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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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贺一脚踹向他:“老爷呢?”
“老爷在西院……哎,二爷!您不能进去,二爷!”
常贺甩开他,大步地走入后院。
宅子远不够常家老宅大,西跨院不过两个院子,很好找,有人在门下站着的自然就是。
常贺往里冲,下人们慌忙前来阻拦,但他终究是少爷,是常蔚的嫡长子,他们无法用强。
可他们越是拦着,常贺就越无法克制地想动粗,从小到大,常蔚用心栽培他,对他寄与的期望很深,朝堂风云,仕途心计,从不在他面前避讳,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他向来信任崇拜的父亲还瞒着他在外购置着这样的宅子,他能猜到,这不是一般的宅子,是藏着事关今夜变故之秘密的宅子!
他闯进了院子,到达了双门紧,但却隐隐冒出青烟的地正房前,而后不由分说地推开了门。
廊灯照进屋里,把一地散乱的纸张与物件照得又黄又亮,屋子中央燃起的火盆里,一簇簇火苗被门开时的气流撞成各种形状,光影在四周墙壁上张牙舞爪,蹲于火盆后的常蔚发须凌乱,一身上好的蜀锦袍服不但脏,而且皱巴巴,他跪着的右腿上,袍服呈大片暗红色,身子明显往左边侧着,而他手里还持着一本燃烧了一角的账本。
“父亲!”
常贺急步上前搀住他:“您受伤了?”
常蔚看向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常贺刚要回答,目光却被他手里的账本引了过去,“……薛府?!”
账本上的字迹十分清晰,簪花小楷明明白白的写着“薛府庶务账目”。
常家所有人对薛这个姓氏十分敏感,因为薛家,他们才从平地大大拔高了一个台阶。
“是那个薛家?他们家的账册怎么会在您手上?”常贺飞快地把账册拿在手上,快速翻看了几页,然后睁大眼盯住常蔚,“这些是薛家的家产簿子,它不该是早就被朝廷收回去了的吗?为何它还会留在父亲手上?”
常蔚回望他的目光复杂难言。
常贺转头又看向满地的文书,他丢了账册,随手拿起来一张翻看,他脸色白一白,再拿起一张来看,脸色又褪去几分,随后他跪扑在地上,从成堆的文书与物件事翻查,没有一件是不让他触目惊心的!
“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拿住几张舆图和信件站起来。
“你都看到了。”常蔚退坐在身后的杌子上,先前的慌乱已经不见踪影,他平静地望着地下,“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意思。”
“所以,薛容是清白的,他没有窝藏废太子后裔,你们是捏造事实,给他定的罪名?”
常蔚微微点头:“没错。他没有窝藏。薛家不但没有谋反,没有窝藏逆贼之后,相反,他还很当得起世人给他的口碑。平心而论,他是个好官,而且难得的是他并不沽名钓誉。也许与历朝历代的名臣名相相比他还有些差距,但当我把他入仕数十年经历研究透了之后发现,他无愧大梁,无愧皇上。”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常贺带着颤音,“你陷害朝廷忠良,这是要抄家,要连累全家的死罪!薛家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常蔚深吸气,望着前方:“因为生而为人,为人而入仕,总难免随波逐流,要勉为其难做些明知道不对,也还是会去做的事情。如果不是薛家这案子,你父亲要多少年才能从一众六部官员里出头?要如何才能迅速提升到如今这般威望?你年轻,经事少,如今想要的不过是在长房面前扬眉吐气,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不一样了。你知道薛容被除后我被人人追捧时那种滋味吗?知道在兵部衙门里连朝中二三品的将军都要主动跟我拱手跟我套近乎时的感受么?你看看,连方枚这样的一品武官不是也得放下身段听我调度行事么?人的欲望千千种,唯有权势,才是最实际的。”
“我知道权势很重要!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事发吗?”常贺语声嘶哑,跨步走近他,“这么大的罪,你考虑过母亲和我,还有弟妹们吗?”
“我做事,当然会做到万无一失,你看,都快三年了,谁人还记得这个案子?谁人还在提起薛容这个人?不会有人怀疑的,当年审案时,上至皇上,下至地方官员,每个环节都有足够的证据佐证,没有人能抓到漏洞。”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要连夜销毁这些东西?”
