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爹是皇帝—— by时三十
时三十  发于:2023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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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发愁地说:“石头哥哥,要是我去京城了,你该怎么办呀。”
“我会干活。”石头埋头一边吃一边说:“会挣钱。”
“要不……我去求我娘,让她也带你去京城吧。”
“不行。”
“石头哥哥,你做我的哥哥,就是我的亲哥哥啦!”
“我娘在这,我和我娘过。”
他也舍不得善善。
整个云城,因为异于常人的长相,连其他小乞丐都不和他玩,只有善善肯接近他。
但他又不是真的小乞丐,他的亲娘还在云城。他在这儿有家的。
石头想了想,站起身,在外衣上擦干净手,才撩起衣摆,露出里面一件衣料泛黄的小衫,展示给善善看。
他腼腆又喜悦地道:“你看,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新衣裳。”
善善看呆了。
好半天,她才问:“你有娘亲?”
“嗯。”
善善喂了一年,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事,她整张人都惊呆了,仿佛是天塌了一般,“你有娘亲?!”
“嗯。”
善善试图与他讲道理:“你都没有家,到处找地方住。”
“她家里小,住不下我。”
善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双如云雾如天空的灰蓝色眼睛正直地与她对视。
她瘪了瘪嘴,还是没忍住,“哇”地一下大哭出声。
善善——被骗了——!

她抹着眼泪,哇哇大哭地走回家,把家里人吓了一大跳。
温宜青与奶娘一块儿哄了又哄,才从她抽噎着含糊不清的泪语中听清楚前因后果。
温宜青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
善善的眼泪掉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她只觉得自己被狠狠的骗了。她一直当石头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心疼极了,天天惦记着他,怕他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裳,最爱吃的点心都要省下来分他一半。
他却是有家、有娘的!
“石头又不是你的小狗。再说,小狗也有爹娘,他又不是真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温宜青拿帕子把小姑娘脸上的眼泪擦掉,只见她眼眶红红的可怜模样,心中疼惜又无奈,“他从没瞒着你,是你自己误会了。”
善善心想:她怎么会把石头哥哥当小狗呢。
她又想:要是真是小狗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把他带回家了。
她含着眼泪问:“娘,你也知道吗?”
“知道。”
天生灰眸的小乞丐,云城地方小,谁都能说出一二。
他爹是个胡商,却死得早,而他娘早早改嫁,与后来的夫君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和美,却容不下他,很小时候就被赶出来讨生活。明明有家有娘,却整日睡在街角破庙,活得比狗都不如。若不是他天生力气大,早不知饿死冻死在何处。
去年上元节,温宜青得了他的帮助,善善又念个不停,也去问过他的意见。
他觉得自己有娘,没必要再认一个。
当着别人的面,总不好说别人亲娘的不是。同是当娘的,温宜青只能平日里多照拂他一些,若铺子需要人手,便请他来做工,与大人一样的价钱,逢年过节,再借善善送去吃食。多的他也不愿意再要。
这话如何与善善解释呢?
小姑娘被她护得好,满脑子天真无邪,也不知世上的爹娘也分好坏,也并非是所有亲生的孩子都能被当作眼珠子疼。
温宜青想了想,说:“善善,难道你打算再也不见他了?”
小姑娘一下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着她。
“你可想好了,等年后我们去了京城,你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温宜青说:“你不是还想带他一块儿去京城吗?”
善善为难地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但她也没有气多久。
她是个软和好说话的小孩儿,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生气也是一会儿的事,听丫鬟说石头来找她,都不用温宜青劝,自己便跳下椅子跑了出去。
还不忘带上一盘枣泥糕。
她脸上的眼泪都还没擦干,鼻子眼睛都哭得通红,湿漉漉的可怜相,等见到了石头,即便是摆出一副凶相,也是软绵绵的,没一点威慑力。
石头急得满头大汗,“善善!”
善善凶巴巴地说:“你下次再骗我,我就不理你了!”
