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瞒—— by在酒 完結+番外
在酒  发于:2023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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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辉煌的殿内,年迈的皇帝将手中狼毫笔搁下,开了口,“当初谴你南下巡抚浙江,便有曾亭光的保荐。朕读过你的奏疏,以为你查获答案,怎么着都要擢升一级,不想再听见你的消息,人已经停职在家,还成了罪臣之后。”
冯俊成低俯下身,“微臣愧对陛下隆恩。”
“你自知愧对,为何辞官?是想一走了之,就此不再为朕效力。”
冯俊成一怔,“微臣绝无此意。”
皇帝哼笑,“那好,朕告诉你,都察院和吏部对你的判罚,是要将你调职顺天府府衙,可吴虹鹭不要你,他举荐你去浙江府充任杭州知府,补秦培仪的缺。”
冯俊成只觉心脏一紧,“微臣自知能力有限,恐不能胜任。”
皇帝仍不疾不徐,“朕也怕你不能胜任,因此特意传召曾亭光,这才知道你停职是为了一个女子,你能否与朕讲讲,是什么样一个女子,使你甘愿放弃六部之职,曾亭光替你们求情,说她身世凄惨,你心地良善,这才不能将她放弃。”
“或许…她至多是个运气不好的寻常人,也只是个寻常女子,和微臣有一段寻常的感情。”
“哦?朕可听说过她的来历,你怎好欺君,道是寻常?”
冯俊成说到这里,已然不再担心皇帝此次召见的意图,俯首道:“这世上如微臣这般生来便不愁吃穿的人少之又少,在她的眼里,微臣才是那个不同寻常,不可接纳的异类。她欺骗我的钱财,是因为权势之人欺她在先,微臣惊讶于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是后来去往钱塘,见识到秦家行事作风,才算有了答案。”
上首静默良久,门外始终静静聆听的曾亭光朝陈掌印微微一笑,陈掌印与之拱手,无疑是在赞他慧眼识珠。
“冯俊成,朕心想,你这么早就进了六部果真是个错误。”
曾亭光神色大变,连忙竖起耳朵。皇帝又道:“你这样的良吏清官,就该为民做官,绝不能身居六部为官做官,朕意已决,钦点你为杭州知府,你才从那里回来,本就再合适不过,要再推脱,朕可要赐你个杀头的死罪!”
紫禁城外小雪渐消,青娥抱紧了茹茹,一个劲抽鼻子,她冷得耳朵都有些僵了,不时往茹茹颈窝呵气,怀里的小丫头打起喷嚏她也根本挪动不了一步。
“青娥,我冷…”
青娥跺着脚道:“再等等,你爹见皇帝去了,我担心他,你就陪我再在这风里等等他。”
茹茹说起话直冒白气,“…皇帝是谁?”
“皇帝就是…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大老爷,管着这天底下所有人。”
“皇帝是龙女吗?”
“可不能乱说!”青娥赶紧去捂茹茹小嘴,将她给冰得扭脸直躲。
这一扭脸,就瞧见冯俊成身披貂鼠灰的氅衣,款步从东华门里走出来。茹茹清脆地高声唤他,冯俊成也笑着与她招手。他走过来,衣袂翻飞,脚步越来越快,面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青娥冻得鼻尖通红,这会儿眼圈也彻底红了,她不管不顾抱着茹茹飞快地朝他跑过去,眼泪滴在薄薄的雪上,顷刻化开一寸冰封的土地。
她将一切抛诸脑后,瞧不见那地底下藏着一颗蠢蠢欲动,正静待春色莅临的新芽。
东华门外的禁卫军见状围了上来,要驱赶三人,但此刻他们仍紧抱着彼此,灰蓝的天空下,枯枝野蛮伸向天际,貂鼠灰的氅衣下温度交织,是这寒冬里最接近春日的地方。
青娥心想,不论结果,她都已准备好随他到天涯海角。

《茹茹捡狗记》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台,辛勤的李师傅已经整装待发,跟随青娥上茶山,采摘当季最新鲜的茶叶尖尖,烹饪难得的美味佳肴。
“茹茹,快把碗里的粥喝了。”青娥催促茹茹快些将早饭吃了,还赶着上山采春茶。
李师傅撇撇嘴,小手把碗推一推,“茹茹喝不下。”
青娥拿了粥碗,进厨房拌上一小勺糖,递回给她。
李师傅笑出一排洁白的小牙,接过去跟青娥说谢谢,这样就吃得下了。
她今天是李师傅,是带着任务上山的,要采嫩嫩的茶叶尖尖,和小石子一起翻炒,做绝世珍馐!
