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将她硬塞过来,为得是什么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冯俊成不想和母亲临别前?起?争执,因此才将人带了来,只怕一带来,麻烦还在?后头。
那门一关,就关到了夜里。前?半夜月亮高?悬,灰濛濛的云遮蔽着弯钩似的新月。
深更半夜赵琪饿得发?慌,从屋里出来到厨房去寻摸点吃食,他大晚上?想着遇不到人,月亮又亮堂,懒得点灯,一瘸一拐穿着个短褂就打着哆嗦去了。
“冷死了。”赵琪在?灶间?翻了翻,找到个馒头,又从腌菜缸摸了条酱瓜出来,一边咬一边往回走。
走到临近花园的地方,听见两声猫儿叫春似的动静,心里“哎唷”一声,连忙压低了肩膀,步入花园抓野鸳鸯。
有点意思啊,想不到这冯宅里仆役不多?,胆子大的倒不少,还能凑成一双,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偷摸幽会。
赵琪一脚探进草丛,叫树杈子在?腋窝戳了一下,险些没?跳起?来,不想也将那“野鸳鸯”给惊动。抬起?脸面面相?觑,竟是岫云,她侧身?坐着,趴在?凉亭的栅栏上?。
赵琪赶忙四下张望,找她情夫。今晚可让他来着了,这岫云暗地里没?少给青娥冷眼,今天?就让她栽在?他手上?!
就见岫云伸手抹一把脸,吸吸鼻子,“你怎么在?这儿?大晚上?的,谁告诉你可以在?府里肆意走动了?哪来的乡野村夫,怎的一点规矩没?有?”
赵琪挠挠手臂,“你都能走,我怎就不能在?这儿走动?”
“…我是这府里大丫鬟。”
“我还是冯俊成他大舅哥呢。”
“呸!哪门子的大舅哥,你要脸不要?”
赵琪反而咧嘴笑了,朝她走过去,一走近了才看清她脸上?水痕,睁圆了眼,“唷,大丫鬟大晚上?不睡,原是在?这儿哭呢。难不成是白日里白眼翻得太勤,夜里眼睛转不回来了?”
岫云本来还横眉冷对,摆着一张臭脸,被他挖苦,霎时两手掩面埋下头去,噎噎咽咽地抽泣起?来。
赵琪一听,发?觉这不就是那“猫儿叫”么?感情没?有情夫,是她一人在?这儿哭。
他咬一口嘎崩脆的酱瓜,转身?就走,“还以为抓着把柄了。大晚上?的不睡,跑院里哭丧呢?真闲得。”
岫云抽抽搭搭,听他嘴上?不饶人,哪见过这种臭男人?
她抓起?裙裾,赶上?去照他那条好腿踢了一脚,抄小道快步走了,徒留下赵琪口咬酱瓜,抱腿嗷嗷直叫。
第60章
青娥过了阵如鱼得水的日子, 宅子虽小?,五脏俱全?,宅门里拢共九个仆役, 每天早上在前院跟王斑点卯, 洒扫的洒扫, 洗衣的洗衣,忙忙碌碌有条不紊。
宅子里的小丫鬟说起话带着点乡音, 青娥有时听不明白, 还得比手画脚,终于听明白人家是?在跟她请安,心里乐得开花, 坐在塌上前仰后合地拍掌, 掩嘴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奶奶, 担不起?你们给我行礼。”
她被哄高兴了, 翻箱倒柜找出几件还算拿得出手的小?玩意, 有香包也有手绢,通通赏下?去, “我没?什么好东西, 这些都是南边带来的,不值几个钱, 你们拿去玩。”
几个丫鬟相视看了看,等?退出去才咯咯笑起?来,大抵是觉得这位奶奶还挺有趣的。
