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箴说不过程子安,只能悻悻别开了头。
程子安视线从姗姗来迟的孙仕明身上收回,将砚台拍得啪啪响:“带了不速之客上门,酒菜不够,得多加些,安抚老师的心。”
程箴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孙仕明一改路上的邋遢,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衫,头发一丝不苟埋在了幞头里。
孙仕明嘀咕抱怨了几次,烟邈伺候得不好,他的穿着梳洗,都是娄氏一手操办,温柔小意得无需他多言半句。
难得能收拾得齐整,程箴总算满意了几分,见程子安笑容满面,心中咯噔了下。
果然,程子安笑呵呵赞道:“姨父真是精神,看上去竟跟那新郎官似的!”
孙仕明低头扯着衣襟,笑道:“去闻山长府上拜访,总得要收拾一翻。”
程箴闷哼了一声,真是个棒槌,他居然能当做夸赞!
崔素娘看不下去了,面无表情上了骡车。
孙仕明盯着骡车看了又看,最后方不情不愿上了,打算待上车后再提点程子安。
在京城,如何能再用骡车,怎地都得赁一架马车,方不会失了脸面。
可惜,程子安挤进了程箴的骡车里,只能遗憾作罢。
在路上,程子安亲自下车,与老张莫柱子一起前去选了两坛酒,黄羊肉等各种吃食。
孙仕明见车停了,探头出去看了下,就忙缩回了车里。
程子安懒得搭理他,要是崔婉娘同意,他会尽全力让他们和离,顺便带走阿宁阿乔养在身边。
骡车到了闻山长府上,闻绪恰刚从国子监回来,大家团团见礼。
林老夫人哎哟笑道:“怎地还带了这般多的东西,真是,这定是子安的主意。”
程子安将砚台交给了长山,对他挤了挤眼,长山便拿着下去了。
程子安笑道:“我们几人吃得不香,就想着拿到师母家中来,凑在一起吃个热闹。”
闻绪五官长得与闻山长肖似,只比闻山长要严肃端方,看上去不苟言笑,打过招呼之后,就立在一边看着他们寒暄。
妻子徐氏与他一样不善言辞,估计是林老夫人在,她便落后婆婆一步,招呼着仆妇小厮端茶送水。
落座之后,女眷们到了别处去说话,吃了几口茶,程子安说了去太学之事。
闻山长愣了下,笑骂道:“罢了罢了,我不管你,只是你能去读书也是好事,省得你成日乱跑。”
孙仕明这才知晓,程子安竟然进了太学,一时震惊在了那里,后悔不迭。
太学可是得三品官以上的子弟才能进去读书,早知永安侯府肯帮忙,他就算咬牙拿出些钱来,也该随着程子安一同前往。
程子安朝着闻绪见礼,客气地道:“我对国子监不熟悉,到时有劳烦师兄之处,先给师兄道声叨扰了。”
闻绪欠身还礼,道:“阿爹已经交待过,师弟莫要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师弟学问好,哪怕是太学,也没甚可担心之处。”
程子安道了谢,道:“我先去读上两日,要是跟不上,再自己跟着老师学。”
太学并非人人可进,程子安既然得了这个机缘,听他的意思,只是随意进去学一学,没打算久读。
闻绪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劝说,便看向了闻山长。
闻山长见状,眉头微皱,道:“听子安的,他要考春闱,与太学的学生们不同。”
闻绪便回过头,道:“一切悉听子安的意愿。”
程子安将一切瞧在眼里,闻绪端方得过了头,怪不得这些年下来,在国子监还只是个小小的司业。
好在闻绪忠厚,行事小心谨慎,惹不出什么祸事,闻山长能放心将他留在京城。
孙仕明在一旁听着,脑子转得飞快,起身躬身见礼,舔着脸道:“闻山长,闻司业,不知在下可能去国子监长长见识?”
闻山长眉毛拧得能夹死蚊蝇,闻绪手搭在扶手上,不安动了动身子。
程箴暗恼不已,早知这样,无论如何都不带他前来!
