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也是恨得牙痒痒,这是什么狗屁父母,明明都在闹离婚了还要做,不发生关系是会死还是会死?买个套能让他们倾家荡产吗?做了还留下一个孩子,要真心想离婚,堕胎药不能买吗?人流手术不能做吗?为什么要把这个孩子带来这个操蛋的世界!
在小连生整个童年里,他不断被父母PUA自己是个耻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大概一直到他能独立出去当兵,他都感受不到一点善意吧?
这样的人,你让他怎么喜欢小孩?怎么期待小孩?怎么相信爱情?
秦艽掐着自己的手,才勉强把喉间的酸涩控制住。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自己强调,他没想好会不会要小孩,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一个幸福的小孩,他不想再把另一个孩子带来这个操蛋的世界。
“谢谢你,嫂子。”
洪霞不明所以,“嗐,谢我干啥,我嫁过来的时候,他二叔已经当兵去了,我们见面机会不多,倒是宝生,以前一直说,小时候因为自己身体弱,好几次没能护住弟弟,他很愧疚。”
贺宝生也没比贺连生大几岁,他自己都是个孩子,秦艽不会怪他的。再说,看昨天见面场景,老贺对哥哥是有感情的,这说明兄弟俩小时候相处也不错,父母不疼,但至少还有个哥哥跟他相依为命不是?
秦艽看向那个正驮着闺女,耐心而细致地介绍每一种动物的男人,心里像被什么塞满了一样,酸涩,难受,又庆幸。
“看他对孩子这么有耐心,我和宝生也就放心了,当年那件事,我也怕对他留下心理阴影。”
秦艽心里一突,又有她不知道的事?
洪霞见她神情,幽幽叹气,“他没跟你说吧,他的腿,当年在战场上,其实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才误伤的。那个小孩好像是他们军区附近一户农民家的孩子,被敌特收买进入演习重地,连生救他的时候,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不小心走进山里,连生也就送他回家了,谁知在路上被他骗进了猎户设的陷阱,他的腿就是被陷阱里的刀头伤到,陷阱又太深了,他被困了三天两夜,等爬上来的时候,腿就彻底折了,后来也去大医院看过,医生都摇头,说来晚了。”
秦艽鼻子发酸。
是啊,被困那么长时间,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治好,自己这几年每天晚上帮他理疗,又加上小针刀纾解,也只是能让他恢复正常功能,减少受限而已,骨头是实打实伤了的。
秦艽不敢想象,被困的那三天两夜里,他该是多么的绝望,又是什么让他坚持着熬出去的。
“那小间谍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咱们龙国的土地生他养他那么多年,他居然被人家几个鸡蛋就收买了,还专挑咱们的解放军欺负,他把连生骗过去,其实就是想……想……”让他死。
洪霞一个文化人都气得骂脏话了,她教过那么多孩子,有调皮的,有爱打闹的,有熊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坏的。成年人,通常都会对小孩没什么防备,更何况还是当地农民的孩子,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可以那么坏。
难怪那天火车上他会说“有的小孩是魔鬼”,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秦艽赶紧问,“那后来呢?”
“后来,连生爬出来后,孩子被抓了,才发现他们村里这样被收买的小孩不少,但其他人都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只有这个坏胚,还真让他把军区内部地形图给画出来了,再加上连生指认,他自然是进去了,因为这次立功,军区领导还说要升他的职,但他却申请转业了,我还奇怪呢。”
其他人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再往上走走,就连赵青松当初都觉得贺连生错过了翻身的机会,可只有秦艽知道,他这是失望了吧。
对国家未来的“花朵”失望,子弟兵在前面冲锋陷阵流血流汗,这些孩子却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去做坏事,甚至小小年纪就敢杀人。
诚然,这有当地落后,教育缺失的因素在,但那个时候的他,也钻进了牛角尖,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离开了军营,去海城当一名普通的技术员。
此刻的秦艽,真想抱抱他,视线在人群中找到他,此时他正托着豆豆,挨个介绍笼子里的动物。似乎是感应到妻子的目光,他回过头来,冲她安抚的点点头,又继续跟豆豆说话。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秦艽就是眼圈泛红。
豆豆记性好,爸爸介绍过的动物她一遍就能记住,不像哥哥,走一段忽然想不起前面那个动物叫什么了,有时候还会再问一遍,她就会机灵的抢答,小嘴叭叭特能说。
但她也真是个好奇宝宝,见到啥都要问“这是什么”,逛到最后,小虎哥哥都被她问得耐不住了,但二叔的耐心却还是那么好。
“二叔真厉害,就没他不知道的。”
“二叔对妹妹真好。”
秦艽好笑,摸摸他头顶的旋儿,“你爸爸也好,你看他一路帮咱们拎东西,多累啊。”
贺宝生就是典型的人好话不多类型,帮俩孩子拎着外套和水壶以及装满各种吃食的书包,一声不吭的走在最后,护着所有人。
下午五点多从动物园出来,六人直奔公婆家。
他们自从北大荒回来后,医院也重新给他们分配了宿舍,哪怕跟大儿子家离不远,他们也不去跟前凑。
秦艽本来出门前是带了钱的,打算上婆家的时候买点菜和营养品,但今天知道了贺连生小时候的遭遇,她买菜?屁都不想给他们吃!