眨眼来到中?秋,府里张罗起?团圆饭, 赵琪白日里出去闲晃找赚钱门路, 夜里就回来做他?的“火头军”。他?手艺不赖,一身赚钱本事, 年轻时只愿意干那来钱快的,而今洗心革面做人,勤勤恳恳做菜。
花将军是?他?的赤兔,随他?在厨房出征,偶尔绊他?一脚,管他?要口吃的,运气好掉块肉下?来落在嘴边,运气不好也有个脆爽的菜帮子给它嚼。
岫云路过厨房传菜,两个眼睛盯着窗里射刀子,赵琪照她恶劣地笑,她在心里咒他?切菜切到手。
今夜月圆,丹桂飘香,菜一道?道?摆上来,青娥架起?小?陶炉煮起?桂花酒,茹茹在不远处撅屁股捡小?桂花,捡起?来都归拢到她手边,供她煮酒。
她拿小?手点点,“煮给大老爷吃。”
有的桂花已经让她攥蔫了,沾着点尘土,还有一只被闷死在她指缝里的小?飞虫躺尸在花堆。青娥与她道?谢,赞她孝顺。
“什么时候能放呀?”茹茹眼里亮闪闪瞧着咕嘟冒泡的小?锅,想亲手将捡来的桂花放进去。
施妈妈额头直冒汗,赶紧将桂花团到手心里,牵茹茹去接水,“还得洗一洗,不然吃了要闹肚子。”
青娥举头看月亮,此时天还亮着,日头在另一端缓缓往下?坠。桂树上停了一只鸟,不一会儿又?飞来一只,一同隐进树影。原来树上有它们的巢。
冯俊成从垂花门外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公?服,他?本可以先回房里换身衣裳,却先来寻她。
青娥笑着打趣,“你这回家就爱请安的毛病是?从小?养成的?这宅子里你最大,怎么你一回来,还要先见过我?”
冯俊成手上提着北方式样的团圆饼,搁在桌案上,俯身与她轻声道?:“本来想换了衣服再过来,只是?闻到酒香,远远瞧见你在这儿煮酒,就是?有八头牛拉我,我都走?不动了。”
“哼。”青娥抿嘴笑,梨涡印子极深,“叫你想起?什么了?”
“想起?少年时家门口一位大嫂,我喜欢她,喝她卖的酒,在夜里偷偷见她。”
饶是?青娥听他?在耳边这么说,也难免要红一红脸,“你胆子真?大!她哪会无缘无故待你好,就不怕她憋着坏要害你?”
冯俊成只是?笑,“不光胆子大,孩子也很大了。”他?在她发顶亲了亲,“我去换身衣裳,茹茹呢?”
“给你洗桂花去了。快去,我等?你来了一起?喝这酒。”
等?他?回来,就见他?一坐下?便捋高了袖子,拿起?酒盅与青娥面前的杯子碰了碰。
青娥饮过酒,眨眨眼,后知后觉问:“怎么瞧你今天挺高兴的,就因为又?见着你少年时的大嫂子了?”
冯俊成饮过酒敛眸一笑,“万岁爷看过了我送上去的公?文,都察院已经派人去往杭州府,缉查秦家。”
“是?么…”青娥执酒勺的手一顿,将酒勺搁回去,笑起?来,“是?个好消息。”
冯俊成知道?她的担忧,掌心覆上她手背,“秦家一报还一报,我查不清的东西,都察院自会查清。”
青娥点点下?巴,她固然心慌,可总要面对。祸是?她惹的,没?有叫他?顶在前面一力承担的道?理,事已至此,再说那些你牵连我我拖累你的傻话就不必要了。
这晚上冯俊成领她到书房,从箱底拿出了两只傩面具,当中?龙女的一只从中?间裂开,又?被人拿糨糊补好,瞧着有些狰狞。
青娥不想他?还收着这件旧物,当年他?竟带着这对面具北上,可那时她分明才刚骗他?不久……她手指抚过龙女脸上的裂,万分动容地看向他?。冯俊成见她眼底水光涟漪,在她落下?眼泪之?前先吻住了她。
她回应着,双手摸索着领他?往后退,顺势倒在塌间,拂开塌上一叠纸张,冯俊成也任由那叠纸随衣裳散落,俯身扣上她腰肢。青娥叫他?掐得有些疼,却不躲,就好像他?做什么她都能够接受。