“我销毁它们是因为今夜计划险些失败,留下了后患。”
常贺望着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今夜的计划怎么了?还有什么后患?”
“方枚没死成。”
常贺一阵窒息:“你要杀方枚?他不是与咱们结盟了吗?难道我们本来的计划,不是弄垮韩家,不让他继续查罗智的死因,然后再想办法从苏家得到我们要找的那件东西吗?!”
“贺儿,”常蔚左手支膝,目光温润,“为父走到今日这步,目的已不该只是韩家,还有如何成为了常家的当家人。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今夜计划的目的,但这只是一部分。有些事情,在此之前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常蔚扫视着地面的纸张,从中挑出来几页递过去,“我们的目的是这个。”
迅速看清楚纸上内容的常贺一张脸已然惨白!
“这是……这是……”他震惊得好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所以那些兵器——”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那批兵器,本来就没有打算还回去。”
廊灯晃入了常贺的眼中,他嗓子干哑:“这些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连我都瞒着。”
“这种事情,又怎好挂在嘴上说呢?”
“那你为什么要杀方枚?”
常蔚挪了挪坐姿,道:“说来话长。”

第300章 说造反也无不可
韩陌目送苏婼进府后就回府召集了窦尹宋延以及护卫。正好南城官仓由镇国公带引着五百官兵接手,派去的几十名护卫也回了来。正好由杨佑领着随韩陌前往常家,同时又遣了人进宫去禀奏皇帝,争取多方联手将常蔚一举拿下来。
为争取时间,前往常家路上才听宋延说起官仓那边的事。事实上镇国公早在人来之前就与防隅司商议好了灭火方略,五百兵马到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明火就灭了,后来调派人手堵住整片的胡同巷子,进行火种排除以及清扫整理,倒是忙乎了一阵。
这当口苏绶已经领着大理寺的官员及防隅寺,还有官仓里的值事官一同清点财物,并重新勘查着火点。
至于防卫署这边出事,却还无人有闲暇顾及。
如此便显得更应快速抓获常蔚受审不可了。
到了常家,宋延和杨佑先带领侍卫于常家四面架好弓箭,窦尹这里才伴随韩陌拍响常家大门。
应门的门房极其不耐烦,待门开后看到这阵仗,当下就要抗绝,护卫举起一脚把他踹开,而后韩陌高举着皇帝赐与的龙形玉佩:“皇上御令在此,如有阻挡者,格杀勿论!”门房顿时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远处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家丁急忙招呼人禀告内院,一时间院里院外全部骚动起来,当中还夹杂着不知常家哪房传来的咒骂声,怪责小阎王目无王法擅闯官宅扰人清梦浑如强盗,而二房这边自被常贺吵醒就再也没睡着的常夫人最先察觉不对,立刻着人去寻常蔚回来,但派出去的人还没一个哈欠的工夫就回来了,以颤得如弹棉花般的颤音说:“出不去了!四面墙头全是手拿弓箭的护卫,门口还让人给堵了,敢往外闯就是一个血窟窿!”
常夫人大惊失色:“他们怎么敢?谁给他们的胆子?!”
“那小阎王手里拿着皇上给的御令,说是奉旨前来捉拿反贼,他们直呼我们老爷的名字!”
常夫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咱们家哪来的贼?”
恰在这时候院门人也有人进来了,是常家大夫人和三房四房的夫人,个个头没梳好鞋没穿好,一路嚷嚷着来了二房。
常夫人迎出去,常家大夫人劈头盖脸便骂起来:“老二在外头闯什么祸了?怎么连反贼都让人扣脑袋上了?这还让不让活了?他人呢?干什么去了?快去应付啊!”
常夫人对常蔚在外的事略有所闻,今夜他们去干什么也听说了个两三分,只是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成了反贼?还是皇帝允许韩家来抓人的,这是怎么了?
她回不上妯娌们的问话,支吾了半天,这时候丫鬟又跑进来了:“太太,太太,皇上调禁卫军来了!禁卫军把常家里外全包围了,宫里的侍卫拿着圣旨宣老爷接旨,方才老太爷老太太传来来话,让太太去上房回话呢!”
