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by河边草
河边草  发于:2023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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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第一次来禅院家是在夏天。我恰巧知道个不错的地方——丹州観音寺又被称为‘紫|阳|花寺’,你觉得在满是绣球的庭院举行婚礼怎么样?”
常夏的婚礼结束,下一位新娘是我。
第三十五章
◎背叛(一)◎
“婚礼初步定在夏天, 刚好也是直哉觉醒咒术的日子,算得上双喜临门。”
“马上你就会成我的妻子,这个家的女主人。这样一生一次的事情当然得听听你的意见。那么常夏的婚礼有给你什么灵感么?场地、神官、巫女, 哪怕规格再高,我都会想想办法满足你的。”
男人徐徐表露心意,他相貌英朗威严, 垂眸同人对视时, 随话语逐渐放松下来的眉眼便显得真诚且温情。
那种好像非你不可的专注、以及予取予给的纵容实在叫人心动。
不过婚礼的布局不过是展示财力的炫耀, 仪式中献给神明的表演,我更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经神官“祝福”的手背已经恢复如初,仅有术式留下的残秽还未散去,像丝带一样缠绕其上。
一改往日顺从, 我望着直毘人的眼睛, 缓缓摇头, 反过来握紧他的手掌, 将“条件”包上一层“爱”的糖衣, 确认道:
“我看到结为夫妇需在神明面前起誓,说‘今生今世都会相爱相守’, 作为丈夫, 要从所有可怕的事情中保护妻子。”
“您会给我想要的珍视么?会……‘爱’我么?”
那你会保护我么?
像刚才做的, 把我从母亲那里夺走,松开我的束缚……给我一个作为“人”的机会。
显然, 直毘人对我特指的“可怕的事”了然于心。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不正是要拿这种“保护”诱惑我么?
“……真是可爱的问题。”
“是的, 只要向神明起誓, 我就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他笑意逐渐加深, 将我的确认视作庸人自扰, 甚至慷慨地给予我更多:
“我真的很喜爱你。所以过去会成为过去,其他侧室是维系家族安稳的存在。但未来,我只会爱护你一个,这是妻子的特权。”
只要能得到稳定的归处,在我看来嫁给谁都无所谓。
我想从母亲带来的恐惧、焦虑和捆绑中得到解脱。
等到安定下来,我或许会停止对小狗的索取,像正常人一样祝福他的未来,得到救赎然后真正地“长大”。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它吹落了枝头的红叶,那叶子像蝴蝶在控制翩跹,落上我的头发。
但直毘人的手却是温热的。
他轻轻取下落在我发顶的叶片,将那枚绯红纳入袖中,然后垂下脖颈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
“就愉快地享受宴会吧。”
“我的未婚妻。”
婚宴的后半段,我与直毘人同席而坐。
都说脱下无暇的白无垢,纯真的新娘会被丈夫染上特别的颜色。
她还好么?结婚是什么样的?
现在常夏又变成了什么颜色?
新婚夫妻的清晨无人打搅,听仆人说,扇已照常出现在训练场上,下午我便带了些礼物前去拜访常夏。
我同常夏来往已有些时日,等我到来时,常夏的贴身女仆已在卧房外等候多时。她俯身向我行礼,汇报:“其他人已经被安排去他处。”,女仆拉开纸门,识趣地将空间留给我和常夏。
往日总会第一时间迎上来的少女正坐在床铺上发呆。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腰腹以下的部位埋在被子里,撑出小小的起伏。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总觉得有些累。”
“能靠近一些么?”
