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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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只是用同样的墨,那也不是做不到,最多只能说明此人心计够深沉罢了!”
苏婼把遗书反扣在桌案上,那字字句句,纵然她认定是假的,也如同剜心的刀子,不忍落看。
“可是如果他拥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那他直接让你母亲写下一封这样的遗书来,不是更有利于隐藏自己吗?”
苏绶把遗书翻开,直视过去。“我看过太多这样的案子,确实有很多人会在字迹上做文章,也不管笔迹仿得出神入化的。但是我想,在你母亲身边,应该还不具备有这样的人存在。她的那些下人,都不识字。就算有几个识字的,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功力。
“他们都在苏家十几年了,这些底细是绝对瞒不住的。除去他们,那在你母亲身边时间最多的,且也会写字的,就只有你和祈哥儿。鉴于事发时祈哥儿才八岁,也不具备这份功底,剩下就只有你了。而你,你会这么做吗?”
苏绶目光凉凉的。
但这不是一种心生怀疑的戒备,而是经过彻夜深思后,神思正保持着极致清明的冷静。

苏婼蹙眉。
“既然没有人具备这样的条件,那么,这遗书的笔迹来历就非常可疑。”苏绶端起案头的茶,润了润微哑的嗓子。“要么这个人不在苏家,要么,这封遗书确实就是她写的。”
苏婼不能接受第二种假设。她重新把遗书拿起来,又看了两遍,忽然抬头:“会不会是我那几个舅舅?”
苏绶也把头抬了起来。
苏婼接着道:“他们三兄弟都是读过许多书的,而且从小与母亲一起长大,要摹仿母亲的笔迹,有充份的条件。何况——还有鲍嬷嬷时刻呆在母亲身边,她可以随时拿母亲的字迹出去给他们摹写练习!”
苏绶眉头紧锁:“鲍嬷嬷?”
苏婼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锐光,默声点点头:“是。鲍嬷嬷的确不是清白无辜的。礼哥儿母亲中毒之事与她无关,但她这些年在苏家还是肩负着任务。”
苏绶啪地把茶盅盖上来。
很明显鲍嬷嬷这段他还不知情,又或者有怀疑,却还没有掌握到。苏婼也曾挣扎过到底要不要包庇鲍嬷嬷,毕竟抛开她为谢家办事不谈,鲍嬷嬷对自己和苏祈,以及谢氏,都是掏心掏肺的。但眼下她需要苏绶,需要查案,而谢家很显然也卷进了里头,她没办法绕过去,所以她选择了对苏绶坦陈。
“即使母亲去世了,谢家也不再与苏家往来,但鲍嬷嬷这几年还是暗中受着他们的指派,想获取苏家的技业。我觉得,谢家至今对苏家祖业锲而不舍的觑觎,与他们现下遭受的各种打击,应该是有莫大关系的。那么他们未必与母亲的死无关。”
苏绶站起来,负着手在屋里踱步,很明显苏婼的坦述,使他又增添了一丝焦虑。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谢家有什么理由杀你母亲呢?既然他们至今还没放下图谋,就更不可能容许你母亲出现意外。他们没有道理策划出这么一桩命案!而且他们自己也都各有灾殃。”
“但我们可以沿着这个思路去摸索。即使三个舅舅没有杀害母亲的理由,那谢家别的人呢?谢家前后两次家业受创,加上他们不惜把母亲当棋子送来苏家,总像是受制于人。万一谢家出了内贼呢?他既有办法搞到母亲的笔迹用以临摹,又具备条件在谢家内部兴风作浪。”
苏绶停在帘栊下,反转身看着她。
苏婼目光不闪不避,握着遗书道:“究竟凶手是不是来自谢家,只消鉴别出这遗书的真伪,也就有答案了。”
“要怎么鉴别?”
苏婼把遗书扬起来:“父亲可还记得,光禄寺少卿吕佩有个文采还不错的儿子?”
苏绶眉头微动:“吕凌?”
“正是。”苏婼道,“吕凌对于笔迹鉴别很有经验,前番韩世子在宝祥号查案,拿住了罗智那回,就是吕凌在那里辨出了笔迹,给出了证词。我想了下,这个忙正好可以请他来帮!”
苏绶听到“韩世子”时皱了下眉头。但他的心思还是在当下话题上:“你不是拒绝了吕家提亲?这个忙,他还会来帮吗?”