他?汗水滴在她面颊,没?进她发间,青娥迷迷濛濛抓到一只面具,盖在他?脸上,眼花耳热朝着他?痴笑。
他?接过去,将青面獠牙的傩面具戴在脸上,他?皮肤洁净清白,却又?身材高大,对比十?分悬殊。躬身的姿态没?有改变,像头会对所爱之?人心软的野兽。
青娥痴痴瞧着这样一个他?,即便对明天一无所知,也格外有盼头。
江宁的中?秋就不如顺天府那般调和,那天下?晌冯老爷就收到了冯俊成月前来信,看完板着脸,一迳到厅里吃饭。
益哥儿尚未落座,但面前的菜盘子却显然动过。冯老爷一记眼风扫过去,小?哥儿哆哆嗦嗦,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酱渍。
白姨娘将益哥儿揽在身前,给他?擦擦嘴,以为劈头盖脸要惹来一顿训斥,冯老爷却只是?走?到门边去搀老夫人进门,让众人落座。
丫鬟埋头布菜之?际,冯老爷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纸,递给身边的董夫人。
“俊成来信了?”董夫人大喜,摊开信纸就看,看得合不拢嘴,没?一会儿又?掩面难过,“我就知道?茹茹到顺天府会生病,小?孩子都这样,到不熟悉的地方吃了不熟悉的东西,脾胃不调,岁数又?小?,都是?避免不了的。”
老夫人见她泪眼盈盈的,握握她的手,“你也知道?避免不了,小?孩子生了病恢复得快,茹茹又?皮实着,摔跤都不见得要落泪的小?丫头,你担心她呀,可就多余了,保管这会儿活蹦乱跳着。”
董夫人擦擦眼下?泪,叹了口气。
白姨娘笑道?:“这信送过来要大半月,早就能跑能跳了。太太这是?想茹茹了,茹茹一走?,院里冷清不少,益哥儿也说呢,茹茹不在,他?再也没?找到过那么圆的石头。”
说起?这个,董夫人复又?笑起?来,“茹茹有本领,总能找到最圆的石头和最直的棍子。”
说了好半天,没?人提起?冯俊成,都在刻意避免,不想中?秋节看冯老爷的脸色。
谁知他?是?个不点也要炸的炮仗,动筷前,见董夫人高高兴兴将信纸收好,板着张冷脸道?:“这信,谁也不许回。”
他?这脾气全?家人都清楚,没?人愿意刻意触他?逆鳞,何况今日还是?中?秋,因此董夫人没?说什么,想着私下?里偷偷给顺天府去一封信。
冯老爷却读得出她心里话似的,“不许回,别叫我知道?你们谁私下?里偷偷给他?送信!”
董夫人一把火叫他?给点起?来,那么些年她都忍过来了,唯独这次不论如何都忍了,竟从座上站起?来,来不及发脾气,眼泪先往下?掉,“这话什么意思?老爷是?不打算认俊成这个儿子了?他?犯什么错,不过是?喜欢一个貌美的女子,就要逐出家门了。噢,你还有个小?儿子,有恃无恐,左右将来家产后继有人,俊成独自在顺天府,他?的死活就不必管了。”
冯老爷不料董夫人如此说,怔愣当场,碗还捧在手里,“你——”
一听这话,白姨娘也有些无处可逃,见益哥儿看向自己,伸手握了握他?桌案下?的胳膊。
董夫人泪如雨下?,手指着他?,“你了不得,你儿子多,我又?能指望谁?早知道?我就跟俊成一架车去北京城!省得在这儿憋屈死也没?有儿子给我收尸!”
话毕就听丫鬟齐声惊呼,一窝蜂朝老夫人那儿涌过去,老夫人扶着脑袋直挺挺往后栽,好在有人接着,这才没?有跌倒在地。
“老祖宗!”
