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七个人便乘两架驴车进府了,吴胜因为赶得一手好车,就被安排在前院当车夫。当日跟随谢氏冒雨出去的胡魁则安排在了前院走动,另两名家丁一个去了园子里,一个去了谢氏其中一间嫁妆铺子当二掌柜。而同去的吟兰和胡魁的妻子采菱则与鲍嬷嬷一道仍回苏婼身边。
三个人一踏进绮玉苑,浑身就松快了,吟兰与采菱从前就是丫鬟,如今已嫁人了,苏婼暂且给她们安排的差事是负责吃食与女红针线,这些都是她们从前擅长的活计,吩咐下来,二人当下就撇下包袱,撸起袖子下去当差了。
上回苏婼去庄子里,只见了吟兰和采菱,来去仓促并没见到鲍嬷嬷,此番见了,少不得要叙上几句话。
鲍嬷嬷不过五旬出头,清瘦身材,精神还好得很,目光也很犀利,一进屋就看到扶桑她们摊放在苏婼面前的冷茶,当下数落起来,又亲自动手收拾起苏婼的衣橱,直到翻看后发现无一差错才点头赞许。
鲍嬷嬷是谢氏的乳母,入谢家时她的老家就没人了,她的儿子鲍由,正是已派去谢氏嫁妆铺子里当二掌柜的那个,当年谢氏出嫁,她也就带着儿子跟随谢氏一道过苏家来了。从头至尾她真是把谢氏当亲生的一般看待,后来有了苏婼苏祈,她也是同样的操心照顾。
用扶桑她们的话说,在鲍嬷嬷的身边,苏婼连神态都活泼了许多。
苏祈做完功课也过来了,在鲍嬷嬷面前撒娇扮痴,绮玉苑里这一日欢声笑语,倒好像是回到了从前似的。
夜里少不得坐在灯下说说谢氏这案子的进展。
苏婼把情况说了,鲍嬷嬷叹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三年都等过来了,何必急在一时呢?还是慢慢来吧。”
说完她就捉着手里的针往头皮上蹭了蹭,然后低着头继续给苏婼纳起鞋底来。
苏婼看到灯光下她额上格外深刻的皱纹,忽然间陷入了凝默。
因着苏绶这样的爹,她原本的打算是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查案,待案子水落石出,凶手伏法,她就离开苏家,像前世一样去南边开拓自己的事业。
可眼下她却恍然想到,她走了之后,那鲍嬷嬷他们这些对她死心塌地的人该怎么办呢?
她就算很想把他们带在身边,也没有办法把这么一大群人从苏家顺利的带走。更何况她离开苏家也注定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进行。
苏祈虽然也是他们的主子,可就算要留也只是留吴胜和刘魁他们这些男的。像鲍嬷嬷和采菱吟兰这些女侍,他是接收不了的,只能安排在别处当差。
苏家虽然不是刻薄人家,有徐氏这样的主母,往后的日子肯定也还是能过得不错。可是对于已经处成了一家人的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聚在原来的主子身边更好的呢?
鲍嬷嬷他们全部安顿好的翌日,苏绶才晓得这个消息。
下朝回来他在庑廊下与苏婼鲍嬷嬷一行迎面撞上,在庑廊顿了步。苏婼唤了声“父亲”,鲍嬷嬷屈膝唤了“老爷”,俱都很平静的样子。苏绶屏息了半刻,才负着手离去。
回房他问侍候更衣的徐氏:“鲍嬷嬷怎么回来了?”
“我让他们回来的。”徐氏瞥他,“怎么,她不能回来?”