苏婼沉吟:“我可以去找他试试。”
这一次,苏绶的注意力就放到她身上来了。“在我不知道的这段时间,看来你在外交游甚广。”
苏婼垂首:“女儿也是不得已。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
苏绶问:“你的技业,是怎么学会的?”
“说来也是巧,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在庄子里养病,有一次意外翻到了一些陈旧的手札,上面全都是有关制锁技艺的决窍,我看着有趣,就默默跟着学,也不敢让人知道。直到长大了以后才知道那些是曾祖爷留下的亲笔。”
苏绶皱着的眉头看不出来信服的样子。但显然除此之外又难以有别的解释,他便不再言语。只是坐下来后叮嘱道:“眼下迷雾重重,你这身本事仍需保密。”
他的目光复杂,眼中既然当惯了不苟言笑的父亲的威严,又有面对从小到大被自己冷落漠视的苏婼,却拥有一身超越了苏家上下,同时还能帮困境中的苏家力挽狂澜的本事时,难以言说的情绪。
“女儿知道。”苏婼颌首,“若这个秘密传出去让谢家人知道了,我多半也有危险。”
苏绶又问道:“你跟踪我去过祠堂?”
“正是。说起来,鲍嬷嬷的秘密我也是那日知道的。”
“除了有关于你母亲,你还听到什么?”苏绶的目光又锋利了起来。
苏婼眼望地下凝神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了。”
“当真如此?”
“自然如此。当时看到父亲进来我已经害怕得不行,听到您呼唤母亲小名,还是因为看到您扶住了她的牌位方才留意,其余的我就再也不知道了。”
她脸上平静自然得很,看起来确确实实就只知道这么多。
苏绶默了会儿,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苏婼泰然自若:“父亲可还有别的吩咐?如没有,我便着人去寻吕公子了。”
苏绶又喝了口冷茶,说道:“吕家我会去找。轮不到你大姑娘家抛头露面。”
“话是这么说,但这遗书是母亲的遗书,如果由父亲出面处理,恐怕背后要引来许多闲话。更重要的是,这番动静大了,也恐打草惊蛇。毕竟盯着父亲的人比盯着我的人要多得多。”
苏绶沉默片刻,显然被说服。但还是问:“你有何途径掩人耳目?”
“这一层,父亲就不须操心了。‘鬼手’在隐藏身份这事上,还是有些经验的。”
苏绶竟无语反驳。
“遗书要查,防卫署的机括图也要尽快完善。”
“我心里有数,定不会使苏家交不了差。”
苏绶又皱眉:“镇国公不知道你的身份?”
苏婼摇头:“只要韩世子不说,国公爷就不至于会知道。而韩世子还有用得着我的去处,他自然也不会乱来。——父亲放心,韩世子跟皇上镇国公向您施压一事,没有干连。”
苏绶眼眸睃着她,未置可否。

“那这遗书我就先拿走了。”
韩陌跟苏婼到底怎么回事,这当中来龙去脉,苏绶还没有细问,苏婼也不去主动说了,她把东西拿上,准备告辞。
见苏绶瞅了眼她,还是没有说话,她就出了书房。
走到院外拐角竹丛处,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这趟可谓有惊无险,虽然不知道苏绶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因为韩陌昨夜那番“护短”的话而有所顾忌,总归本来对她不存半点慈爱之心的他这次没有再就“鬼手”一事追究惩罚,那么事后再追究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只要这关平稳度过,剩下的事就好说了。
至少谢氏的死看起来苏绶也是上了心的,否则不会在这里枯坐一晚,一大清早又把她叫过来。从这点说他们已经有了共同的目标,只不过鉴于两世来父女关系一直都处于冰点,她暂且还无法对他毫无保留,比如说先前他试探她在祠堂的见闻。
目前与他交流所得的信息来看,还没有任何线索显示哪方面与薛容有关,有可能这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与谢氏毫无干连,与她苏婼也无干连,那么他先前特意问起她还有没有听到别的,她当然就不能冒然说实话。
这几日苏绶的表现,真是令苏婼颠覆了对他的印象,被她误以为是胆小怕事的爹,在哪怕是昨夜那样的情况之下,几桩意外接连降临到他头上,他也未见得很无措,足可见他心防之强悍。而他只是一个大理寺的少卿,在朝中官位虽高却也没高到某种地步,她实在不知到底何种原因使得他需要练就了这等心防?而他既有这等心防城府,又为何未曾将之应用到晋升仕途之上,只是用来着力地隐藏自己?
