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缵还在消化刚刚所获知的信息,而苏绶的关注点始终落在谢家当下的家变上。他紧锁住的眉头之下目光深凝,仿佛眼下弄清楚谢家的遭遇比什么事都更重要。
反应过来后的苏缵还是点头应下了。“我天亮后就去查。”
无论如何苏家都应该拧成一股绳,苏绶是苏家的掌舵人,如果谢家如今的遭遇真的与谢氏的死有关联,那就必须把它弄清楚了,不是吗?
苏缵走出门坎时,上弦月已照进了窗户。
月影把屋里一切拉得老长,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院子也变得异样的安静。
苏绶收回目光,从先前放置纸张的暗格里再度取出一物,对着月光照来的方向凝神静望,片刻,他将之紧攥在手心,随后又背转了身子。
风过树止,像是恢复了平静的湖面,院子安静下来。整个正院也渐渐安静下来。
苏婼第二天就知道吴淳去徽州了,他的行踪能让她知道,侧面证明苏绶其实还没对苏婼有多少提防。但却正面证明苏绶对谢家那边也确实在关注。
午饭后扶桑又从游春儿那儿得来消息,说苏缵昨夜里去过苏绶书房,呆了很久,今日又在户部衙门里呆到下晌才回来,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份卷宗,直接就去了找苏绶,苏婼当下便着苏祈去正院转悠,套套消息。
苏祈不负所望,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你再也猜不着二叔为着什么事找父亲。”
苏婼不许他卖关子,一个枕头丢过去,答案就立刻来了:“二叔拿的是谢家十六年前涉案的一份卷宗!”
“十六年前”四个字立刻锁住了苏婼注意力:“是谢家卷入贡绸的那案子?”
“没错,是父亲要二叔找来的。”
苏绶这个举动显然比苏婼想像的还要奇怪,昨日她好奇苏绶知不知道谢家的遭遇,是因为他对谢氏,以及谢家下人都如此提防,那就应该对谢家也会有所戒备。自然吴淳的奔赴证明了她的猜想,可他特地让苏缵去查谢家十六年前的案子又是为什么呢?
他也怀疑谢家前后两次的变故是有关联?
苏婼也很想知道谢家到底为什么对苏家这门技艺如此放不下,她直觉谢家的变故跟他们逼迫谢氏有很大关系,那么谢氏的死,也就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了,谢家私下有阴谋,谁又能说得准这个阴谋不会致死谢氏呢?
经过前面一系列意外冒出来的线索,她已经不再把害死谢氏的凶手局限在于苏家内宅了。
谢氏卷入了阴谋,那这个阴谋背后的人嫌疑就非常之大。
她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已经刨到了这些线索,苏绶是在大理寺当差的,她不信过去这么多年他对鲍嬷嬷和谢家人的行动毫无所知。加上他对谢氏的厌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很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些,并且已经在提防。
如果是这样,那新的问题又来了,他明知道谢家图谋苏家,还娶了并不喜欢的谢氏就很不合理。再有他明知道谢家有野心,这么多年他也仅仅只是提防而不是主动进行报复打击,是另一大不合理。即便他怕事,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姑息谢家,这么多年,针对一个时时从旁对家族虎视耽耽的敌人,他除了远离谢氏,他还做过什么?
如果他对谢氏的厌恶是来自于他对谢家的不齿,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谢家下手警告或者掐灭他们不该有的心思?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连谢家近期的遭遇,他也直到昨夜才做出反应,此外就只是心心念念想把谢家下人送回徽州。
这是一个宁可忍气吞声也要维护家族、力求不给家族招来麻烦的掌家者该有的行为吗?
显然不是!
“姑娘!”
闯进来的木槿打破了屋里的凝重,苏婼正绷紧的一根弦也咚地晃了晃。
“什么事?”她转过身。
“老爷,老爷去烟雨胡同了!”
木槿看着屋里的苏祈,实在不能顾及,脱口说了出来。
“烟雨胡同?父亲去那里做什么?”苏祈还蒙在鼓里。
听到这里的苏婼却是整个人又绷了回去:“不是得明日才满三日吗?他眼下去做什么?!”
“不知道!听太太屋里的人说,老爷还特地交代不会回来用晚饭!”