苏绶可没这么说。
他对镜整理着衣冠,目光不自觉地地又瞟向了妆镜旁的一张黄花梨椅子。
徐氏看到了,道:“把这椅子搬去绮玉苑吧?要么就收起来。我问了丫鬟们,这椅子是婼姐儿母亲的嫁妆。”
她只是纯粹觉得谢氏的嫁妆还放在这里不好,感觉像是在为她所用似的,只是苏绶好几次连上面的为数不多的灰尘都看到了,让人觉得他是特意放在这儿的,她才没动。这会儿鲍嬷嬷回来了,徐氏敬着她是谢氏乳母,也不想引起误会。
苏绶却好像被点破了什么秘密,耳朵根旁浮出些许赧色,瞥她一眼道:“要搬便搬,啰嗦什么。”
倒好像是徐氏多嘴了!
给他递了荷包,由着他自己挂,自己可懒得继续侍候了。
苏绶被不软不硬地甩了个脸子,也拿她没办法,自己挂了荷包,交代游春儿备马去天工坊。
出房门往右走,院子拐角种着棵石榴树,与另一方的枣树呈对称。苏绶已不记得那棵石榴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了,他记事起那棵树就在,因为是正院,每一任家主都曾在这院子里住。他打小的时候还爬树摘过石榴。
后来父亲过世,他成了新的家主,反而不曾留意过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长年在外,留意它的机会并不多。石榴树后方是庑廊,而庑廊再过去,就是正房的六角窗。
那张黄花梨的椅子,打从他们搬进正院就放在那儿的,在丁忧的那段时间里,只要住在这儿,他就能见到谢氏坐在六角窗下的凳子上看着外头的石榴树。
看着的次数多了,凳子便就像是长在了那里似的,搬开便显得别扭了。
同样别扭的是他看到带着鲍嬷嬷走在庑廊下的苏婼的刹那。
那丫头跟她母亲本就长得相像,如今性子越发犀利,一股冷清的样子,再由从前时刻就近服侍的鲍嬷嬷贴身跟随,就越发让人几疑是谢氏重现了。
“老爷,可以上马了。”
游春儿在石阶之下把马鞭递给他。
他接在手上,将要说什么,目光又在他衣摆上停了一下“你在哪里吃的点心?”
游春儿低头看了下,拂了拂衣摆说:“先前大姑娘从二太太屋里带了些点心出来,碰见小的,便赏了小的两块枣泥糕。小的没忍住嘴馋,就吃了。”
苏绶扫了他一眼,说道:“传吴综过来伴我出门。”
游春儿称是,退下去了。
苏绶顿了半刻,掀袍上马。
很快打小就随在苏绶身边侍候的长随吴综过来了。苏绶示意他上马出门。走出一里地,苏绶问他:“二老爷近来在忙着追查鬼手,庶务大都由你在帮着处理,有没有什么问题?”
吴综已经是年过三旬的老家仆了,沉稳回应道:“府里一切如常,所有事务均请示过二老爷再分派下去的。”
苏绶看着街头,又道:“好久没有谢家的消息了,知道他们近况吗?”
“自从太太过世后,谢家就再也没有人进过京,更没有到过府。”说到这儿吴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可能再到府里来了。”
苏绶沉默。片刻后道:“也没有跟婼姐儿他们姐弟接触过?”
“谢家要是有人进京,必然会有不小动静,如果有接触,大姑娘他们也肯定不会这般平静。小的猜测,应该是没有的。当年在太太丧礼上,舅老爷毕竟是放下过狠话,不予苏家任何人往来了。”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萦绕在苏家主仆四周的空气却像是格外凝重。
见苏绶许久没出声,吴综问道:“老爷为何突然问起谢家?”
苏绶缓缓沉气:“总觉得婼姐儿变化颇大,但我却想不出原因,所以猜想,会不会谢家又偷偷地找上她了。”
吴综怔住,随后断然摇头:“如果大姑娘有变化是因为谢家来人,那她没有道理没有任何动作。小的看大姑娘每日在府里只是吃茶串门,寻二爷置置气而已,就是日常出门,也没见往铺子里去。”
苏绶没与他争辩。往前走了一程,才接着说道:“当年随婼姐儿母亲到苏家来的谢家下人,又让礼哥儿母亲给调回来了,我懒得跟她费口舌让她再调回去庄子上,但是鲍嬷嬷他们到底是向着婼姐儿母亲的,既是向着她,那就是向着谢家,你还是让人看着点儿。稍后,再派两个人去徽州探探谢家情况。”
吴综称是。
苏婼回到房里,扶桑已进来了。
“游春儿要去采办,姑娘明儿就要去宋家赴宴,可有什么东西要置备?”