很明显,他很在意有关薛容的秘密,同时他也还没打算吐露,他与薛容究竟怎么回事,苏婼毫无所知,但她也能觉察出来,以祭拜薛容这件事去撩拨他,是极其之危险的,目前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打破,不惊动,等待更多的线索暴露出来,再作揣测。
她对着满目新叶的竹丛深吸一口气,稳步走向绮玉苑。
“让游春儿帮我送张帖子去给吕公子,我要请他去西湖楼吃茶。”
身后眼随的扶桑垂首称是。
苏婼跟了门槛,看到坐在院中花圃里发呆的鲍嬷嬷,顿一顿步后,又继续回房去更衣。
鲍嬷嬷作为谢家人,也作为谢氏身边最为亲近的人,这遗书怎么回事,苏婼还有话要问她,但眼下还是先鉴定过这遗书真伪再说。
韩陌今日来衙门比往常都早,窦尹去了大理寺跟进罗智一案,杨佑和宋延也早早地跟了韩陌过来。
处理完了衙门里那堆鸡毛蒜皮的事,韩陌就开始在屋里转圈。时而深吸气,时而又深吐气,时而又挠一把头。
跟杨佑跟完案件回来的宋延喝了碗茶,忍不住说:“你别转了,我看着眼晕。”
韩陌停下:“眼晕就出去!”
宋延反问:“你不打算出去?”
“我去哪儿?我干嘛出去?”
宋延笑了:“去西湖楼啊。”
韩陌道:“啥意思?”
杨佑嘴快:“苏姑娘今早约了吕公子喝茶,早早地就在西湖楼定了包厢!”
韩陌两脚像是被钉住,立刻就僵住没动了!
“她约吕凌干嘛?她为什么要约姓吕的?是不是姓吕的勾搭她?”
“不知道啊!”宋延双臂环胸与杨佑对视一眼,“总之先前我们去巡案的时候,恰巧路过苏府,又恰巧看到苏姑娘早早地乘马车出去了,又恰巧在西湖楼打听到她是专门在那里请了吕公子在那里约会,啊,我好像记起来,苏大人之前对吕公子的才气还挺欣赏?”
“没错啊,”杨佑接上话,“吕公子如今可是好些老学究面前的红人,只怕明年春闱中榜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又会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年纪轻轻就如此风光,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像苏大人那样的老古板文官,肯定欣赏那种有学问的人才。苏姑娘昨夜可是跟苏大人摊了牌的,今早就做出此举,莫不是苏大人施了什么压力于她,她为了拉上苏大人给苏夫人查明死因,所以妥协了什么吧?”
宋延点头:“这还真说不准,鬼手之前给苏家造成多大威胁,大家都知道,结果最后发现鬼手是自己的亲闺女。是自己亲闺女在跟家里作对,以苏大人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找苏姑娘秋后算账呢?
“就算世子放了狠话,苏大人有所顾忌,可他当爹的想拿捏自己的女儿,那可真是轻而易举,方法多到数都数不完。
“而咱们世子胳膊再长,也长不到人家家里头去啊!
“所以苏姑娘为母查案心切,很可能会妥协,她今早就约见了才华横溢的吕公子,这个举动不可说不危险!”
韩陌在他们一唱一和之下,脸色早变得跟锅底一般黑了。他咬牙瞪他们:“姓吕的不过多读了几本书,就值得你们这么帮他吹?老子有钱有武力,还有权有势,也不见你们帮我吹几句?”
杨佑立刻拿胳膊肘捅宋延:“对对对,我们世子也很厉害!世子能挟着苏姑娘翻墙,他姓吕的就办不到!世子还能带着苏姑娘夜入防卫署,当苏姑娘的护身符,替苏家解决麻烦,又帮她不受苏大人惩罚,世子才有资格有能力跟苏姑娘站一起!”
宋延道:“再有资格也没用,抢亲的都抢到眼门前来了,人家都不着急啊!这也活该吕公子有这个福气!”
韩陌听得面红耳赤,他啪地拍响了身旁桌子,眼刀狠狠一剜他们,然后整整衣襟:“他们什么时候碰头的?”
“就在一刻钟前!”杨佑好像就等着他这句似的,韩陌话音没落他就迈前一步,“我俩看着姓吕的上了楼,进了苏姑娘订的包厢,然后就赶紧回来的。世子这会儿去,十成十能堵个正着!”