她老人家神志也还清明,扶着身边人坐起?来,道?了声无碍,握起?箸儿若无其事地挟菜。
“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大夫来瞧。”
老夫人骤然将筷子拍上桌案,“我说无碍,都给我坐下?。”老人家声量低下?来,强忍着似的,“都给我坐下?吃完这顿团圆饭……”
本以为这就是?这晚上最残缺的一顿团圆饭,可应天府里还有更破败不堪的场面。
黄瑞祥染病月余,终于瞒不住家里,他?爹盛怒之?下?将一桌饭菜掀倒在花厅,黄瑞祥的大哥大嫂也都对他?退避三舍。
郑夫人惊慌失措,一脚踩空,崴了左腿,冯知玉连忙搀了她回屋,郑夫人哭都来不及,把脸伏在炕桌上。
饶她此前对冯知玉有所改观,此时也难免迁怒于她,泪眼瞪她,“这么大的事,为何瞒着全?家上下??”
冯知玉道?:“是?我们商量好了不说的,我一心以为大夫能治好,可这病顽固,也问过大夫,没?听说有谁痊愈的。”
郑夫人果真?哭得更凶,黄老爷紧随其后来在屋内,他?又?怒又?悲,逮着郑夫人先降罪,“瑞祥有今天,都是?你这做娘的惯出来的,究竟才能养成这副德行?”
郑夫人晓得自己有责任,可也不愿意将责任一肩担下?,抽噎道?:“大哥儿养得好人人都道?像你,二哥儿养不好就是?我一人的错了……”
听她抱怨,黄老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背手在屋里踱步两圈,问冯知玉,“大夫怎么说的?还有没?有的治?”
冯知玉如实道?:“大夫说这病未必要命,只是?磨人,每月花在药材上的开销极大,而且…往后他?即便行动如常,别人知道?他?得着这病,只怕也要寸步难行。”
郑夫人听罢倒在炕桌上,手锤地发疼,“造孽,真?叫造孽!他?还没?有个嫡子,怎么就染上这么个病。”
说罢,又?一时庆幸自己当初同意黄瑞祥将身怀六甲的月兰领回家,忽而对冯知玉道?:“知玉,月兰的孩子要是?过继给你,你能不能拿他?当个亲生儿子那么看待?”
冯知玉一愣,郑夫人旋即面露愧色,“是?我急糊涂了,忘了月兰母子从来是?你在替瑞祥照顾。”她殷切地笑起?来,“依我看,月兰要是?知感恩,就该将孩子抱给你养,你是?主母,庶子挂在你名?字底下?就成了嫡子,她该反过头来感谢你才是?。”
这晚上冯知玉没?有给出答覆,黄瑞祥在她手下?早就溃不成军,不堪一击,她也不必步步紧逼。
至于孩子究竟过继不过继,事已至此她并不在乎,或许起?先是?在乎的,但月兰生性单纯,进门后受她照顾,信任她早就胜过信任黄瑞祥。孩子即便不过继在冯知玉名?下?,也早就是?两个女人共同的孩子。
郑夫人将此事说给黄瑞祥,过问他?的意思,哪成想黄瑞祥一口否决。
“不行。”黄瑞祥不愿意成日躺在床上,这会儿从寝屋来到暖阁,费了些力气,因此有些气喘,坐下?道?:“孩子不能过继给冯知玉。”
郑夫人本来都打算好了,没?料想他?能拒绝,见他?这时候倒管起?孩子的事了,也有些没?了耐性,“这是?为什么?”
“那就遂了她的心愿了。”黄瑞祥睐眼觑向屋外,忽然阴沉沉说道?:“她一定?盼着这一天,娘,我觉着我落上这病就是?她害的,就是?她要害我!”
“她害你?你不想外宿她能把你往别人屋里推?”郑夫人听了都皱眉,“知玉近一年来都和你同房而眠,你说她害你,这话别叫你爹听到,定?要将你褪下?层皮!”
“她前几个月是?无缘无故突然和我同屋,可我染上这病之?前的两个月里,她不是?跑回江宁娘家,就是?跑去钱塘,这当中?定?然有她的阴谋,娘,你要信我,冯知玉不可能毫不知情!”