常夫人光听到前半段已两脚筛糠,到后半段,整个人已经了倒下地了!
“太太!太太!……”
常家内宅乱作一团,韩陌与亲军卫副指挥使守在垂花门外,如同两尊索命神。
但长时间的围堵仍不见常蔚出来,韩陌心里其实已经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世子!”
这时身后护卫匆匆到了跟前:“苏姑娘方才遣人传话,说常蔚有可能在柳树胡同!”
“柳树胡同?!”韩陌倏地转身,望向他身后门口:“什么时候送来的?她怎么知道?!”
“就刚刚!人还在外头呢!”
韩陌旋即冲了出去。
扶桑站在门外,攥着两手等得正着急,看到他来不顾一切拿着手里一张纸冲上去:“世子,姑娘先前收到封匿名信,上方说了个地址,讲常蔚两年前在柳树胡同购置了一所个宅子,很可能他会在那里!”
韩陌接了纸看过,当即翻身上马:“宋延窦尹,跟我上!”
满地狼籍的屋里自打常蔚把今夜之事来龙去脉说完后就陷入了死寂。
常贺看着眼前的父亲,打心眼里觉得陌生。常蔚这副落魄的形象他是陌生的,他所诉说的这些真相更让他陌生。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有小奸无大恶的好官,起码,他不是凭一己之力把大奸臣薛容给拉下马了吗?
今夜之计,他以为只是利用这场火把镇国公激得犯了法,而后再让地库丢失几车兵器,让韩家吃个哑巴亏,放过常家罢了。而后常蔚再找个机会出面去把丢失的兵器追回来,失物回归原处,而常蔚还能得份功劳,一举两得,十分完美。
谁知道计划的背后还有计划,而且是这种动辙见刀子的计划!
当然,罗智一直私下里听命于常蔚他是知道的,袁清的死就是常蔚授意罗智干的他也知道,但他也一直以为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寻找那个东西。
他看着这满地的纸张,随便挑出哪一张来,都能让常家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他跪在地下,抓起一把,抬头看向常蔚:“这些东西让人窥见,足以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既然你清楚它们有多危险,你又为何要将之保存至今?”
“我留下这些,是因为它们一度是我的筹码。”
“筹码?”常贺迷惑,忽然道:“那八车兵器,你是要拿来做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办成的。”常蔚望着微启的窗户,“只是人一多,欲望也就跟涨了,小打小闹的,不稀罕了。”
“除了你,还有谁?”
常蔚看着手上的纸,缓声道:“这个你不需现在知道,到你该知道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那你们是想……造反?”
“真这么说的话,又有何不可呢?”常蔚抬头,眼底如平湖般宁静,“为父借薛容一案得到如今的身份地位,老老实实下去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飞跃了。可是一个侍郎算什么?我要当一品大员,当权臣,在朝野之间一呼百应的龙首!而我,只能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可是你坐上皇位,也不会有人心服啊!”
常蔚低哂:“我坐它无人心服,那倘若是建明太子的嫡出后裔呢?”
“……废太子的后人?”
常贺失神地跪坐在地,两眼空洞地望着他。
“正是。”
“他真的还有后人?”
常蔚笃定地道,“如果不是真有其人,又哪来的机会诬陷薛容成功呢?建明太子本就是正统的皇太子,不过是在夺嫡中败于当今皇上。当今皇上虽然是个难得的明君,但对于你我来说,谁坐那位子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他是否能够助我们达成所愿。”
“可是废太子一族不是全数被诛了吗?”
常贺一骨碌爬了起来,他以为牵涉到谋杀朝廷官员,以及盗取兵器就已经够大胆了,居然还有废太子的后人……而且常蔚还说这都是真的!他摇着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还有大好年华,难道就要莫名其妙被牵进这样足够抄家灭九族的阴谋里去吗?!
“不信你也得信。”常蔚语气开始凌厉,“当时先帝还在位上,那是他亲手册立栽培的太子,一朝被如今的皇上击败,你觉得先帝会忍心不给他留个后吗?一国之君,想要保个娃娃,太容易了。”
常贺已经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惊。
连吞了几口唾液,他喃喃道:“那他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有很多人保护他。”常蔚也支着膝盖站了起来,“他很安全,也轻易见不到他。”
“先帝留下他,是为了让他复辟?”