要不是看在他们还给豆豆寄过几件衣服和小包被的份上,秦艽今天压根都不想来这一趟。
老两口住在三楼,秦艽走在最后,豆豆被爸爸和哥哥一边牵着一只小手,蹦跶着,像个小兔子似的来到门口。
敲了好几下,门才从里面打开,一张白皙、细腻、光泽的中年美男子脸露出来。
秦艽以前觉得老贺头是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美男子,现在看见贺荣才发现,他爹更美!
真的就是那种翩翩公子,陌上人如玉的感觉,即使在农村待了这么多年,脸上依然一块晒斑,一丝皱纹都没有……难怪,安淑珍当年会为了他未婚先孕,又会为了留住他而生孩子。
这样的美男子,别说女人没抵抗力,就是男人也不一定能幸免,秦艽这个内心已经先入为主厌恶他的人,还是被惊艳了一把。
“你是……”贺荣看着眼前这个高高瘦瘦,脸色不太好的年轻人,似乎是从遥远的记忆里掘地三尺,终于想起来,“哎呀老二,你都这么大了!”
秦艽也不勉强贺连生,自己非常平淡地喊了声“爸”,又教仰着脑袋的豆豆喊爷爷。
豆豆看了看不张嘴的爸爸,又看看“爷爷”,小脑袋一转,专心看墙上小孩乱七八糟的涂鸦。
秦艽心里好笑,这才叫父女连心。
“诶诶,来了,都结婚有孩子了。”贺荣讪讪的笑,赶紧向楼下喊安淑珍,全程没问他们吃饭没,饿不饿,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当然,就连大儿子贺宝生一家三口,也是同样的待遇。洪霞也是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叫声爸就坐着一句话不说,小虎平时多好动的孩子啊,此时也规规矩矩坐着,不敢东张西望。
气氛太过沉闷,贺荣主动跟唯一一个成年人生面孔秦艽说气话来,问她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估计是在农场寂寞久了,也没几个人跟他聊天,难得遇上一个这么“开朗健谈”的儿媳妇,压根不懂看个眉高眼低,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艺术造诣。
是的,他现在仍然以新龙国第一批大提琴家自称,从手型、指法、连弓分弓和音阶,谈到大卫波泊尔,谈到《杰奎琳之泪》,最后再感慨一句,大提琴就是他这忧郁、哀伤的生命的真实写照。
秦艽都快吐出来了,其他人亦是如此。
没一会儿,终于熬到婆婆安淑珍回来。
安淑珍的个子在女同志里是很高的,清瘦极了,两颊凹陷,嘴角下垂,法令纹很深,双眼大而无神,且很明显两颗眼珠子高凸,仿佛随时都会暴怒……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个美女,只不过没有贺荣那种雌雄莫辨的惊艳。
她深深地看了贺连生一眼,“来了?”