石头虽不知自己哪里骗了她,但全都满口应下,他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小姑娘的脸上重新出现甜甜的笑脸,这才放下心。
善善把枣泥糕给他。刚吃了不少东西,他肚子里仍有不少空当。
善善:“那你不回家,今年能与我一块儿过年吗?”
石头想了想:“我要先问问我娘。”
“为什么问问你娘?”
“弟弟生病了,她可能要我干活。”
善善又泛起愁,“我娘说,等过完年,我们就要启程了。”
“我有空就来找你。”
话是这么说,可善善等了又等,等到家中各处都挂起来红灯笼,贴了春联,她换了好几身新衣裳,也没见他来。偶尔在外面碰到,他依旧在忙碌干活,他弟弟的病还没好。
除夕那天,善善说了一串吉祥话,高高兴兴地给所有人祝福了遍,还得了娘亲给的压岁钱。
钱管事已经愁眉不展许多日,可到了年节,他喝一口美酒,便又得意洋洋地说起忠勇伯府。
“……一到过年,皇上就在宫中设宴,朝中文武百官,也并非是谁都可以参加。我们伯府的老爷们年年都有这份殊荣,宫宴是什么模样,你们见过没有?”
善善配合地摇头。
钱管事当即夸夸其谈起来。他也没进过宫,但见过伯府的热闹场面,再说得夸张一些,便叫善善听得心驰神往。
善善憧憬:“我也想去。”
钱管事抚着胡子,“你?你是去不得的。”
“为什么呀?”
“你又不是官老爷,皇上怎么会叫你进宫呢?除非……”
“除非什么?”
钱管事心说:除非你是宫中的公主,皇上的亲女儿。
但他怎么敢拿皇帝开玩笑,听小姑娘问,随口就糊弄了过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年就过完了。
年关一过,气候就开始转暖。温宜青在年前就开始处理云城的事务,忙碌到年后才总算处理完。
转卖了不少铺子庄子,换做厚厚一叠银票藏在箱笼夹层里,其他的找了可信的管事照看,每个季度都会叫人将账册分红送至京城。
即使善善平日里是个乐观快活又心大的小姑娘,这会儿难免变得怏怏不乐。哪怕是先前多想要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生活,真到了离开时,她又什么都舍不得了。
温宜青带着下人收拾行李,将她的旧玩具一件一件从箱笼里拿出来,回过身见屋中空了大半,再一回头,小孩又不知道钻到了哪个角落找宝贝,捧着一个丢了许久的布老虎来和她邀功,蹭了一鼻子灰,叫她更加哭笑不得。
一切都忙碌完,便到了不得不上京城的时候了。
离开云城那日,石头来城门口送她们。
善善本来已经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一见到他,眼泪又汪汪涌了上来,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擦了又擦,把娘亲的帕子都哭湿了,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石头哥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善善难过地说:“你要每天都吃饱,长得高高的,壮壮的,以后我就没法给你东西吃了,你不要死了。”
“好,”
善善把自己的小金鱼钱袋交给他。
石头不想收,可小姑娘还掉着眼泪,滚烫的泪珠滴在他推拒的手上,让他一下子浑身僵硬,连手指头都不敢再多动一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善善踮起脚,将那个钱袋挎在了他的身上。
这里面是她积攒下来的所有银钱,以往的零花钱大多都被善善用来买吃食和玩具,知道自己要离开后,她就一口点心也不多吃,一个玩具也不多买,全都攒了下来。如今全部都交给石头,一文钱也没留下。
善善吸了吸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石头哥哥,我知道你不愿意收我的银子。可你拿着,我就不会担心你了。你去给你弟弟治病,不要再饿肚子啦。”
石头低头摸了摸胸口的钱袋,也低低应下。
善善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是不死心:“石头哥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吗?我娘都答应了。”
“我娘在这。”他说。
要善善说,就算是别的地方再好,她自己也是不想离开娘亲的。
她只能伤心地与他告别,努力睁大眼睛,用力把他的模样记在脑子里。记得牢牢的,生怕自己记性不好,一不留神就会忘了。
石头摸着钱袋上金鱼鳞片的绣纹,想了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善善,我有名字的。”他说:“他们都叫我石头,其实我还有个大名,是我爹给我取的,我没告诉过其他人。”
石头:“你把手伸出来。”
善善听话地把手递过去。
粗糙的指腹在柔软的掌心轻轻划过,石头拿手指作笔,低着头,一笔一画,笨拙地写出了自己的大名。
他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是花了钱请城中的一个书生教他写的。他学了好几天,有空就练,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写给别人看。
拓,跋,珩。
写完最后一笔,石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意,“善善,你一定要记住。”
善善重重点头:“嗯!”
