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对她轻笑。
少女恨恨地缩回脑袋。
只要人露了面,就没有能隐藏的信息。
为他探查消息的兄弟,只看了那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说这小子叫阿奇尔。
只说这三个字,佣兵就全明白了。
他一直听说有个少年模仿他的经历。
佣兵心下一沉,但面上未露,只是拜托继续查阿奇尔近来的行踪。
“好说,刚才就留了人手跟上他了,我们查清楚就来回复你。”
佣兵点头,“麻烦了。”
“麻烦什么,都是兄弟。”那人拍拍他的手臂,然后颇有意思的挑眉,示意楼上的少女,“多好的小姑娘,拐来的吧。”
兄弟临走前损他,“要我看,也就人家还小,才好骗。这时候的小姑娘都可劲喜欢坏男人,等到长大了,见多了你这种人,就该知道没什么好稀罕了。”
实在怪不得他们。
毕竟他们这一行居无定所,又是卖命的买卖,往来多是酒女招待,下次再见还能叫得出名字就算深情。
像葛利沃夫这种整日谁也瞧不顺眼的家伙,忽然带着一个好姑娘,像个寻常男人一般照顾前后,他们难以接受。
这种感受介乎嘲讽与嫉妒之间。
佣兵却脸色渐沉。
他做了无数猜想,都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第二个龙裔。
倪克斯说像学他的蟑螂时,他还没有往这方面想。
那个家伙的气息与他几乎完全相近。
在他看来,几乎就是另一头红龙。
龙裔的血脉只能有一个后代。
相同血脉的龙裔同时在世的情况,只有父子,甚至可以是祖父子。
连两兄弟都不可能。
父亲的头颅,街边的阴沟,幽影般的女巫。
佣兵闭上眼睛,许久后慢慢睁开。
他恢复平静,回身上楼。
阿奇尔看着佣兵与少女离去。
他自始没有见到少女的正脸与她真正的气息。
[一见即知]
海伦娜的信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阿奇尔正要追上,忽然警惕地侧首。
有人盯上了他,并且不是少数。
应该是佣兵的手笔。
他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甩掉这些人再说。
佣兵无声上楼。
他站在房间外,看着少女隔着纱帘的身影。
倪克斯从那日起,好像对墨绿色的裙子上了瘾。
现在她就穿着一条墨绿长裙,不是阿尔伯德那种长摆裙,是南方部族像藤蔓又像水流的柔软长裙,勾勒身形,拖着长长的尾巴。
倪克斯觉得这很像鱼尾巴。
她说渔佬地有个少年魔化成了人鱼,这条裙子和他的尾巴很像。
佣兵不想听她说什么少年,当时就拉着她出门买糖吃。
现在佣兵终于意识到,倪克斯对他的影响究竟有多深。
他总是认为自己虽然被小家伙腐化了自我意志,但至少仍能时刻保持理智。
佣兵看着倪克斯的身影,脑海中明明思考着的事情还是那个事情,却莫名变了味。
阿奇尔有他相近的血脉,有他相同的经历。
倪克斯察觉到他的气息,自然地回头望向他。
……十八九岁的少年,有她相同的年纪。
“等她见多了你这种人,就该知道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佣兵的表情没什么不同,但倪克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却觉得他的气场是压过来的。
巨龙现在对哄食物相当拿手。
他慢慢走近,倪克斯就牵着他走到露台。
佣兵被少女引着坐上秋千长椅,她自己也蹬掉鞋子窝进他怀里。
但今天这招不管用了。
倪克斯认真瞅着他漆黑的眼眸,发现他迫人的气场一点没往下落。
她憋了一会没有询问,正要开口,忽然感觉到背上有热意。
是佣兵的手。
少女有些诧异。
从她开始穿这种修身长裙后,佣兵头几天连她窝进他怀里都十分介怀,更别说像以前那样随意拍拍她,哄哄她了。
巨龙喜欢一切温暖的触感。
她娇气的靠进他的手臂中。