人情岂是人人可欠,端看你值不值人让你欠。
程子安在闻山长开口训斥之前,笑着解了围:“姨父,我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老师不再收学生。姨父想要进去,总得有个由头,以老师弟子的身份是不能够了。姨父,我倒有个主意,姨父不若去翻翻族谱,看祖上可有做官之人,有了官身子弟的身份,一切就好办了。”
既便是闻绪,都差点忍俊不禁。
孙仕明神色尴尬立在那里,挠了挠脑门,将幞头扶好,讪讪赔了句不是,气闷不已坐了回去。
同时,孙仕明又无比惆怅。
孙氏祖上识字的都没几个,到了他这一代,方有了点文气。
不过,幸好儿子阿乔聪慧,已经开蒙了,读书上颇有天分。
阿宁生得娇俏动人,以后寻一门好亲,嫁进高门,帮扶阿乔。
等他中了春闱,一切都迎刃而解,以后孙氏定能飞黄腾达!
用过饭后,程箴与崔素娘孙仕明先行离开,程子安被闻山长拽住了检查功课。
程子安跟着闻山长去了他的书房,拿出早已备下的功课,双手奉上前:“老师,你不相信你的学生,就是不相信你的眼光!”
闻山长瞪了他一眼,接过功课却笑了起来,念叨道:“算你这次老实了,不然我定会揍你。”
程子安见长山提着布包在门口探头,便起身去接了过来,打开拿出砚台,放在了闻山长的手边。
“老师,我从永安侯府打回来的秋风,孝敬给你。”
闻山长却没理会程子安,埋首仔细读着程子安的文章,神色震动。
短短几日没见,程子安的文章文风大变。
从以前求稳的四平八稳,变成了独树一帜。
起承转合的结构不变,程子安在中间,添了实际的解决之道。
比如《春秋》中的曹刿论战,他并非只言为何要战,而是从国力,兵马,粮草等方面做出了分析,为何能战,优势与弱势在何处。
良久之后,闻山长方抬起头,激动地道:“好!好!若是官员们都照着你这般提出谏言,做实事的官员就多了。”
夸完之后,闻山长稳了稳情绪,担忧地道:“文言之有物,断不会流于空口谈论之嫌。只是,以前从未见过这般的策论文章,你如此写,可会太过冒险?”
程子安道:“老师,我只是先试一试,待到春闱题目出来之后,酌情再定,并不一定要这般写。”
闻山长舒了口气,道:“你向来周全,我就不多操心了。咦,哪来的砚台!这砚台好啊!”
“打秋风来的?好好好!”
“下次你要去何家打秋风?再多打些回来,呵呵!”
程子安:“......”
作者有话说:
京城下了第一场初雪。
翌日早上起来, 程子安收拾好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天地,吸了口寒气,昂首挺胸大踏步出了门。
瑞雪兆丰年, 程子安觉着这是一个好兆头, 只愿太学不会像府学那样冷。
老张驾着骡车到了太学门前,因为下雪, 车辆行驶得缓慢, 太学门前停了一长串马车。
程子安探头出去看了下情形, 提着书箱下车,对老张道:“我自己走过去,你先回去吧。”
老张应是,驾车调转头。
骡车在马车堆中很是显眼,有人见到了, 对着骡车一起指指点点,说笑着什么。
程子安神色从容,疾步朝大门前走去。
闻绪已经到了,在门前等着, 正在朝后面张望。
程子安赶忙上前见礼,道:“让师兄久等了。”
闻绪摆摆手, 道:“我也刚到, 时辰不早了,你快随我进来,我带你去见先生。”
程子安忙道了谢, 跟在闻绪身后朝里面走去。
一路看过去, 太学与府学, 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太学在寸土寸金的京城, 占地虽比不得府学宽广, 房屋皆为高屋大厦,气派又不失雅致。
经过的学生,气度更为不同。锦袍华服,富贵逼人。
程子安依旧穿着他的半旧细布大氅,走在他们之中,跟骡车一样大眼。
不过他与闻绪走在一起,学生们虽然出身高贵,见到闻绪还是会老实见礼,目光在程子安身上不断打探。
程子安笑着与他们一一颔首回应,有些人会笑笑转过头,有些人则直接别开头无视,有些人则直接目露鄙夷。
程子安也不生气,人间百态,几千年都没变过。
到了监舍,闻绪先领着程子安去拜见博士祭酒。唐祭酒还未到,他们便在门前等着。闻绪不善言辞,程子安便主动问道:“师兄,太学班上,一共有多少学生?有皇子公孙吗?”