窗外天色不早,但夕阳还在斜照,绝算不上晚,而苏绶竟然就已经打算好不回来晚饭了!他想干什么?
她深沉一口气,当下道:“快去备车!苏祈帮我去韩捕头,即刻去找他,就说父亲去烟雨胡同了,我眼下赶过去!请他务必帮忙圆场!”
苏祈惊讶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就匆匆拿起枕下一叠图样走向门口。
门下蓦地一顿身,她又快步回头,冲进里屋取了几样事物,交代扶桑拿着,然后才走出门去!
苏祈要是没看错,那几样东西貌似是他们母亲生前所用之物……
苏绶此番前往烟雨胡同没带任何人,他的行程也不紧不迫。
但苏婼要赶超他却不容易,京城就这么大,她再怎么抄近道,也失了先机,纵然秦烨和田颂都在,尚且能应付一阵。但苏绶突然变卦提前到来,苏婼却吃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围在客栈周围的有许多苏家下人,如果他横心跟“鬼手”过不去,她怎么都得完!
马车拐进烟雨胡同时,她恰恰好就见着苏绶的马车进了客栈的前院。正急得不知该寻哪条道上去,忽然车门打开,一阵风刮进车厢,熟悉的男子的气息就从耳边飘散过来。
“跟我来!”
韩陌拖起她一只手,不由分说拉她下车,而后不假思索就挟着她翻过了围墙。扶桑压低的惊呼声落后了老远,到了厨院,韩陌又带着苏婼贴着后院墙根潜进了五姨的卧房。
苏婼从头至尾都没机会说话,此刻正想到墙上的洞那么小,她要怎么原路回去,抬头一看,问话却都噎在了喉咙里。
上次狼狈爬出来的那个风窗,此时已变成了原来的三倍大,别说她一个人过去了,就是她和韩陌两个人同时进去也没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韩陌再度牵紧她的手,脸上浮出得意:“我早就想到你还得原路回去,这不这两日就让田颂带着秦烨闷在屋里没事就敲墙?早说过我很厉害,你还不信!”
苏婼可没法儿不信了。她抱了个拳:“韩捕头算无遗策,佩服!”
韩陌一脸老成持重,只是嘴角已经绷到都快绷不住了。他抛出笊篱,道了声“走吧”,就挟着苏婼跃上了墙洞。
第245章 苏大人过河拆桥
屋里秦烨与田颂正来回踱度,一看到韩陌苏婼宛如从天而降,当下都止步迎了上来。
苏婼来不及跟他们多说,从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一叠图稿塞给田颂:“这是差不多已经完成了的图样,你拿出去应付我爹,千万要好生应对!”
田颂拿了图稿,随手就将鬼脸面具套在了头上。
苏绶循原路到了客栈楼上,早就等候在此的护院们得知消息,已经走了出来。
听他们汇报了这两日蹲守的情况,苏绶就在五姨推开的房门里走了进去。
屋里还与原先一样,苏绶随意扫视了一圈,然后视线后转,看向通往里间门前的那道屏风。
屏风后有脚步声,很快戴着面具的鬼脸人就出来了,目光与苏绶对上,他就说道:“苏大人怎么今日来了?不是约好三日后再见吗?我要是没弄错,明日才是第三日。”
苏绶道:“虽说时间提前,但鬼手也应该拿得出方略来了才是。把他请出来吧。”
田颂说道:“方略倒是有了,只是还不完善。在下斗胆问一句,大人是否遭遇什么事情了?”
苏家下人捧了茶上来,苏绶接了一碗在手上,说道:“这你们就别管了。我要的是你们履行承诺。对你们来说,早点交差,不是也能早点恢复自由吗?”
田颂略顿,自怀里取出了几页折好的纸,展开铺在他面前:“这里是我家主人的初稿。虽然还没有完善,但却是我家主人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心血,大人是行家,自然是看得懂。就请大人过目,看看这图稿是否能够帮大人度过此关?”
苏绶二话不说接在手上,图稿共有十来张,最上面的很明显是总的机括布局图,往下则是按防卫署地库顺序依次下来的机括各处分布点的构造示意图。
苏绶目光一落在纸上就移不开了。
先不说整套布局轻重分布得当,只说这运笔之自如,构造之娴熟,技法名称之老道,就足已让人大开眼界。
他问道:“你家主人多大岁数?”
