梅花枝插在素雅的花瓶里,吐露着淡香。
圣上穿着夹衫仍然觉着热,鼻尖氤氲着细密的汗珠,许侍中见状欲奉上锦帕,见其盯着御案上几封打开的折子,一动不动,迟疑了下,不动声色收回了微动的脚尖。
每当云州府有折子递上来,朝廷总会起风波。
这次程子安也递了折子上来,参奏他的折子同样不少。
不知程子安这次,又写了何事,让圣上的神色如此难看?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在折子中, 从云州府前去吉州,一路所见所闻,昌县盛县平康县几个县城的具体情形, 西路兵的平叛, 官府的所作所为,做了如实相近的描述。
吉州府的下雪量, 比不过云州府的大, 损失严重。
为何吉州府的百姓会乱?
一是因着百姓基本上没有抵御灾害的能力, 屋漏家中米缸无存粮,体弱多病,在恶劣的气候中难以生存。
二是官府的盘剥与缺位,此点是最主要的缘由,根本所在。
为何官员会视而不见, 会如此大胆妄为,明目张胆各种摊派,横征暴敛?
一是‘与读书人共治天下’,对读书人士绅的太过重视与依赖。
二是律法对官员的保护。
三是律法形同于虚设, 百姓受到欺压无处声张,久而久之, 百姓怨声再造。
最后, 则是大周整体的粮食收成过低,土地所产的粮食,无法自给自足。
民以食为天, 百姓吃不饱, 要承担各种赋税, 徭役。
官府官员所负责的差使, 太过简单, 且繁琐低下。
读书,教化,征收赋税,只要识字,照本宣科,听令行事,便能做好这几件差使。
若大周的官员都能照本宣科听令行事,大周的吏治,将会呈现出前所未有清廉的盛况。
无论是罢官贬谪,改派另外的官员前去,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当然,程子安折子中所指出的种种现状,并非无的放矢。
云州府的种种现状表明,用律法来约束,形成良好的官商,官民关系,比起靠“德”服人,官员高高在上的威慑,要更为有用。
朴实冷静的用词,看到圣上的眼里,心中,如利刃,刀刀见血。
圣上心里其实有数,但从未有人敢提出来,他自己也不太敢面对。
改朝换代,莫不是因为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而起。
一个王朝,少则三五十年,多则一两百年,差不多都到了尽头。
大周从立国之初,已百年有余。
士绅不变,积累下来的沉疴,如派云州府前去吉州府赈灾,好比是拆东墙补西墙。
若是其他州府遭灾,如云州府程子安这般的官员,远水救不了近火呢?
为了周氏天下,大周必须变革。
如何变?
若是失败,大周可会就此亡在他之手?
有何人能肩负起这个重任,力挽大周看似一片太平,实则已经千疮百孔的江山?
云州府。
临近新年时又下了一场雪,万幸这次的雪下得不大,不过对于百姓来说,仍然是雪上加霜。
府衙再次妥善安排,保证百姓有屋避寒,一日三餐不敢保证,至少他们不会断了炊。
程子安盘算了下,来年开春要耕种的种子必须保存,匀给吉州府的芋头种,收留前来云州府逃难的吉州府百姓,支起粥棚施粥,府衙已经一穷二白,老鼠进去都会饿死。
辛辛苦苦好几年,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
程子安盘算着府衙的账目,所有的希望,落在了来年的天公作美,以及即将启动的织造城上。
织造城的开启,除了能培养匠人,偿还欠布商的布料,还能解决一部分用工问题。
程箴在大年二十七这天,终于回到了云州府。
府学已经开始旬休,崔素娘闲下来很不习惯,听到程箴进城,她早早立在廊檐下候着。
程子安从前衙回来,见崔素娘眼睛一亮,接着淡了下去,不禁怪叫道:“阿娘,我就这般不受待见?”