闻绪道:“太学班上共有三十二名学生,皇子都在宫里上学,如何会进太学读书。倒是有几个皇亲在里面,大长公主的孙子祁隼就在。其余的,便多是朝堂的官员子弟,王相的孙子王尧,郑相的孙子郑煦丰等等。”
程子安听得眉毛直扬,叹道:“好多权贵子弟啊!”
闻绪神色复杂打量着程子安,道:“子安莫怕,你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拿你如何。”
程子安笑着说是,他哪会惹事,只是不想一次结交这么多权贵子弟。
忙不过来,忙中就会出错。他们不担心春闱,可以借着家族恩荫出仕,他还要苦学考进士呢。
不过,既然来了,程子安还是很淡定,继续等待。
等了没片刻,唐祭酒就到了,闻绪上前见礼,介绍了程子安。
唐祭酒年纪同闻山长相近,微胖,笑呵呵看上去很是和善。程子安见他只略微打量了自己一眼,便淡然收回了视线,连屋都没请他们进,道:“我知道了。既然进了太学读书,当好生遵着太学的规矩。时辰不早了,快去课室。”
程子安拱手告退,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去,唐祭酒已经进了屋,赶上前小声问道:“师兄,唐祭酒看上去很严厉,先生都似他那样吗?”
闻绪难得僵了僵,咳了下道:“阿爹同他有过节,阿爹以说他大字写得臭,是臭棋篓子。”
程子安嘴角抽搐,学生代受老师过,忍着吧。
不过唐祭酒为人应该比较正直,至少闻绪还能继续留在国子监。
闻绪领着程子安,前去先生的监舍拜见。先生们倒和善,只略微问了几句他的功课,就算过了。
接下来,闻绪将程子安领到了太学的课室前,停下脚步,道:“这里就是,你快些进去吧。若有事,你来监舍寻我。”
程子安拱手道谢,背着书箱进了课室。
一进屋,程子安便感到一股浓浓的暖意,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弄得他恍惚以为,是走进了卖香的铺子。
时人喜熏香,富贵人家爱合香,在明州府学时,如辛寄年他们的衣衫,都用香薰过。
毕竟香太贵,他们那时候年幼,熏香少,闻不大出来。
程子安抬眼打量过去,学生们年纪大小不等,有的人看上去已经娶妻生子,有些人还是青春少年郎。
唯一相同的便是,满室的富贵。
程子安迎着他们的打探,大大方方走到讲台前,拱手见礼,朗声道:“在下乃是来自明州府的举子程子安,给诸位师兄见礼了。”
大家似乎没见过程子安这般主动之人,皆安安静静坐着,一时无人搭话,
程子安从容淡定,转头朝课室打量过去,见只在讲台下还有个空位,便走了过去,对邻座的人拱手施礼,笑道:“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那人掀起眼皮,懒洋洋道:“我姓郑。”
程子安心想估计是郑相的孙子,笑容满面道:“原来是郑师兄,请问郑师兄,这处可有人坐?”
郑煦丰瞥了眼程子安,道:“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谁愿意坐,当然空着了。”
程子安道了谢,从身后取下书箱放在案桌上,搭话道:“以前在明州府学时,我也坐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已经习惯了。”
郑煦丰哦了声,问道:“你为何要坐在先生眼皮子底下,莫非你们府学的案桌不够用?”
程子安摇头,笑道:“以前我上课淘气,先生就将勒令我坐在最前面去了。”
郑煦丰颇为意外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没再搭理他。
倒是右手边的人凑过来,笑嘻嘻问道:“程子安,你为何来了太学?你阿爹在何处高就啊?”
程子安放下书箱,拱手问道:“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那人道:“我是祁隼。”
原来是皇亲,程子安照着郑煦丰对坐在最前面的反应来看,估计他也是个张扬不听话的。
程子安的家世来历,瞒不住这些权贵子弟,他也没甚可瞒之处,瞒了反而显得他心虚不老实,便如实告知了。
“我阿爹是举人,不幸摔伤了脸,没能考春闱出仕为官。我是明州府学闻山长的弟子,永安侯府的施侍郎见我考中了解元,便让我进太学来读书,长长见识。”
祁隼点头,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原来是靠着永安侯府进来的啊,我还以为,明州府竟还有姓程的官员,我不知晓呢。”
程子安见祁隼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飘来飘去,屋里热,他旧时脱下大氅堆在长凳上,笑道:“郑师兄可是好奇我的大氅?这里面是鹿皮,鹿皮轻便,风吹不透,保暖得很。”
祁隼只穿过紫貂,狐狸里,鹿皮向来是做靴子,他还没见过鹿皮里的大氅,唔了声,嬉笑道:“原来鹿皮还能做大氅。”
程子安拍着外面的细布,道:“当然了,主要是因为便宜。”
祁隼听得眉毛直抬,后面的同学扑在案桌上,听得津津有味。
连一旁的郑煦丰,也拉长耳朵,听着他们的说话,此时插嘴道:“你阿爹是举人,家中就那般穷,连绸缎都穿不起?”