田颂默了一下:“苏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是这图有何不妥?不妥的话我可以拿回去请我家主人修改。”
苏绶把图放下来,把茶端上:“不愧是名震京城的鬼手,三日不到的工夫,就把五军营防卫署的机括改造图给拿出来了。身为同行,苏某人不能不说句佩服。来人啊,去把鬼手请出来,我要当面向他请教。”
他这话音落下,门外守着的护院顿时哗啦啦进来了五六个,到了他跟前一拱手,随后就冲着里间扑去了!
田颂没料到他如此不按路数行事,立刻闪身挡在护院们前面:“你们要干什么!”
苏绶冷眼看他:“阁下身手够快的。”他站起来,上下扫视他:“你年纪最多二十,却有一口燕京口音,你是从小就在京城长大的京城人。你反应灵敏,能在这么多护院突然行事下迅速抢到他们前面阻止,年纪轻轻有这番修为,可不江湖上混一混就能达成的。你是从小就习武。
“京城之中能有条件习成这样武功的,家底肯定不会太薄。待人接客不慌不忙,又滴水不漏,足见见过些世面。而你身姿虽然挺拔,但有时又不自觉地会有俯身的动作,所以,你出身大户,却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而是大户人家的侍从!”
他话说完,屋里屋外的人俱都把一颗心提紧起来了,苏婼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处处仔细,在这之前,苏绶的反应也都很正常,谁能想到他不声不响竟然把面具之下的田颂揣摩到了这份上,她情不自禁走到隔扇下,透过镂花孔洞屏息往外注视。
屏风是半透明的,阻挡的也只有一部份视线,此刻田颂正立在内外相通的通道上,而苏绶在屏风外,只露出一角衣袂来。
这一角衣袂却也带着威慑,就在田颂被镇得错愕之时,苏绶又开口了:“鬼手能够找到私下售卖铜料的渠道,还能在卖出一二十把锁时挑不同的人出面交接,光这一十二个人的人手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相反,如果只是个家底略厚的富户,你们也完全不必隐姓埋名冒着被我苏家发现的风险留在此地暗中赚取这份钱。
“由此可见,你们不但是京城人,而且还是京城官户里出来的,只有手握权势的人能够做到这些,现在,该你交代出来你家主人的身份了!”
随着这番话,先前那些待往里冲的护院顿时把田颂团团围住了。
苏婼都没想到平日不大经管府里事务的苏绶竟然驭下这么厉害!
这样的默契,要么是苏绶平日早就驯服了他们,要么就是方才进门前已经与他们作好了交代。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看到了他的不简单。
苏婼也知道他爬上如今官位必不是吃干饭的,可这两次看到的他,着实也颠覆了部分她对他的印象。
这么样一来,田颂能招架得住吗?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洞。
实在不行,她就得翻墙出去了。可是苏绶精明成那样,他闯进来不见鬼手,难道就会善罢甘休?
“田颂也曾在东林卫呆过,没那么容易让他们进来的。”
这时韩陌到了身边,好像她肚里蛔虫似的说道。
恰在此时,门外田颂回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苏大人真是使得好一手过河拆桥!”他冷笑道,“我家主人一门心思想着替苏大人解忧排难,大人倒好,不但破坏约定,且拿到方略之后还要强闯擅入,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既然你认定我家主人不是一般人,难道就没想过会得罪人?我可是听说苏大人当初连兵部一个小小的罗智都招惹不起呢!”
田颂目的旨在激怒苏绶,读书人多少都会在乎些脸面,话说到这份上,苏绶要是再强行进入,那他就是不要脸了。而且,世人皆知苏绶向来不愿惹麻烦,他宁肯相信苏绶这是虚张声势,试探他们的虚实。
第246章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
不料苏绶听到这里,不怒反笑。“你连我不愿招惹罗智都很清楚,足见你们花了不少心思在苏家身上。到了这份上,我若不弄个明白,岂不是也对不住我苏家当家人的身份?我看得出来你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外头还有不少苏家的护院在,你确定当真能一敌十,阻挡得了我的脚步?”