过往百合花般清新的纯真已经消失,白色的花瓣落下结出鲜艳果实,饱满又湿润,热烘烘的香味像是血液一样在其中流淌脉动。
我是遭受女仆“玷污”尚且不知的可怜人,交流时常夏总会努力斟酌言语,淡化我的抵触。可是不到一年我就要成婚,隐瞒也显得毫无意义。
慢慢地,在“新娘修行”中,常夏开始“教”给我别的东西。端庄美丽的大家小姐,用白皙的手指着向彩绘的书页,樱红色的嘴唇抿紧又松开。她红着脸,以湿润的声音把知识和体会轻声说与我听。
我喜欢听她说话,所以默不作声地隐藏了已经预先学过的事实。
因身体虚弱,再加上身怀“优秀子宫”的责任,我身边常备医生调配的各种药剂,其中不乏缓解疼痛的药膏:
“会痛么?”
“……我带了一些药膏。”
我坐在常夏身侧,从影子里取出白色的瓷罐。
常夏静静看着我,她的眼眸被阳光照出奇妙的光彩,像是棕红的琥珀。她突然笑了一声,问我:“你能抱抱我么?”
“我倒是还好。但有一天,你要怎么办?你怕痛又那么娇气。到时候……我也会抱抱你的。”
她将脸颊贴上我的肩头,虚握着我的手腕然后慢慢收拢,语气疲惫中带着一丝脆弱。
奇妙的既视感令我说不出话来。
这和过去有什么区别呢?
我沉默地揽住少女的肩膀,突然觉得让我抱她的常夏有些无聊——
她和常子一样、她和妈妈一样。包含我在内,这个家的女人都会慢慢变得“认命”,像这样分担痛苦,度过一日又一日,安慰我说“我们还有彼此”。
不过常夏已经做得够好了,她给过我“会被保护”的美梦。如果这就是她给予我的答案,我也愿意给予回应她。
“好,我来抱你吧。”
少女稍微施力,我便顺从地向后倒去。
常夏像过去一样教导我。
如何变得滚烫,如何处理青紫的指痕,然后将药膏推向娇嫩的伤口。
对常被母亲殴打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经历。
最开始我依偎在常夏的怀中入睡,如今她经过我的安抚也靠着我睡着了。
就算胡来后身体变得沉重又疲惫,但我的脑子却很清醒。
离开前我一直望着窗外的光线发呆。
秋天的白日有些短暂,太阳金色的光辉,在傍晚变成火烧火燎的红色,然后慢慢被夜的深蓝晕染成寂寥的紫色,最后慢慢消失,像是跳动的火星一点点熄灭。
到了扇快要回来的时候,我从床铺上直起身子,慢慢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梳好,然后吹熄了室内的烛火——
“呼。”
侍女还在门后等着,她手持一盏灯笼,恭敬地问我:
“天色已经很暗了,需要我为您执灯么?”
“谢谢你,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好。”
我举起纸板,笑着婉拒了她的提议。
天色刚暗,月亮藏在云后,星星还很黯淡,我便在混沌的夜幕下慢慢走着。
为了给直哉带来的惊喜留一点期待,在他同我聊天的时候给予最好的反应,从春天开始我便不会特地关注直哉咒术课的成果。
除了家庭教师的授课,直哉还会接受父亲的指点。
传言父母通过血脉与子女建立了奇妙的联系,正如母亲笃定我能觉醒高贵的血脉,一级术士的直毘人更能从直哉的咒力变化察觉他觉醒的倾向。
不过直毘人事务繁忙,这种训练多半是他的临时起意,所以当直哉回来告诉我直毘人有事找我时,正专注修整荷花蔓条的我并未多做心理准备。
“父亲在家族礼堂等你,他有点事想跟我们讨论——关于我咒术,还有你的婚事。”
提及我的婚事,直哉总是显得不太愉快。
如果他没觉醒“影法术”,我未来的孩子就成了他继承家族的阻碍,说不准我也会因此对他严防死守。
就算自信于作为天才的潜力,但被旁人如此审视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令他时不时恼怒地发出抱怨:
“真无聊,有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那群没天赋又不努力,只会悄悄抱怨‘母亲为什么不是咒术名门’的小子,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和你关系?”
为表示自身无害,同时安抚他的情绪。每当这时我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像这样耐心地解释说:
“等到婚礼完成,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而你也会成为了不起的‘影法师’,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今天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紧绷,是训练太辛苦了么?