韩陌反手拿起搁在桌上的剑,瞪他们一眼:“带路!”

第259章 脑子时刻都清醒的家伙
苏婼为人惯懂得能屈能伸,既然有求于人,那就拿出求人的姿态,她在西湖楼选了方便说话的清静包间,又点了上好的春茶,招牌的点心也是一样接一样——如今查案的力量又扩大到了苏绶也加入进来,反正她是不差钱了。
吕凌接到她的约请帖子却是愣了有半天。帖子上没说别的,苏婼只说是特地设茶于西湖楼,请他拨冗见面。这阵仗倒是看得出来她的诚意,但是他当初想去提亲,她可是一点儿情面不给把他劈头骂了个灰头土脸,这会儿突然找他,还倒变着法儿地卖起慇勤,想啥呢?
就为了上回他从陈珉手底下救了她一回?
不至于吧?
就冲她那回在寺庙里把他批得灰头土脸,还有要借用他给韩陌办事、连倒在血泊里的陈珉生死都可以不顾这样的狠人作派,她怕不是会这么谦逊客气。
不过他嘀咕归嘀咕,手脚可一点儿没闲着,麻溜把准备要读的书放下,沾了墨的笔也搁下来,换上衣衫出门了。
到了地方,门下守着的苏家丫鬟把他引进内,看到满桌的茶点还有桌子后头笑吟吟的苏婼,他愈发提高了警惕,一直到提袍坐下来,目光也没有离开苏婼脸上分毫:“据我所知陈家老二并没被我打死,而且人还去了牢里,按说不可能留有什么后患。不知你突然有什么事要找我?”
上次他把陈珉给打伤了,结果还被她忽悠去给韩陌当了回帮手——这倒罢了,关键是后来连续多日他也被大理寺都察院传过去问话,知道他有鉴别笔迹的本事,两个衙门的官员隔三差五就丢几张纸来让他验看!
至于她画的那些关于可以傍上镇国公府然后走上辉煌腾达康庄大道的大饼,当然是没了下文。韩陌忙着审罗智遇害那一系列案子还忙不过来,哪里有空管他?再说他又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来韩陌对他不怎么待见。
总之当时昏了头,为了救她,不但啥都没捞着,结果还搞得他那些日子连读书都没顾上,严重干扰了他通往功名路上的脚步,真是来得不偿失,一点也不符合他这种无利不起早、雁过要拔毛的精明市侩的性格。
但是说起来他也是贱,明知道她不是那种省油的灯,这么大阵仗找他肯定不会是找他闲聊,他又偏偏好奇她能有什么事情求他?到了这里一看她这笑眯眯的模样,他就情不自禁地提起了小心。
“吕公子别紧张,”苏婼笑着把茶递给他,“上次在寺庙里我对公子出言过于凌厉,公子不但不计前嫌,反而路见不平还救我于危急之中,我早就想向吕公子道声谢。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日是我失礼,也看错了公子,日后你有什么难处,若我苏婼能办到的,你只管开口。便是难以办到,也定然尽力为之。”
吕凌更加不敢大意。接了这杯茶,瞧着杯子里挺清彻,不像是下了什么蒙汗药打算要坑他的样子。他抬头:“你这话让我坐立不安。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苏婼没急着回答,却说:“听说公子的文采连张昀张阁老也知道了,张阁老是家父的恩师,也正好是内阁之中管着官吏调动这块的要员,不知道令尊想调入六部为官的夙愿达成了没有?”
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简直是把吕家当初跟苏家求亲的目的摆在了面上。但是吕凌并不避讳自己的野心,说到这儿他也就不遮不掩地回应了:“没有。张阁老忠正耿直,小生不才,那点子文采还不足以令张阁老行方便。再说调任的期限早就过了,就这样吧。”
苏婼道:“张阁老是忠正耿直没错,但是向朝廷推荐贤才,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令尊本就是朝廷四品官,不过调个位置,令尊是光禄寺少卿,去礼部任个职应该不成问题。张阁老就算破格调用令尊,也不算违反规定。”
吕凌听到这里,目光盯住了她:“你这意思,莫非是又想帮我一把?”