这是摆明了不上田颂的当。也侧面证明他的的确确对于鬼手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秦烨紧皱眉头,“苏祈那么废,居然能够在一刻钟把苏家上下都解不了的铜锁偏偏解开,你二叔四处寻找鬼手,以苏家的财力人力,还有你爹这样的洞察力,居然都未曾抓到你,再加上鬼手在京城出道的时间还有背后的人手,以及对苏家的了解,他要是再不趁着这机会把你的身份揭开,也是不合常理了。——要不你赶紧走吧?这里我来应付!”
韩陌不以为然地睨他:“你怎么应付?”
秦烨鼓足勇气:“我来假扮鬼手就是了!”
韩陌一声冷哼:“他都只差没把田颂给锁定成哪家的了,你以为他会看不出来你是个顶包的?你都不用回上三句话,就得在他问话下露出原形!”
秦烨无言以对。随后击起了手掌心:“那也总得想个办法吧!难道就干等着他们闯进来?”
韩陌插腰沉气:“我把你俩送出去,你们走,我来对付!”
“你?”秦烨愣住。
一直从旁沉吟不言的苏婼也朝他看过来。
韩陌道:“你当然得走,只有走了你爹才不会发现跟苏家作对的人是你,他虽然也不会相信我是鬼手,但是我起码有办法使他不再继续往下查。总之能抵挡一阵便是一阵,不要让这些意干扰了你帮你母亲查清死因。”
秦烨听到这里,立刻赞同:“没错,虽然这也不算很完美的办法,但是世子留下来应付,明显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赶紧的,咱们快走!”
说完他就手忙脚乱地收拾这两天居住过的痕迹。此时外头双方争执的声音已经变大了,他回头一看苏婼还站着没动,不由着急:“怎么还愣着?快些让世子把咱们送出去,再晚可就来不及了!你爹做到这份上,是不可能打消主意的了!”
苏婼却深深沉一口气,说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不打算走。”
“什么?!”
苏婼平静地看向他:“就像你们说的,我父亲能步步相逼到这个地步,他心里难道不会有猜测吗?我即使眼下走脱了,他回去也会盯上我。我只是个制锁的,斗不过他一个在大理寺阅案无数的高官的心机。
“到眼下为止,我不能不承认一直都低估了他。他的软弱无能都是做给人看的。而今日此番,他是有备而来。”
面前俩人都顿住了。韩陌道:“难道你早就看出来他怀疑你了?”
“没有。”苏婼摇头,“我也是刚刚想到的。他应该在今日之前也没有敢猜是我,哪怕是眼下此时,也还不能肯定,因为我不可能拥有像田颂这样的手下,所以他才会不顾冲突要强闯进入来求证。如果他能肯定是我,那眼下他大可以出门在楼下或别的地方等着我了。”
“他是怎么怀疑上的?”
“就是方才田颂给他的那份图稿。”苏婼边说边开始整理包袱。“他原先许诺我三日时间,但很可能是那个时候就已想好了要提前破坏这个约定。他在制作技艺上无法突破,但不表示他不懂行。他很懂,所以他能从图稿里看出端倪,这很可能也是他当日答应了这交易的原因。
“他突然提前到来,而我本身就在这场交易里处于被动,当我不够时间完善图稿加以掩饰,他也如愿从中看出我的布局思路里有苏家的影子,从而有了怀疑。不管鬼手是谁,今日他都是不可能会就这么放过的。”
韩陌锁住眉头,缓声道:“他既然思虑得如此严密,那十成十也会在客栈周围有所布署。如果你所猜属实,那你就是出了这屋子也逃不掉。”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那你该怎么办?如果他看到你,是绝对不会容忍吧?”
“没错。”苏婼点头,“他对我冷漠了十几年,又处处防备着我接近苏家技艺,是绝对不会容忍我暗中学会制锁,并且还就是与他周旋的鬼手的。我今日是逃不掉了。但是,我自然也不甘心束手就擒。”
“那你打算如何?”