青娥抽出绢子给茹茹擦擦嘴,不晓得她小脑瓜里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随即背上茶篓子,牵了茹茹软乎乎的小手上山。
茹茹沿路走走看看,挑拣着她眼中最合适的小嫩芽。青娥围上头巾已然忙活开了,茹茹也有样学样,小肉手翘着兰花指掐起了小嫩尖。
“不要走远啊。”青娥见茹茹撅着屁股在草堆里摘野草野花,嘱咐她一句。
茹茹应了一声。
她忽然听到草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举目看过去,一个脏兮兮的小白团子钻进了不远处的茶树丛。
是小狗!
茹茹小脸紧绷,两手相握在前胸,抓住那个小狗,她就有小狗了!
“青娥…我想尿尿……”
青娥忙得不可开交,“到我看得到的地方尿,不要对着树根尿。”
“我到后面尿。”茹茹说罢,脚步乱七八糟朝后排茶树跑去,青娥叫了两声没喊住她,也就作罢了,往后走反而没路,她丢不了。
茹茹钻进那堆树杈,眼前一亮,那密密匝匝的枝杈里边,果真藏着一只小狗!微卷的毛发,打圈的尾巴,背上还有小黄花。
“小狗狗。”茹茹朝小狗伸手,那小狗睁着两只黑黢黢的豆豆眼将茹茹打量,像是也确认了眼前的,是个小人人。
“嘬嘬嘬,小狗狗,你过来。”茹茹朝小狗够手,小狗往后缩了缩,不过它身后是密匝匝的树干,根本无处可逃。
茹茹胜券在握,往低矮的茶树干间挤了挤,探手摸到了小狗背后柔软的毛发。
茹茹已经喜欢上这只小狗了。
“你家在哪里呀?小狗狗。”茹茹拽着小狗狗前腿,将它轻轻拉到身前,跪在树丛里梳理小狗毛发,“你好小呀,我只有四岁,你比我还小。”
青娥发觉茹茹不见踪影,扭身见树丛一动一动,是茹茹被树枝卡住,正在奋力挣脱。
“青娥……”
茹茹使出吃奶的劲往出撤,却被枝杈挂住小棉袄,她两只小手捧着小狗狗,舍不得放开,根本无处使力,只能一个劲往后挤。
青娥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十分用力的背影,棉袄被挂住仍在撅着屁股往出拱。
她无可奈何拨开树丛,让茹茹顺利挤出来,怎知她一转过身,手里多出一只不过几个月大的小狗,她从后边卡着小狗的两条前腿,小狗直打哆嗦,小尾巴颤颤巍巍护着肚皮。
青娥拨开那条小尾巴一看,“是只雌的。”她又看看茹茹刮破的棉袄,正往外窜棉絮,忍不住头疼。
茹茹捧着小狗上前,“青娥我捡到小狗狗,你看我捡到小狗狗。”
“你刚才说尿尿,就是来捉狗的?”
茹茹不大好意思,“青娥我捡到小狗狗。”
“你想养?”