“等我长大了,就挣银子去京城看你。”
“真的吗?”善善连忙伸出小指头:“我们拉勾。”
石头也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
远处,温宜青催了一声,已经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善善的难过又涌了上来,只是这回有了盼头,还没分开,她就开始期待起未来的相见。
她一步三回头,等进了马车,脑袋又从车帘后面探出来,用力朝着这边挥手。
“石头哥哥,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马夫挥下鞭,马匹唏律律叫了一声,长蹄踢踏,带起阵阵飞尘。
石头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
马车行驶起来,车轮骨碌碌滚动,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先是快走,然后越走越快,越跑越快。
可人的双脚怎么能跑得过车轮,跑得过骏马吗?
他只看着车队越来越远,直到再也跑不动了,胸膛里跳得如擂鼓,耳边呼啸的风也止住,他才喘着气停下,已经跑出城门很远。他站直了身体,看着道路更远的那头,车队早已化作残阳天边的一道影子,然后什么也瞧不见了。
石头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
他捂着胸口的那只小金鱼,一步一步往回走,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佝偻着身子,低垂着脑袋,像是一只失了族群,离群索居的野狗。
他一个朋友也没了。
他心里是极想去的。他就只有善善这么一个朋友,比他娘对他都好。他也知道,善善的记性不好,京城里有那么多新鲜事物,她还会有很多新朋友,一定会很快将他忘了。
不过,他娘在这里。
云城,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已经冒起了炊烟,街上嬉闹的孩童也被家中爹娘的呼唤声喊回家。
石头的脚步匆忙地跑进城,他踩在熟悉的青石板上,穿过一条条小巷,最后在一处小院前停了下来。
到门口时,他举起手要敲,又迟疑了一下。以前他来的时候,从来都不得欢迎。
犹豫间,紧闭的院门里传来说话声。
是他娘的声音。
李娘子:“宝儿的病都好了几个月了,什么时候才让他出门?”
男人:“慌什么,那小子一日能给我们送十几文钱,送了一个冬天,有一贯还多。”
李娘子:“宝儿太久不见人,我原先说怕他冻着,如今连天儿都热了,怕是瞒不下去了。”
男人:“钱呢?”
李娘子:“等他来了,我与他说两句,他肯定乖乖的交。”
男人:“你这当娘的不心疼?”
李娘子:“我早就把他赶出去,想他说不定自己没了,谁晓得他命这么硬,竟活得好好的。”
男人:“今日都这么晚了,那小子应该快来了,你去看看。”
“……”
说话声渐渐低下。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娘子要走出来,门口杵了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定睛看去,眼前竟是一个半的孩子。
那双狼一样的灰色眼睛此时蓄满了热泪,却像一汪潭水一样聚在眼眶,倔强着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是她的大儿子。
李娘子嘴唇动了动,想起方才与夫君的对话,知道他全都听到了,有些尴尬,一时却想不出说辞。
“你……”
石头忽然动了。
他摘下小金鱼钱袋,把里面沉甸甸的银子倒出来,哗啦啦一片响,把李娘子吓了一跳。他又掏遍身上的所有口袋,把所有的铜板掏出来,噼里啪啦丢进地上这堆银钱里。最后把钱袋珍惜地放回了怀里。
然后他转身跑了。
李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连阻拦都来不及。
夕阳已经落了一半,橙黄的余晖染红了天空,另一半灰蓝的夜幕已经挂上了弯弯的月牙。
他就这么跑了。朝着城门,头也不回的,笔直地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跑去。
像一只丢了主人的小狗,跑过冰凉的青石板路,跑过荒草丛生的野地,在昏天暗地的雪泥地里摔了一跤。呜咽着,狼狈地爬了起来。
他想去找那个给他饭吃,叫他好好活着不要死了的小姑娘。
车队在驿站休息。
头一回出远门,善善本来欢喜雀跃,可坐了两天的马车,她的屁股好似颠成了四瓣,即便是娘亲抱着她,给她讲好听的故事,她也提不起劲来。
她的小脑袋里还装满了分离的愁绪。
“不知道石头哥哥怎么样了,有没有饿肚子,今天吃饱了没。”
温宜青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你不是给他留了钱?”
