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汤欢满脸促狭:“年龄几何?家住哪里?本地户口么?什么工作?”
林循老实道:“家住我楼下,年龄应该八十多吧,是本地户口。”
汤欢“嘶”了一声,上下打量她:“没看出来啊林老板,你口味还挺重,老头……爱洗澡么?”
林循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是个老太太,最近总邀请我去她家里吃饭……手艺真是太好了,不开饭店可惜了。”
真要说滋养,大概是小炒肉、蒸鸡翅、水煮鱼滋养了她吧。
汤欢看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眉头皱得死紧,嫌弃道:“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努力赚钱是要干嘛,既不买奢侈品,又不玩男人,连顿像样的饭都懒得吃。真是世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我也蛮好奇,”林循眨了眨眼,反问她,“你每天起早贪黑工作,跟个周扒皮一样虐待自己,就是为了赚钱……玩男人?”
“……”
等到和睿丽约的第二次试音,林循总算见到了远山本人。
不出意料的,这次他又迟到了半个小时。
录音室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林循从一堆剧本里抬眼看过去——玻璃门后站着个人,看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上下,个子挺高、长相斯文秀气,穿着打扮也很时尚,鼻梁上还架着副金丝边眼镜。
林循在网上见过他照片,由于样貌俊秀,又有好听的嗓子加成,他微博粉丝八成是女孩儿。
确认是本人后,林循拎着包站起身,平静地冲他摆了摆手:“远山老师么,我是林循,‘一只夜莺’工作室的。”
她态度不算热情,但也给足他面子,没提上次的事。
只是正常人三番两次迟到,不说抱歉,也该面有惭色吧?
远山却只是脸色寻常地朝她点点头,视线触及她乌黑长发和白皙面容,突兀地多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冷淡中带着点耐人寻味的了然。
几秒钟后,他连招呼都懒得打,转身径直往预约好的录音间走去——这次的录音棚是睿丽那边预约的。
据说是他用惯的棚子。
天赋出众的人多少都有点脾气,各行各业都一样。
林循懒得和他计较,拿上剧本慢悠悠跟进去。
比起私人性格,她更看重的是业务能力。
进了录音房,她把今天试音用的剧本给远山,简短交代了他试音的内容后,走进隔壁控制室。
控制室里,录音师正戴着监听耳机调音。
林循在旁边坐下,戴上另外一副,隔着玻璃用对讲话筒说:“之前我发过去的剧本,你应该已经提前看过了吧?”
无论新人cv还是成名已久的配音演员,进棚子前读剧本是基本素养。
远山没吭声,坐在椅子上,把电容话筒调低,懒懒散散翻开了剧本。
林循继续说:“麻烦翻到第三页第二段。这里是全剧最高潮的情节,我单独拎出来了,你找找感觉。”
他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手指草草地翻了几页剧本后,才翻到她说的第二页。
没看几秒钟,远山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她:“能开始了么,我一会儿还有别的工作,赶时间。”
林循没说话,抬腕看了眼手表。
五点四十。
他迟到三十几分钟,到录音棚拢共不过五六分钟。
林循下意识抠了抠左手手背上那只夜莺纹身,语气却平淡如水,不见丝毫火气。
“行,开始吧。能不能赶上下一场,就看远山老师的实力了。”
她话音落下,对方却完全没有被她挑衅到,依旧吊儿郎当翻弄着剧本。
半分钟后,他清清嗓子,开始照着剧本念词。
“……只奈何你我缘分不够,前后三世,你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过,于你而言,或许还是道心和这苍生最重要吧?”