茹茹点头。
青娥瞧瞧这小狗长得倒是可爱,但嘴上还是道:“这肯定是山上谁家的狗跑到我们家茶地里下的小崽,得问一圈给人还回去。”
茹茹急得直跺脚,“青娥青娥我想养这个小狗,我喜欢这个小狗,我都给她想好名字了!”
其实她压根没想好呢,就是太想养了,急着让青娥知道她已经准备好要养一条小狗了。
青娥问:“叫什么?”
“叫……”茹茹垂下眼,先看到小狗头顶上的花斑,“叫花……叫花……叫花将军!”
那之后,因为扑蝴蝶走丢,从而流浪茶山的花将军总算有了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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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茹爹爹初相遇》
衙门里气氛紧张,茹茹抱着婶子,眼睛紧紧盯着公堂上的情况,小拳头攥得也紧紧的。青娥有危险的时候,她一定要上!
那个坐在大桌子后面总是问青娥话的大老爷,个字高高的,眼睛亮亮的,白白净净怪好看哩。
只是他瞧青娥的眼神幽幽怨怨的,茹茹觉得自己在街上缠着青娥买好东西,但是青娥不让买的时候,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的眼神。
这个大老爷长得人模人样,欺负起青娥是一点人事不干!都把青娥说哭了!
来之前青娥说只是问她几个问题,为什么要把人说哭呀?一点都没有礼貌!
衙役朝茹茹走过来,要让她作证,但见到她只是个屁点大的小孩子,又感到匪夷所思,这么点大的孩子懂什么?带上去作证也只是闹笑话罢了。
可是茹茹连连点头,皱起眉头。
茹茹已经准备好要保护青娥了。
“秦孝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我,我休了家里的黄脸婆,抬你做正头夫人!”茹茹小手一挥,自认把那日徐广德不值钱的样子学了六七成像,自豪看向桌子后面的青天大老爷,大有种你还能怎么欺负青娥的架势。
却见大老爷满目震惊地看着她,他一定是在惊叹茹茹的聪明才智!茹茹自豪地拿鼻孔看他,然后快步跑到青娥身边,将她抱住。久久没有等来青娥的夸奖,茹茹抬起脸,却见青娥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大老爷的身上。
青娥看大老爷的眼神好奇怪,像是犯错般的眼神。青娥怎么会流露这样的眼神?青娥做什么都是对的!
“青娥…”茹茹拽拽青娥的衣角,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娥只是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夸了她一句,可声音轻得让茹茹以为她什么也没说。
一定是大老爷把青娥吓坏了!临回家前,茹茹趴在青娥肩头,跟着她往外走,见大老爷还若有所思盯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朝他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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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梦成真》
茹茹就知道,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要说她是没爹的孩子,即便是在大老爷钱塘的家里,那些小孩子表面上和她好,暗地里也还是嫌弃她没有爹。
说她没有爹就算了,没有爹也不是骂她,可他们说青娥的坏话!刚刚龙女要是显灵就好了,让她大显神通!让这些人再也不能说青娥的坏话!
茹茹蹲在墙角,摸着花将军喃喃,“青娥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龙女不帮青娥,茹茹以后也不和龙女好了。”
“茹茹好想要个爹,明明人家家里都有,为什么我家里就没有?”麟大官人说好给她当爹,转脸却害得青娥进了衙门,舅舅说好给她当爹,可是青娥又说他不是爹……
那谁是爹?还有谁能给她当爹?
她不认识别的人了……
“花将军你说,我爹去哪里了?他走丢了吗?怎么一直不回家呀?”