苏婼疑道:“他这几日不是都随父亲去天工坊吗?”
“本来是,但老爷不知怎地,方才突然不让游春儿跟着了,而是唤了吴综,所以游春儿就被打发去采办。”
苏婼皱了下眉头。
吴综是苏绶的随从,也是发小,更是心腹,自从苏绶当家,吴综也被一步步被提拔起来,如今府里的大管家是他的叔父吴淳,而他则跟在苏绶身边帮忙处理庶务。突然之间让吴综跟着当随从,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时候木槿也走进来:“奇了怪了,一直都放在正房里的一把黄花梨椅子,太太突然让人给送过来了。”
苏婼听到这儿,遂起身走到门外,只见廊下果然摆着张眼熟的椅子,细一辨认就是从前谢氏搁在窗下的那一张。便道:“没说什么?”
“太太只说是用不着了,这是咱们太太的东西,应给送回来,看姑娘用不用?用的话就留在房里,不用的话就放回库房去,好生收藏起来。”
苏婼抚了抚椅背,坐下去试了试,道:“窗下腾个空儿,留下来吧。”
第156章 这姑娘真面熟
鲍嬷嬷正好领着小丫鬟端汤走进来,围着椅子看了半圈,说道:“当年打这把椅子的时候,我还随太太去看过呢。这个高度,还是太太亲自确定的。谢家为了给太太准备嫁妆,可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谢家远在徽州,谢氏在时,每年她的哥哥们都会有一两个进京来看她。但一年一两次,也实在太少了,何况还只是停留一两天就走了,所以苏婼与外祖家不熟。她也没有去过谢家。对谢家所有的认知,都只来自于谢氏与她身边下人的描述。
但是她知道谢家是很好的人家,外祖父母和舅舅们也是顶好的,因为每年他们到来,都会给她捎来每个人给的礼物,还有书信。谢氏也并不掩饰对他们的思念。可是苏婼与谢家这段联系在谢氏过世之后,也彻底断了。
她隐约只记得前来奔丧的两个舅舅与苏家起了争执,从前很和善的大舅二舅,竟然在谢氏尸骨未寒时露出了狰狞面孔,他们执意要拿回当初给谢氏的嫁妆的基中一部分。虽然嫁妆是娘家给的,可是谢氏是有一双儿女在世的,谢家要回嫁妆这个做法,多少是有些不合理了。
没有了谢氏作为桥梁,加上谢家再也没有人进京联络过她和苏祈,这关系也就此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她却是忍不住问起鲍嬷嬷:“舅舅当年为何要讨回母亲的嫁妆?”
鲍嬷嬷看了她一眼,直起放汤弯下的腰说道:“谢家家大业大,当初给太太的陪嫁就值四万两银子,有姑娘和哥儿在,他们怎么可能会讨回嫁妆?姑娘从哪里听来的?”
苏婼只觉得稀奇了:“我亲眼看到的呀,当时我就跪在灵堂里,看着舅舅与父亲在争执。”
“没有的事!”鲍嬷嬷道,“谢家绝不可能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来。我不相信。”
苏婼望着她满脸的坚定,把话吞回去了。
哪怕是隔了一世的记忆,她也记得清清楚楚!可是鲍嬷嬷也不像是说谎,对她来说,这件事才过去三年,她更不可能记错。难道真是自己记岔了?又或者他们争执的并不是嫁妆?