苏婼笑道:“吕公子果然通透。”
被夸的吕凌却一点欢喜劲都没有,反而露出惊疑之状:“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有备而来的苏婼听到这里都禁不住顿了一顿。早知道这家伙是个有脑子的,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时时刻刻脑子都这么清醒。
她道:“我的确有事求吕公子。”说完她也不再绕弯子,从袖口里把谢氏那封遗书当中的一截拿出来,然后又拿出来两张谢氏生前抄下的诗赋。“我想请吕公子帮我看看,这几张纸上的字迹,是不是属于同一人。”
吕凌看了眼她,把纸接了过去。
苏婼把茶端起来,茶水还烫,她极有耐心地吹着抿着,约摸三四小口的样子,对面有声音来:“三张纸的笔迹都是同一个人所写的。”
苏婼右手的茶碗盖闪了一下,碰到杯口发出轻微一声响来。
“吕公子看清楚了?”她放了茶,无比认真地看过去。“我苏家与张家有几十年的交情,就是我苏婼本人在张家,也算得上是有脸面的。我先前提的那些话,并不是忽悠吕公子——”
吕凌把纸放下来:“你就是把张阁老亲笔写下的调令摆在我面前,我也是这个结论。这几张纸上的笔迹虽然字体略有不同,但无论从落笔的力道,笔锋的变化,还有起笔收笔的习惯,无一不证明都出自一人。
“当然从字迹不难看出其主人是个女子。
“而这纸上所有弯钩的落笔都很利落,也能看得出来字的主人性格也比较果断,因为哪怕是字体不同的三张纸,所有笔划的收笔墨迹都稍显浓重,这说明她习惯于在结尾微微顿一下——她平时说话应该也惯于在话尾稍加重音,所以此人除了是个女子,而且还应该是个掌事者。”
苏婼定定望着他,未曾言语。
吕凌回望她,把扇子展开,慢慢摇起来:“莫非是你哪个长辈?”
苏婼垂眸,静默片刻后她端起杯子。杯口靠到唇边,她又轻颤着将之移开些,露出来的喉头一阵滚动,她声音艰涩:“你的意思是,这半张纸——”她把那半截遗书单独挑出来,“真的不是有人刻意伪造的笔迹?”

第260章 吕公子真是好口福啊!
“不是。”吕凌果断摇头,“这么明显的特征,你就算找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去看,都能认定是同个人的笔迹。要是有误,我吕凌把名字倒写三个月。”
苏婼无言以对。
她在意的是他的本事么?她在意的是遗书的真伪啊!
连吕凌都认定遗书是谢氏的亲笔,那么事实基本上就是这样了。谢家与谋杀谢氏一案有关的嫌疑合理排除,苏绶多年来不曾疑心谢氏的死也情有可原了。
可是到底这又有什么理由呢?谢氏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封遗书?苏婼这边得到的讯息与苏绶得到的讯息南辕北辙,谢氏像是变成了一个割裂的人,一方面坚强地活着,一切以抚育和保护两个孩子为念,一方面她又留下那么一封痛苦至极的绝笔遗书!
苏婼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
追根究底到这个时候,她没想到会遭遇到这样的症结。
如果谢氏是有心寻死,她又还有什么可查呢?
她被苏绶冷落那么多年,临死前一天还死活都留不下丈夫,对一般人而言,这已经足够成为自尽的理由了。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啊!
“水淌了。”
吕凌的声音像从天外飞来,苏婼猛地回神,才发现空了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续上了水,而续上水的杯子在她两手紧握之中,早已经倾斜。
她放了杯子,掏出绢子来擦拭湿了的双手。看到桌面上那反射着太阳光的水渍,她猛地又把拳头握紧起来:“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绝不相信!”
吕凌怔住。
“这绝不是真的!”苏婼挺直了腰背,“就算字迹是真的,也不代表这张纸上的内容就是她的本意!”
她是在回答吕凌的话,但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是谢氏亲生的,她从小就呆在母亲身边,谢氏的一切她都知道,她绝不相信谢氏会去寻短见!南郊河涵道石门的异常就是证据,那天夜里苏祈被人言语诱惑出去也是证据!她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谢氏最后在雨夜里的话还每个字都留在她的脑海里,那绝对不是一个即将寻死的女人的表现!
“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她这个样子,吕凌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这半截纸上的内容有点奇怪,来自于哪里?”