“那倒不是,先帝把他放在乡野,就是为了让他做个普通人,平凡地过一生。可是,本是龙种,又怎么普通?这样的人在世上,是注定不会平凡的。就是他想平凡,也不会有人容许他平凡。”
常贺回不上话来,他透过门缝看向清冷的庭院,恍惚有种正在做梦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是反贼的儿子,不,现在他知晓了一切,可以算是同谋了。
他们酝酿的原来从来就不是争权夺利啊,而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
读了多年的书,深谙史料的他对于造反,篡位这样的故事读得太多了。
总觉得这些离自己太遥远,因为要达成这样的条件得多艰难!
但他们竟然坚持在做……
“所以,袁清的死,罗智所办的一切事,其实都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实际上都是为了这个目的,都是为了帮助这个遗孤上位称帝。对吗?”常贺重新看向对面,眼角余光忽然又落入了一枚从常蔚松散的衣衿里露出的玉。
“这是什么?”
他快速地把它拿在手上。这是一只三寸来长的白玉,半只虎造型的它被灯光所照耀,正在他指尖散发出寒亮的光。
“虎符?!”他肝胆又是一颤,“你竟然还伪造了朝廷的虎符?!”
“这不是伪造的,”常蔚伸手,“这是真的,这不是你能拿的,快把它给我!”
常贺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却把虎符往后一藏:“兵部虽然有调兵权,手持虎符是常事,可真的虎符不是都在皇上手里吗?怎么会容许你私藏?哪怕就是兵部尚书,也没有这样的权力!何况,每个营都有专用的虎符,真的虎符在你这儿,那皇上丢失了虎符难道不会追查吗?!”
“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你先不要管了,快把它给我,小心摔碎!”
常贺紧攥着虎符退到门边:“你说你不想告诉我这些,可是方才却把所有事情全告诉我了,是为什么?”
“因为常家有危险!”常蔚不能再淡定,“先前方枚没死,一定会供出我,他还不知道我在为废太子遗孤做事,但若皇上下令严查,总归会露出破绽!现在你必须知道这些,我们父子必须同进同退!贺儿,你不能做傻事,把它给我,你我都没有退路了!你就是把它交给皇上,也最多蒙恩留个全尸!”
“那你先前为何不想别的办法把方枚先杀死!”常贺含泪怒吼,“你就算,就算在他酒里下毒也好,他死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那样至少我们还可以蒙混过去!”
“他要是不死于那批弩箭之下,怎么让人误以为他是死于临时变故?!三司没有一个是傻子,皇上也不是傻子,他中毒而死,那不等于明摆着告诉人下毒的人逃跑了?!如是那般,我今夜还能不能回来,能不能见到你都不好说!
“相信我,我的计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唯一的疏忽是出在我没提防韩陌去了防卫署!把虎符给我,接下来的事情父亲会拉你一起扛,父亲会好好栽培你,会把你推举到至高的地位上!你可是我的亲骨肉啊!”
常蔚在哽咽,常贺早已血红的双眼里也盈出了泪光。
他把虎符放在桌上,声音是颤抖的,抱住了头颅。
常蔚拍拍他肩膀,说道:“来,帮我点火,上朝的时间快到了,先把这些烧了,我再回府收拾收拾,绝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事已至此,你和我,还有整个常家都只能闭下眼睛走下去了。”
他返身拿火折子,重新把先前的账簿点着起来,
火光重新照亮了屋子,也把父子俩的脸映出一脸诡谲的红。
“老爷!”
门外陡然传来的呼声,使得常蔚手抖了一下。
“老爷!不好了!韩家那阎王带着大批人马包围了宅子,他们已经踢开门闯进来了!”
“啪嗒”一声,账薄掉落在火盆外。
常蔚腾地起身,脸色变得跟死人一样白!