她问:“既然没有,那舅舅为何都不曾进京来了?”
鲍嬷嬷叹气:“舅老爷们本来就对老爷冷落太太有意见,太太也不在了,又来了新太太,他们还来又有什么意思?”
“那他们也不惦记我和祈哥儿么?”
鲍嬷嬷温厚的目光望着她:“苏家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苛刻自家嫡出的姑娘子弟,要是他们连这都做不到,谢家当初又为何会同意这门婚事呢?想来只要姑娘和哥儿都太平安康,谢家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来了,反倒是容易旁生枝节。”
“来看自己的外甥,能有什么枝节?”
鲍嬷嬷低头舀动着碗里的汤道:“总归要顾及如今太太的脸面啊。他们来了,倒像是不放心她似的。那种当着亲戚的面摆出和善姿态,背地里就专给继子女小鞋穿的后母太多了,或许谢家也不能不顾及吧。”
苏婼想了想,竟帮徐氏说起话来:“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们自然都希望不是。但是谨慎些总归好啊。”鲍嬷嬷说罢把汤塞到她手上,“别愣着了,快趁热喝,凉了喝伤脾胃。炖的是姑娘和太太从前都最爱吃的榛蘑鸡汤。我用小火瓦罐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好喝得很,快尝尝。”
浓汤的香气顿时扑满了鼻腔,苏婼平日就热衷于美食,此时已抵挡不住了。
宋家老夫人办的是六十大寿。老夫人生了三子两女,长子便是宋泯与宋奕如的父亲宋宣,两个女儿都嫁在京外,这次都携夫带子的回来了,宋家早就热闹得不行,韩陌约了宋泯两次,宋泯都没能抽空出来。
上次与宋家达成协议,东宫这边便就把宋泯的三叔宋宜调到了中军都督府,在镇国公座下当了文官。宋家光是嫡支就出了三进士,学问才能是不须说的,宋宜除了头去的三天挪去了大部分精力熟悉公务,后来便已成了镇国公的得力辅助,这些日子,他连归府的时间也早了很多。
早上他上园子里给杨夫人摘新鲜的花来插瓶,出了园子就见韩陌大步往外院走,便把他唤住:“你又上哪儿去?你娘催你去宋家赴宴呢!”
韩陌脚没停地扭头道:“我去去衙门就回来!”
然后他就在镇国公的咕囔里出了门。
宋家他当然要去,不然回头得被杨夫人骂死,再说宋家这回够意思,给了苏家那么个好先生,让他很有面子,这个场他自然也要去捧一下。只是宋延这里打听到一点消息,是来自苏家,原来苏缵连日暗查鬼手,竟然已经找到了早前秦烨那间香油铺子,既然答应苏婼要掩护她,那自然是得去交代交代。
苏婼从秦烨这边听到这件事,是她收梳妆打扮完,正打算要与苏绶徐氏出门之时。木槿在耳朵边把话完,苏绶那一贯严肃的目光就转过来了:“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上车?”
苏婼浅浅颌首,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一看,苏缵的长随苏平这时候也凑到苏绶耳边说起话来。
苏婼松了车帘,将后背轻轻抵靠在软枕上。从罗智遣人在铺子里爆出鬼手到如今,前后不到两月,苏缵竟然就已经查到了香油铺子,这说明她这个二叔渣是渣,办起事来还是不含糊的。苏家府内的管束也没有松懈。
所幸她及时把香油铺子腾空了,不然的话,让苏家人看出点蛛丝蚂迹,便又麻烦了。
马车稳步前行,大约过了两条街,快到宋家门前了。
这时候木槿却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姑娘快看那边是谁?”
苏婼顺着她撩起的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就在前方不远便是两辆大马车,打前头的那辆车上的人已经陆续下来了,两名女眷为一名中年贵妇,并一名少女,刚看妇人时苏婼还只觉有些眼熟,待看那少女,当下她眉头就挑起来了!