程子安道:“一匹两匹绸缎倒穿得起,只是坏得快,我经常不小心就勾坏了,实在是可惜。我家在明州府乡下,家中就一点地,浪费不起。”
大家看着程子安,眼神各异。
程子安笑容不变,从书箱里拿出笔墨纸砚摆好,手一停顿,转过身,颔首问道:“师兄如何称呼?”
那人答了,程子安便问道:“我还不知第一堂是什么课呢,师兄们都在学些什么?”
祁隼抢着答道:“是算学课,你在明州府的府学应当学过吧?”
程子安道:“学过算学。不过郑师兄,我不明白,国子监有算学班,太学也要学算学吗?”
祁隼道:“当然得学,只学得没算学班多。”
程子安哦了声,“我知道了,多谢郑师兄。”
祁隼瞥着他,眼里闪过看好戏的神色,坐着没说话了。
算学难得很,就算府学学过一些,如何能与太学相比。
而且,他故意没说完呢,暗戳戳等着看好戏。
乡下来的平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解元又如何,太学终究不是他这等人能来的地方,等下,他就有得哭了。
教授算学的吴先生进了课室,闻绪先前已经引着见过面,见程子安自己已经找到了座位,便未多言,径直道:“老规矩,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偷看作弊。”
与以前在府学上学时并无不同,底下响起一片哀嚎。
吴先生倒没有敲戒尺勒令肃静,低头整理讲台上的纸张。
程子安看到吴先生拿出的试卷,顿时明白了祁隼先前说到算学时,意味深长的笑。
以前在府学,程子安算学成绩,可以说一骑绝尘。
不过太学不比府学,程子安倒也想见识一下,太学的算学水准。
拿到试卷后,程子安呵呵。
题目是田亩的计算,又称作少广,涉及到开平方与开立方。
程子安不紧不慢磨墨,考虑了下要藏拙还是要一举成名之后,提笔作答。
一共十道题,算法大同小异。程子安为了稳妥起见,还复算了一遍。
放下笔,程子安察觉到左右投来的视线,转头看去。
祁隼咬着笔杆,满脸难以置信看着他。
而郑煦丰,则趁着吴先生走到后面时,伸长脖子,朝他的答卷偷瞄。
程子安既不拦着,也不主动,老老实实坐得端正笔直。
考试很快结束,程子安交了卷。
祁隼待吴先生一离开,立刻走上前问道:“你都答完了?”
程子安咦了声,道:“考试当然得答完啊。”
祁隼上下打量着他,这时倒谨慎了几分,问道:“你算学很厉害?”
程子安笑得很是灿烂,不要脸吹嘘道:“嗯呐!我在明州府学时,算学全府学第一,他们都称我为算学神童!”
作者有话说:
毕竟, 算学神童的牛, 是他自己吹出去的。
成绩发放下来,程子安在众人的期盼中, 拿到了满分。
当然, 太学班藏龙卧虎, 不只是他一个满分,共有三个满分。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首相王相的孙子王尧,一个是工部尚书的孙子卫允谦。
下课了,郑煦丰走到程子安面前, 朝他抬了抬下巴,道:“程子安,你可有字?”
程子安收拾着砚台,道:“我还小呢, 未曾取字。”
郑煦丰道:“哦,那我就直呼其名了。园子的梅花开了, 我们出去赏一赏。”
赏梅是雅事, 邀约太过硬邦邦。不过,程子安欢天喜地答应了,道:“太学还能赏梅, 真是好地方啊!”
郑煦丰不屑地道:“几颗梅树罢了, 算得上什么赏梅的好地方!”