“母亲。”
然后,她也不再看贺连生,仿佛他只是个符号,反而朝秦艽伸出手,“你好,我是安淑珍,是贺连生的母亲。”
即使语气很平淡,秦艽也有种她一言不合就会暴怒的错觉。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看面相其实也能看出病来。
安淑珍双眼暴凸,鼻根发青,双颊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焦起皮,以秦艽的经验,这是一个郁郁寡欢却又性格暴怒的人,一言不合就会歇斯底里那种。
秦艽没想到,自己跟婆婆的第一次见面居然这么正式,这么机械。
她仿佛不是个母亲,只是一台运转正常的机器,倒是看见豆豆,脸上难得笑了笑,想伸手摸摸豆豆那肉嘟嘟的脸颊,又怕手上的老茧弄疼她。
“豆豆乖,这是奶奶,叫奶奶。”
“奶奶。”这次她叫了,而且叫得十分清楚。
安淑珍再次笑了笑,“好,真好。”
剩下的时间,就是大眼瞪小眼,为人父母的没有关心儿子长途跋涉有没有吃饭,肚子饿不饿,为人子的,也不喊父亲母亲,不问他们这几年过得怎样。
最后,还是小虎实在忍不住,揉着肚子叫饿,安淑珍这才想起来要去做饭,秦艽和洪霞赶紧起身,说他们回家吃吧,就不打扰两老清净了。
安淑珍也没挽留,最后送到门口,然后趁大家没注意的时候,给秦艽手里塞了一个小手帕包,“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连生,以后你们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说完也不等秦艽反应,她就折回去了,因为人多,秦艽也不好当众打开,一直回到春华胡同,她才悄悄拉着老贺,把手帕包打开。
里面,竟然是一枚戒指。
戒指圈是金色的,即使经过多年依然有一层耀眼的金光,显然成色非常好,上面镶嵌着一颗小指甲盖大的祖母绿宝石,十分漂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秦艽颇为震惊,她没想到婆婆会给她这么好的东西,其实他们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工作虽然恢复了,但这么多年的工资一直没个说法,大概率是没办法全给补发的,至于贺荣,早在去北大荒前就被开除了,没一毛钱工资,全靠婆婆养着。她刚才去厨房看过一眼,里头只有两三斤粗粮,油壶里也没多少油了。
这个戒指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她要是拿去信托商店或者黑市,至少能卖好几千块钱呢!
老贺的眼睛,在看见戒指时闪了闪,沉默半晌后,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见他长长的叹口气,“给你就拿着吧。”
他没记错的话,母亲这枚戒指,是她刚嫁进贺家时,祖母给的,那时候贺家已经败落了,这枚戒指算是最值钱的传家宝。因为有了这枚戒指,母亲以为自己得到贺家上上下下的认可,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孝顺公婆,服侍贺荣,抚养子女,她就能收获美满婚姻,后来哪怕是两口子吵得最凶的时候,贺荣逼她交出戒指,她也没交。
再后来,贺荣被开除,以一家老小没钱吃饭为由逼迫母亲,母亲也没拿出来。
大概,这是她对这段婚姻最后的守护吧。
秦艽听了,也是半晌说不出话,诚然,婆婆不是个好母亲,但她现在把最值钱的,自己曾经最在意的,象征她爱情和尊严的东西给了贺连生,其实也是一种赎罪。
“算了,给了咱就收着吧,以后给豆豆。”
“好。”
她知道直接给贺连生,贺连生肯定不会要,所以曲线救国给了秦艽,秦艽以后肯定会留给豆豆,这是毋庸置疑的。
“明天,我再过去一趟。”就在秦艽以为身边的人已经睡着时,他忽然又说。
“好,给她奶奶买点米面粮油,我看厨房里没多少了。”他们这次来带着不少全国通用的粮票油票,买东西就是花点钱而已。
“对了,明天一早我要出去一趟,你买东西不方便的话豆豆就我带着出去,咱们中午可能就在外面吃了。”
明天,秦艽要去见一位很重要的人。
第45章 释怀
第二天一大早, 洪霞两口子上班,小虎放暑假在家玩儿,秦艽小两口起来的时候, 洪霞已经做好他们的早饭, 放在灶台上,还温着,都不用热。
这两天秦艽他们在,大嫂家的伙食都很好,小虎喜欢得不得了,秦艽看出来了,今天的早饭是难得的白米粥,熬得稠稠的,加一碟子小咸菜, 看着小虎和豆豆吃得呼啦呼啦的,秦艽心念一动。
又给老贺手里塞了二十块钱,“帮嫂子他们也买点肉。”
老贺点点头, 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爸爸去哪里?”豆豆捧着脸蛋大的小碗, 很是好奇地问。
“去买点东西。”
豆豆是个很理智很懂事的孩子, 从来不撵路,闻言也只是乖乖的“哦”一声,“爸爸买鞋鞋。”
老父亲下意识看向她的脚, 那里穿着一双粉白色塑料凉鞋呀,怕她小jio jio 着凉,还穿着白色的纯棉袜,她难道要新鞋子?