“可他弟弟生病了。”善善皱起小脸:“生病可花钱了!”
温宜青不禁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稀奇。
家中唯一的小姑娘被她宠得十分娇气,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年纪这么小,温宜青也没指望她那么早懂事,健康快乐就好。如今竟也知道计较银钱了?
善善掰着手指头数:“石头哥哥干了那么久的活,一文钱也没留下,他的弟弟却还是病的那么严重,一定是要很多很多钱,才能把他弟弟的病治好吧?”
她只担心自己是不是吃的太多,玩的太多,积攒的钱太少,石头要再干许多的钱才能攒够治病钱。
“善善,方才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后院养了兔子?”
善善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真的吗?!”
“真的。”温宜青莞尔:“吃过饭再去玩。”
善善哪有什么不同意的,忙将碗里的饭吃掉,拉着奶娘就要下去看兔子。
毛绒绒的兔子缩成几个白团子,尖尖耳朵还在发颤,善善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小手在笼子外面试探,几次想要伸进去摸。还没等她摸到,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是驿站的客人,不知道是遇着了什么事,骂骂咧咧地喊着“臭乞丐”。
听到熟悉的称呼,善善下意识看了过去。
驿站前厅起了冲突,最后是谁被赶了出去。善善好奇地探头一瞧,却见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善善这辈子只与一个小乞丐交好过,就算他乱糟糟的头发挡了面容,看上去比以前更狼狈更不堪,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石头哥哥!”她惊喜地喊:“你怎么在这儿?”
小乞丐抬起头,总算瞧见她,顿时眼睛一亮,眼底迸出了无限的希望。
他是靠自己的双脚走过来的。
他问了去京城的路,没走官道,绕了近路,白天晚上都赶路,累了困了就在路边席地一躺,凭着与生俱来的像是野兽一般敏锐的第六感,竟是一步也没走错,仅靠着双脚就追上了她们!
他的鞋早就丢了,脚底板是一个个溃烂的水泡,温宜青给他的伤脚敷上厚厚的伤药,捧着他这双伤痕累累的脚,心疼地一抽。
“这一路上多危险,你这么小,也不怕丢了命!”
石头怯怯地看着她。
“温家娘子。”他忐忑地说:“我可以做你家的下人吗?我什么都能干,只要有饭吃就行,不用工钱。”
善善坐在旁边插嘴:“石头哥哥,你做我的哥哥好了,什么活也不用干,我带你吃好吃的!”
石头小声:“不行。”
善善大方地摆手:“没关系哒!”
温宜青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打断,最后只能无奈地看着兴致勃勃的小女儿。
她让陈奶娘去找驿站的旅客,买了一身与他身形差不多的孩子的干净衣裳,又给他洗了个澡,乱糟糟打结的头发也洗净梳理整齐。他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污水换了好几桶才总算变得清澈。
穿上整齐衣服,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露出了他的面孔。他长得比寻常孩童高,深邃五官也初见后日的俊朗。
石头有些不自在地扒拉下几缕刘海挡住脸,他还想把衣服脱下来,但被温宜青拦住了。
“之前你替我找到善善,我还没有谢过你。”
石头希冀地看着她:“那……”
温宜青抿唇笑道:“我们家不缺下人,但善善想要你陪她玩,你要是愿意,就跟我们一起上京城。”
经过这番功夫,善善早就困得直点脑袋,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一下坐直了身体,睁大了睡眼迷蒙的双眼,一脸期待地看过去。
石头抿着唇,重重地点头应下。
夜里,他就睡在温暖厚实的被褥里。
石头已经不记得上回睡在这样好的地方是何时,他本以为会不习惯,结果眼一闭,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善善也在娘亲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
她想着娘亲,想着远方的亲人,想着不知在何处的亲爹爹,还想着石头哥哥,甜甜蜜蜜地睡着了。
梦里的京城,日子过得比云城还要快活哩!