说实在的,黄瑞祥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日日夜夜同吃同睡,多少可以觉察些微妙的转变,可这些微妙的转变诉诸于口不会变成证据,只会让他?自己显得更为可憎。
“胡说!你何时染上这病她如何预测?”郑夫人站起?身,后撤半步,叫他?的说法吓到,这病本就给黄瑞祥折腾得没?有气色可言,此时愈发阴郁,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好这样说?你患病以来是?谁在照顾你?你那月兰几时管过你,莫说她管你,她自己刚出月子那阵都指着知玉照顾。”
黄瑞祥一下?也说不出话,他?的确拿不出证据。
郑夫人道?:“你可别再乱说话了,莫说你那一院子的人都指着知玉打点,就连你!”郑夫人伸手戳他?脑门,“你现在也指望着她,可别再和她找事了,我能时刻顾着你么?也只有她!你们是?夫妻,你只能指望她!”
都察院里近来刮起一阵风, 有?些人人自危。
杭州知府秦培仪被勒令接受调查,往年下?派钱塘的巡茶御史纷纷汗毛直立,他?们?也都是都察院的人, 多多少少收到过秦家的好处, 随不?知秦家所犯何事, 但也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牵扯出自己当年曾收受贿赂。
都察院的人去到钱塘也有半月, 专为秦家南下?, 又手持冯俊成所提供的证据,因?此?进展神速,很快便给秦家定了罪, 道秦家串联官府, 隐瞒土地为历年茶税造假。
年复一年所贪金额已数目庞大, 秦培仪和其背后秦氏一族, 匿税欺君的罪名已经坐实, 三天?两头有?应天?府衙门的人配合都察院登门搜证。
然而就在秦家定罪后不?久,金陵一带便起传闻, 说冯家认回的小孙女, 是冯俊成和个做美人局的骗子生的。
坊间风言风语流传甚广,这是谁的手笔自不?必多说, 只可惜秦孝麟没想到会让冯老爷摆了一道,错过?了先下?手的时机,搜查令来得如此?之又快,只怕未等冯俊成的流言发酵, 他?自家就要泥菩萨过?江, 自身难保。
家里人人狼狈不?堪心?急如焚,秦老爷忙着和巡茶御史打交道, 秦家大哥儿?也每日在茶行忙碌。因?此?秦老爷见秦孝麟还有?功夫做这些不?痛不?痒的事发泄私愤,可不?就要火冒三丈。
“全家人都在想着如何共渡难关,唯有?你,这关头不?在家里分担,还要跑出去?节外生枝!”
秦孝麟辩驳道:“冯俊成他?道貌岸然,有?什么立场来针对我们?家,我就是要揭露他?的真面目,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一记耳光过?后,屋内归于寂静,秦孝麟仍不?死心?,红着眼看向?一旁,“爹,平日里你看不?上我,家里的事务从不?让我插手,而今又想我怎么帮忙?你只信大哥,甚至宁肯重用任家表兄弟,也不?用我帮手。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今番就是蓄意报复,就是要他?冯家也别想好过?!”
这番话说得狠辣,却也解恨,秦老爷摇头摆手,恨铁不?成钢,但终究也没再说什么。
任夫人倒是冷嗤一声,吹了吹茶汤,“你想着做冯俊成文章,就是这么做的?手捏着人家把柄也不?知道好好利用,人家这档口在顺天?府做官,你在他?老家散布消息,几时才传到京城?几时才惹京城里的官儿?重视?”
秦孝麟心?思歹毒这点随谁已然明了,他?凑上去?半跪在任夫人身前,“娘,您有?主意,您说怎么办?”