花将军忽然看向巷口,茹茹泪蒙蒙跟着它转过去,只看到大老爷站在那里,茹茹眨巴眨巴,擦擦泪花。
大老爷走过来,蹲在她面前,那看起来就昂贵丝滑的料子被拖在地上,被抵在他一只膝盖下面。
茹茹发觉,她很少仰着头看大老爷,大老爷是她为数不多,见过正脸的男人。
大老爷说如果以后受了欺负,就要告诉他,大老爷还说龙女没有不帮青娥,龙女是不做坏事的,龙女只会帮茹茹和茹茹在乎的人实现愿望。
冯俊成心疼地看着跟前灰头土脸的小茹茹,她被人欺负,跟人打架,也只是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和她的小狗一起难过。
他摸摸她的小脑袋,“许愿吧茹茹,要帮你在意的人许愿,这样龙女才会帮你。”
茹茹点点头,闭上眼睛一口气许了三个愿望,“我许好了。”
冯俊成想要力所能及替她实现,因此问:“都许了什么愿望?”
茹茹说起来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冀,“我想要舅舅醒过来好好的,我想要青娥每天都高高兴兴,不会难过,我还想要,我还想要……”到最后,茹茹越说越轻。
冯俊成温声问:“想要什么?告诉我。”
“大老爷,你可以……”你可以做我爹吗?
冯俊成太想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他握握她的小手,“我可以帮你,你告诉我。”
茹茹摇摇头……她可能还没有准备好有爹,所以才没有的。
要很好很听话的小孩子才可以有大老爷这么好的爹,茹茹已经有青娥了,别的小朋友没有青娥,还是把大老爷让给别的小朋友吧。
茹茹摇摇头,抠手道:“只有两个愿望。”
还有一个,是不会实现的吧,所以只能在心里偷偷的想。
可是茹茹没想到,说出来的愿望往往很难实现,反而是藏在心里的,更容易在念念不忘之后美梦成真。

说好赶在年前到钱塘,一场大雪将人困在北京城,不能赶路。
眼下杭州府阳春三月,马车缓缓来在钱塘冯家老宅的门前,门房哥儿赶紧跑进门通传,不多时,青娥从车里下来,望着眼前古朴熟悉的门脸,心中感慨万千。
这儿她来过,不久之前。
真是不久之前,也就是去年的事,可一年间发生太多事,以至于青娥再看到这间宅邸,像是已经过去了两三年。
冯俊成从躬身车架里跟出来,他怀里抱着熟睡的茹茹,年长一岁的茹茹似乎稍稍抽了点条,耷拉着小脑袋靠在爹爹胸口,被捂得脸蛋红扑扑,嘴角拉着莹莹反光的口水丝。这是睡美了。
他来在青娥身侧,门里鱼贯而出一众哥儿姐儿,打头的是大房一众亲戚,后头跟随的则是丫鬟小子,再后边,是董夫人搀着脚步迟缓的老祖宗,从让出一条道的人堆里,缓缓走出来。
“俊成……”
“娘,老祖宗。我回来了。”
时隔半年,却像相隔半世,老祖宗苍老了许多,就连董夫人的脸上,也不再用白惨惨的玉簪粉妆点。
茹茹被嘈杂的说话声吵醒,不肯醒过来,一个劲往冯俊成怀里窝。
那厢里大人都已经说这话进了前厅,青娥见她如此,想从冯俊成手上将茹茹接过来,“你和太太、老祖宗再说会儿话,我先带茹茹下去。”
“青娥…”董夫人这才看向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来握她的手,“青娥,我晓得,俊成这次能在陛下面前露脸,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青娥微微一愣,连忙否认。
她后来也问过冯俊成那日面圣都发生了什么,冯俊成也都告诉了她,还半开玩笑说万岁爷被他二人感情打动,青娥又不傻,知道不可能,但也听出万岁爷的确为着他们的婚事对冯俊成另眼相看。
冯俊成这样的人,说得好听了叫仁民爱物,说得不好听了,就是没有野心与世无争,这个官他可做可不做,要做就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名利。