“父亲……”
“贺儿!”他倏地转身,把怀里的虎符塞回到常贺手上,同时又自先前自己坐过的凳子上拿起一沓纸塞给他:“听我说,你赶紧走!照着纸上的地址去找一个叫孙绍的人,收好这虎符,它能保你的命!还有这些,这也是你保命的筹码!切记切记,千万不要弄丢了它们,不得万急时分,也不要让人知道你拥有它!”
“爹!”
“好了,”常蔚拍了拍他的肩,“听着,我们家肯定有奸细,不然他们找不到这儿。不要回去了,回去就是死!你跳到后院东面的水井里,那里头有仅容一人逃出去的通道,去吧!来日再想办法给你娘和弟妹收尸安葬。”
“爹!!!”
常蔚不由分说,奋力把他推了出去。

第302章 玩火者必自焚
找到柳树胡同甲字号第十院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从常蔚后到如今的时间算起来,他已经能干很多事了。在来的路上韩陌脑子里已经飞快闪过了许多猜测,最笃定的一条就是常蔚自己家不呆,偏偏急着跑来这里,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前来与人密谋应付变故,二是前来善后。
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把人约来密谈显然有些难度,那就很可能是后者了。
罗智杀害袁清这么久了,常蔚一直都没有暴露,一直到袁清的箱子被找到,他才进入韩陌视野,这足以证明他有许多秘密,而且手里一定掌握着不少要紧的东西,机警如他连方枚都敢杀,怎么会不想到给自己斩除麻烦?
故而前往柳树的路上简直可以用一路飞奔来形容。
只可惜北城距离不近,再快也还是用了两刻钟才到。
踹开宅了大门,兵分几路扑向各个院落,中途在家丁慌乱的神色里悟到了常蔚所在,便当即提剑进了西跨院靠北的一个院子。
刚进门,只听屋里传来匡当一响,是铜器被踢翻的声音,须臾,火光就自屋里头蹿了起来!
“取水!”
火光骤起的瞬间,他一声令下,身后护卫便如闪电般奔去水井旁。
韩陌飞奔上前把门踹开,只见屋里散乱着许多的纸张册簿,已经燃烧了好些,一身狼狈的常蔚挺立于帘栊之下,目露精光地瞪向他们:“韩陌,你来迟了!”说罢他从墙上抽出一把长剑,照准自己的脖子便抹去!
韩陌顺手拈起脚下一方端砚丢过去,端砚正中他胳膊,他手一抖,一声闷哼后,长剑掉下来!
窦尹见状举起一只迎枕朝火苗扑去,一面扑火一面大呼:“快把所有的纸张文书全部抢下,把着火的纸张都抢下来!”
宋延带着护卫们一拥而上扑火,而韩陌则大步走到了常蔚身前。
“拜常侍郎所赐,我韩陌这一整夜可都是在扑火。只是不知常侍郎记不记得那么一句话,叫做玩火者必自焚?”
常蔚咬紧牙关,狠狠地啐出一口。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谁告诉你的?!你先前又是怎么追去防卫署的?!”
韩陌弯腰捡起地上几张纸,拿在手上眯眼看过,阴寒着脸抬起头来:“我倒是有兴趣回答你,只是皇上恐怕不会给我这个时间。常蔚,你颠倒黑白,诬陷忠臣,盗取兵器,罪同谋反,回去皇上面前,好好交待吧!”
门外护卫闻言一涌而上,押住常蔚了两臂。
常蔚奋力挣扎,两眼喷血般瞪过去:“你不过是个捕头,你有什么资格拿我?!”
韩陌照着他胸腹狠踹了一脚过去,然后把玉佩举到他眼前:“害得老子为了你东奔西跑一整夜,你还敢问我有没有资格?给老子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老子有资格还是没有资格?!——带走!”
天黑之前还曾被人拱手相待的兵部左侍郎,当下被人押着,一瘸一拐地出了院门!
韩陌回头:“把这里全部封锁起来!一个人也不许出去,一张纸也不许带走!”