程子安披上大氅, 随着郑煦丰往外走, 顺道对意味莫名打量着他们的祁隼颔首回应, 笑道:“京城寸土寸金,不比明州府,能有个园子种梅花,可不是难得。”
郑煦丰侧头斜了他一眼,问道:“明州府的府学,听说修在明山上,整片山头都是府学的地,学堂的景致四季不同,也难得。”
程子安说是,出了太学,往西边回廊走去,穿过垂花门,便是太学独有的园子。
如郑煦丰所言,园子不算大,大蚌壳里做道场,假山流水,花草树木样样俱全。
凛冬时节,假山积雪未化,流水也结了冰。红梅绿萼,红红绿绿,点缀了冬日的萧索。
三品以上的权贵子弟,看不上这几颗梅树,园子里空无一人。
郑煦丰走在前面,踩着地上的积雪嚓嚓响,伸手随意捞了枝梅花,手上略微一用力,就折断了,拿在手上随意把玩。
程子安袖着手,只抬头安静地赏。
郑煦丰看了又看程子安,问道:“听说你昨日下学之后,同明九一起去吃酒赏梅了?明相府上的园子,梅花开得比这里如何?”
一下雪,京城的达官贵人雅得很,赏雪赏梅,吃酒吟诗。
程子安不会吟诗,明九也不会吟。施二加上几个侍郎小官的子弟,差不多都是家族中不成器的纨绔,臭味相投,借着个由头再一起玩耍。
明相当然不会出现,程子安未能见到,但他不急,也算颇有收获。
虽不吃酒,但论玩,这可是他前世的看家本领,自然是宾主尽欢,因此结交了一堆纨绔。
程子安不动声色思索,郑煦丰既然问到了明九,郑相与明相各自为政,话里的意思就深了。
无论他们之间如何斗,都与程子安无关,关键是他也不够资格参与。
同样,他也不会被卷进去埋了,同样是因为不够资格。
一个毫无背景的地方士子,要弄他,反倒会被当成把柄,被政敌趁此攻讦。
程子安道:“是呀,我认识了施二,施二同明九走得近,就认识了,借光去明相府上。不过我们没赏梅,外面太冷,只看了一眼,就在花厅里面吃酒听曲。”
郑煦丰暗自冷笑,施二同明九最近才走得近了些。永安侯府有钱,明九花钱如流水,能不花一个大钱,从永安侯府的铺子“买”东西,当然会交好。
程子安好奇问道:“郑师兄,你府上也有梅花吗?”
郑煦丰摸不清程子安的用意,问道:“怎地?你要去我府上赏梅?”
程子安点着头,笑道:“是呀,郑师兄若要吃酒,可能带上我长长见识,听说京城各府的花啊草,还有点心吃食都各有千秋。”
他腼腆一笑,道:“说实话,我不会赏梅,梅花除了颜色不同,看上去就一样,不懂雅或者俗。我初次来京城,想多认识一些人,多吃一些美食,以后吹牛时,也能吹得头头是道。”
郑煦丰眨着眼,好半晌都未反应过来。
从没见过这样主动厚着脸皮求上门,还这般坦白真诚,让人无话可说的人。
郑煦丰斟酌了下,敷衍着道:“等吃酒的时候,我再给你下帖子。”
程子安顺口接了下去:“好啊好啊,我现在住在贡院旁的梧桐巷,从西边巷子口进去,第三家就是。”
郑煦丰:“......”
深究地看了眼程子安,发现他年纪虽轻,身量却挺高,面容稚嫩,五官却生得极好,唇红齿白,布衫也难掩他的好相貌。
尤其是他的举子与气度,完全不似从乡下地方来的读书人,进了太学这种地方,畏首畏尾。
郑煦丰一时摸不清,他是年轻无知,还是本性赤城了。
不过,郑煦丰话一转,道:“你的算学,还真是不错。王相以前在户部,计相出身,掌管天下财赋,本就极为擅长算学,王尧自幼有王相教导 ,算学向来就好。卫允谦亦如此,家学渊源。没曾想,你的算学,竟然能与他们一争高下。”
程子安半点都不谦虚,道:“我不敢与他们比家学渊源,其他的功课,我学起来困难,以前我在明州府时,经常考倒数。唯独算学,不用心也能学好。估计,我真是算筹转世投胎吧,”
算筹投胎!