我擦干手上的水珠,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摸直哉的头发,在同行时牵住他的手掌。
直哉任由我动作,同时一语不发。
像是想仔细掂量这番话语、以及这个笑容的真实性那样,直哉用翠绿的眼眸紧紧盯着我。良久,他方才以平静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我不会成为什么影法师。”
“其实我今天已经觉醒了,是和父亲一样的‘投影法术’。”
“但我是继承人的事实不会改变,所以你还会……”
【禅院直哉没有觉醒影法术】
这个事实像重锤敲在我的头上。
在一片眩晕中,紧接着他提出的要求更是让我感到不可理喻,混乱中我直接忽略了他的后续话语。
会什么?
我还记得绣球花下的眼泪,我第一次朝他敞开心扉,后来他笑着去贴我的额头,向我保证他会保护我、他会觉醒咒术,将我从讨厌的事情里解救出来。
他说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明明答 应 过我的。
为什么他还一脸理所当然地继续说我会怎么样?
那一刻,我放开了同他交叠的手掌。
可直哉却抓紧了我:
“快点过去吧,父亲还在等我们。”
他甚至用上了咒力。
这是触碰我眉眼的手指、是弹钢琴的手指、也是握住剑柄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子。
使人猝不及防感到了疼痛。
作者有话说:
就像比格子会咬坏沙发
草草子也会写点不对劲儿的东西
这没什么理由的!
第三十六章
◎背叛(二)◎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拧紧了眉头, 用上“未尽之言”恼火地训斥说: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没能觉醒想要的术式,直哉心情本就焦躁而懊恼, 敏感地察觉我对他抵触后,更是整个爆发了出来。
“不要,我不要!”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冷酷又偏执, 使人联想到撕扯血肉的豺狼。
“你答应过我的吧?要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 我明明觉醒了咒术,也有实力继承家业,但你却要甩开我?!”
“你这个骗子,之前的话全是说得好听么?我才不会放手。”
如是咄咄逼人, 气急败坏的他手上力度根本不减。
简直是胡说八道、无理取闹!
他怎么可以说我是骗子?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洋娃娃照顾, 是他自作主张说自己能觉醒十影法术, 摆出一副我才……
真羞耻、好丢脸, 好想逃走。说到底我怎么会相信一个年幼的孩子?
血气不自觉地向脸上涌动, 疼痛的眼泪也湿润了眼球。
我和直哉并肩而立,两只手掌如同扭打的蛇, 紧紧缠在一起。
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 但向来不善争吵, 我只能忍着疼痛努力挣扎:
“够了!放开!快放开我,我不要这样……我好难受, 我不想弄伤直哉!”
就算身体柔弱,我也是个成人, 有着爆发咒力扯动二级诅咒的战绩。
况且他还是这个家重要的小少爷。
可直哉偏偏不依不饶, 一再紧逼:
“不行!你休想!!”
往日狡猾可爱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他漂亮的脸蛋狰狞得叫人陌生。
好可怕、好痛、好讨厌。就连头也开始, 痛得好像要裂掉了。
终于,我脑内那根弦断了。
“所以——我都说了!!”
在心中高声尖叫,像要甩掉一只湿滑粘腻的鼻涕虫,我用力挥动
手臂将直哉向一边甩去,
这次,我的痛苦切实传达到直哉身上。
“嘶——”
直哉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他松开禁锢,因惯性向后退去。
接着他捂着受伤的手背,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直哉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挠痕,红得触目惊心,同他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
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真的会变成这样。
殷红的血珠和苦涩的眼泪一同滚落。
我用手臂抱紧自己,站在原地,望着直哉,啜泣道:
“你才是骗子……”
都说过了——我不想弄伤他的,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非要逼着我不放?