苏婼望着他们:“查出母亲死因是我眼下最大的心愿。但是,查至目前,很多的疑问都指向与我父亲还有谢家,我必须弄清楚这些。哪怕就是今日之后我被我爹锁在家里或者逐出家门,有些话我也要从他口中问个明白。”
“你这是玩火!”韩陌脱口而出,原本环住的双手也倏地松开了。
苏婼摇头:“其实我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之前一是担心问他他也不会说,二则是也冒不起被他拿捏的险,因此一直就克制着,尽量不去触动。但今日已到了这份上,我显然已不需要顾及了。而往后我恐怕也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知!”韩陌此时就像是吃了砰砣铁了心,不管她怎么说也是一口否决,“我宁愿带着你闯出去,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也不愿你犯傻!你爹那么冷血,你根本就猜不到他到底会对你怎么做!你一在他面前露面,你就完全只能任他摆布!”
他低吼的声音已然超出该有的高度,若不是外面此时的吵嚷声不曾消下去,必然都要穿帮了。
苏婼凝视他片刻,忽然笑了:“韩捕头怎么这么关心我?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韩陌怔住。
秦烨两眼在他俩之间睃来睃去。韩陌被看红了脸,没好气道:“你瞎想什么?我留你有用。罗智留下的线索起作用了,袁清的那个‘青梅’,杨佑他们已经抓到了,从她身上很可能会有新的发现。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白失一个帮手!”
第247章 你像我认识的人
苏婼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罗智一案眼下也正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这节骨眼儿上确实不太好出差错,她也很希望能够通过互相帮助尽快查清楚谢氏死因,但韩陌真的非她不行吗?她不这么觉得。他这番话不过是想阻拦她罢了。
她想了想说:“除了我出去,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等回了苏家,我单兵独马,你们远水难救近火,更加难以应对,好歹此时你们还在这里,倘若真发生什么难堪的局面,你们适时出面或许我爹还有几分顾忌。”
“我觉得这话有道理,”秦烨终于插了个嘴,“这苏大人也太可怕了,我都完全猜不到一旦回去后他逮着了婼姐儿,到底会怎么处置她。当年婼姐儿母亲可是活活让他给熬死了!他当亲爹的,随便给婼姐儿安个罪名加以惩处,外人可半点办法都没有!”
韩陌皱眉看着他,但他没有斥责了,看得出来有所动摇。
苏婼道:“不能犹豫了,没时间了。”
韩陌道:“我总觉得你就这么出去太吓人了。感觉完全抛却了所有筹码。你这样走出去,换了是我我是完全不会答理你的,更不用说回答你的疑问。”
苏婼从身旁包袱里掏出件衣裳:“所以我来之前也做了些准备。”
“换了衣裳又如何呢?”
苏婼把衣裳披在身上,边扎好腰带边又拿出一顶围了圈白纱的帏帽包在脸上:“这衣裳是新做的,我爹没见我穿过。还有,”说完她顿了顿,忽然换了口口音:“若我像这样以南边人的形象出现呢?是否能算个烟雾弹?”
她这话竟然是口娇软的吴侬软语,听得韩陌与秦烨各自都张大了眼睛嘴巴!
“你怎么——”
这俩人就没有不知道她是个从来没出过京的土生土长燕京小姐的,他们家也没有江浙一带的人,就算是她母亲谢氏也是徽州人,她怎么会南边的语言?虽然他们也听不出来她究竟说的纯正不纯正,可是这么听着已经很唬人了,完全让人想不到她还是平时的苏婼!
苏婼笑了:“看来这么样是可以的。”
说完她把包袱里余下的物事拿上,在他们长久的惊愣走出了门槛。
前世在南边呆了大半生呢,一口方言她还是拿捏得住的。只是没想到隐藏了这么久的技能,竟然会用在与苏绶斗智斗勇的时刻。
屏风这边,田颂已经与苏绶的六个护院纠缠了许久。他也不与他们动手,总之就是拼尽全力阻拦他们入内,同时一面与苏绶言来语往极尽拖延之能。但明显他也抵挡不住了。苏绶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非得揭开鬼手真面目不可,而他又不急躁,很显然在楼上楼下他还有布署,眼下就是胜算在握的心态。
“苏大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我原当大人高风亮节,没想到也是这等仗着官位倾轧百姓之辈!”
田颂与他们纠缠了这么久心里十分憋屈,想他跟随韩陌,哪时不是一个不顺眼二话不说就上手?几曾又费过这样的口舌?骂娘的话在他舌底跑了好多圈,要不是看在苏婼的份上,他这唾沫星子都能把这狗官给淹了!