郑煦丰被逗得哈哈笑起来,手上的梅花枝点着他,“好你个算筹投胎,以后我就叫你算筹子好了!”
程子安笑眯眯道:“郑师兄莫要这般叫,算筹子黑乎乎的,不好听。且还有算学班呢,我怕他们以为我在挑衅,到时候来揍我,我还小,力气没他们大,打架打不过。”
郑煦丰笑得更大声了,抚着肚子哎哟叫唤。
“在国子监中,欺负人哪有打架的。哎哟,我说你是傻,还是聪明好呢?”
程子安面不改色,振振有词道:“可是我觉着欺负人,就要打架,打痛了,以后断不敢了。”
郑煦丰白了他一眼,打痛......
罢了,他一个乡下来的小子,哪能想到那般多。
“你放心,他们再不满,你总归是太学的人,谅他们断不敢欺负到太学来。”
程子安立刻拱手作揖,道:“多谢郑师兄相帮。”
郑煦丰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我都是同学,谢来谢去,婆婆妈妈做甚。吴先生留了功课,我还没写呢。平时我看到算学就头疼,你拿去帮我看看。”
程子安心道,只怕写功课,还不够吧。
郑煦丰犹豫了下,说道:“考试时,你答得快,到时候你将砚台挪一挪,字写得大一些。”
程子安定睛看着郑煦丰,肃然道:“郑师兄,你可是要我作弊?”
郑煦丰呃了声,不悦道:“这哪是作弊了?”
程子安挠挠头,为难地道:“我是闻山长的弟子,老师严肃厉害得很,我要是敢在太学惹事,定会倒大霉。郑师兄,我发过誓,定会听老师的话,恕我难从命了。”
开玩笑!
吃酒席时,他听到明九醉了,无意透了一句话,说是这次春闱,好似由郑相主持。
郑相当年考科举时,发生过舞弊案,他差点被牵连进去。
郑相最恨的,便是舞弊。
郑煦丰算学趁机的好坏,郑相定是一清二楚。突然进步了,以郑相的本事,随便一打听便会知晓。
郑相可不是辛仲,能做到政事堂的相爷,无论是奸是忠,有无真本事,都不可小觑。
郑煦丰被拒绝,脸一下拉了下来。
程子安道:“郑师兄,算学很容易,你若不会学,我教你。比如考试的题目,其实都很简单,你估计是没能理解。不知郑师兄府里,可有擅长木工的匠人?”
郑煦丰不解道:“有是有,你要来做甚?”
程子安道:“匠人其实擅算学,因着他们要算用料,高度等等,算学可是他们吃饭糊口的本事。我想借个匠人,做几个小玩意送给郑师兄,到时候以郑师兄的聪明,只要对着一看,便会明白了。”
郑煦丰暗忖也是,账房,匠人会算学,都是讨口饭吃的营生罢了。
王相与卫尚书,他们也不是仅靠着算学本事能当上宰相,尚书。
程子安虽没答应替他写功课,抄答案,不过,从他话中听来,好似要替他做些什么,神色缓和了几分,道:“可,到时我让匠人到你家中来找你。”
程子安应了,已经赏完了梅花,郑煦丰目的勉强达到,两人便回去课室。
郑煦丰中途去茅厕方便了,程子安一进课室,祁隼见郑煦丰不在,好奇打量着他,问道:“赏完梅了?”
程子安答道:“赏完了。”
祁隼暗暗撇嘴,装作不经意问道:“好玩吗?”
程子安笑呵呵道:“太冷了,一般般好玩吧。”
祁隼不屑撇嘴嗤笑,郑煦丰算学成绩不好,偏生考试成绩一公布,他就找上了程子安。
王尧与卫允谦他不能随意使唤,就盯上程子安这个小傻子了!
郑煦丰打着的那点小心思,欲盖弥彰。赏梅,亏他说得出口!
祁隼道:“既然不好玩,还赏这般久?莫非还赏了别的?”
程子安点头:“是啊,郑师兄说要请我去吃酒赏好的梅。祁师兄,你可会办酒席赏梅,到时可能将我带上,一并去开开眼?”
祁隼瞪大了眼,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郑相府的大门,可不好进。
不过,前两天程子安,虽是受了明九的邀请,到底去了明相府吃酒。
这个小傻子,考取了明州府的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