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冷着脸, 完全不顾他羞红的耳垂, 宛若一只顾头不顾腚的小狗, 削瘦而有力的手臂在她腰腿之上一托, 直接将戚玉霜稳稳地腾空抱了起来。
这几日戚玉霜并非领兵征战, 自然也没有披挂全副金甲甲胄, 只穿了一身锦袍,内里衬了贴身的软甲。周显手臂掂了掂,道:“还是太轻了。”
戚玉霜坐在周显手臂上,“哎哟”了一声:“你还来真的……?放我下来!”
不管被这么抱过多少次,每当整个人被周显抱起来,那种浑身悬在空中,只能依靠周显手臂的感觉,依旧让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是厌恶,而是……有点新奇。
戚玉霜一向不喜欢一切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事情,然而在面对周显之时,她感觉她的忍耐力与容忍事物超出自己掌控的下限,正在不断地与日俱增。
周显闷不做声,手臂丝毫不放,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
戚玉霜无奈地笑出了声,她伸出手臂,环住周显的脖颈,小声笑道:“你这么横着抱,怎么行?”
周显道:“应该怎么抱?”
他说话之间,手臂依然稳稳地托在她腰腿之上。
戚玉霜仰头看着他,见周显强自冷着脸色,实则从肌骨深处透出了沁出了一层遮也遮不住的淡淡红晕,耳垂更是红得滴血,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她轻笑了一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周显这回终于默不作声地听从了她的话,弯下身,将戚玉霜轻轻放在地上。
戚玉霜靴底刚落在地上,手臂已经一把搂住周显的腰,往旁用力一带,笑道:
“兵不厌诈。”
周显被她猝不及防地一带,重心倾倒,连忙揽住戚玉霜的后背,转身垫在她的身下,生怕戚玉霜摔到地上。没想到戚玉霜早已算准了方才的位置与床榻之间的距离,二人身影纠缠在一起,直接倒入了重重的帷幕之中。
帷幕被风激荡,骤然飘起,周显垫在戚玉霜的身下,两人齐齐滚入了床榻深处。
微弱的轻风拂过周显的鬓边,将他松脱垂落而下的一缕黑发吹起,他躺在榻上,俊秀如玉的面容显露无遗,在跳动的灯火之下,清绝得令人心神摇动。
戚玉霜伏在他胸膛上,居高临下地含笑道:“想知道怎么抱?”
周显水润的桃花眼静静凝视着她,嘴唇微动,一时竟说不出一言。
戚玉霜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道:“你猜?”
周显双臂搂着戚玉霜的腰,缓缓起身。他鬓发微微有些散乱,黑如鸦羽的长发再度垂落了几缕下来,往日里仪态端方,贵重高华的气质被骤然打破,露出了一丝不设防的清隽与疏慵。
他上半身坐起,戚玉霜本来坐在他的腰上,这下只能退而向后,坐在了他的腰胯之间。
周显面色骤然一僵,刚欲开口,却听到戚玉霜依旧不怕死地在他耳边用气音说道:
“阿显,这样抱,喜不喜欢?”
她如今坐在周显腰胯之间,两条长腿分在他腰身两旁,周显微微俯下身,几乎可以居高临下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周显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戚玉霜又继续调笑道:
“不过第一次要是真这样抱,我可要疼死了。”
周显的脑海里轰的一下,瞬间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戚玉霜下一句还未说出, 便觉天地颠倒,被周显狠狠压倒在了榻上。
周显的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身体骤然压下, 戚玉霜整个人都陷入了床褥之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微微张口, 要控诉一声时,周显的吻已经顺着她毫不设防的牙关,一路闯了进来。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心脏的跳动的频率仿佛都在这一刻合二为一。戚玉第一次被周显这么恶狠狠地按在榻上亲,心里觉得竟有点新奇。
兔子急了也咬人,小狗崽子急了, 难道要吃人?
