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色不早,祁文谦起身告辞。
看着他走远了,祁文月暗示下人关上屋门,自己坐到了祁夫人身边。
她着急地道:“娘,你怎么能答应此事!”
“小贺大人能看上青娘,这是一件大好事啊。”祁夫人笑眯眯地说:“贺大人爹娘已去,青娘过去就能当家作主,上面也无婆母刁难,贺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得皇上重用,往后大有前途。别说青娘已经嫁过一回,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贺大人也是顶顶好的良配!”
“那怎么行!”
温宜青一个商户出身的寡妇,如何能有这样的运道?!她若嫁给了贺兰舟,一步登天,岂不是又能提族谱的事?!
祁文月再也维持不住脸色,她压低了声音:“娘,你忘了,青娘的身份怎么办?”
祁夫人顿了顿。
“青娘若嫁给贺大人,她住在我们家,侯府不得怀疑她的身份?”
祁夫人思索一番,很快想出应对。她扶着女儿的手,同样低声道:“这也不难,我做主收青娘为义女,她便也是我们伯府的姑娘,侯府那边也不会怀疑。”
“还有我呢,娘!”祁文月急道:“我让大哥帮忙说亲,他却把贺大人说给了青娘,若婆母怪罪起来,我该如何是好?”
祁夫人老来得女,把小女儿捧在手心里疼了二十余年,几乎是有求必应,最是宠爱不过。但这会儿,她却不站在祁文月这边了。
眼前的不是一桩简单婚事,贺兰舟是前科状元,圣上跟前的宠臣,前途无量,满京城的勋贵都想将家中的适龄姑娘嫁给他。原先是家中没有未出阁的姑娘,不如给宣平侯府一个人情。
可现在,若是贺兰舟能与伯府做姻亲,何必把人推到宣平侯府那边?
与嫁出去的女儿相比,当然是忠勇伯府更重要。
祁夫人只和颜悦色地说:“你那婆母向来刁钻,再说,此事也怨不得你,是小贺大人没瞧上宣平侯府的姑娘,原先就拒绝过一回,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也强求不来。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只管说个好的,她自是不会为难你了。”
“娘!”
可祁夫人心意已决,在这件事上打定了主意要站在伯府这边,任她如何撒娇可怜也不动摇。
还道:“时候不早,你还是尽快回去,若是回去晚了,你那婆母又要刁难你。”
祁文月气得绞紧了帕子,却无法说一句不好,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应下。
夜幕深沉,天上一颗星也没有,她走出忠勇伯府,登上马车前,扶着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黑夜里,庄严的忠勇伯府被漆黑的夜幕笼罩,唯有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摆,微弱的火光照亮门口不大的范围。
光映在她的脸上,脸色阴沉无比。
她扭头坐上马车,用力攥紧了袖口的衣料。
“回府!”
虽说是要与温宜青提一句,可祁夫人好几天没找到机会。
自从族谱的事之后,温宜青便与她冷了心,每日来请安时躲在角落里不出声,私底下派人去请,也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来一趟,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更不好开口。几天过去,祁夫人愣是没找到能够两人说话的空闲。
善善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做娘亲的小尾巴,跟了娘亲好多天,娘亲走到哪跟到哪,把娘亲遇到的人一个一个全都仔细观察过一遍,但是并没有发现有谁欺负娘亲。
反而家中人对她们的态度越来越好,连讨人厌的三舅娘见到她时也是笑眯眯的。
善善虽然觉得奇怪,但总算是放下心了,也不再做娘亲的小尾巴。
这日,温宜青与陈奶娘一起出府看合适的铺子,她一个人待着无聊,又背上自己的小金鱼钱袋,袋子里装上木头小人——这回不是自己了,是石头刚给她雕出来的木头娘亲,再带上石头,也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她让奶娘帮她打听过了,京城的戏院就在城东,她要看大闹天宫去!
“石头哥哥,你看过孙悟空吗?孙大圣会七十二变,一个筋斗云能翻十万八千里,可厉害了!”善善牵着他的手,眉飞色舞地给他比划:“他还打过白骨精,打过……哎呀!”