她斜睨秦孝麟一眼,附耳与他?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秦孝麟眼睛都听得发亮,与任夫人连连点头。
“至于你说你爹不?重用你…”任夫人摸摸儿?子脸侧,翡翠戒指凉飕飕硌在他?脸上,“那好,等我们?家度过?这次难关,我让你跟着你表兄弟走生意。”
走生意?秦孝麟愣了愣,任家做的是香料生意,商队常年在边城和西番人做买卖,进项很大,的确需要人手,可他?们?任家的生意,他?去?掺和什么。
况且,任家的表兄弟分明在为他?秦家做事,又怎会两头兼顾,又跑去?和西番人做起香料生意?
“娘,我跟表兄弟去?走什么生意?”
任夫人呷口茶淡淡道:“自是我们?家的茶叶生意。”
秦孝麟大惊,“我们?家的茶叶生意?将茶叶直接卖去?番夷?那不?就是…兴贩私茶?”那可是杀头大罪,冷汗过?后,秦孝麟反而笑了,笑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劫后余生,逃过?了巡茶御史的搜查。
怪道爹娘急于认罪缴纳茶税,原是因?为匿税的罪名和买卖私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到底一肚子坏水,脑筋也必然活络,想起二叔和冯家那被?避之若浼的私交,倏地反应过?来,却没敢在这当口问起,只是行礼告退。
钱塘秦家一早认了罪,听凭应天?府发落。这是为了将案子就此?定为匿税,不?好叫都察院和应天?府衙门再查下?去?,一旦追究起那几亩地的茶叶去?向?,秦家可就大难临头了。
可不?追究是不?可能的,因?此?秦家近来都在忙着做账,将那几亩茶园的产量都挂在他?自家产业名下?,没有?不?知去?向?,而是全都流入了秦家在浙江的几间茶行。
外加应天?府里有?“同仇敌忾”的徐同可以利用,秦家很快度过?了此?次难关,但也大伤元气,补缴往年藏匿的茶税不?说,还被?罚白银万两,以儆效尤。
至于秦家二叔,他?和秦家茶庄没有?任何往来,秦家匿税也不?必牛刀割鸡,通过?杭州知府的手段。外加案子是在应天?府办的,因?此?秦培仪根本没受到多少冲击,只是避了一阵风头,又和都察院的人说了半个月套话,就叫他?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都察院的人见案情?告一段落,就此?北上交差。
曾亭光身为吏部侍郎,和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交情?甚笃,那副都御史今日就在审阅秦家茶税案的案宗,也因?此?听到一些从南边带过?来的小道消息,事关冯俊成,因?此?今日偶遇曾亭光,便说给了他?听。
说的就是冯俊成和女骗子的艳.闻,二人育有?一女,甚至上了冯家族谱。据听说南边的衙门不?知为何正四?处缉拿这骗子归案。
曾亭光一听霎时焦急万分,他?白日里鲜少来在衙门,此?时专门为了冯俊成的事来在吏部衙门口,坐在马车内,派人进去?传冯俊成出来说话。
冯俊成还不?知道都察院的人已经回来,日子一晃也已来到深秋,近日天?寒,他?身披大氅坐进车内,就见曾亭光面色阴沉,好似结了层霜。
“曾侍郎。”冯俊成拱拱手,微笑笑,“您都到门口了不?进去?,怎么反而将我给叫出来了。”
曾侍郎半点不?打算与他?寒暄,冷脸问:“时谦,你如实和我说,你那四?岁女儿?的母亲,早前在金陵一带是做什么为生的?”
冯俊成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骇,随即便幻化为难以言说的平静,他?笑了笑,“您为何突然这么问?”
“都察院的人说应天?府衙门正在南边搜查她下?落,要缉拿她归案!定然是有?诉主递了状书告她,可眼下?她下?落不?明,又传她和你有?关系,只怕案子要移交北京城,查到你的身上!”
曾亭光此?前并未在冯俊成家中见到青娥,可见他?此?刻惊愕又强作镇定的神情?,也不?难猜测那犯妇李氏就藏身在他?家中。
“她是不?是就在你的家里?”
“是。”
简短应答一个字,却叫曾亭光目光震动,不?是因?为惊讶,而是为他?的理直气壮感到气愤。
“是?你还是!你这是窝藏人犯!”