与往日缠绵悱恻的亲吻不同, 这一吻吻得极深,渐渐升起的窒息感, 果真让戚玉霜心中生出了一种要被周显囫囵吞下肚的错觉。
周显清冽的气息此刻终于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居高临下骤然展开,如同步步逼近的罗网, 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从未有过的深入缠绵, 甚至让她产生出了一种溺水般的错觉, 仿佛自内而外都被周显亲吻了个遍, 被动的触感顺着血脉逆行而上, 重重震颤在每一寸神经与灵魂之上, 二人之间的距离刹那间缩至到不复存在。
隐藏在温柔之中的强势, 终于显现出了一分执拗的端倪。
像是被幼狼叼住了咽喉, 周显压着她的手腕, 不给她反对的余地, 极尽温柔地吻她, 几乎要将她一层层防御完全剥开,去触碰她隐藏在最深处的情感与灵魂。
从未有过的、被周显所掌控的节奏,铺天盖地,不容拒绝地压了下来。
戚玉霜浑身的力量骤然紧绷,被人入.侵领地的潜意识警惕轰地升起,理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她腰腹间的力量已经蓄势待发,右手下意识按在了周显的咽喉之上。
周显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即使身上最为致命的要害正在戚玉霜手指下轻微搏动,依旧像是浑然不觉般,继续一寸寸压下,鼻尖轻柔地蹭了蹭戚玉霜,来自唇齿之间的亲昵与缠绵深到直抵灵魂,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心脏。
交缠的气息之中,裹挟着几分理智,一遍一遍地冲刷着戚玉霜的脑海。
——这是周显。
这四个字反复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让她绷起的肌理一寸寸松懈下来,腰身下落,正落在了周显的臂弯之中,被他紧紧抱起,身躯严密地贴合在一处,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戚玉霜鼻音下意识地“唔”了一声,右手从周显咽喉上松开,慢慢滑下,落在了周显的胸膛上,想伸手去推周显。周显却顺势握住了她的左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分开,温柔而坚定地与她五指紧紧相扣,把她的手压在了床榻之上。
帐帷中,逐渐升腾起一丝密不透风的暧昧暖意。
一吻终于结束,戚玉霜仰起脖颈,轻轻喘息了两声,一双平日里含煞凤眼的凤目,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周显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强自压抑住从血脉中燎原而起的烈火,声音出口,已经是一片低沉的沙哑:“玉霜,我……”
戚玉霜的身体深深陷在被褥里,半晌之后,才慢慢抬起眼睛,声音也有些沙哑,含笑道:“你也忒不讲理了。”
不过是逗他一句,便发了好大脾气。
周显淡色的嘴唇已经泛起一层柔软的粉色,润泽的模样,让人很有咬上一口的冲动,就连漆黑的桃花眼,此时也水润一片,明亮得出奇。
周显小声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然而看着戚玉霜此时鬓发散开,嘴唇上一片通红的模样,周显突然又觉得有些理亏,声音越来越低。
“嗯,是我不好。不过现在你准备怎么收场?”戚玉霜没注意他的心虚,曲起左膝,在周显小腹上轻轻顶了顶,挑眉示意道。
周显的脸浮起一片绯红,低下头,埋在她颈侧,道:“你等等,等会我自然……”
戚玉霜有点想笑,强自忍住,道:“……真的假的?”
周显没有正面回答,脸埋在她颈窝里,声音闷闷地传出:“让我再抱一会。”
戚玉霜“哦”了一声,道:“看来是假的,上次你便是这么说的,最后还不是……”
周显登时伸出手,便要捂住她的嘴。
戚玉霜笑得嘴角发颤,道:“嗯,是哪个小美人精神了大半宿,弄得我的手都要断了。原来不是我家阿显,那又是谁,难道我记错了……”
周显愤怒地在她颈侧咬了一口:“没有其他人!”
戚玉霜“哎哟”叫了一声,道:“看来只能是我家阿显了。”
周显面颊通红一片,不想回答她的话。
戚玉霜道:“你这么抱着,不觉得硌得慌吗?先帮我把软甲解了。”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把外袍解开,露出一层贴身的软甲。周显闭着眼睛,红着脸,用手帮她解开软甲的系带,从侧旁卸了下来。
戚玉霜随手把软甲连带着外袍往床外一扔,只剩一身薄薄的中衣,雪白的颈项再也没有遮拦,颈侧浅浅的红印宛然袒露在周显面前。
戚玉霜指了指颈侧,道:“这是谁干的呀?”