善善说得正高兴,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险些一屁股墩坐到地上。好险石头拉住了她。
善善仰起脑袋看去,三夫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三夫人走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也是不大高兴。她先看到石头,一个灰瞳的异族小孩,是跟着温宜青一起进府的,一直不太起眼,他面无表情,眼睛却像狼狗一样锐利,看人时还有几分凶相。三夫人本是要发火,下一瞬就看到了旁边的善善。
她立刻笑起来,和颜悦色地问:“善姐儿要去哪?”
善善乖乖回答:“我和石头哥哥去看戏。”
“看戏?”三夫人笑了一声,伸手想摸善善的脑袋,那个异族小孩却抢先一步挡在善善面前,拦住了她的动作。她也不介意,收回手笑眯眯地说:“你这孩子,有空去看戏,倒不如去多读点书,贺大人最喜欢读书好的孩子。”
善善好奇地问:“贺大人是谁呀?”
“你怎么连贺大人都不认得?”三夫人掩唇笑道:“贺大人是前科状元,文采斐然,一表人才,前些日子还来过府上,还见过你娘呢。你得记牢了,以后才好讨他喜欢。”
善善总算想起来了。
她见过那个贺大人,在大舅舅那儿,那个一见到她娘亲就移不开眼,想要做她后爹爹的叔叔。
她困惑地说:“我为什么要讨他喜欢?”
以前在云城的时候,那么多人想做她的后爹爹,全都是想方设法讨她的喜欢,沈叔叔三天两头给她送玩具,想她在娘亲面前给他说好话呢。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你娘马上就要嫁给贺大人,以后他就是你的爹了。”
善善听懵了,眼睛瞪得滚圆:“我娘要嫁给谁?!”
三夫人“哎哟”一声,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当然是贺大人了。”
她不敢置信,“我娘没说过呀!”
“贺大人那么好的亲事,你娘能嫁给他,那是天大的好福气,怎么会拒绝?”因为这个缘故,三夫人对她是从未有过的好脸色,“老夫人已提前和我透露过,再过几日,就有你娘的好消息了,贺大人马上就是你的爹了!”
善善整个人都傻了。
三夫人绕过她,走得远远的,看不见人影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她哪里还记得什么大闹天宫,什么七十二变,这会儿就是孙大圣本猴亲自出现在她面前,她也顾不得了,她的脑袋里已经全被后爹爹的事情装满。
那么多人想做她的后爹爹,但娘亲从未点头过。就算有个王媒婆三天两头的上门来,她也从未当真。
善善不想要后爹爹。娘亲也跟她说过,让她不要信王媒婆的话。
可,可这回是三舅娘说……
石头也担忧地看着她:“你娘要再嫁了吗?”
善善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她已经听石头哥哥说过。他有后爹爹之后,他娘就再也不要他了,还生了小弟弟,把他赶出去做小乞丐。
她也会去做小乞丐吗?
娘亲会不要她吗?
善善的眼圈慢慢红了,湿漉漉的,眼泪泛起,像一汪池水聚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石头也慌了,笨拙地想要给她擦眼泪,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想了想,安慰说:“没关系,我会挣钱。”
她吸了吸鼻子,再也忍不住,如遭天崩地裂一般,眼泪汹涌而出,“哇”地大哭了出来。
皇宫,御书房里。
皇帝沉着眉目,手执朱笔,飞快阅过奏疏的内容,一一批注。
直到在某处停了下来,他拧着眉思索片刻,未想出头绪,便道:“贺爱卿。”
室内一片寂静。
没得到回应,皇帝抬眸看去,就见自己钦点的状元郎正对着某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边带着温和笑意。
他又喊了一遍:“贺爱卿。”
贺兰舟这才回过神。
他忙躬身道:“臣在。”
君臣二人将奏折里的问题商讨过后,这份奏章才留下朱笔批阅的痕迹。
皇帝合上奏折,丢到旁边的折子堆里,没有接着批阅剩下的,反而饶有兴致地问:“贺卿遇到了什么喜事?”
贺兰舟连忙请罪:“皇上恕罪。”
“无妨,说来听听。”
贺兰舟英俊的面容露出些羞赧,道:“是臣从前爱慕过的一位姑娘,近日有缘重逢,实在是喜不自胜,让皇上见笑了。”
“这么说,状元府马上就有喜事了?”