那双手缓慢地向上移动,最终停留在少女细长的后颈。
他的手烫得她心里发虚。
“倪克斯。”
佣兵轻叹。
她坦然地望着他,慢慢朝他靠了靠。
他罕见地没有拒绝。
于是少女得意的凑近。
近来佣兵一直不允许倪克斯过分亲近他。
他担心巨龙标记的气味会被女巫的人察觉。
现在,佣兵开始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倪克斯果然一靠近,就开始昏头昏脑得在他的衣襟与身上留下气味腺的标记。
就像其他动物一样,摩擦气味腺会令她感到舒适惬意。
她郑重的标记完毕,搂着他的脖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嗅,确保自己的味道全部牢牢地留在了他身上。
少女忽然被男人捏住了下巴。
她水亮的眼睛对上他深邃的眼瞳。
接着她听到佣兵低沉的嗓音。
“如果你遇到和我一样的男人,会怎么样。”
他用几乎化为实质的眼神打量着她。
少女费解,“不会怎么样。”
佣兵将她的下巴板正,“认真。”
她还是没认真,“怎么会有人和你一样。”
抚在她颈后的大掌慢慢收紧,像是安抚,又像是暗示。
少女只好想了想,不太在意地说道:
“我会杀了他。”
吃掉也可以。
这完全出乎佣兵的意料。
他没出声,就这么看了她一会。
男人哑声问道:“……为什么?”
她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瞳中的赤金竖瞳一闪而过。
魔物对自然竞争的事情总是格外敏感。
任何物种中,两个完全相似的个体永远是对方最危险的竞争对手。
胜者取而代之。
少女抬眼看他,小声安慰道:“不要担心,巨龙大人会保护你的。”
保护食物,巨龙大人义不容辞。
佣兵埋进她的肩窝里沉声笑起来。
他呼出地气打在她的脖子上,有些发痒。
恶龙揪住他的卷发,后仰露出她修长的脖颈,嘀嘀咕咕地骂他。
佣兵睫毛垂下,白皙的脖颈暴露在他视线中。
他虔诚地落吻。
恶龙低低的“嗳呀”一声。
少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总爱咬他脖子,终于被报复了。
他滚烫的手托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慢慢落在她的腰间。
秋千椅没有平衡,微微倾斜,两人慢慢倒在了长椅中。
少女揪住他的衣襟。
佣兵埋首,听到少女开始没头没脑的认错。
“你错什么了?”
他好笑的微微撑起,俯视她。
她非常真诚,“我再也不惹祸了。”
少女的确没少惹祸,佣兵这几天跟在她后面没少四下赔钱。
佣兵作势起身离开,“既然你也认错了……”
温暖的怀抱乍然离开,少女手中的衣襟也落空。
她好像才反应过来。
佣兵眼前一晃,就觉得脖子上一沉。
恶龙好声好气地和他打商量。
亲亲抱抱作为惩罚也挺好。
佣兵不动声色,“是吗?”
但实际上他早就顺着倪克斯挂着他的重量压回去了。
少女完全被他覆盖住。
她慢慢用手去摸他的唇,然后轻轻探进去触碰他的牙齿。
她忽然道:“你挨咬,最活该。”
他垂下眼睛去轻吻她作乱的手指,“为什么。”
少女去摸他下巴的胡茬,如果不是用手摸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佣兵每天清晨,都会用匕首紧贴着皮肤慢慢滑过,她每次看得都很认真。
“每一颗牙刚长出来碰到的人就是你,不咬你咬谁。”
佣兵十分配合地夸奖她好聪明。
她磨磨蹭蹭地凑上来。
他们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许久后才得以呼吸。
佣兵捏捏她的腰,她躲了躲。
他哑声道:“说真的。”
“什么?”
“你以后还是离我远点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
————
感谢远桥小宝贝投出的地雷!!