大约是早就料到有?这一日,冯俊成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是道:“李青娥是我女儿?的母亲,是我的未婚妻子,她在我家中理所应当,何谓窝藏?”
他?顿了顿,“多谢曾侍郎今日私下?将此?事提前告知,之后要是都察院和衙门调查起我,您大可以如实作答,不?必有?任何负担。”
曾亭光大为震惊,活到他?这岁数,在朝中自立已不?是件难事,转而好为人师,培养起下?个可造之材,眼前这个青年凝聚了他?五年心?血和期望,听他?这“不?知感恩”的说辞,一时气血奔涌,摇手将他?赶下?车去?,“走,你走!”
等回到家,却又难受不?过?,曾亭光着中衣在房里晃悠来晃悠去?,就是不?肯睡下?,荣和郡主被?气得想拿手上瓷枕打他?,“做什么你?大晚上不?睡,在房里飘来飘去?扮起鬼来了,人家自家的事,你操什么心??”
曾亭光捋一把胡须,正色坐到床边,和妻子商量,“时谦这是走了弯路,他?也不?放眼在六部看看,有?谁像他?有?本事,二十出头做到吏部郎中,将来我再和陛下?一举荐,将他?送到地方上历练,回来直接接任我的位置,他?那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明白我有?心?培养他??”
荣和郡主笑了声,“你培养人家,人家就要承你的情??你说他?和那女子有?个四?岁女儿?,你生生将人家拆散了,叫那小女孩怎么办?”
曾亭光一个读圣贤书的古板人物,听到妻子给自己安上如此?罪名,当即吓得不?轻,“谁说我要拆散人家?”
“噢,你说这么多,不?是想要拆散人家,那又是存得什么心?思?”荣和郡主掀开被?子,“赶紧进来躺下?,别再冻出个好歹。”
曾亭光听话地睡下?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那日见过?曾亭光,得知南边衙门搜查起她下?落,冯俊成大概清楚这是秦家的手笔,因?此?并未将此?事告知青娥。他?回到家瞧着她欢欣的笑脸,曾会忍心?破坏眼下?两人的安定日子。
左右这消息已经在应天?府闹得沸沸扬扬,没多久就要伴着江之衡的到来,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们?知道。
江之衡在中秋之后便动身背上,此?时早就过?去?大半个月,他?此?行是为投考,所以轻装上阵,两架马车带着轻便的行装,很快抵达顺天?府。
他?心?急如焚在安护侯府见过?了爷爷和几位叔叔婶婶,把杜菱安置好,马不?停蹄就要去?往冯俊成府上与他?带去?应天?府的消息。
这时候已临近傍晚,冯俊成的确在家,王斑推门见是风尘仆仆的江之衡,好大的惊喜,连忙将人请进来。
“衡二爷,真想不?到还能在顺天?府和你相?见,你这是到了第几天?了?”
“我刚到京城,快去?通传时谦,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江之衡急得带着点燥意,王斑错愕之下?不?敢懈怠,连忙跑在前面通传。
不?多时冯俊成领着青娥从门里迎出来,大约是二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走在同一屋檐下?,笑容又一样明朗,江之衡乍看过?去?,竟有?些失神,从他?们?身上瞧出些难辨出身的登对。
短暂寒暄,冯俊成请他?进厅里小坐,青娥便张罗着在台面摆上羹果茶水,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眼下?景象叫江之衡十足不?愿意出言破坏,不?说又是不?行的,他?从青娥手中接过?茶盏,沉吟片刻,暗示冯俊成自己有?话与他?单独要说。
冯俊成只噙着点笑,与他?道:“无碍,没什么是不?能一起听的,可是应天?府那儿?有?变?你直说吧,”
青娥手上照样忙活,不?甚在意似的,笑语晏晏,“衡二爷不?说我也能猜到,京城里派去?那么多人查案,秦家吃了亏,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实不?相?瞒我都提心?吊胆好些天?了,你就直说吧,多少唾沫星子我们?都承受得住。他?们?究竟是怎么拿我的案底搬弄是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