“也得等她点头同意才行。”
话虽如此,他的喜悦已经从眼尾眉梢泄出,他本来就生得英俊,此时春风拂面,眼眸若蕴星辰明亮,容光焕发。
皇帝也感受到臣子的欢喜,冷峻的眉目微微舒展。
“朕记得你是云城人?”
“是。”
“那名女子,是你的同乡?”
“是。”
“前缘再续。”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真好。”
贺兰舟垂下眼,不敢直视圣颜。
御书房里的大理石板光可鉴人,影影绰绰映出桌案后明黄色的身影。
帝王少年登基,朝中文武颇有微词,皆被以雷霆手段镇压,至今在位十余载,却也不过三十。他入朝为官以来,得帝王重用,在一旁看得更加清楚。皇帝躬勤政务,御书房的灯火时常亮到夜半,治下海晏河清,物阜民熙。
但身为天子近臣,他还隐约听说一二秘闻。
先帝重女色,广纳后宫,宠妾灭妻,几位皇子成年后为皇位争斗不休。少年天子登基前日,鲜血染红了皇城汉白玉的长石阶,下场惨烈,朝中讳莫如深。
立下太子后,皇帝一心扑在政务上,无论朝臣如何上奏请他选秀纳妃也不为所动,太后亦是默许。但他曾听大太监醉酒后胡言,帝王微服私访那年,曾在民间遇一女子,动了情爱,偏偏那个姑娘早早香消玉殒。也不知真假。
出神间,皇帝低沉的声音又响起。
“贺爱卿,等你大婚那日,朕一定备上贺礼。”
贺兰舟忙躬身谢恩。
热闹的街市上。
石头背着善善,慢吞吞地穿过人群。
小姑娘哭得鼻子眼睛通红,掉下来的眼泪打湿了他肩上的半边衣裳,走了一路,她也哭了一路,好不容易才被哄住了。此时趴在他的背上,圆嘟嘟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手上还抓着一根糖葫芦。
她平常最贪吃的,但此时红彤彤诱人的糖葫芦近在眼前,也无法叫她振作精神,提不起一点胃口。
石头背着她停在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前,“要吗?”
善善摇了摇头,“算啦。”
他们就继续往前走。
目的地仍是城东的戏院。虽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但大闹天宫还是要看的。
善善难过极了,伤心地说:“石头哥哥,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了孙悟空了?看戏也要银子,要是我娘不要我了,我连戏票都买不起。”
“我会挣钱。”
“可你吃那么多,自己都饿肚子呢。”
“……”石头闷闷说:“我少吃点。”
善善没被安慰到,更难过了。
她的石头哥哥以前那么瘦,好不容易才被她喂出一点肉,不再是竹竿一样瘦巴巴的,娘亲也夸他变得健壮。要是又变回小乞丐,他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可怜,她也没有办法再偷偷拿点心喂他了。
还有她自己。
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会,不会挣银子,也不会讨饭,要是变成小乞丐,就要饿死在路边了。
善善光想想就要掉眼泪。
两人路过一间间铺面,一个个摊贩,直到在一个人流众多的路口停了下来。城门口刚进来一个商队,车马拖着沉重的行李,慢悠悠地从他们面前驶过。
等待商队过去的时候,石头看到旁边的馄饨摊,问:“要吗?”
善善已经难过的什么食欲也没了。
但是旁边的小馄饨摊正好有顾客,摊主揭开锅盖,氤氲的白雾裹挟着诱人的馄饨香逸开,香气扩散到四周,传到善善的鼻子里。她深吸了一大口气,点头:“要。”
石头便把她放下来,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点了一碗。
善善眼巴巴地看着摊主下馄饨,重新盖上锅盖。她坐在凳子上,闻着其他桌的馄饨香,悬在半空的脚情不自禁地晃了起来。
正此时,路过商队里的一辆马车在摊子前停了下来,车里人撩起车帘。
“善善?”
善善抬起头,马车小窗后,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沈叔叔?!”