崔素娘笑骂道:“你少作怪,我天天见你,哪就不待见你了?”
程子安呵呵,故意转回身,喊道:“阿爹!”
崔素娘立马踮起脚尖打量,“在哪呢?人呢?”
程子安哈哈笑,崔素娘知道他在诓她,顿时不悦道:“你真是闲得很,快回你的衙门去!”
衙门已经封笔,程子安先前出去街头巷尾走动了一圈,看看百姓民生。
置办得起年货的百姓,早已置办好,置办不起的百姓,寒冬腊月的天气,留在家中不愿意出门。
防火防盗,差役们老老实实在巡逻,程子安遇到了他们,还自掏腰包,请他们吃了碗热乎乎的馄饨,以表示他这个上峰的关心。
程子安也冷,指着自己的靴子道:“阿娘,我的靴子破了,里面进了雪水,脚冷得很。”
崔素娘马上看向了程子安的脚,道:“快进屋来,脱了让我瞧瞧。”
程子安并未撒谎,穿了一个冬季的鹿皮靴,靴底已经快磨穿,走路打滑不提,踩到雪中,罗袜已经湿了大半。
崔素娘提着他的靴子,歉意地道:“阿娘忙,竟敢忽略了,过年时都没给你做一身新衣衫。我让秦婶去铺子里,给你再买一身新衫回来。”
程子安道:“我平时都穿官服,就这么几天,我穿旧衫还舒服些,就买一双靴子就行了。”
崔素娘一想也是,道:“再给你阿爹置办一身,他身上的衣衫估计也破旧了,回来总得换一身。”
秦婶拿了程子安与程箴的尺寸走了出门,程子安穿着布鞋,坐在屋子里,同崔素娘说话。
崔素娘絮絮叨叨说着府学的事情,道:“我想着过年的时候,反正我们就一家三口,加上耀光与秦氏就五人,不若将草儿与吴娘子一并叫来用饭。后来我又一想,草儿与吴娘子来了反倒拘谨,还是干脆放柱子前去陪着草儿吴娘子一同过年。老张回来,秦婶一家子也能团聚。唉,今年不同以往,我听到吉州府的情形,心中总不得劲,活着不易,能热闹一天是一天。对了,吉州府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杨知府给程子安来了信,说是按照他的提点在做,中间遇到了无数的难题。
开弓没有回头箭,民始终斗不过官,杨知府费劲了千辛万苦,总算推行了一部分,铲除了盘踞吉州府,横行多年的大家族,其他家族老实多了。
李五他们还在审问,申县令不敢动弹,许县令他们的家人起初闹得厉害,人走茶凉,后来声音也就渐渐小了下去。
至于与楚州府拿种子的事情,蒋知府那边还没有消息。
变革难,加之杨知府欠缺些魄力与果敢,吉州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程子安说了些吉州府的情形,崔素娘听得神色变幻不停,费解道:“子安,你说这些官员,他们也是爹生娘养,怎地就能丧了良心呢?”
人性太过复杂,一层层剥开来,不忍猝视。
身为官,早就今非昔比。人一旦做了人上人,就难再回头,或者是低下高贵的头颅,俯视一下底层的苦难。
既得利益者,沾沾自喜,毫无人性,在后世都比比皆是,何况是在允许他们高人一等的大周。
程子安陪着崔素娘说了一会话,听到外面传来了阵阵动静,莫柱子的声音响起:“老爷,张叔!”
崔素娘一下朝门外看去,急急起了身,程子安跟在她身后走出门,老张同莫柱子正在卸车,程箴大步走了进来。
崔素娘迎上去,程箴几乎小跑着上前携住了她的手,关心道:“屋外冷,快进屋去。”
程子安看得牙疼,笑着见礼,道:“阿爹,阿娘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崔素娘不搭理他,不错眼地打量着程箴,道:“怎地瘦了这么多?”