这种人放一个少一个,皇帝怎么可能放他辞官。
这会儿茹茹醒过来,瞧见身边乌泱泱为了好些人,吓得懵了,挂在冯俊成怀里直哭。过了会儿她自己想起来,这是到大老爷钱塘的家了,抹抹泪,将大家瞧着。
董夫人见着茹茹,可比那日送别冯老爷时哭得厉害多了,好在今天没攃粉,否则定要洗刷掉大半。
“茹茹,我的好茹茹。快让奶奶瞧瞧,哎唷,长胖了,真好,像个小福娃娃。”
茹茹见着董夫人有些呆愣,也是因为她没攃粉,认不得了,直到低头看见她尖尖长长的指甲盖子,才晓得这是奶奶。
“奶奶…奶奶今天不一样。”
董夫人慌乱下摸摸脸,她晓得自己憔悴了,最怕叫人看出来,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茹茹却道:“奶奶漂亮了,原来奶奶这么漂亮。”
“嗳唷。”董夫人眼泪都要笑出来,“好孩子,真会说话。奶奶想死你了,茹茹小乖乖去京里,奶奶没有一天不想你。”
茹茹小手托在脸边,不大好意思地笑。
“茹茹也想奶奶的,嗯?”青娥给孩子理理蹭乱的额前发,让冯俊成将她给放到地上,叫她自己走。冯俊成和亲人长辈还有话讲,青娥就先领了孩子跟丫鬟往布置好的房里去。
茹茹还记得这儿,青娥一边走,一边回答她聒噪的问题,她问舅舅现在在干什么呢,青娥搓搓她脑门心,答舅舅在炙鸭子。
赵琪留在了顺天府,正好躲他早年在南边结下的仇家,也终于安定下来,开起了炙鸭子铺。他的炙鸭铺子号称南京城老味炙鸭,老板说起话又南腔南调,何愁买卖清淡。
岫云也留在了顺天府。说来话长。
彼时刚开春,一家三口收拾了行装,遣散一班丫头小子,只留下两个,帮衬着赵琪在顺天府看家。
那日赵琪送了青娥上马车,“青娥,这鸭子你带在路上吃,要想哥哥,青娥,要想哥哥啊!”
青娥连声道好,接过鸭子,透过纸包闻了闻,“这方子是在木炭里加陈皮了?”
赵琪笑起来,“好灵的鼻子,是我新改良的方子。”
岫云在旁哼了声,这方子明明是她吃了橘子,将皮丢进火坑里,启发他的。
青娥笑盈盈问:“岫云姑娘,你当真不随我们回去?要留在顺天府看宅子。”
岫云手捏帕子看向旁侧,“我回去做什么,无亲无故,留在这儿还自在些。”她觑向赵琪,“免得有些人鸠占鹊巢,真当这地方是他自己家了。”
赵琪不稀得和她一般见识似的,探手进轿厢摸摸茹茹的小脑瓜,叫茹茹也想他。
青娥瞧着岫云,眼珠转了转,对她临危受命,“你说得对,况且就怕那‘有的人’本性难移,经商赚了银子又要出去烂赌,你在这儿盯着他,别叫他变卖东西。”
“你就数落我吧。”赵琪好气恼,他是真的改过自新了,况且就他现在这两双手,褪个鸭子毛还行,出千赢钱是想都别想。
青娥将岫云留在这儿,不是为了撮合谁,她是家生的婢子,回了钱塘也不会到少爷的院里伺候,多半还是回到董夫人身边,这个岁数,大抵就要一辈子耗在宅门里了。
像她说的,待在顺天府自由,何况人的念头一天一变,眼下她放弃了少爷,要是哪天又放不下他呢?青娥可不是个大方的人。
总而言之,这趟走任钱塘,除了王斑施妈妈和红燕,谁也没跟回来。
倒像极了一个新的开始。
秦家二位老爷早就处了死,脑袋包在布兜子里,悬了一个月的城门,在城门楼子上过了春节,其余秦家族人也都流放北边苦寒之地,再也不得入京。
钱塘的春夜里下起淅沥小雨,青娥反而将窗子支起来,看雨水滴滴答答沿着窗户往下落。
茹茹初到陌生地方,今夜里说什么都要和青娥睡,冯俊成只得在外间罗汉床上打个铺,这会儿茹茹已经睡了,青娥便从里间走出来,给坐在桌案前的冯俊成披了件衣裳。
“我把窗户开一会儿,这雨声好听。”
冯俊成握着肩头凉丝丝的手,拉了她在身边,青娥靠坐在他身前的桌案上,挡了半片烛光,微歪过脑袋将他瞧着,“干什么?不看公文了?冯大人休息不了几天就要上任,累不累?”