周显敢作敢当,立时又补了一口。
戚玉霜几乎被他逗笑了:“屡教不改是吧周显。”
周显看着她的眼睛,小声道:“是你自己说,你错了的。”
戚玉霜完全想不起来了:“我什么时候说的来着?”
周显气得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你果然都是哄我!”
戚玉霜被咬了一口,丝毫不疼,只觉得像是被幼犬的牙撒娇似的磨了一下。她知道此时不宜撄其锋芒,于是摆正态度,诚恳地说道:“我错了,阿显,你要我怎么补偿你?”
不知这句话究竟触动了哪根神经,周显的脸突然又红了起来。
他肩肘微微撑起身,与戚玉霜拉开了一段距离,默不作声地静静凝视着她。
戚玉霜感觉身上的压迫终于消失,立时浑身一松,在柔软的被褥里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个姿势,挑起眉梢,等待着周显的回答。
周显漆黑水亮的眼瞳终于轻轻颤了颤,他垂下脸,掩耳盗铃似的将面颊上的红晕掩藏在阴影之中,轻声道:
“玉霜,等你平定两疆,得胜回京之时,我们便成婚,好不好?”
这句话一出,周显就连耳后都烫得厉害,几乎是瞬间落下了眼睫,不敢看戚玉霜的神情。
戚玉霜道:“好啊,别说成婚了,现在就圆房都可以。”
周显一腔柔情与期待,被她不解风情的回答搅了个氛围全无,气得脑袋生疼,怒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都依你。”戚玉霜连忙顺着毛捋,怕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怎么样,要不要今天就提前圆房,好补偿你?”
周显只感觉额角突突乱跳,那在他心中珍惜宝贵到了极致,构思许久,期待着能在花前月下、洞房花烛之中得以圆满的多年情思,被戚玉霜这么一说,像是坊市里随便挑拣的小白菜——
还带买一送一,提前赊账的!
周显心里气得想哭,可戚玉霜那却是天下一等一的行动派,嘴上还没说完,手已经往他衣服里伸了。
周显又急又气,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里不受控制地迸出了一丝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委屈:“别碰我!”
话一出口,周显顿时后悔了。戚玉霜听在耳中,也吓了一跳,连忙抬眼去看周显表情,周显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再度压下,修长的身躯将戚玉霜整个人困在怀里,一寸也不许她乱动。
戚玉霜略微挣了挣,见周显颇为坚决,已经重重扭过了脸,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顿时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压低声音,诱哄道:
“阿显,让我看看?”
周显:“不。”
戚玉霜唇角笑意更浓:“怎么,你还想留到洞房花烛夜?”
周显闷闷地说道:“不好吗?”
戚玉霜大致摸清了他心里那点情思,连忙转换话术,立时道:“当然好,先平外虏,再成婚姻,这是好事成双嘛。”
周显默不作声,显然是看出她毫无真心,并不买账。
周显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以往的许多伎俩已经全然不奏效了……戚玉霜汗颜,只能无奈地在周显怀抱束缚中勉强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好好,你先起来。”
周显虽然沉默,却依旧听话,揽着戚玉霜的腰身将她抱起来。
戚玉霜以为周显会将她好好放在床上,不想周显一双手臂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依旧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不得不坐在周显身上,进退两难。
戚玉霜哭笑不得,想稍微向后挪动一下,与周显分开些距离,好谈正事,避免被这温柔乡迷惑了心智,却突然感觉到周显身体一绷,一声急促的喘息响在她耳边:
“玉霜……你、你别动!”
“嗯。”戚玉霜明显感觉到了异样,脸上也有些发热,“阿显,你今晚真的不……”
“不要。”周显小声道,“这里……不行。”
戚玉霜对自身状况并非不了解,只是她独揽大权,说一不二惯了,一向对自己抱有极高的自信,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睥睨一切的傲气,让她对自己的身体想得很开,常常不当一回事。
但他却不行。
这里远在西域,若是她不慎怀孕,该当如何?