“给哥哥。”
两个大人看向小虎, 这才发现他穿着一双大脚趾都露出来的破布鞋, 而且鞋子小了很多, 整个脚后跟都露在外面。
“好,你跟妈妈出门要听话。”
“豆豆听话话。”她拍着自己小肚子保证。
“我不要新鞋,二叔你别买,我有鞋子穿的。”小虎有点脸红,他没想到妹妹居然发现他穿旧鞋子了,不过在大杂院一点不稀奇,因为大家都是这么穿,他还算好的,他是独生子,每年都能有两双新鞋穿,大院里其他兄弟姐妹多的孩子,就只能捡着哥哥姐姐穿过的穿,长这么大没穿过新鞋子的都有。
秦艽迅速吃好早饭,把锅碗瓢盆洗刷干净,交代小虎在家别跑远,因为平时他们没来,他寒暑假和周末也都是在大院里玩耍,所以秦艽就不打算带他出门了。
一个人带俩孩子,万一一不留神看丢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豆豆还小,兜在自己胸前就行。
她拎上几斤石兰买的特产旱烟丝和大枣,出门坐上公共汽车,先到什刹海附近,又转一趟车,这才到达京市中医院门口。
京市中医院门前,正人来人往,这个点挂号大厅人挤人。秦艽也没去跟前挤,而是绕到住院楼后,顺着后门来到背后的家属区,这里是医院职工家属区,里头全是新建的五层高筒子楼,门口还有门卫。
保安见她穿着不错,还带着孩子,虽然眼生但还是放她进去了,秦艽记得,何老以前说过,他住在一进门右手第一栋的三楼,这几栋比较矮,单户面积也大一些,是两室的“大”房子,其它则全是小户型,每户也就二三十个平方。
三楼有四户人家,秦艽不确定何老是哪一家,刚抬手准备依次敲门,最左边的门就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你找谁?”
秦艽清了清嗓子,“我找何老。”
“何院长?”女人上下打量她,感觉眼生,但看她还比较从容,胸前的孩子也干干净净的,于是多嘴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在石兰省收的徒弟。”
女人“哦”一声,“那你等一下,何老夜里去参加临时会诊,应该快回来了。”
“好嘞,谢谢您。”
女人走了,秦艽就把豆豆放下地,自己兜着还是挺累的,毕竟这是个实心的崽崽。
豆豆下地,好奇地打量周围环境,秦艽也没束缚她,只要她不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就行,她现在的心情,说不紧张是假的。
隔了几十年,她终于就要见到自己师父,何老了。
是的,她今天就是特意来见何老的,上辈子何老曾去找过自己,这一次,她赶在他出门前写了封信给何老,就是不忍心他这么大年纪还要辛苦奔波,信里说等她在冷河镇安顿下来就会来看望他老人家,谁知刚安顿下来就怀孕,开荒,生孩子,找中药种苗,搞种植,等能抽出时间,已经是三年后了。
中途他们也保持着通信,秦艽这次来没来得及说呢,算是惊喜。
“妈妈,老爷爷哦,很老很老的爷爷哦。”豆豆忽然抱着妈妈大腿,躲起来了。
秦艽一回头,就见楼梯口上来一位头发胡子全白的老人,穿着朴素,满面红光,秦艽嘴唇蠕动,哽咽着叫了一声“师父”。
何老虽然气色看起来不错,但听力和眼力都不太好了,毕竟都八十多快九十的老人家了,好像是隐隐听见小徒弟的声音,“三丫头?”