暮春三月。
旧日的霜雪化去,枝头长出了新芽,夹道桃花盛放,善善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一片粉嫩的桃色在她面前飘落,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又听翅膀扑棱声响起,一只丰满的雀鸟拍着翅膀飞远走。
她往远处看,已经可见巍峨的城门。
城门口有穿着兵甲的卫士把守,钱管事递了文书,士兵看过,便摆手将他们放了进去。擦过而过时,善善趴在小窗上,抿着唇朝坚毅的士兵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轮值的士兵不动声色,却也多看了她一眼。
钱管事乐呵呵地道:“就快到了。”
忠勇伯府。
今日堂屋里坐满了人,家中无论是大的小的,便是已经出嫁的姑娘也带着孩子回来,焦急地等待着。
“不是说今日就到吗?”祁夫人焦急道:“人怎么还没来?”
她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妇人,此时劝道:“娘,再等等,天还早着呢。”
其他人纷纷应和,私底下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无他,只因那坐在祁夫人身边的,正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疼了二十多年,如今已经嫁到宣平侯府做了侯夫人的假女儿!
正说着,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下人。
“来了,钱大回来了!”
众人便纷纷打起了精神,朝门口看去。
与京城相比,云城实在是个乡野之地,便是伯府出身尊贵的真千金,在泥尘里滚了一遭,料想也早已成了泥珠子。他们早已想过,今日来的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
却见大门远远进来一对母女。
女子如云雾般的长发挽起,虽是简单戴了一套玉饰,可成色好,水头足,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她娉娉袅袅走来,似是注意到了打量的目光,微微抬眼看来,露出姣好温婉的面容,螓首蛾眉,杏脸桃腮,丰姿绰约。她身边的孩童亦是白白嫩嫩,玉雪可爱。
与想象中境况凄苦的寡母孤儿毫不相关。
众人微微一怔。
善善也在偷偷打量着他们。
屋子里坐满了人,还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孩童,钱管事在来的路上与她介绍过,她更是想了一路,只一打眼,善善便知道了,这些全都是她的家人们!
善善哪见过这么多人呀!
云城的家里只有她和娘亲,便是过年也没法热热闹闹的,这么多人,一张桌子都坐不下,叫善善认都认不过来。她一眼扫过去,瞧着他们都亲切极了,半点也不怕生。
善善美滋滋地牵着娘亲的手走进去,脆生生地朝着首座上的两人叫道:“外公,外婆!”
这一声,才总算是将众人叫回过了神。
祁夫人定睛看去。
站在她面前的小童白嫩可爱,乌溜溜的圆眼睛,软乎乎甜糯糯的一个小姑娘,不带一点棱角,连笑脸都甜得像是含了蜜糖般。她向来喜欢孩子,一眼便从心底生出喜爱。
只是还没未等她露出心意,旁边的宣平侯夫人便亲热地抢先道:“这便是温家的姑娘了吧?”
没得到回应,善善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去找钱管事,来的这一路,钱管事都说她的外祖父母会如何喜欢她,可当真见了,却与善善想象中的一点都不同。她回过头,跟了一路的钱管事已经没了身影。
她不知所措地仰头看娘亲。
温宜青也在打量自己的亲生家人们。
祁府有三子一女,均已成家,坐在堂上的几人面容皆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她一一认过,才看向首座三人。两个是她的亲爹娘,而另一个,与已过世的温母有□□成的像。
她垂下眼,轻声提醒:“善善,行礼。”
行什么礼?