够了、真是够了。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之后,一语不发地垂头掉眼泪,像个真正的哑巴般沉默,决定今天都不再搭理这个反复无常的孩子。
而对我的眼泪不闻不问,也不顾伤口的疼痛,直哉沉默着再次抓了上来,直到礼堂前才松开。
他直直盯着眼前的道路,我看着地面,我们没有对视、也不会交谈。
我和直哉之间,好像有什么我不理解的东西碎裂了,但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我已无心顾及。
好在,经过家族教育的他跟我都是“好面子”的人。
有些东西或许可以私下争吵,但绝对不能把它摆上台面。于是等到了“外人”直毘人面前,我已经用手帕擦净了眼泪,而直哉也冷着一张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毘人所在的会议室和我的后院装饰风格迥异,房间内平整地铺着榻榻米,除尽头布置有一座壁龛,架子上摆设武士刀、折扇、挂画等古董,并无多余多余家具。而吊顶处水墨风格的飞龙腾云驾雾,整个房间显得威严而气派。
黯淡的阳光穿过障子纸门落入室内,只能堪堪照亮一半地方,格子型的影子落在地上,那形状与牢笼无二,使人倍感压抑。
步入其中,我的内心苦闷无比。
家主正坐在那片阴影中举起酒壶自酌自饮。听到我的脚步,直毘人停下手头的动作,抬首朝我露出笑容,直接切入话题问道:
“直哉有告诉你么?他在和我对练的过程里出现了术式。”
“哈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直哉觉醒了和我一样的‘投影法术’,我由衷为他感到骄傲。”
提起直哉的术式,直毘人脸上欣慰的笑容并非伪装。而对长老的干涉,他只能无奈地发出叹息:
“但是长老那边却有些意见,嚷嚷什么‘不能让五条家的人为所欲为,我们一定要有个‘影法术’的孩子才行’。”
像极了他同我谈及亡妻的去世。
要轮到我了。
难产的惨案会再度发生么?
我恭顺地垂首倾听,心里怕得要命,忍不住悄悄抿起嘴唇:
“我和您的婚事提前了么?”
但太快了,我还没做好怀孕生子的准备。
似乎察觉我的忐忑,直毘人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的没错,但我已经到了这种岁数……参考之前直哉出生的险状,或许药物只是一部分原因,高龄的丈夫也会对孕妇造成危害。”
“刚好直哉和我的术式完全一致。所以我想或许可以调整人选。”
如同正在积蓄力量的风暴,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不断盘旋,等到听到那个名字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我用双手撑住上身,吐了出来。
这个男人明明不久之前还说着爱我,他在神社的枫树下口口声声诉说承诺,今日就要把我转手送给他的儿子。
难以形容的荒唐将我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无所谓、谁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直哉呢?
好像一直以来,被我珍惜地抱在怀里,玩过家家游戏的洋娃娃突然膨胀了身形。他变得比我还大,握住我的手腕,扯动毛线编织的面孔,笑着要求我说——
【泉鸟、来一起玩过家家吧。】
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可直毘人的话还在继续,他垂下眼眸,怜爱地望着我,语气纵容而温柔:
“你吐了么?真可怜……”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和我结合,生产时说不定会遇到危险,我真的非常珍惜你,也不想再失去妻子了。”
一番劝告完全“从我角度出发”,好像我才是那个不理解苦心的人。
“可直哉不同,再等十年就够了,他刚好成年,你也二十八岁,是最佳的备孕年龄,我觉得那样更为妥当。”
“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平素关系便十分亲近,这种爱转换一下也可以吧?”
“这是为了你好,你总会习惯的。”
如是循循善诱,他的善意仿佛一座大山,压完了我的脊梁,叫我无法动弹。
不过婚姻绝对不是两个人的事。直毘人就算可以略过我,但也会考虑直哉的意见。
迟迟等不到回复,直毘人长叹一声,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直哉。
“看来我们泉鸟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那么直哉你的想法是?”
直哉的静默无形中给予我新的期望,俯身在一堆秽物中的我,忍不住抬首去看我的洋娃娃。
你是我的孩子吧?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如果这次他愿意为我发声,要我原谅他欺骗我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这种荒唐的事,骄傲如他一定会拒绝,一定会帮我的吧?