“省些口水吧。”苏绶不但不怒,反倒还劝起他来,“你主子单把你丢在这儿挡着,你这忙乎的,可连喝茶喉茶润喉的机会也不会有。”
田颂气炸。
这时候他却于百忙中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串轻轻脚步声,随着一股淡淡香风飘来,屏风后也有声音不紧不慢地发出来了:“苏大人日理万机,此刻大理寺审罗智一案忙得不可开交,大人却还留在此处为难我一个扈从,真是好雅兴。”
这话是官话,话音里却带着浓浓的吴音,不高也不低,远远压不过两方对恃的争执声,但它却又如魔音,凭着些许的音量就使得苏绶从散漫的神情变成凝重肃穆,他倏地伸手止住护院们说话,目光锋锐地看向屋中的屏风,以及屏风那头影影绰绰移动的一道影子!……
田颂勉力在此拖延时间就是为着让韩陌和苏婼他们想对策,没想到他们的对策竟然就是苏婼走出来,他立刻也僵住了,但眼角余光看到苏绶已经大步地走向屏风,他顿时唰地拔出剑来,拉开攻势挡在了苏绶前面!
——先前拉扯了这么久,他可是压根没动过武器,但此时此刻,苏婼出来却只是停留在屏风后,他就心里有数了!
“苏大人若再敢往前一步,可别怪在下不客气,不管我是跑江湖的还是出身官户,你若冲撞了我家主子,我能拔出这把剑来,就是没管过后果的!”
苏绶虽然在屏风前陡然顿步,但却好像压根没看见田颂在做什么,他所有注意力还是全都在屏风那头的身影上,这个久历风雨的中年官员,脸上布满了浓浓的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震惊!
“鬼手,是个女子?!”
这个认知显然比起看到鬼手当真拿出了图稿给他还要来得有冲击力,他面颊微颤,双拳攥得生紧,目光深黯如潭,不知心思几何。
苏婼在屏风这边轻哂:“鬼手是个女子,苏大人是否觉得面子有些撑不住?”
苏绶眼内浮动着晦涩的波光:“你是南边人?”
苏婼漫声回应:“让大人失望了,我不是燕京人。”
苏绶紧盯着那缓缓移动的影子:“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听你的声音你还很年轻。一个年轻南方女子,不可能这么短时间理得清苏家的机括构造图。”
“大人学富五车,一定知晓天赋这个词。”
“再有天赋,也不可能隔着几千里路习就这门技艺!”苏绶目光逐寸地描绘着屏风上的影子,“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或者,是我早就认识你。”
苏婼也看着屏风上的他:“何以见得?”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话让苏婼回不上来。她回头看了眼始终都站在门口看着她的韩陌与秦烨,咽了下唾液,然后压住心头浮动说道:“明察秋毫如苏少卿,没想到也认错人了。小女子无名人氏,岂有资格蒙得大人结识?”
事情偏离了苏婼的预想。
她的本意是一经交锋便要直接把话题引入她所关心的那些事情,所以出场就没有什么好声气,但苏绶在她露面后却失去了一个手腕了得城府深沉的高官应有的持重,这是何故?
以及他还说像他认识的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认出她来了?但如果认出她来,他又为何认定她是南边人?而且如果他已经认出她是他亲闺女,那此刻更不该有任何忌讳,而是直接无视田颂而闯进来了吧?
“你家乡是哪里?”苏绶在问她。
这就明显是没认出她了。苏婼稳住心神,回道:“苏大人叫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打听我的家乡?”
“你既然认为我不认识你,又为何一直躲着不让我见你?”
“苏大人这是装糊涂吗?我在天工坊势力夹缝里谋生,也算是你们苏家的生意对手,我怎么会傻到跟你面对面?倒是苏大人,才听了我说话就非说认识我,难道苏大人曾经对一个像我这般年轻的南边女子印象十分深刻?”
苏绶在谢氏死前,一直在外任官,虽然他没有传出什么风流事,但他长相才气都不差,保不齐也发生过什么意难平之事,难道,他是因为她这口南边话想到了红粉知己?
苏婼确实是奔着心里那些个疑问来的,但是苏绶于她而言越来越像个迷,此时哪怕是跟谢氏本身没有关系的事情,她也忍不住想要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