这姑娘她可不陌生,解救秦烨的时候,其中一次就是在这姑娘的床上!
第157章 认得他有什么奇怪?
没错,出现在苏婼视野里的就是吴家二小姐。苏婼在重生回来后第一次看到秦烨,就是在吴家。
说起来吴家跟苏家有点弯七拐八的亲戚关系。苏婼的祖母和吴二小姐的祖母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在庙里上香遇上了,两个人交谈之下一见如故,就此结成了小姐妹。
后来苏老夫人又给自己的娘家侄子与吴老夫人的侄女说了媒,就这么着又成了亲戚。两位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两家走动的还挺多,所以苏婼从小是认识吴二小姐的。
吴家老太爷曾官至都察院御史,耕读人家,祖籍就在南郊,跟苏家祖籍的伍儿屯相距不远。
吴家老太爷去年过寿,苏家因为离的稍远就没去,而正好苏婼就在南郊住着,便打发她去了,顺道住了一晚。
谁知道她在园子里溜跶溜跶,竟然就遇见了被算计的秦烨。
没想到今日吴家也来了。
“李家和黄家也来了。”扶桑又指着另一边提示起来。
苏婼张眼望过去,果然看到一溜的熟人。看来,今日注定会是她重生之后最为热闹的一个场面。
客人在正门下,马车和马匹自然有另外的去处。
“婼姐儿!”
刚刚准备与在垂花门下迎客的宋奕如打招呼,然后就有人把苏婼给唤住了。
正是吴二小姐吴佩蓉。
“还真的是你?”吴佩蓉走到面前,上下的打量了苏婼一轮,“你们苏家不是一向都不愿结交权贵吗?怎么今日也到这里来了?”
苏婼“嗐”了一声:“可不是嘛,一般这种场合你几时见过我们苏家人?但承蒙宋大人看得起,请出了他们家二老太爷怀远老先生在我家给祈哥儿他们几个教学,这份礼数苏家就非顾全不可了。”
吴佩蓉愣住。“怀远老先生在你们家教学?你没开玩笑吧?”
“都交了大半个月了,这我还能说谎?”
吴佩蓉一脸的不敢置信。
宋奕如已经看到了她们俩,正迎了上来。吴佩蓉连忙收拾表情准备打招呼,哪知道宋奕如已经先停在了苏婼面前:“苏姑娘,令尊令堂已经先进去了,我来引你进去吃茶。”
吴佩蓉的惊色忍不住又浮了上来。
她反覆在宋奕如与苏婼之间打量,那眉头已越皱越紧。
“呀,镇国公府又来人了!”
这时候身后的门口有了骚动。所有人都在望着正从外走进来的一行人。
韩陌去衙门时就顺道向林逸告了一日假,回来后镇国公夫妇已经先走了。
窦尹宋延因为也接到了杨夫人的命令,不敢不好好捣饬捣饬,各自都打扮齐整在安庆堂等着韩陌。
韩陌也换了身新衣裳,头发梳得溜光,束着赤金冠子,再骑着大枣红马,金光闪闪地领着一行到了宋家。
京城人对镇国公府这三人可不陌生,窦尹气质儒雅,温和斯文,是大伙眼里的翩翩君子;宋延五官俊俏,不拘小节,是人狠话不多的潇洒少年;韩陌就不用说了,一身煞气早就覆盖了俊美面容,走到哪儿都是一道秋风扫落叶般的风景。
三人踏进宋家门,自然就接收到了沿途宾客的目光,不过他们也司空见惯。没怎么做停留,就朝着钱来迎接的宋泯走去。
宋泯道:“还当你们不来了呢,今儿可晚了,回头得多喝几杯。”
“今儿没差事,想喝多少都行。”
彼此说着,就朝着院里走去。
宋泯路过宋奕如这儿,交代她:“好生招待诸家小姐。”
宋奕如点头,朝韩陌唤了声“世子。”
韩陌越过她头顶看向苏婼,嘴巴张一张,一句招呼差点就要吐出口来了,好在反应快,把嘴闭住了,收回视线往里头走。
吴佩蓉忍不住了:“婼姐儿你莫非连小阎王也认得?”