来的路上,娘亲特地教过她,见着了京中的大官要行礼,只是善善记性不好,这会儿忽然将那些礼数忘了个干净,与娘亲大眼瞪小眼。
又是宣平侯夫人笑道:“温妹妹,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你们从小地方来,不懂这些也属常事。”
她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拉着温宜青的手,仔细打量她的面容。离得近,也将这幅与祁家众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看得更清楚。
她面上心思不显,关切地道:“从云城一路赶来,辛苦了吧?我已是听说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实在辛苦,往后就在家中住下,家中定会好好照顾你。”
她回头问下人:“温娘子的院子收拾好没有,将她的东西搬过去,动作小心些,别磕着碰着。往后她便是祁家的一份子,你们可得记牢了。”
下人们纷纷应是。
善善在旁边天真地问:“姨姨,你是谁呀?”
旁边的下人连忙介绍:“这是四姑奶奶,宣平侯府的夫人!”
善善知道的,钱管事与她说了一路,她好奇地道:“你就是与我娘亲抱错的人吗?”
霎时,满堂寂静。
饶是宣平侯夫人面上端的是亲切和善,此时也不禁一僵。
祁夫人出声道:“是青娘吧,到我这儿来。”
温宜青这才牵着女儿走过去。
得知孩子被调换的那日,祁夫人就哭了半宿,她等了又等,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亲女儿,此时也不禁湿了眼眶。她搂着温宜青,哽咽着说:“孩子,你受苦了。”
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女,即便是二十余年未曾见过面,可一照面,就下意识打从心底生出了亲近。温宜青也眼眶湿润,轻轻唤了声:“娘。”
“哎,哎!”
祁夫人连声应下。
又搂着亲生女儿,与她介绍了一番其他家里人。
善善便跟着娘亲一起认过去。
她喊了舅舅舅娘。大舅舅蓄着短须,端方正直,模样像云城里古板的教书先生,大舅娘和善可亲,摸了摸善善的脑袋。二舅舅早已病逝,留下一个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二舅娘。三舅舅吊儿郎当,坐也没个正形,三舅娘笑眯眯地踢了夫君一脚。
然后将表哥表姐们也认了一圈,家中每一个人都比善善大,唯一相同年纪的是一对龙凤胎,是宣平侯夫人的儿女。善善友好地朝着其中那个小姑娘笑了一下。
最后是忠勇伯开了口。
“好了,赶了一路,青娘也辛苦了。”他慈祥道:“累坏了吧?带着孩子去好好歇一歇。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温宜青温声应下。
伯府早命人将她们的院子收拾了出来,正值春日,院中的一颗杏花开了满树,雪白的花瓣纷纷落下,善善牵着娘亲的手走进去,一眼就相中了它。
“娘,我要在这荡秋千!”
温宜青含笑应:“好。”
待进了屋子,里面也是家具物事一应俱全,善善看奶娘带着新下人一起收拾东西,将他们从云城带过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很快,陌生的屋子也有了熟悉的模样。
她带着石头在小院里跑进跑出,好奇地将每一间屋子都看了遍,绕着那棵杏花树转了两圈,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出了小院。
到一个陌生院子前,刚要进去就被门口下人拦住。
下人已经认过了她,好声好气地道:“善姐儿,这是大爷的院子,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
“待小的先去和大爷通报一声,大爷同意了,您才能进去。”
“为什么?”善善不解:“这不是我家吗?我家为什么不能进?”
下人笑道:“善姐儿,这是礼数。”
善善眨了眨眼,她是个好说话的小孩儿,下人要她等着,她就在外头等着。
好在下人很快就回来了。
善善跟着她进去,见到了方才碰过面的大舅娘。
“善善怎么来了。”
善善说:“我就四处瞧瞧。”
大夫人叫丫鬟端来茶点,面上笑意温和。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五,与夫君一般端方守礼,不如孩童时亲近,更不像小姑娘这么爱撒娇,早就盼着有个贴心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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