想看的番外记在小本本上了。
这种小巷是贫民活动的地方,他们摆放些小摊位。
就连一小车腐烂了的水果,都可以得到低价购买它们的主人。
他撑着墙, 飞跃过水果摊。
风声从背后传来。
阿奇尔团身回手劈过一刀。
追他的人收势, 避过了刀锋, 不紧不慢地缀在他后面——
他们不是来杀他的
阿奇尔慢慢后退。
追他的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行人们从巷间穿过。
他闪身消失。
追者拿起手中的东西,那是阿奇尔用来当做兜帽的纱巾。
是附近一个城的产物。
阿奇尔的马也能寻到是在哪里买的。
他们可以一路寻踪觅迹, 得到他的所有信息。
除非遇到自己的影子。
你们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人不会轻易否定自己。
阿奇尔所有岁月都是在女巫的指挥下,如棋子般在棋盘上被迫移动。
他才是葛利沃夫的影子。
两人只需短暂的相视,就足以让他的血脉失控躁动。
阿奇尔的思绪陷入混乱。
自己到底是什么?
海伦娜给他的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最终想要得到什么,而他最终又将成为什么角色。
幻彩的人影在他身旁掠过。
阿奇尔在这座繁华的城停下脚步。
海伦娜没有告诉他找到葛利沃夫应该怎么做。
他此刻应该像以往一样, 隐蔽自己的行踪,向她传信,尽快得到指示。
但阿奇尔却觉得眼前飘晃。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精神状态又不对了。
黑发少女的身影反复在脑海纠缠着浮现。
她周身围绕着那股让他头皮发麻的惧意挥之不去。
他怪异的眼神望向远方的楼阁旅店。
一个疯子。
疯子最擅长的就是放弃理性。
抓住梦幻一样的绳索被魔鬼引诱, 放纵自己踩进万劫不复。
阿奇尔攀上飘窗的时候, 葛利沃夫不在房间。
他努力收敛自己不稳定的血脉。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
阿奇尔在见到葛利沃夫的第一眼,就清楚地感知到两人之间的不同。
强行模仿的劣等品会本能收敛残缺的血脉。
正如心虚的人会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房间里没有声音。
阿奇尔轻盈落地。
楼阁的风格充满了南方部族的异族风情。
四面落地飘窗与露台,室内有层层的纱帘倾泻而下, 随风拂动。
他听了一会, 房间里好像没有人。
阿奇尔躲在窗边的纱帘后。
他发现自己极力收敛后的血脉, 或许是太微弱了,竟然与葛利沃夫有些相似。
露台传来一声小鹦鹉的啼叫。
阿奇尔慢慢从窗帘后走出来,沿着墙壁行动,避开露台能看到的范围。
他的脸上带着少年的空怔感,试探地望向露台。
如水泻的轻纱在光影中拂动。
他透过一层层的朦胧看到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穿着墨绿长裙,姿态放松地卧在躺椅中, 绿色的小鹦鹉在她指尖跃动。
阿奇尔感到从后背冒气一股寒意。
可他脑海中的疯子又在欣喜若狂。
眼前的画面如同他听过的所有美丽诗歌。
他在视线中所见是美好的少女。
朦胧的纱帘将两人隔开。
这让他又没有真正地看到她。
他在直觉中所感是可怖的巨物。
本能催促他转身逃走,天敌气息让他手脚虚软。
这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反差,让阿奇尔浑身战栗。
他试图绷紧嘴角,但它却在上扬。
少年无声地向露台,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长刀离鞘,拎在手中。
风将纱帘鼓起。
它起,又落。
少女的身影在纱帘交错间,显露出来,视线没有了阻挡。
阿奇尔清晰地看到她乌黑柔然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墨绿长裙勾勒得曲线。
……还有她修长洁白的脖颈,上面零落分布的斑驳暗红,是吮吸留下的吻痕。
这个少年龙裔艰难地停住。
美丽诱人,又可怖骇人。
他原本费解葛利沃夫难道体会不到和他一样恐惧的感受吗。
此刻他却完全能够理解。
葛利沃夫与阿奇尔都是没有归宿的,流浪的疯子。
他们一定会被能够杀死自己,充满危险,却又惑人.布满毒液的花吸引。
情绪波动让阿奇尔的龙裔魔法微动。
在极力缩小存在后,这薄弱的气息难以辨认。
少女感受到,自然地坐起身回望。
“葛利沃夫?”