苏婼转身:“认得小阎王有什么奇怪?你不是也认得他吗?”
吴佩蓉语塞。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的意思是,刚刚韩陌的样子,分明就好像是要跟苏婼说话!
“进去吧。”
苏婼不想与她扯七扯八。
吴家四个儿子都算孝敬上进,老二吴庸还是进士,只可惜四个儿子里,也数这老二媳妇儿娶的最没讲究。
老二媳妇就是吴二小姐的母亲曾氏。吴庸当年与曾家结亲时,还没入仕,曾氏的父亲官职比吴老太爷略高一些,所以曾氏便始终觉得自己是低嫁了。后来吴庸中榜,她也觉得是自己扶持有功。吴佩蓉在母亲这样的心态下,未免受影响。
不知道过去哪个时候她邂逅了秦烨,随后就芳心大动,眼里眼外的全是那家伙,恨不得直接贴到他身上。
上次在吴家闹的那出荒唐事,就是因为她这点小心思被人利用了,结果害秦烨差点收不了场。
苏婼把秦烨当兄弟看,再怎么对他恨铁不成钢,也不觉得眼前这傻姑娘配得上秦烨。还是远离吧。
上次被算计,吴佩蓉睡得呼噜呼噜的,自己并不知道,后来就算知道了,也绝不会想到苏婼把他们那番情况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眼下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只当苏婼是攀上了高枝,故意不理会自己,气的跺了一下脚。
曾氏走过来:“这是干什么?没规矩。”
吴佩蓉道:“苏家不知道怎么,在宋家有了那么大脸面,连宋家那位有名的二老太爷,都纡尊降贵去苏家教学了。婼姐儿现在傲的都鼻孔朝天了呢!”
曾氏不敢相信:“瞎说什么,宋家二老太爷当初可是在宫里都讲过学的,他们怎么可能这样放下身段?这是婼姐儿说的?”
吴佩蓉听到这儿,也开始疑惑苏婼会不会是撒谎?因为她知道苏家是肯定没有这个面子的。
曾氏道:“婼姐儿没了娘,家里是继母当家,还刚刚给他们添了个小弟弟,他们姐弟日子绝不好过。这话一听就不靠谱,信她做什么?——进去吧,你姨母该等急了。”
吴佩蓉听到末尾,精神忽然一下打了起来,与曾氏在宋家人的引领下进了宅邸深处的待客之地。
第158章 任务
苏婼与宋奕如也不熟。上次她与韩陌在茶馆里见面,被宋奕如碰到,那是第一次见面。今日便是第二次。
这一路上俩人便也只不过是寒暄罢了。
到底是世家出生的小姐,无论是谈吐还是姿态,都落落大方,并且绝口不提上次偶遇之事。
苏婼知道她前世婚姻不顺,更知道她心仪韩陌,最后却没有好结果,也不知道内情到底是怎样。
纵然宋家请出宋怀远到苏家教学,是出于韩陌的面子,到底受惠的是苏家,是苏祈,是她母亲拿性命来保护过的亲儿子,所以对宋家她是怀着一份尊敬的。
就算还不是很了解这位宋小姐,眼下觉得她配韩陌,也实在是便宜那家伙了。
没话找话,她问:“听说令叔已经去中军都督府任职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宋奕如点头:“都已经办妥了。不过王家好像也在较劲呢,他们家最近也有子弟去了两湖赴外任。”
就凭韩陌能请苏婼去杨夫人的馆子里喝茶,并且给苏家争取面子,她相信宋王两家的事情苏婼肯定知道。
“宋家的实力摆在这儿,世人都有目共睹。”
苏婼说了两句体面话。毕竟这种事情她也不方便随意置喙。
宋奕如脚步却逐渐慢下来,她看着苏婼:“我听说,姑娘的父亲是张阁老的得意门生。”
苏婼纳闷顿步。
宋奕如笑了下,走上来拉起她的手:“张家今日也来了。张大奶奶正在园子里,我带你过去。”
苏婼由着她拉起自己,揣着一肚子狐疑,跟着她往前。
她要是不知道苏奕如的前世,那她眼下不会有任何惊讶。可是要知道前世她订婚的对象正是张家的大公子啊!