“累。”冯俊成往椅背靠过去,手仍牵着她的,“你呢?累不累?”
青娥摇摇头,笑盈盈的,“不累,我高兴着,一点也不累。”她吸吸鼻翼,试探问:“我这也算没有拖累你吧?虽说杭州知府是正四品,可你是从吏部下来的,明升暗贬,还能有机会回去嚒?”
冯俊成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垂眼只看着膝头二人的手,力度适中地揉搓着她的指骨,白皙的皮肤蹭得透出鲜嫩的粉色。
“我这才刚刚受罚,你就盼我回到六部去。”
“我不是!”青娥小小委屈,虽然心底的确有那么点虚荣作祟,但她担心的是他再也不能请辞,只得为着万岁爷一句话,在这不上不下的官位上一辈子蹉跎下去。
知府这位置不好坐,举头不见天子,底下又是数以万计的百姓。他接过秦培仪的烂摊子,要想收拾都毫无头绪。
这根本不是别人眼里的好差,的的确确是给他放到这位置受罚来了。
“见不得你年轻轻轻就那么劳碌。”青娥撇着嘴角,拉他手,“我巴不得你真能辞官呢,钱塘家里又不是没有家业,你做什么事业不好?就是接手家里生意,也一定做得比你几个堂兄弟强。”
冯俊成却只是笑,按按她柔软的指肚,“既来之则安之,待我明早到衙门里看过再说。”
“总捏我的手做什么?”
“软。白里透红,像蒸透的糕点。”
连日赶路,两人鲜少得机会腻歪,青娥让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怔愣,脸孔旋即泛起暧昧红晕,却也不把手抽回去,反而不服输地在他腿上挠了一把,隔着衣料,只是感到很痒。
冯俊成拉过她,轻声问:“茹茹睡了?”
青娥抿唇颔首,眼睛湿漉漉将他瞧着。
“那就在这儿?”他将人拉坐在腿上,二人说话声本来就不大,这会儿愈加小声,做贼似的,衣料声窸窸窣窣,四目相对还窃笑。
“又是这张桌子,先头也在这张桌子,硌得疼。”青娥怕冷,肩上还披了一件,整个人贴进他怀里。她下巴枕着他肩头,谁也看不见谁,紧密地相拥着。
她披着的衣裳终究要缓缓滑落,后背凉飕飕接触上空气,冰得她一颤。冯俊成要弯腰替她去捡,被她拦住,她只是叫他抱得再紧一点。
她颤巍巍坐稳了,扶着他两肩,体温也渐渐升起来。
冯俊成瞧着她耳珠上挂下来,前后晃荡的红瑛坠,两手交叉紧紧拥着她后背,附耳道:“过些时日,我给你补一个婚仪。”
青娥心上轻颤,吊在他身上软声问:“过些时日是什么时候?”
“暖和起来的日子,等山上桃花都开了,办了酒就送老祖宗到山里外宅养病,叫茹茹也跟着老祖宗到山上去住几天,怕她认床,夜里总是缠着你睡。”
青娥笑得花枝乱颤,“有你这么当爹的?”
冯俊成推开她一臂远,叫她后背碍着桌面仰躺,他跟着埋首下去,“这几日就罢了,‘燕尔新婚’的时候可不行。”
“多给我些时日,我要做嫁衣来穿……”
“好,还要什么?”