宋延领命,在场所有家丁也都被押了下来。
屋里的火灭得很快,常蔚被带走后,窦尹蹲在地下一张张地清理着这些账目,文书。
每拿起一份来,他的神色就深凝一分,宋延进来时,他正对着一大沓整理好的文书出神。
“有什么问题?”宋延问。
“全都是问题。”窦尹站起来,“这些大部分都是薛家的东西,有些是薛家的房契地契,有些是钱庄里的存讫,还有些则是薛容的亲笔书信,手札,但是当初大理寺在审理的时候,这样的东西也是搜集到了一份的,但内容却全然不同。”
宋延蹲下来:“你的意思是,当初朝廷在查薛容的罪证时,从薛家获取的那些材料,都是假的?还是说,常蔚私下里伪造了这么一份材料在手上?”
窦尹望着他:“常蔚伪造这么一份东西在手上毫无意义,而且,如果这些东西是伪造的,那他完全没有必要着急来销毁。所以,这一份才应该是真的。朝廷拿到的那份才是假的,那才是常蔚他们伪造的。”
宋延微愣,随后他捏住下巴:“连递交的材料都是伪造的,照你这个意思,那薛容一案是当真有疑?”
窦尹面沉如水:“按照常蔚的表现,只能说,薛容是被冤枉的,那桩案子彻头彻尾就是个冤案。常蔚的罪行不光是今夜里这些,有薛家,或者还有其它的案子。”
“他为何要这么做?跟薛家有仇?”
“这我就不清楚了。”窦尹双手负在身后,凝眉道:“让我不解的是,这些房产地契尚且可解释为他想私吞,因为这上面的数量远大于当年朝廷查抄的数量,朝廷当初查抄的那份相形之下就显得十分寒酸了,那份可能也不是伪造,而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罢了。
“而这些薛容的亲笔书信手札,还有几封常蔚审案过程的日志记录,他留下来又是为何?难道他不知道留着这些是危险吗?”
宋延思索:“这么样确实奇怪。”
“窦公子宋公子!”
门外护卫在这时候跑进来,“查到一点情况,据门前小乞丐举报,半个多时辰前有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曾经进了这里,但是却不见其出去,据我们里外搜查,也不见这个人。方才审了这里的家丁,据他供述,说来的是常蔚的长子常贺!”
“常贺?”
二人立刻结束谈话,不约而同地扫视起屋里!
“糟了!”窦尹击起掌来,“常贺深得常蔚喜爱,这种时刻肯定会对他有所提点。
“但此刻常贺不见了人,而常蔚先前却那般平静留在这里,一定是他让常贺提前跑了!姓常的老奸巨滑,只怕是留着常贺还有后招!——赶紧打发人各个路口去追!”
宋延二话不说提着剑就跃上了屋檐:“你守着这儿,我这就去!”

天边泛出了鱼肚白,头顶星子已稀,天快亮了。
常贺跌跌撞撞地闯入一间废弃的土地庙,直到听不见外头任何声音才停下来。
跳入水井时他全身都已湿透,此刻他混身湿答答的,已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汗水。他突然摸了摸胸口的纸包——还好,父亲塞给他的那沓纸里有一张油纸,落水之时他把所有东西都包了起来,不但没有沾湿,简直连水痕都没有落上去一点。
天光太弱,他还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上面写着常蔚给他留的生路。
他由衷地佩服常蔚行事之缜密,那水井水面水面下方三尺处就有一块铁板,而那铁板连接处就是一条地道,地道呈斜坡往上延伸,所以井水根本不会漫进去,而通道半途还有一道机括,他刚刚通过之时,那地道就自毁了,也就是说,他出来后,也不会有人发现追过来,更不会通过那里判断得了他的去向。
他抱紧纸包,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夜之前,他还是人人高看一眼的京城贵公子,他还在畅想自己的宏远未来,仅仅是几个时辰,他就落魄到如此境地,先前他去唤醒自己的母亲,那原来是他们母子间最后一眼!
可他又不能不逼着自己接受这一切,他从地道里出来时,巷口就是韩陌押着常蔚离去的大队人马,隔着一道短巷,他的父亲已经成为阶下之囚,韩陌动作这么快,常府一定是早就被控制了,那个家他回不去了,他已家破人亡,变成了丧家之犬!
他心有余悸,常蔚布署那般严密,还是让韩陌他们追了上来,他策划了那么久的计划,全盘皆输。
即使是如今从头再想,他也还是没想到常蔚背地里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是造反啊!古往今来,人世间最大的阴谋莫过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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