她气血本就虚亏,他虽然已经暗中命人备好避子的药方,却也需要他在事前服用,那方中药性寒凉,决不能让她沾染分毫,周显怕她知晓,并没有带在身上。
周显慢慢抬起眼睛,柔声道:“玉霜,等回了京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戚玉霜听着周显清冷中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一根羽毛在心上轻轻柔柔地拂过,搔得人心猿意马,不禁暗道:“我当年瞧不起汪合带家眷上战场,是因为军中戒律。如今倒是真切知道了这戒律背后的原因……”
温柔乡在怀,再多的慷慨壮志也要磨没了。
她扳过周显的脸,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双唇,从中偷渡来一丝暖意,低声笑道:“既然招惹了你,总要给你解决。”
周显双眸微微一怔,下一瞬,却感觉到戚玉霜用腿根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腰侧,她双眼中含着明亮而促狭的笑意,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周显的脸瞬间烫得吓人,就连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来,急声道:“不行!”
戚玉霜一愣,道:“为什么不行?”
周显就连呼出的气息仿佛都滚烫了起来,恶狠狠地咬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你之后还要不要骑马了!”
他的气息萦绕在戚玉霜身周,从耳垂上传来的微痒之感搔动在神经末梢,顺着血脉一路传到脑海中,戚玉霜下意识想起了当日在镇国公府卧房内的那晚——
某只小狗崽子从傍晚一直精神抖擞到三更时分,差点没把她的手累脱臼。
戚玉霜干笑了一声,口中道:“我鞍马征战多年,心里自然有数。”
周显眼角已然微微泛红,漆黑的瞳孔中也浮上了一层水润之色。他抱起戚玉霜,轻柔地让她坐回到床榻上,艰难道:“你别说了……”
戚玉霜凤眼忽然抬起,周显还未来得及反应,戚玉霜已经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周显压在了榻上。
周显墨色的长发在剧烈的动作之下彻底散开,胸膛微微起伏,低声道:“玉霜!”
戚玉霜笑道:“我若不放你走,你待如何?”
周显眼角的红晕愈发浓重,猛然翻身,将二人的位置颠倒,咬着牙,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委屈:“你故意的!”
戚玉霜笑道:“是又怎样?”
周显眼睛里的雾气越来越浓,嘴角微微下撇,戚玉霜一看便知道他这是委屈了,这一招实在是百试不爽,戚玉霜心里一软,刚想说两句好话,却被周显打断。
周显一双桃花眼垂下,忽然小声道:
“姐姐,你会生我的气吗?”
戚玉霜被他叫得心里一颤,暗道:“怎么又叫上姐姐了?”
心中虽然疑惑,戚玉霜口中依旧不动声色地答道:“怎么会呢?”
周显声音压得越来越低,道:“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呢?”
戚玉霜道:“我从不生你的气。”
周显这样的乖巧孩子,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生他的气?
周显“嗯”了一声,手顺着她的腰侧慢慢向下,忽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脚踝。
戚玉霜一怔,刚欲开口,周显的吻,却已经不容拒绝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不能再贴贴了,再贴要被□□了
恋爱日常感觉已经超标了,下章或者下下章准备开下一个番外副本
◎“当年戚家军帐中诸将,如今,皆不在身边矣。”◎
第二日清晨, 当镇北军从欢庆之中苏醒过来,便收到了大将军的将令。
三军而为二,三万大军继续驻扎弥善王城, 改其为西域辑卫府,暂且留守西域。
其余大军随大将军北上, 过乌诸故址,东出大漠,跨过齐噶尔山,进逼犬戎王庭。
卢辞走出帐篷,正看到刚下达命令的大将军忧郁地坐在马上,神情颇为古怪。
踏雪打了个响鼻, 马头转向卢辞的方向, 戚玉霜也随着踏雪转过身来,看到卢辞, 没精打采地打了声招呼,道:“文藻,可准备好动身了?”
她今日一反常态地懒散, 侧坐在马背上, 一双长腿交叠在一起, 脚松松地踩着马镫, 一只手揽着缰绳, 活像是来要债的。
卢辞一向眼睛里不容沙子, 看到她这副随心所欲模样, 顿时觉得极为碍眼, 无奈道:“什么样子?哪有这么骑马的。”
戚玉霜道:“正骑、反骑都试过, 倒没试过侧骑, 今天便试试。”
卢辞无语道:“你注意些, 小心跌下来。”
戚玉霜笑道:“我?不可能。”
卢辞知道戚玉霜那股不听人言的自信又上来了,也懒得再和她纠结骑马姿势的问题,道:“陛下呢?”