纱帘层层,在落下的最后一瞬间。
狭小的缝隙,仅能穿过一只视线。
阿奇尔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与她的视线撞上。
仿佛时间都停滞。
她柔软的表情,与纱帘一同缓缓下落,恢复平静。
面容失去喜怒,冷漠的异类感油然而生。
纱帘闭合。
他在最后一刻恍惚见到的是一只赤金色的竖瞳。
细针一样的针瞳骤然收缩将他锁定。
他忽然回想起海伦娜随意间的话语。
她说,人类最初创造的神明,没有慈爱,只有残暴与冷漠。
因为越是这样,人类越会被神与人之间无力的距离感吸引。
神明掌控可怖的伟力,却视人为虫蚁。
这只会让人更加狂热,更加卑渺。
阿奇尔意识到这股不断塌陷的渺小感,不是凭空臆想。
他是真切地在感知上体会到面前存在的庞大。
她毫不遏制,任由骇人的魔法弥漫,高压将这片区域笼罩。
高温扭曲眼前的视线。
属于巨龙的魔法将一切都挤压到失去规则。
空间变暗,光线被折碎。
洁白的小手在纱帘中露出。
少女拨开轻纱,走了出来。
阿奇尔残缺的龙裔魔法全然无力抵抗。
他像被虎盯上的羊,嗅到天敌的气息之时,就代表早已失去逃脱的机会。
龙焰缠绕上他。
留下土色的灼烧痕迹。
他听到少女的声音。
“就这样吗。”
她笑了笑。
“海伦娜觉得你能替代他?”
巨龙看着阿奇尔,神色淡漠。
他的身上有女巫的魔法,偷来的血终究难以为继。
女巫用魔法维持着血脉的流动,让他活动自如。
她微微轻叹,“……到底是瞧不起巨龙,还是瞧不起龙裔呢。”
赤金竖瞳的魔法将他慑住,不得动弹。
她的手握住这个龙裔的脖颈,慢慢收紧。
黑烟在指尖漫延。
他的肌肤开始碳化变黑。
死亡如此之近。
阿奇尔喉中艰难地发出咯咯挤压的声音。
“倪克斯。”
他听到葛利沃夫的声音。
少女停下,用冰冷的针瞳望向佣兵。
房间内一片死寂。
僵持许久之后。
她的手松开。
阿奇尔之后的事情完全记不清了。
他完全将身体交给求生的本能意识,从窗边翻逃出去。
葛利沃夫站在门边。
他静静地望向少女。
她还没有恢复平静,被激怒的竖瞳像燃烧的火焰。
他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让她放阿奇尔离开。
这完全是一瞬间的念头——
他不想再按计划慢慢来了。
他见到了阿奇尔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疯执,恐惧……以及痴迷。
这太过熟悉。
佣兵曾无数次在自己映出的脸庞中见到过。
他知道没有人能抵抗这种感受。
阿奇尔就像一个更年轻的自己。
那么葛利沃夫。
你自己呢。
佣兵慢慢靠近她。
他低声为她解释。
他原本的打算,以及一瞬间的考虑。
比如他原想借阿奇尔之口,让女巫认为与龙裔待在一起的女孩,当然不可能与巨龙有关系。
比如他让梅蒂拉注意女巫的动向。
比如……就这样让放任阿奇尔将一切消息传递给女巫。
海伦娜得不到巨龙的消息,也找不到龙裔。
阿奇尔其实就是一只饵。
他可以寻找倪克斯,可以引出龙裔,也可以引出巨龙。
疯狂又残缺的血脉会让他轻易被危险吸引。
正常的虫会在枝叶的阴影中行动。
而残缺被寄生的虫会生出鲜艳的花纹,在阳光下吸引天敌被吃掉。
驱使它的寄生虫就会达成目的。
“她不像是冷静的人,她会发疯,但这会将她从阴影里赶出来。”
他走近了,将少女圈在怀里。
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脸庞,就像灰阁的那一夜,他也是这样轻轻抚摸过她的脸,询问她究竟是什么。
“……但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他不敢保证她是否会在最后的关头受到伤害。
少女轻轻将脸颊靠在他的手掌中,却用异类的冷漠眼神看着他。
佣兵知道她的意思。
话语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她是巨龙。
高于众生之上。
“你总是这样,葛利沃夫。”
倪克斯知道,对他说一万遍无所谓的保证都没有用。
他仿佛永远认为她的鳞片连灰尘都不能沾上。
她轻叹。
“……最坏不过我没了耐心,带着世界一起毁灭。”
她抬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向下拉。
“你看着也不像对这个世界有留恋的样子。”
他当然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兴趣,她才是他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佣兵被少女拉近,她吐字时的气息都那样温热。
“我也觉得世界没什么意思,不过你还算可爱。
就算一切都毁灭,和龙一起化为灰烬不分彼此,难道你不喜欢吗?”