这声三丫头,彻底让秦艽泪崩。
在五里屯的那几年里,大家都叫她来娣,只有何老,一直是“三丫头”“三丫头”的叫,那是一种长者对小辈发自内心的疼爱和宠溺。
她没有父亲,整个秦家没有一个男性长辈,村里能接触到的男性,大多不怀好意,她从小就知道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可何老的出现,让她知道,其实人可以被别人保护着。
小时候的她,就是那个幸运儿。
很幸运,能在少女时期遇到这么一位老爷爷。
“真是你啊秦丫头,怎么就长这么高了?这是……”何老看向秦艽身后脑袋一探一探的小豆豆。
“师父,是我,秦来娣,现在我改名了,叫秦艽,这是我闺女,豆豆。”
豆豆见老爷爷笑呵呵的和蔼可亲,这才走出来,糯糯的叫了声:“老爷爷~”
何老立马哈哈大笑,拍拍秦艽的肩膀,又摸摸豆豆的小脑袋,这场景就跟当年秦桂花带着她去找自己学艺时候一模一样啊。
“你从小是个胆子大的,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你闺女也跟你一样,不仅长得像,这脾气也像。”
这不,豆豆已经牵着老爷爷的手,让他小心点,慢慢走啦。
在豆豆心目中,老爷爷老奶奶走路就是要慢慢的,很小心才行哟。
进了屋,秦艽把提来的东西放进厨房,见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切物品摆放井井有条,知道这是师父一贯的生活习惯。
“随便坐吧,有个保姆,但这几天老家有事回去了,我老头子一个人生活,东西就这样,看看就行。”
何老是秦艽见过最称得上两袖清风的人,别看他出身医学世家,小有田产,但他积德行善,年轻时候国家战乱,民不聊生,他把祖产捐给了抗日力量,还免费给穷苦百姓送药,所以手上没积下多少钱,后来新社会了,工资也不算高,只够他吃饭。
是的,何老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尤其是一口吃的,他就喜欢吃肉和各种稀罕东西,曾经在五里屯牛棚的时候,他为了吃上一顿最新鲜的野生蘑菇,还把一块手表送给村里小孩呢。
那大概是他唯一的值钱物件了。
师徒二人分别五年再次见面,叙了好久的旧。当年自从被小汽车接走后,何老也没立即来到京市,他先经过了半个月的审核才来到秘密住所帮大领导看病,当然,也不止他一个医生,当时中医西医都各有三个。
后来就一直跟着大领导在山上疗养,通信不便,直到两年前他才回到京市,现在已经确定他就是大领导身边的保健医生之一。
“除了日常保健任务,平时也会出诊,参加一些急会诊,像昨晚那样。”
秦艽点点头,何老这样的技术人才,可以说是无法复刻的,不久的将来,将会受到更高的重视和待遇,所以物质生活肯定是不愁的。再加上他本人爱好书法、打太极和美食,精神世界十分丰富,自己这个远隔千里的徒弟,好像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你啊,要真想孝敬我,就把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认识中医,理解中医,受益于中医。”
秦艽眼眶微酸,“我一定会的。”
师徒俩聊了一会儿,何老打了个电话,很快他的助手就送来三份饭菜,他洗洗手,捋了捋袖子,“我昨晚临时被叫去急会诊,肚子饿得慌,你们就陪我随便吃点。”
豆豆看了看妈妈,见妈妈点头,这才跟着吃。
小孩嘛,饿得快。
可当打开饭盒的时候,秦艽还是震惊了——巴掌长的油焖大虾叫随便吃点?
豆豆自打出生还没吃过虾,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叫啥,反正闻着挺香的,就看向妈妈求助。
秦艽一面帮她剥虾,一面跟何老聊天。何老自己吃得很利索,抬手制止了秦艽的帮忙,“吃你的吧。”
这么大的虾在后世都不多,更何况是现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不知道是激素和添加剂少的缘故还是怎么的,秦艽觉得虾肉特别嫩,特别甜,有股子鲜味儿,豆豆才吃一口就被香迷糊了,大眼睛眯啊眯的,连咀嚼速度都快了很多。
秦艽一面帮她剔虾线,一面跟何老聊天,说她这几年在冷河镇的经历,尤其是自己遇到的几个有意思的病例,龙娇娇和张月红。
何老听得连连点头,也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见解,让秦艽受益匪浅。
吃过饭后,何老需要休息,秦艽也不好再打扰,只能带着豆豆离开,这一别,又不知道是多少年。
“去吧,山长水远,总有再见的一天,今天我看见你的成长,很欣慰,你要记住,要一直做一名好中医。”
“是,徒儿记住了。”
何老给豆豆塞了个红包,挥挥手,自己回房睡觉了。
直到离开何老住所,秦艽的心情也没缓过来,倒也没心思看给了豆豆什么,只是帮她装自己兜里。等回到春华胡同打开一看,才发现何老居然给了一根盘成圆形的金丝。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根金针,极细,极软,能各种角度弯折的足有一米多长的金针!