——快说点什么啊!
少年端坐在我的身边,双手摆放在膝上,脊背挺直,正坐的姿势矜贵优雅如同天鹅。
他以平静地眼神注视自己的父亲,张开双唇回答道:
“好。”
“在泉鸟救下我性命之后,我就打算尽自己的可能去报答她。”
“而且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骗子……”
提到“骗子”二字时,直哉倏地发出一声冷笑。带着嘲讽的笑意,他以柔滑的京都腔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一定会履行我的诺言,照顾她、保护她,到死为止。”
“是吧泉鸟,这是我们的约定吧?”
他以碧绿的眼眸凝视着我,那眼里不是柔软的春水,更像长满水藻的深渊,要把我拉往泥泞深处。
我感到如坠冰窟。
背叛者。
我的洋娃娃背叛了我。
不过倒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
是啊,从直哉的立场来看,比起被兄弟夺走继承人的位置,不如由他严格将我管控,把威胁转换为稳固家族地位的工具。
或许他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在路上紧抓不放,坚持要把我扯进这间礼堂。
真可笑。
就像甚尔之前所言,直哉也是这个家的男人。
会接受我这种虚伪的示好,就说明他们也是一群虚伪做作的混蛋。只有我还像个笨蛋,擅自对他们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没有声音的笑,配合颤抖的肩膀,看起来就像是疯了一样。
“好了。别闹脾气了。”
如是说着,直哉好像真的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他起身向污秽不堪的我走来,取出贴身的手帕,想要把我扶起来,为我擦拭嘴角。
在直哉扶起我肩膀时,我忍不住对他感叹说:
“你和你父亲一样……”
说什么我怕男人,又怕寂寞,只接受直哉的触碰?
那是骗人的。
现在他和直毘人一样叫我恶心。
“真恶心。”
这次我吐在了直哉身上。
作者有话说:
我可没说过这对父子纯爱啊!
一次没有啊!!
没有啊!

◎背叛(三)◎
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让我的精神到达了极限, 再加上胃部强烈痉挛,吐完之后我就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待我醒来,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大变。
仿佛闯入奇异的梦境, 头顶满天繁星簇拥一轮满月微微闪动,游云如雾,丝丝缕缕飞舞其中。
身下床铺柔软得好似云朵, 等到脚尖触及地面, 丝绒般的地毯便稳稳托住脚掌。墙壁上绘制着淡紫色的花朵, 精细的画工使人仿佛置身仲夏夜花园,可以嗅到馥郁的花香。
整个房间颇具童话色彩,梦幻又美好、浪漫且迷人。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却令我心头警铃大作。
我还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警惕地坐在床上打量周围, 攥紧了被单想要唤出影子保护羸弱的身体。然而从身上溢出的咒力就像滴入大海的水滴, 泛出一道涟漪就消失无形, 我根本使用不出咒术。
惊讶之际,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真是努力, 你好像有全天维持术式的习惯……因为‘影子’的特性是隐藏,之前我竟然都没有发现这点。”
“这就一直以来你的身体、精神衰弱的原因么?”
直毘人手端托盘, 推门走入房间, 出声阻止了我的进一步尝试:
“昨天才结束输液, 现在还是静养比较好。”
见我正惊恐地打量四周,他将食物放到一边, 耐心地同我解释现在的情况。
“这地方叫‘摇篮’。咒力是从‘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力量,所以有长老建议说‘是不是专注感受‘宁静美好’比较好呢?用一尘不染、充满花朵、婴儿、果实等美丽事物的房间迎接新的生命’。”
“刚好我的术式是‘投影’, 也研究了不少‘电影’相关的东西, 所以就想给孕妇隔离出单独的一个房间, 用来放松心情。”
房间内呈现的美景是循环播放的画面, 因为特别的术式所以格外真实。只要我希望,它还可以变成白日幽静的森林或者宽阔海岸。
从他的温柔体贴里,我只品味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就算稍微做出了出格的举动,我还是天元家的小姐,明面上的学生。
努力经营了那么久,他不能把我关在这种地方!