想必是到江南办事不顺,程箴比出发时是瘦了些,不过看上去精神尚可,他忙宽慰道:“我没事,就是赶路时歇不习惯,回来养几日就好了。”
庆川送了热水进屋,程箴洗漱更衣后,一家子热闹闹用过饭,坐着吃茶说话。
程箴说了一路去江南的情形,花楼机的事情已经解决,他在回云州府时已经听过了一些,问了程子安详细的情形,长长舒了口气。
“江南那边的铺子,东家们倒客气,毕竟云州府离得远,对他们的生意买卖没什么影响。只工匠难得,造一台极为不易,他们着实无能为力。幸好能从京城找到将作监的工匠们来帮忙,解决了问题。当时我愁得吃不下睡不着,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程子安道:“阿爹辛苦,费心了。等到工匠书编撰出来,以后这种情形,就会好一些。”
程箴询问了工匠书的事情,听到程子安仔细介绍,感慨万分地道:“我走了这一遭,方真正明白,匠人的厉害与重要之处。我们读书也一样,世家大族府中,名家大儒批注的书藏了一大堆,应有尽有,而穷人家,连黄历都买不起。以后的工匠书,要如《三字经》那样易得,还能让寻常的百姓能读得到才好。”
程子安点头,道:“阿爹放心,这本书出来,我就没想过要让世家贵族垄断,二表哥那边已经在寻印刷的铺子,准备打量印刷,随着小报出售,而非进书斋去卖。”
大周除了朝廷邸报,各地还有五花八门的小报,花上一两个大钱就能买上一份,食铺,大车店等地,只要是热闹的地方,都没买到。
工匠书肯定不会如小报那样便宜,程子安是想借小报的售卖路子,让工匠书先走进底层。
世家大族想要出手,掌控在自己手中,等到书铺开之后,就为时已晚矣。
崔素娘听着他们一提起公事,就说得停不下来,她见缝插针,着急问道:“阿宁的亲事如何了?”
程箴神色黯淡了几分,叹了口气,道:“素娘你先别急,我这次就是在青州府耽搁了一些时日,回来得晚了些。”
程子安与崔耀光的信送到青州府,已经晚了,孙仕明不顾崔婉娘的阻拦,一顶小轿将阿宁送进了青州府的陈氏,做了陈三爷的第三个小妾。
陈氏与以前明州府的辛氏一样,家大业大,陈三爷的大哥在蓟州府任通判,二哥考中同进士,在燕州府一个县做县令。
陈三爷已经三十五岁,家中正妻生了三儿两女,小妾又生了三个庶子庶女,妻妾子女成群。他读书不好,捐了个员外郎,留在青州管着府里的庶务,陈氏坐拥良田无数,在府城开了两间食铺,一间银楼,两间布庄,好几间杂货铺。
陈氏富贵自不用提,令孙仕明不要脸面,一头扑上去的主要原因,还是陈三爷含糊其辞许诺过,以后成了亲戚,他能去给陈二爷做师爷。
孙仕明自知科举之路难,去做师爷也是一种出路。县令的师爷,与知府通判的师爷又不同,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东家看重,发财自不用提,说不定东家得了造化,他还能跟着混个官身,借机步入仕途。
照理说程子安官至知府,比陈二爷还有出息造化,孙仕明应当来攀附他才是。
自从一次次落第之后,孙仕明就隐隐恨起了程子安,一心与他别起了苗头。
要是程子安当时在京城引荐他认识贵人,拉扯他一把,他如何会落榜?
程子安自己靠着结实到了相爷,长公主府,最后考中了状元,却将他这个姨父踩到了脚底!
何况,程子安当官之后,亲戚半点好处都没得到,崔氏作为他的舅家,崔耀祖夫妻还在青州府卖蜜饯,赚着些辛苦钱。
崔耀光倒是舔着脸皮贴上去,勉强沾了他的光,到了云州府做买卖。
阿乔已经快下场考举人,他这个表哥,却从未表示过一句!