“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一定有。”
“那没了。”青娥猛地摇摇头,支起身,来了精神头,脖子梗的老直,“不对不对,我再想想。”
冯俊成也只剩笑,一根指头又给她按下去,“有的是时间慢慢想,现在先专心点。”

第73章 番外·钱塘(二)
衣服料子是堂嫂带青娥到街上选的,现今这家里天大地大,冯俊成这个知府老爷最大,谁都要巴结着点,但青娥受之有愧,知道冯俊成不会行家里人的方便。
那要成了第二个秦培仪,还不一样脑袋被悬到城门楼子上。
董夫人见大房憋着劲要讨好冯俊成,心里不大痛快,担心而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又要叫人生出岔子。
按民俗,青娥的嫁衣是要娘家的嫂嫂弟妹帮着一起做的,她哪里来娘家人,都请堂嫂帮着她做衣裳,因此两边也就走动得勤了,看在董夫人眼里好生难受,私下叫青娥提防着些。
青娥夹在当间也为难,“太太说的我明白,我知道这都是为了少爷好,可嫂子也没求我什么事,只是替我娘家人帮我裁衣裳罢了,您放心,往后真要央着少爷什么,我第一个挡在前面。”
董夫人现今信她信得不行,小两口患难与共,没有和青娥的这桩婚姻根本成就不了她儿子,没准早就跟着冯老爷到潮州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帮他,可我这也是担心,先头秦家不就也是兄弟两个?后来脑袋也是一起掉的!青娥,我怕得要命,怕也没处说,只能对你讲,老爷怎么着我不管,他就是回不来了我也不在乎,但俊成可要好好的,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说是说不管老爷死活,实际夜里也为着人家掉眼泪,可一想到白姨娘跟着他去了潮州,她也不知是醋得还是怎么的,又生起冯老爷的气,但要她也跟着去吧,那是绝不可能的。
青娥手上做着针线,笑道:“您就放一百个心,有我把着关呢,况且少爷是个什么人品太太您清楚,怎可能收受人家贿赂。”
董夫人听到这儿点点头,像是放下心来了,转念忽然看向青娥,将她都看得一怔,青娥恍然大笑,伸手点着自个儿鼻子。
“太太不是在担心我拖了少爷的后腿吧?”
董夫人被说中,不大好意思,她下了一趟狱现今也是惊弓之鸟,摆手道:“哪儿能啊,夫妻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玲珑剔透,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就是说。”青娥笑笑,将手上嫁衣绣样呈给董夫人瞧,“您看,这个是施妈妈做的,这个是我做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哎唷真好看,你学东西怎的这么快?”
“早前学过一点,会得多,吃饱饭。”
茹茹从门外披着红披风闯进来,手里挥着一柄小剑,是临走前赵琪削给她的,益哥儿追在她身后,央着借她的剑玩。
“太太,嫂嫂,你们快看,茹茹会舞剑。”益哥儿煞有介事来到两个大人面前,伸手指着茹茹,一脸的“她好厉害”。
茹茹板着小脸,学着戏台子上的钟馗一顿乱挥,末了“哈”一声,气势十足。
董夫人极赏面子地拍巴掌,青娥忍着不笑得太过大声,拉过孩子,探探她后背有没有汗湿,“坑蒙拐骗倒是不用学,像足了我,你这一套,照搬了好直接给人家做法。”
董夫人咂舌,“不好这么说,别叫人听去。”
青娥把握分寸,与董夫人甜甜一笑,“请柬送出去也不知道二姐姐能不能来,她现今是大忙人了,手底下那么多商铺,虽是挂在黄家名下,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没有二姐姐,就没有现今的黄家二房。”
“知玉这孩子,也是邪乎。”董夫人聊起她,不由感慨,“她小时候可乖巧了,懂事又贴心,要不是亲眼看到她接管黄家这些内务,我都不敢相信他们嘴里的黄二奶奶就是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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