别的中级将领或许没有见过周显,但卢辞听到他们的描述,瞬间就知道昨天晚上是周显来了。
除了周显,谁能让戚玉霜如此宝贝?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周显的名字,戚玉霜脸色更古怪了,露出一种颇像是混合着牙疼与恼火的神色,扬了扬下巴,道:“连夜跑了。”
昨天晚上,周显那张俊脸差点破了相,脖子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牙印。戚玉霜怒骂他:“周显,我这辈子要是和你圆房,我就不姓戚!”
周显鼻音低低地喘息了一声,带着一股好听的磁性,蹭着她的颈窝,道:“那我随你改姓戚。”
戚玉霜怒不可遏:“你还说不要孩子,真要圆房,就你这个操.法,我三年得怀俩!”
周显含糊道:“我有办法。”
他语焉不详,戚玉霜反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估计也是自知心虚气短,周显给她擦洗完腿上的痕迹,方才富有侵略性的神色已经全然不见,复又委委屈屈地摆出那副清纯的表情,抬着黑亮清澈的桃花眼,看得戚玉霜头昏气短,捞起床头解下的护心镜就想砸他,却被周显握住手腕,一顿温柔小意的亲吻撒娇,把戚玉霜通身的火气彻底磨没了。
还能怎么办,谁让这是她自己宠出来的?
卢辞的心被她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纵容宠溺戳了八百个窟窿,心中酸涩地想道:“她喜欢一个人的样子,竟是这样的。”
如此百般容忍,千般怜爱,就连话语中,都不自觉地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戚玉霜一向最厌烦有人在她的事上指手画脚,更不允许任何人在军中与她谈论私情,但如今,却能为了周显步步退让,一再容忍。
大漠之中的凉风冷飕飕地吹过他的银甲,似乎直接从心上碾过一般,带得他心房之中一片空落。
卢辞用手轻轻拂过连环的甲叶,仿佛在拂去什么沉重的东西,轻轻地叹息一声,道:“你要亲率骑兵精锐深入大漠吗?”
“不错。”说到正事,戚玉霜甩了甩思绪,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抛诸身后,神色也严肃起来,“我率骑兵由西域入大漠,北疆由莫老将军留守,杨永先率军出骁山北上,与我会合,两面夹击。”
“娄邪、客铁二部已灭,丹轶部幼王又被尤班单于所杀。如今犬戎残余势力若被我军夹击,腹背受敌,必然溃败。”
卢辞“嗯”了一声,冰冷的面颊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百年鏖战,终将结束了。玉霜,恭喜你。”
戚玉霜的眉头微微一跳:“文藻?”
卢辞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一个远远旁观之人,丝毫没有即将参与这场大战的激动与兴奋。
卢辞慢慢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亲自率军出西域,后方将留谁镇守?”
戚玉霜的目光慢慢转了过来,落在他的身上,语气有些严厉:“我自有安排。”
卢辞笑道:“此战战罢,西域又将留谁驻守?”
恩国公徐家数代镇守西域,如今徐世忠、徐世义二兄弟尽皆殉国,无人为后。西域本就是变乱之地,必须要有声威足用的一方大将镇守,才能弹压住各方势力,使西域诸国敬畏忌惮。若是大孟只是短暂征服,随后离开,不久之后,也许西域又将生出新的变乱之心。
只是大孟国中,如今可有此等良将?
戚玉霜心脏微微一沉,看着卢辞,沉默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出漠北,灭犬戎,此战将解我大孟百年后患,此番功绩,亦将留名青史。”
“军中大小将领,均盼望能随我出征,参与此战,以建奇勋。”
“文藻,与犬戎此战,你当为先锋。”
卢辞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缓慢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我愿……留守西域。”
戚玉霜凤目微凝,在这一刻,仿佛已经明白了卢辞话语中未尽的含义。
她的声音之中,逐渐掺入了一丝淡淡的悲伤之意:“你已经决定了吗?”
卢辞静静凝视着她,并没有说出原因,只是道:“我意已决。”
这个决定,他思索了太久,如今,也是时候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戚玉霜道:“为什么?”