林循听着监听耳机中的干音,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确实很优秀。
不同于沈郁那般天生悦耳的嗓音,远山平常讲话时的声音其实没有那么出色,但配起音来发声方式技巧十足,几个腔体运用得当,既有穿透力又不油腻。
更难得的是,他对于情感的细微变化拿捏的也非常好,一句话说完,那种破碎感和失望呼之欲出。
只是……
林循冷着脸打断了他:“您这么多天没看过剧本么?这是女主苍越的词,男主叫‘玉清子’。”
没看过剧本也就罢了,连自己配的是哪个角色都不知道。
未免有点太糊弄事儿了。
远山闻言眉心挑了挑,很快又压下眼皮,草草翻了几下剧本。
“什么破名字,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浪费老子感情。”
林循听他这满不耐烦的语气,舌尖忍不住顶了顶牙缘。
一旁的录音师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手指胡乱地在调音台上虚摁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半晌后,林循阂上剧本,俯身过去轻声同录音师说:“老师,麻烦您先出去一下,我和演员沟通几分钟。”
录音师如获大赦,摘下耳机就往外走,还贴心地给他们带好门。
“说说吧,”林循把对讲话筒拉过来,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看我不爽?私事还是公事?能解决就今天解决。”
哪怕她对人际关系再不敏锐,也能感觉出来远山对她的敌意。
上次程孟说过后,林循也上网查了,远山这人顶多脾气有些清高,在业界口碑还是很好的。
那就是对她本人或者“一只夜莺”有意见了。
远山听她这般开门见山,视线平淡地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却完全没有想要跟她沟通的意思,连眼神交流都欠奉。
他站起身,无所谓地把剧本扔在一边,眼皮都没抬就往外走。
“既然不想录了,我一会儿还有活,就不奉陪了。这年头钱难挣,屎也难吃。林老板,你长得是很漂亮,但光靠一张脸就想走捷径,我劝你还是趁早改行吧,广播剧不是给你这种人做的。”
他说完,潇洒地甩门离去,剩林循坐在控制室里鞭长莫及,莫名其妙遭了一通抢白,连怼回去都没时间。
安静好半晌后,林老板骂了句脏话,冷着脸压着满腹火气收拾完控制台上摊着的剧本。
接着,她又去录音房里把被远山扔在旁边的那几张纸捡起来归拢好——上面都是她熬夜做的笔记。
等规整好东西,火才算消得差不多。
林循走出录音棚,边走路边垂眸沉思着。
合作是不可能继续合作的。
罅隙已然存在,这样恶劣的态度不及时叫停,后续录制出的幺蛾子只会更多。
她不知道远山这人有什么毛病,但却直觉这背后定然有些她不知道的龃龉。
思及睿丽如此“良心”的报价,林循从包里翻出手机,给周洲打了个电话。
她自己则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路过泡面货架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去拿,又立马停手。
这段时间晚饭都在姜奶奶家吃,家里泡面的消耗速度都变慢了,还有好几箱没吃完。
等走进公寓单元门,周洲的电话恰好回过来。
林循把购物袋暂时搁在单元门口,腾出手,走到旁边的绿化道边,摁下接听。
电话那头,周洲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像挤不出的牙膏。
林循耐着性子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周洲:“呃……那个,我给远山打了个电话,他直接给我挂了。老大,你是不是跟人干架了?……他伤得厉害吗?”
老大刚创业那会儿的“光辉事迹”,他可是听汤欢姐说过不少。
“……”,林循被他那诚惶诚恐的语气气笑了,干巴巴道,“让你失望了,我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
她倒是想,谁让他放完狠话跑得那么快。
“那就好,”周洲显然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结巴起来,“那你保证,我说完你也不会去找人干架。”
林循失去了耐心:“快、放。”
“我后来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才接。我听那意思,好像是睿丽有声部门的某位高层直接命令他接咱们的邀请的,不仅压低了他的报价,还勒令他下个季度把其他更有名气的剧推掉,专心给我们配音。远山还说……”
周洲停下,咽了下唾沫。
林循不痛不痒地催他:“继续。”
周洲加快语速:“他说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他也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你又何必做出光明坦荡的样子,既要当……咳咳……还要立牌坊呢?”
“……”
林循听出他有自动哔音的嫌疑,但此时关注点却全然不在此。
“睿丽高层?谁?”
周洲也是一头雾水,听远山的意思,应该是怀疑老大凭借美色勾搭上睿丽高层,给他施压。
但整个沟通和邀请的过程都是他一手经办的,老大连睿丽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林循沉默了片刻,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人选的事我再想办法。”
她掐了通话,想了想,又给汤欢打过去,直截了当地问她:“你知道睿丽的有声部门是谁在管么?”