她在他脸侧轻轻地说。
佣兵好像轻轻笑了一声。
“不能再喜欢了。”
他侧首去寻她说着魔鬼之言蛊惑人类的嘴巴。
她避开。
却又再回来。
赤金竖瞳中泛着冷光。
他的舌上血珠滚落。
她将它吮去。
少女的压抑的火气让人难以忽视。
“气什么呢?”
她躺在他的怀里,将手贴在他的咽喉上,感受他的动脉跳动。
佣兵等了一会,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他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
“她怎么敢。”
海伦娜怎么敢,她制造出了另一个龙裔。
什么情况下才会需要替代品——
她想将葛利沃夫替换下来,让阿奇尔面对巨龙。
那葛利沃夫在她的计划中用来干什么?
……海伦娜需要她怀里的这个龙裔。
也许是血,也许是魔法。
或者随便什么。
她用一个低劣的假冒者,就想将龙的所有物换走。
佣兵感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尖锐。
倪克斯的体温明显升高。
她坐起来,背后是暗下来的夜空。
月挂在少女的身后。
“你是我的。”
她的脸上与颈间零星浮出几片黑鳞。
“我是。”
他将视线移向那轮圆月。
潮汐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远桥小宝贝投出的地雷!!
感谢lunatic。小宝贝灌溉的营养液!!
海伦娜望着夜空。
在她与执杖主教最初的计划中, 今夜古老魔法从海洋之中涌起,他们盗取巨龙的魔法。
古老魔法会将众生魔化,而巨龙的魔法则会延缓这个过程。
毫不知情的人类将会迎来劫难。
当两种魔法达到平衡, 就可以驱使龙裔终结巨龙。
女巫将迎来自己的时代。
新的法则会诞生, 她再也不用苟延残喘的四处躲藏。
但实际上从上个潮汐时, 她就清楚地意识到,事情无法顺利进展下去了。
她又错过了一个月。
现在, 潮汐将古老魔法送上陆地。
女巫在龙病影响下魔力躁动。
它们被吸引而来。
古老的魔法轻易流进她的魔力中,尝试用它的法则改变她的形态。
海伦娜抬起手。
手上的皮肤变幻着,有时看起来像上了年纪的苍老皮肤,有时像某种棘皮生物的皮肤。
古老法则在思考女巫的魔化方向:在它的时代,这样的生物与谁相类。
她的肌肤久久没有恢复正常。
女巫看了一会, 将手收回袖中。
支撑着她不被魔化的,是她体内巨龙的魔法。
不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人会在自己的身体中平衡魔法。
它们应该在陆地上相抵,达到平衡, 以众生为祭品, 换来新生的法则。
海伦娜努力平静下来。
无论如何,千年的时光已经捱过,只是再等一个月而已。
只是一个月。
她再次抬头看向那轮圆月。
世界法则夺取巨龙的魔法, 是因为巨龙本不该诞生。
女巫用赫尔斥候的鲜血祭献, 高古尔人又误打误撞完成最后的祭品。
巨龙的诞生耗尽了法则最后的魔法。
它本来只是一颗空空的蛋壳。
就如千年来所有魔物产下的卵。
只有法则在其中编织, 生命才会诞生。
它的同族们在千年前陨落。
它被强行带到这个孤零零的世界。
法则试图从巨龙那里拿回魔法,延长自己早已注定败落的结局。
而海洋下的古老魔法,必然会禁锢.束缚巨龙。
女巫沉思。
至少这个月的潮汐,巨龙不会好过。
巨龙越是虚弱,越方便下个月的行动。
希望阿奇尔顶得上用。