卢辞垂下眼睛,锐利的眼梢留下了一道微弯的弧度,语气却格外地柔和下来:“雍凉二州,民风淳朴,我在此周旋数十战,百姓扶老携幼以迎,深受馈奉,心中……不忍离弃。”
“西域不可无将,既然如此,便让我留在这里吧。”
戚玉霜再度沉默,声音也逐渐低沉了下来,似乎想要做最后的劝说与挽留:
“你尚有老母在堂,如何能长留西域?”
西域与京城相隔千里,恩国公徐广镇守振威关,十年不曾回京。
当年,戚定远与徐广相见的最后一面,便是十里长亭,饮酒赠别。从那之后,再度重逢之时,已是二人各自传回的死讯。
而她与小恩国公徐世忠,少年而别,至徐世忠战死,二人再未见面。
天长路远,关山阻隔,若是卢辞果真接任征西军,驻守西域,他二人皆为将领,各自镇守西域、北疆,往后茫茫岁月,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期。
卢辞忽然突兀地笑了一声,抬眼望向戚玉霜,目光竟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歉疚:
“金银婢仆,皆足以供奉。我与我母,此生不必再见。”
卢辞对卢老夫人的怨恨,在此时,终于再也难以控制,泄露出了这痛苦的分毫。
戚玉霜面上浮现出一丝愕然之色:“卢文藻!”
卢辞道:“玉霜,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与当年镇北关中的声音遥相呼应,响彻在戚玉霜耳边。
在这一瞬,戚玉霜忽然有了一种将要落泪的冲动。
卢家世守北疆,那里,也是卢辞的故乡。西域无威信足用的大将,是她早就考虑过的问题,因此,她也做下了周详的安排,为后续接任的将领扫平了无数的阻碍,以期留下一个后人可以掌控的局势。西域辑卫府的设立,便是为此,因此,留守辑卫府的将领人选,便非常关键了。
——扼住燕丹山的通道,将刀锋压在西域的咽喉之上,与振威关形成掎角之势,遏制西域,不敢生叛。
她没有想到,卢辞竟要亲自留在这里。留在这片陌生的大漠之间,自愿成为西域辑卫府的主将。
黄沙莽莽,风刀割面,无边地平线上,长河红日投下一片灿若云霞的辉光,遥远的东方,仿佛能看到振威关巍峨城墙化作的黑影。
在城头之上,似乎有一面赤色的大旗缓缓展开,在风中猎猎飘扬。
戚玉霜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轻声道:
“当年戚家军帐中诸将,如今,皆不在身边矣。”
故人半为鬼,余者散天涯。
老将凋亡,化为黄土。知交零落,分道扬镳。
“呜——”营门之外,号角已然吹角。
马嘶人起,接天蔽日。
卢辞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脖颈,一向冷厉的双眼之中,此刻,仿佛也浮起了一点带着笑容的泪光:
“去吧。”
踏雪乌黑的双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忽然仰天长嘶,宛若哀鸣。
它记得卢辞,在它也只是一匹幼马的年岁,眼前青年的手掌曾经无数次抚摸在它的身上,一边喂给它苜宿,一边小声地嘱咐它,要保护好它的主人。
卢辞的战马仿佛也被这一声所感染,猛然抬头,嘶鸣呜咽,凄厉不绝。
踏雪一步步向营外走去,却忍不住不断回头,目光望向站在原地的卢辞。
卢辞的身影,在戚玉霜的视野中越来越小,他的背脊却始终挺直,面向戚玉霜的方向,轻轻地抬起手。
仿佛是在告别。
当年戚家军帅帐中,老将们运筹帷幄,年轻一辈的少年意气风发,灯火如昼,挥斥方遒,仿佛只要他们还在,大孟边疆,便永远固若金汤,不可摧毁。
如今,曾经的长辈葬于巍巍山峦之上,昔日的同袍留在了西域的大漠之间。
戚玉霜轻轻拂去眼中的湿润之意,转回头,忽然对卢辞高声道:
“西域多乱,正是名将立业之机。以你之才,不应一生为人副将。”
“待你建功西域,晋封国公之时。”
“——卢文藻,我在京城等你!”
-西域篇 完-
作者有话说:
小卢就陪玉霜到这里了,本来原定的大纲中,小卢应该是战死益城的,最后还是没有忍心,手下留情,给了他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西域篇写完了,出塞、日常再更几章,就正式完结啦~
◎“折杨柳,折杨柳,昔日柳枝今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