汤欢听出她语气中的严肃,回忆了会儿道:“睿丽是宁氏集团的子公司,现在有声部门应该是宁氏旁支的小宁总在管。”
“宁氏?哪个宁氏?”
“就昼山宁氏啊,前两年被沈氏收购的那个宁氏,做酒厂发家的。”
林循愣了下,无语地问:“你说的那个小宁总,不会叫宁琅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很年轻,年纪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大……怎么,你们认识?”
“……”
好半天沉默后。
林循“嗯”了声,补充道:“高中同学。”
她没再多说,挂了电话,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拎上东西往单元门内走去。
刚进大门,她登时停下脚步——昏暗的楼梯口台阶上坐着个人,黑衣黑裤,条顺腿长,坐着也能窥出身量很高,那楼梯反而被衬得窄小了。
他膝盖上摊着个纯黑色笔记本电脑。
楼道里夕阳剩半点残影,冷风窜行。
屏幕的幽冷灯光照亮他半边侧脸,另外半边隐于沉沉暮色。
整张脸略窄,搭上优越至极的眉骨鼻梁、薄唇与下颚,漂亮到恍惚有妖气。
须臾,沈郁阂上笔记本电脑,语气懒而淡:“……不是故意要听你打电话,我没带钥匙。”
林循挑了挑眉,也就是说,虽然不是故意要听,但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只是高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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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都听到了?隔着好几米远,连电话那头的声音也能听到么?”
不仅能听声辨位,还有顺风耳?
这么神奇的么?
“……”
她话语中的惊奇太明显,像是将他当作某种进化后的生物。
半晌后,沈郁没好气道:“我又没有超能力,只是靠声音确定方位的能力比寻常人强而已。而且,我也没有刻意打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事实上,他只听到了最后两句。
含有耳朵没法过滤的词汇。
林循耸耸肩,表示好吧。
又突然意识到对方并看不见她的肢体语言。
她转而问道:“姜奶奶呢,没在家么?”
这段时间她总去他们家蹭饭,同桌吃饭、一个厨房备菜,偶尔还会合作修理点家具。
一来二往,和沈郁之间的关系倒是比高中时候还要熟悉了。
对话中也少了暌违多年的陌生和疏离。
“嗯,不在家,约她的几个老姐妹出去打麻将了,没两三个小时回不来。”
“……”
老太太精神还真好。
“那你……没吃晚饭?”
林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穿着倒是很精神,一身黑色休闲套装、休闲鞋,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也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沈郁语气平平:“没,她走的时候给我留好了饭菜……但我现在进不去。”
林循抬手看看腕表。
已经快七点了。
刚才或许是被气饱了,现在冷静下来,她也觉得有点饿。
林循其实很不习惯在家里招待客人。
但吃了老太太这么多顿饭,帮她照顾一下外孙,也是应该的。
又是老同学。
林循于是淡声邀请:“那去我家吃点?呃……不过只有泡面。”
说不定,以这位大少爷的挑剔程度,或许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想吃这些。
没想到沈郁并没拒绝。
浓密的睫毛轻眨,略淡的瞳孔没任何光彩,偏了偏头:“方便么?”