沈云归与管事说一声,叫他带着商队进城安顿,自己摇着折扇下了马车。他今日着一身绛紫锦衣,玉树临风,富贵风流。
善善惊喜地看着他在自己对面落座,“沈叔叔,你这么在这里?!”
“云城地方太小,我来京城做生意。”
“那你以后也要留在京城了吗?”
“没错。”
善善哇了一声,更加惊喜。
沈云归唇角翘起:“你呢,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
善善如实回答:“不是一个人,我和石头哥哥去看戏。”
“看戏?”
“看大闹天宫!”
沈云归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他摇着折扇,笑眯眯地问了几句家常,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那你娘呢?你娘最近还好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又让善善想起了伤心事。
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她抹着眼泪,哭得鼻子红红的,悲伤地说:“沈叔叔,我娘……我娘要嫁人啦!”
沈云归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
城东戏院里。
高台上,头戴凤翅紫金冠的孙悟空一棒子将白骨精打得现出原形,台后的乐师奏起弦乐,吹拉弹唱,高|潮迭起,好不热闹。
底下掌声雷动,观众纷纷叫好,善善坐在沈云归的怀里,将自己的小手拍得通红,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
待台上的孙悟空与白骨精都退场,沈云归才低头问:“看满意了吗?”
善善意犹未尽:“我说带石头哥哥看大闹天宫,还没看见呢。”
“今天戏院里不演大闹天宫,都是孙悟空,没差多少。”
“那……那好吧。”
观众陆续散去,沈云归也抱着善善往外走,石头跟在他的身后。戏院外面摆了许多小摊,他耐心地给小孩儿买了泥人,买了面具,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捧了满怀,才在附近茶楼寻了一个空位坐下。
他那双养尊处优、拨弄算盘的双手任劳任怨地给剥板栗,金黄软糯的栗肉尽数落到了善善的嘴巴里。
善善吃得脸颊鼓起,圆圆的眼睛笑得像是弯弯月牙,连桌子底下的脚也高兴地翘了起来。看了孙悟空,吃了好吃的,她便把什么难过的事情全忘光了。
把人哄好了,沈云归终于问出来:“你娘要嫁给谁?”
“三舅娘说,我娘要嫁给贺大人。”
“哪个贺大人?”
善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叔叔。”
“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你娘是怎么认得他的?你们才刚到京城多久,她就……她就决定嫁人了?!”
越说越气,他手上的力气没收住,金黄的栗肉便成了泥茸。
沈云归愤然拍干净手,不忿道:“连面也没见过几回,她就笃定是个好人了?”
善善努力想了想。
“三舅娘说了,贺大人是个状元,前途无量呢!好像我娘好久之前就认得他了。”
“你娘也认得?”
沈云归眉心一跳,很快想起一个人:“姓贺?贺兰舟?!”
“沈叔叔,你也认得他吗?”
沈云归脸色阴晴不定。
同是云城人,沈家与温家走得近,他怎么会不知道温宜青资助出了一个状元,那都是善善出生以前的事了。
想他堂堂沈家公子,坐拥万贯家财,向来顺风顺水,偏偏在感情路上屡栽跟头。青梅竹马起就守着的人,被人截胡过一回就罢了,一不留神又杀出个贺兰舟。天底下岂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情!
善善偷偷瞅他。
每一次她见到沈叔叔的时候,他总是笑眯眯的,每次都会从袖子里变出许多好吃好玩的,就算是碰到了娘亲的冷脸也不介意。善善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是因为贺大人吗?
因为她娘亲要嫁人了?
善善想了想。她哭了一路,那些委屈难过已经宣泄过,又被“孙悟空”安抚,已经没有先前那么伤心了。她一向是个很乐观的小姑娘,这会儿见到沈云归——他也是个想做善善后爹爹的男人,从来对她都很好的——再想到贺大人,这么多人都夸他,连她娘亲都愿意嫁给他,那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吧?
如果是个好人的话,应当也不会把她赶出去做小乞丐的吧?
善善反过来安慰他:“沈叔叔,你别担心。”
沈云归:“……”
沈云归气极,伸手重重地揉了她的脑袋一把。善善也不恼,任他像揉面团一样在自己脸上乱捏一气,还很好脾气的把自己另半张脸凑了过去。
沈云归又问她:“婚期定了吗?是在什么时候?