羽翼划过夜风。
黑色的羽毛落下。
海伦娜伸出手掌接住,她抬起头来。
一只渡鸦, 脚上绑着信。
它悬停一瞬,落到了她的手腕上。
渡鸦的眼中没有神采。
海伦娜解下信,它顿时僵直地栽到地上。
这是她和阿奇尔最常用的传信手段。
魔法让渡鸦不知疲倦地飞行,直到抵达终点,那也会是它生命的终点。
阿奇尔的血液全靠女巫的魔法催动。
所以他同样可以使用她留下的魔法。
但阿奇尔很少主动用这个方法传信。
毕竟是用来维持生命的魔法。
女巫看着手中的信。
许久也没有展开。
她命阿奇尔寻找倪克斯与葛利沃夫,现在他照例回信,她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信条慢慢展开。
褶皱难以抹平,让上面的字迹辨认起来十分困难。
没有人教导过阿奇尔认字.写字。
女巫忽视他多年后,忽然在某天发现,阿奇尔为了能够与她常常通信,已经不知道在哪里学会了一手蹩脚的字。
他喜欢把字写得小小的,好像要从纸上逃出去。
这张别扭又皱巴的信纸上,在中间写着小小的一团字——
[那个少女不是人类,她和葛利沃夫在一起]
字迹未尽。
女巫一瞬间觉得后脑发麻发空,好像一切都变得轻飘飘,失去重力。
她将信纸翻过来,反面上是最后的字。
[他们互相知晓]
[他们相处密切]
巨龙,与龙裔。
————
南方部族。
露台被月色笼罩。
佣兵收回望向圆月的视线。
少女微微抬起手腕,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鳞片,以及自己不正常的体温。
潮汐之夜,古老魔法试图将她束缚。
法则低语着魔物的躯壳不可变改的铁律。
她在逐渐虚弱。
“还好我们离得够远。”
不然会比眼下还要惨得多。
佣兵为这种无能为力而沉默。
他调动起龙裔的魔法,将她的气息隐匿起来。
龙裔体质特殊,他们只接受巨龙的魔法。
古老魔法同样会压制龙裔,但永远无法约束他。
“嘘。”他轻声哄道,“休息会吧。”
少女蜷缩进他的怀里。
两种不同的法则都让巨龙变得虚弱,陷入痛苦。
但她又开始浑身发烫,高温烘烤着周身的空气。
黑色狰狞的鳞片隐隐浮现。
佣兵开始觉得不对劲。
他轻轻拍拍少女地背,“倪克斯?”
她没有回答。
佣兵微微起身,去找她埋在自己怀中的脸庞。
倪克斯昏昏欲睡,眉间紧蹙。
他将她抱起,回到房间。
少女被放进柔软的床里。
她从住进来就一直夸赞它宽敞又结实。
变成黑色巨犬时,她打四五个滚都不到头。
现在,少女轻轻地陷进铺在软褥上的银灰皮毛中。
这个过大的床却显得她娇小脆弱。
她拉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佣兵勾起浅笑。
“像上次的月圆夜,那时候还在灰阁,你躲在我手里。”
少女昏昏的意识总算有了点精神。
她微微侧脸听着他说话,一边用小手扣着他的手指。
佣兵的浅笑渐渐淡去,他慢慢皱起眉。
他的手心被她烫得发热。
佣兵忽然觉得倪克斯好似曾经历过与此刻差不多的情景。
“想睡一会。”
她小声地说。
佣兵知道巨龙习惯自己忍耐痛苦。
她伸手去扯一旁的小绒被。
佣兵替她拿过来盖上,将她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
少女闭上眼睛。
她将自己藏进绒被下,好像也将那些狰狞的鳞,与脊背浮起的骨也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