苏婼把头垂下去,又摇了摇头。她坚信这里头有猫腻,但一时之间她又无法捋清楚。字是出自谢氏之手,难道就一定会是她的本意吗?万一她是处于无奈情境之下写的呢?万一是有人威逼她写的呢?
但她同时也很清楚,与谢氏形影不离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关于谢氏有可能受到胁迫的印象。她所知道的谢氏这一生,都还没有任何地方流露过她可能还有来自于除了苏绶的冷落以外的危机。
换句话说,即使她不相信这封遗书是谢氏的真心,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个结论。
而这些,她也是不可能跟吕凌说的。
对着一桌子的点心凝望片刻,她拿起一只春卷咬了一口,然后把头抬起来,缓缓又笑了,无事人一样执壶给对面斟满了茶:“吕公子不关心关心令尊调任的事?也不担心我是吹牛?”
吕凌看了她半天,把扇子收了,也拿了块点心吃起来:“你就算是吹牛忽悠我,今儿这个忙我也还是会帮的。举手之劳罢了。”
苏婼扬唇:“但我要吕公子帮忙的却不只是鉴笔迹,重要的是,我想吕公子替我保密今日之事。”
吕凌道:“我没懂。”
“你也不用太懂,只用知道我不希望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就好了。”苏婼把纸都塞回袖子里,“至于令尊的事,我也不算吹牛。张阁老素有原则,我虽然没有能力去他面前亲自讨来这个情面,但因为我了解张家,也许你们可以从某些方面争取争取。”
吕凌定睛:“哪方面?”
苏婼胳膊肘支着桌子,上身前倾:“十多年前张阁老曾经收养过一个本族的稚儿,那稚儿因天生六指,他母亲因家贫难以抚养,便怪责于这个孩子,对他百般虐待,后来张阁老便着人将他们接到了张家居住。
“那女人不愁衣食,总算好些了。但好景不长,那孩子约莫五岁时,因为去给患风寒的张阁老请安,不慎感染上了风寒病症,最后不治夭折。
“阁老一直为此心存愧疚,每年都要在那孩子夭折的夏至节气里亲自上东郊青龙观去住上一日,请上方圆十里内有福气的老者书写百福经文为其超度。
“但近年来,总有人滥竽充数,明明丧妻丧子的人也冒称是全福之人送字上去冒领银钱,还有那全福的老人不愿耗神写字而请人代笔。张家虽然仆从如云,但也难以有合适的人选替张阁老一一斟别。张阁老不愿敷衍,只得亲历亲为,导致往年一日就够的行程,如今倒要花上两日三日,大大占用了时间。
“吕公子文采不错,在笔迹鉴别上又有独到眼力,如能趁此机会前往‘偶遇’一番,给张阁老效效劳,把把关,那么不但尊调任之事我担保必成,就是于吕公子将来自己的前途,也必有益处。”
她把身子倾过来的时候,吕凌也配合地凑了过去。听完这一整段他立刻就顿住在桌子上方:“……果有此事?”
苏婼手指头叩着桌子,凝重地望着近在咫尺前的他:“夏至就要到了,到时就知真假。要是假的,你随时来找我算账。”
“……”
“砰当!”
房门口突然传来声响。
苏婼看向门口,只见明明关上的门竟突然被推开了一线,还露出来一线衣角。
看了会儿她收回目光,右手缓慢地沿着杯口划起圈来。
韩陌环胸站在门外墙下,脸色比起出门时还要黑了。
扶桑瞧着害怕,问他:“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吧?”
韩陌斜眼:“你的意思是我要做那个不识相的人,进去打断他们约会?”
这哪跟哪儿啊?
扶桑干脆不做声了。
“谁在外头?”
里面传来吕凌的疑问。
杨佑忍不住:“世子,要不咱就直接进去吧?人家都发现了,这遮遮掩掩的也不像话。”
韩陌瞪他。
但下一瞬,他脚尖已经动了。
“韩世子?!”
吕凌满脸错愕。
门外,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韩陌腰挎长剑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表情十分玩味的宋延和杨佑。
韩陌到了跟前:“吕公子,失礼了。”
吕凌看了眼苏婼,拱手道:“不知韩世子驾到,有失远迎。敢问世子这是?”
“我来巡街,刚巧路过这儿,上来喝杯茶,不想这么巧碰到二位在此——”
韩陌看了眼满桌的点心,又看一眼苏婼,提袍坐下来:“吕公子好口福,这西湖楼的点心,我韩陌都还没尝过这么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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