善善两目茫然,与他大眼瞪小眼。
他又问了一遍:“你娘的婚事商议到哪一步了?”
善善一问三不知。
他一时坐不住,只怕越耽搁越来不及,索性一把将孩子抄起,“你家在哪?给我指个路。”
上门堵人去!
牙行那边传话,说是找到几间位置大小都不错的铺面,今日温宜青与陈奶娘一同去看,相中之后,顺便将铺子盘了下来。
她揣着契纸归家,已近黄昏时分,小院里空荡荡的,不见小姑娘的人影。
善善与她提过,今日要带石头去城东的戏院看戏,但早过了该回家的时辰。她要出门去寻,方踏出伯府大门,就见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探出自家小姑娘的脑袋,圆圆的脸,弯弯的眼,还有头顶的两颗小揪揪。
“娘!”
善善从马车里钻出来,她还是个稚童,马车比她人还高,好在马车里伸出一双手,将她稳稳当当抱了下来。一站稳,善善就欢快地朝自己的娘亲跑了过去。
她一头扑进娘亲的怀里,怀抱里的东西没捧住,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多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玩具点心。
温宜青此刻顾不上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身后。
马车的主人落后一步跟出来,绛紫色锦衣风流,最是英俊多情的一张脸,偏偏唇角紧绷,满脸忿忿,活像谁欠了他十万两银子。
“沈云归?”温宜青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云归皮笑肉不笑地道:“京城也有我的产业,我为何不能在这?若非是我赶得巧,还赶不上你的大婚呢。”
“什么大婚?”
他的手腕一抖,折扇刷刷摇起来,既不潇洒也无风度,隐隐有要摇出一阵狂风的架势。“你的大喜之日,你来问我?贺大人可是前科状元,温娘子真是好福气。”
“贺兰舟?”温宜青诧异:“我与贺大人有何关系?”
“你都要与贺兰舟成亲了,还想瞒我?”
温宜青眉头直皱:“我与贺大人清清白白,你莫要胡言,毁了我们二人的名声。”
沈云归动作一顿,将信将疑地看了过来。
“你不是要嫁给贺兰舟?”他手中的折扇“啪”地收起,“善善骗我的?”
“善善?”
温宜青低下头,小姑娘仰着无辜的小脑袋,稚嫩的脸上满是天真:“娘,你不是要嫁给贺大人了吗?”
温宜青头疼不已。
也不知小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面前还有一个人在兴师问罪,她不欲多说,只将女儿抱起,道:“无风无影的事情,莫要再乱传了。”
“真的?”
温宜青没答,抱着女儿转身往府中走。
身后人已经重新笑开,桃花眼眼波流转,摇着折扇,扬声道:“温娘子,沈某的新住处在梨花巷,最大的那间宅子。”
善善趴在娘亲的肩上,娘亲没理会,她就远远冲着沈云归挥手。
沈云归乐道:“善善,我下回再来看你。”
善善美滋滋地应下:“好呀!”
待转过弯,便更是什么也瞧不见了。
温宜青抱着她,一声也没吭。直到回到她们的小院里,门板也被“砰”地一下重重关上,看到娘亲板起来的脸,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娘亲生气了。
温宜青问她:“善善,我和贺大人的事情,你从哪听来的?”
“是三舅娘跟我说的,她说贺大人要做我的爹了。”
“三嫂说的?”
“她还说,要我好好读书,这样才能讨贺大人喜欢。”善善想起来,难过又涌了上来,她委屈巴巴地说:“娘,你会不喜欢我吗?”
“……”
“以后我会听话读书的,如果后爹爹不喜欢我的话,你也不要把我丢掉好不好?”善善难过极了,在娘亲面前,那些被孙大圣哄好的委屈此刻又像井水一样咕噜咕噜泛上来了。“我又没有石头哥哥那么厉害,去做小乞丐的话,我会饿死的,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
温宜青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她无奈地把小女儿搂到怀里:“三舅娘是骗你的,没有后爹。娘也不会丢下你的。”
“真的吗?”