孙仕明削尖脑袋钻营,阿宁不过是个姑娘,要做正头娘子,只能寻到小门小户,夫家没出息,也帮扶不到娘家。
富贵人家的妾室,比正头娘子还来得风光,要是能生个儿子,哪怕是庶子,始终姓陈,以后读书考学,能得到陈氏的帮扶,何愁前途。
妾归且,骨血断不了。要是阿乔有了出息,陈氏断不会忘了他这个外祖家。
孙仕明的算盘打得哗啦响,崔婉娘再糊涂,也不肯将阿宁送出去做妾。
孙仕明阿娘受了他的怂恿,婆婆夫君一起压下来,崔婉娘哭瞎了眼也无济于事,阿宁一个弱姑娘,又能奈何?
崔耀祖收到程子安的信时,阿宁已经进了陈府,木已成舟,他本来就不算不上顶顶聪明,程子安信上的指点他都能看得明白,却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办才好。
程子安在信上道明,要是亲事已定,让他悄悄将阿宁送回明州府,或者送到云州府。
要是亲事未定,拿着信上陈府,交给陈三爷。
程子安就不信邪了,他陈三爷敢为了纳小妾,与他这个“官见愁”为敌!
崔耀祖不敢动作,毕竟那是占了半条街巷的陈府,高大的门楣,门前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他连侧门都进不去。
小妾娘家的亲兄弟来了都算不上亲戚,何况他这个娘家表亲!
程箴赶到了青州府,阿娘在陈氏不知消息,阿乔在府学读书,崔婉娘卧病在床,病得脱了形。孙母与孙仕明则高兴得很,红光满面。
孙仕明靠着阿宁,得了陈三爷的大笔礼金,拿去又添置了一房小妾,置办了绫罗绸缎,每天在外吃酒,已然一幅富家翁的模样。
见到程箴,孙仕明倒收敛了些,在家中招待了他,不过话里话外都阴阳怪气,吹嘘着自己的富贵。
程箴气得快吐血,已经与孙仕明说不通,干脆直接上了陈府。
陈氏的门槛再高,程箴上门,陈三爷不敢怠慢,打开了大门亲自迎接。
程箴要急着回云州府,没过多寒暄,提出了要见阿宁。陈三爷犹豫了下,不敢推辞,将阿宁叫了出来。
阿宁已经挽起了妇人头,依然温婉安宁,只那双清凌凌的双眸,早已没了以前的光芒,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程箴也没避讳陈三爷,当面问道:“阿宁,你是要留在陈府,还是愿意跟着姨父离开?”
陈三爷神色不悦,阴森森盯着阿宁。阿宁双眸中的光一闪而过,很快就熄灭了,垂下了头。
程箴看得着急,沉声道:“我程家的侄女,竟然有人敢纳为妾室!阿宁,你不要害怕,有什么事,还有你表兄,有姨父姨母替你撑腰!”
阿宁的表兄,可不是指崔耀光他们,而是程子安。
陈三爷当然听过程子安的大名,本来还想借着这弯弯绕绕的亲事,与程子安攀上关系。
听到程箴如此说,陈三爷清楚不但打错了主意,可能还得罪了程子安。
阿宁怔怔望着程箴,道:“姨父,我能去何处?”
阿宁再回到孙家,等于是重回虎口。崔婉娘护不住她,阿乔尚在读书,他也没本事能力照顾到姐姐,
程箴心疼不已,当即道:“你跟姨父回云州府,你姨母在府学做事,你也识文断字,到处都能寻到活计做,断不会没了出路。”
阿宁听得脸上重新恢复了生机,当即激动地道:“姨父,我跟你走,我不要做妾,我不要做妾!”
阿宁一开口,就哭得肝肠寸断,她看到了崔婉娘嫁人后的日子,她不想嫁人,连正头娘子都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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