如果他不愿意保护我,我还不如回到母亲所在的家里。
我好想回家,让我回家。至少妈妈,妈妈不会放开我的手。
可直毘人不为所动。失去咒术加持的我,于他而言好像狮子掌下瑟缩的幼猫。
他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你们都需要休息。因为婚礼调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如果心情实在不好的话,叫朋友来聊些天吧。”
之后直毘人安排了与我关系要好的常夏来“安慰”我。
眼下她似乎成为了我的唯一机会。
作为知晓“婚事变动”的一员,常夏最开始的确表现出了应有的态度。
她握着我的手掌,气愤填膺地发出谴责:
“直哉少爷居然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明明之前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他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到底年纪太轻,根本不能理解你遭受过的事情。”
“但是还有时间……十年的时间,只要你好好跟他沟通,或许就能……”
可那之后,耳边剩下的只有杂音。
都是杂音。
曾如潺潺流水在耳边欢唱的细语,如今听起来就是别馆那台信号不良的老电视滋滋发出怪响。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常夏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她不是应该像面对常子那封信所做的,呵斥这种行为的丑恶,要把我从中解放——像“妈妈”一样保护我才对么?
如果她不能理解,就由我直接告诉她。我急切地扯住常夏的袖子,同她倾吐:
“我不要这样,我讨厌直哉、我讨厌直毘人、我讨厌这里。身体很重所以体术很辛苦、咒文课让我头痛到睡不着,我很害怕和人相处,所以跟大家微笑的时候其实都想躲起来哭。”
只是惹人同情的把戏。
但没有咒术压制“未尽之言”,于是“说”到后面真的流出了眼泪,开始吸着鼻子不住地抽噎:
“我已经很努力了……”
去讨好、去学习、去忍耐,能做的都做了。
“但每一天都很难熬,好想一把火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掉。常夏你一定也很讨厌这里吧,求求你。”
妈妈、妈妈、妈妈……
看看我啊。
能不能带我走?把一切都舍弃掉,带我走。
我仿佛变成了那夜抱着母亲胳膊哭诉说“不要赶我走”的小女孩,如同吸饱了泪水的脏手帕,湿润得令人恶心。
是没出息的样子打破了她心里的美好形象,又或者“未尽之言”肆意传达的负面情绪刺痛了她的神经,常夏立刻打断了我的哭诉。
“够了!那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当然也很痛苦、也很想帮你,但泉鸟你不能把问题想象得那么简单?虽然有时候会让你撒娇任性一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
少女突然抬高的声音让我忍不住瑟缩脖子。
望着她不耐烦的表情,在我心中,常夏的形象和某个存在重合在一起,叫我无力地松开手指,慢慢收住眼泪,跟她确认:
“你什么都不会做是么?”
一缕碎发从耳畔滑至脸颊,她郁郁发出呢喃:
“我,我不是,只是……”
偏偏最后也做不出解释。
我想她能成为扇的未婚妻是有原因的,大家族出身的她远比我要懂得“通情达理”。
而“妈妈”也不会用湿热的身体“抱”自己的女儿。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常夏是我用自己骗来的,除了血缘,我的手根本牵不住任何人。
他们明明可以为了“爱”去疯狂,去索取,然后死去活来,却谁都不愿意保护我。
没有人,没有人!
所以我才讨厌“爱”,我根本得不到它。
“那就再也不要管我了。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都离我远远的……”
丢下最后一句告别,我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常夏尚且如此,那我真正的母亲又会如何回复我的求助?真不想继续思考,我的心再也承受不了那种“背叛”了。
“摇篮”的大门因为访客的离去重新闭合,孤立无援的我望着满天星辰,突然想到了死亡——遇见狗、失去狗,都在这样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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