“真的。”
善善犹豫地看了她一会儿,试探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头,期待地看着她。温宜青了然,也伸出小拇指与她勾了勾。
拉勾说过的话,反悔是要天打雷劈的!
善善一颗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总算掉了下来,沉甸甸的落回到肚子里,她抿着嘴巴乐开,脸颊边两个小梨涡深深。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三舅娘怎么那么坏!”善善不高兴地皱起脸:“我都不说谎,她都是大人了,竟然还说谎话骗我。”
“娘会去与她说清楚,让她以后再也不提了。”
善善想了想,又不情不愿地说:“其实,你要是给我找后爹爹的话,也没关系的。”
温宜青困惑:“善善?”
从前在云城的时候,善善是极不想要后爹爹的。可现在变了想法。
娘亲的爹娘在京城,她本来以为,有爹娘在身边,娘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可是三舅娘还会欺负娘亲,外祖母是个偏心眼,只帮三舅娘,不帮她娘亲的。
在家里的时候,善善还可以跟着娘亲保护她,可是娘不让她随便出门。要是娘亲在外面受到了欺负,善善就保护不了她了。
她今日看孙悟空时,心里头羡慕极了,要是自己也有孙大圣那样的神通,无论什么妖魔鬼怪挡在前面她也不怕。可她自己才是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还没娘亲高呢。
“如果有爹爹,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善善说:“娘,要不你把我爹爹找回来吧。”
温宜青顿了顿。
她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目光也游移开。好在屋子里只有善善一人,无人发现她的不自在。
她将鬓边的落发拂到耳后:“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吗,你爹死了,找不回来了。”
“娘骗人。”
“没骗你。”
善善认真地反驳:“要是爹爹死了,每年清明你带我去祭拜外祖父他们的时候,为什么从来都不拜爹爹?”
“……”
虽然总被娘亲喊小傻蛋,但善善聪明着呢。
“我爹爹没死,他只是走丢了,对不对?”
即使家中从来都不提关于她爹的事情,可善善会偷偷照镜子,她看着自己,就能幻想爹爹的长相。
一定是与善善很像,还像孙大圣一样神通广大,威武不凡!
可是……
“娘,我爹在哪呢?”
温宜青一时失了言语。
她的目光落到远处,出神看着。
窗外,黄昏晚霞的余晖已经散去,仅余一点旖旎梦幻的天光穿过雕花照了进来。而屋中早已被烛火照得明亮。
灯火如豆,映照着她温婉柔美的面容,乌发如云垂在颈侧,像一幅静默的美人图。
“你惦记他做什么。”她轻声说:“他就是个骗子。”
趁夜还未深,温宜青轻轻推开门走出去。
善善眼巴巴地坐在门口,她莞尔,抚过女儿软绵绵的脸,道:“娘很快就回来。”
小姑娘乖乖点了头。
春夜微凉,月光匀匀洒落,她裹紧外衣,提着灯笼,快步走过一条条回廊。所幸天色已晚,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到主院,祁夫人刚要歇下,便听下人传报温宜青来见,她便套上外衣,又坐了起来。
“快让人进来。”
忠勇伯也还未歇,他平日里公务繁忙,见到女儿亦是和颜悦色。
“这么晚了,青娘还有事找爹?”祁老爷替她倒了一杯茶:“来,坐下说。”
温宜青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她没动,站着道:“只是几句话,青娘问完就走了。”
忠勇伯放下杯盏,“你说。”
“善善白日从三夫人那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我与贺大人即将成婚。不知爹娘是否听说过?”
闻言,忠勇伯笑道:“好孩子,爹早就已经听你娘说过这件事了。你放心,爹一定会替你好好操办此事,叫你嫁的风风光光,贺大人是个良配,你能嫁给贺大人,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
温宜青语气冷淡:“谁说我要嫁给贺大人了?”
忠勇伯顿了顿。
他看看温宜青,张了张口,又满头雾水地看向祁夫人。
“是我的疏忽,此事倒忘了与你说一声。”祁夫人走过来,笑眯眯地拉住了她的手,说:“青娘,你可不知,贺大人特地让你大哥转告,说是想娶你为妻。贺大人身家清白,又得皇上重用,娘看着,满京城都找不出比贺大人更好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