她订了婚之后又不惜败坏名声也要吐露出心中所属的人就是韩陌,眼下她又这么热衷的提及张家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宫里头不来人的情况下,张大奶奶当然算是贵客中的贵客了,说是“奶奶”,实际上人家也有正儿八经的五品诰命,不过是因为张阁老如今还在任上,没有退居成老太爷,这才称她为少奶奶。
花园里种着一大片芍药牡丹的花圃旁,宋宣的夫人正在敞轩里招待这些贵客。张大奶奶坐在东面,她的左右都是勋贵与重臣家眷。
宋奕如拉着苏婼进来,门槛下才放手,盈盈走进去一施礼:“奕如给各位夫人请安。”
宋夫人站起来:“你怎么没在外面招待小姐们呢?”
宋奕如道:“我给张夫人引来了一位熟人。”说着,她挽着苏婼到了张大奶奶面前:“是苏姑娘。”
张大奶奶属实诧异,毕竟前不久才到苏家相看过,想让苏婼当自己的儿媳妇来着。
她喊了声“婼姐儿”,然后拍拍旁边的凳子:“过来坐。”
苏婼称谢,先向宋夫人见礼才坐下来。
张大奶奶道:“你父亲他们呢?”
“进门时我就与他们分了道,只怕都有相熟的友人叙话去了。”苏婼回着,只当浑然不知被相过亲的事,大方地道:“上次说要去张家给大奶奶请安,一直还没有去。也不知您哪天得闲?”
张大奶奶笑道:“你想哪天来,遣人来告诉我一声,我在家里等着你便是。”
她握着苏婼一只手,掌心温暖。
苏婼看她果然不像是因为被拒婚而见怪的样子,安了心。不见怪就最好,这样徐氏便不用被见怪。
旁边人看她们这样亲近,少不得打听起来:“奕姐儿,这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模样如此俊俏。”
“回季夫人的话,这位是苏家大小姐。”宋奕如回答说。
季夫人恍然,再度打量起苏婼。旁边几位夫人也点头赞许起来。“原来是苏少卿的千金,怪不得了。”
不管走到外头哪一处,世人对苏绶的评价倒是都很高,让人唏嘘。
此时此刻路过敞轩而情不自禁停下不来的韩陌,心里头也有唏嘘——
那丫头私下里又刁钻又促狭,收拾起人来眼都不眨,没想到在人前竟然装得这样温婉端庄,一颦一笑就像拿尺量过了似的,真是要了老命了!
想起被踹过的那一回,还有之后被她耍来耍去,他郁闷地抬起了脚。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屋里头那些三姑六婆,眼下那么样地团团盯着她是干什么?
没见过闺女吗?
他们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生闺女的?
一个个脑子有问题似的。
他抬起脚步,好像更加郁闷了。
身后窦尹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宋延道:“来之前没听夫人说吗?府里几个月都没有姑娘进过门了,今儿咱们三个要是劝不动一个姑娘到家里做客,回去之后定没有好果子吃。”
窦尹叹长气:“这种事情我肯定不擅长,交给你和世子两个就行了。待会儿散了宴,我先回去。”
“哎,你可不能回去,你刚刚没听到好几个将门子弟都邀请你同桌吃酒来着?他们家里估计都有妹子,咱们五年前就已经发誓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要共进退,你可别想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