秦艽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在何老头上见过这个东西,后来因为有人举报说他私藏封资修的东西,村里民兵队去牛棚里搜查,又在他身上搜查半天,愣是一个钢镚都没找到。
她以为这个东西要么被谁顺手牵羊拿走了,要么是掉地上找不着了,事后还替师父心疼了好久,做梦都在找东西,没想到现在居然被他拿出来送人!
还是送给豆豆!
其实豆豆用不上这个东西,他金针真正要送的,是秦艽。
师父希望她能一辈子做个好中医,发扬光大中医,把金针给她,就是把毕生衣钵传给她。
秦艽紧了紧拳头,暗暗发誓,这一次,她定不会让师父老人家失望。
下午,送东西的贺连生回来,带回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安淑珍主动向贺荣提出离婚了。
秦艽看着他明显比昨天舒展的眉头,心里忽然就豁然开朗。
是啊,安淑珍纵然有不对的地方,纵然不是个好母亲,但在这一天,她终于迈出了早在三十年前就该迈出的一步,她终于不再是贺荣的妻子,而是她安淑珍自己了。
“那婆婆有没有什么打算?”
“她想先干两年,然后等退休,回老家种种地,养养鱼。”
安淑珍不是京城姑娘,她老家是冀北省的,那边还有不少亲戚,自己兄弟姐妹也在那边,这么多年一直没少接济她。
秦艽想了想,点点头,“到时候咱们按期给她打点生活费,怎么样?”
老贺摇头,“她说不需要。”
以安淑珍的自尊心,这么多年愧对儿子,她又怎么会要儿子来赡养?
至于贺荣,他一直想出国找他的白月光,等改革开放后他就能出去了,前提是他有钱的话。
不过,这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第二天一大早,告别了大哥大嫂一家,秦艽一家三口就登上了前往石兰省的火车。
一路辛劳自不必说,这趟出行一家三口都有各自的收获,而收获最大的,秦艽觉得还是贺连生。
因为,这一趟见了他的父母,他的母亲真切地为曾经的伤害对他道歉,也迈出了勇敢的一步,萦绕他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不安与恐惧,都消失了。
秦艽发现,这一路上,他笑的比前面几年都多。
豆豆蹲着玩玩具,不小心挣出个屁,他笑。
豆豆吃饭的时候,嘴角沾了一粒米,他笑。
秦艽睡觉只是打了几分钟小呼噜,他笑。
下车时候,秦艽把豆豆的小袜子忘在车上,他笑。
秦艽:“?”这个人的笑点这么奇怪的吗?
更诡异的是,秦艽中途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居然听见这男人抱着闺女,亲了一口,叫出一声“豆宝”!
“你叫什么?”
“没什么。”
“你叫豆宝,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
“爸爸叫我豆宝哟!”小姑娘双手叉腰。
贺连生:“……”
下了火车一路奔波回冷河镇,却意外地看见家里没人,连小兔子也不知所踪。
秦艽纳闷,看见张月红,还奇怪,“月红姐,你看见我奶奶没?”
张月红也是奇怪,“我也正找她和我妈呢,这俩人跑哪儿去啦?”
“来了来了,在这儿!”不远处,两个老太太挎着红柳筐子,跑得气喘吁吁。
“了不得,出大事啦!”
“刘宝珠要跟赵青松离婚啦!”两位大娘的眼睛里,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这可是整个412厂建厂以来第一个闹离婚的!
还是在这个年代, 没多少人离婚的年代,可想这个消息对大家的冲击有多大,就连秦艽都听愣了。
张大妈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给大家科普事情经过:刘宝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嘛, 结婚四年了, 她自己检查了几次都没问题,她就寻思让赵青松也去检查一下。赵青松一开始不乐意,觉得大男人查那个有失面子,但也耐不住她闹,后来还是去了,但要求是不能让她跟着,说她跟着他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