林循认真想了想。
她家里唯一不方便招待客人的,只有客厅地毯上扔着的几件没拆封的内衣裤。
但鉴于沈郁眼睛看不见,连这点不方便也消失殆尽。
“嗯,没什么不方便的,上来吧。”
她说完,率先拎着东西往上走。
走了几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实在是沈郁平时的言行举止太过正常,总让她忘记他是个残疾人。
林循回头看去。
他对这栋楼一楼以上的地方大概并不熟悉,此刻显然没有平时那般从容。
一只手揣着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谨慎又缓慢地在身侧挥了挥,摸到楼梯扶手的刹那,指尖稍离,眉头不愉快地往下压,唇线也抿得直。
林循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楼梯扶手。
老旧的铁质栏杆上覆盖着满满一层灰。
几十年的老小区,物业压根不存在,楼梯扶手向来没人擦,日积月累下,那灰尘起码有半公分厚。
更别说有几处还有明显的锈迹和尖锐裸露的螺丝头,划破皮肤甚至会得破伤风。
林循想了会儿,晃了晃手上拎着的购物袋。
塑料袋发出细窣的摩擦声。
“要不你帮我拎这个?我正好空出一只手扶你。”
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施舍和同情意味,只是最简单直白的分工合作。
沈郁没说话,半晌后抿着唇松开扶着栏杆的左手,伸到她面前。
这便是同意她的安排了。
林循把塑料袋的两个提耳合拢在一起,挂在他手掌上,提醒道:“有点重啊。”
沈郁却像是没听到般,收拢五指,干脆利落把袋子拎过来。
林循这才意识到她的提醒很多余,沉甸甸的日用品到他手里,简直像个轻飘飘的空袋子。
她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随即往下走了两步,转身站到他斜后方。
然后轻轻抬手,很不熟练地扶在他右手小臂的位置。
手指接触的地方,体温比她指尖要高。
隔着微微卷起的袖口,林循能直观地感受到男性紧实而热烫的肌肉线条。
看来这几年没少锻炼身体。
……还挺身残志坚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薄荷叶和草木气息,清新又好闻。
林循记得上学那会儿,沈郁身上的味道就很清新干净,穿着发型也讲究得体。
和一到夏天就满身酸臭汗味的男生们截然不同。
毕竟是程孟口中打个球都要换三套球衣的、骚得没边的大少爷。
没工夫回忆太多,林循手指稍稍施力引导着他。
“你先抬脚,小心台阶……”
沈郁闻言没吭声,唇角僵直。
他双眸垂着,尽管毫无作用,也似乎倔强地想要“看”清楚眼前未知的台阶。
林循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也跟着绷紧。
她阂上嘴唇,没再催促。
好一会儿后,沈郁抬起左脚。
动作很犹豫,试探又警惕,完全不似寻常在家时的行云流水。
总算成功走了两步后,鞋尖不慎磕到上层台阶,重心一个不稳,身子被带着往前倾。
林循眉心一跳,“哎”了一声,双手并用揽住他胳膊。
可惜她的体重实在太轻,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直直往前倾,猛地磕在了台阶上。
“……”
林循在后面,摔下去的时候正好拿沈郁当了垫子,所以虽然声势浩大,却反而没有摔疼。
几秒后,她敏捷地站起来,拍了拍满手的灰尘,看了眼正翻转身子坐在楼梯上的沈郁。
他摔得更狠,几乎是脸朝地。
眼睫眉梢都沾了灰,那张漂亮的脸上也蹭满了尘土。
很狼狈。
气氛突然就有些凝滞。
林循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沈郁也没说话。
从头至尾,他都没什么表情。
甚至眉毛都没皱一下。
但林循莫名就能察觉出,他心情还蛮差的。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视力的至关重要——沈郁当初和现在给她的印象,都聪明、倔强,什么事都能尽力学会、做好。
总让她渐渐淡忘视障人士的艰难。
他们感知外界的方式,只能靠双手额头去碰,靠盲杖去触。一离开熟悉的地方,便如鱼失水、寸步难行了。
常人目之所及几十公里,在他们那儿,被压缩到几十公分。
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如同一个硕大漆黑的迷宫,未知、神秘、令人恐惧。
林循不太敢想。
倘若哪天这厄运落在她头上,她会不会疯。
许久的安静后,沈郁率先打破沉默,抬起头偏向她的方向,问道:“……摔哪儿了?”
林循意识到他是在问她,摇摇头:“我没摔到,你呢?”
沈郁闻言轻轻摁了摁右手虎口痛感传来的地方,果不其然,触到了些许温热滑腻的液体。
他摇头:“我也没。”
“那就好。”
林循顿了会儿,深呼吸了下,又去扶他:“要不……你先熟悉一下台阶高度?我们慢慢来。”
沈郁却不愿再尝试。
他伸了伸长腿,诚恳道:“算了,你扶不动我的。”
“三楼,对我来说有点远。”
“……”
林循没法反驳。
说实话,她的确没什么信心,也没经验。
强行充英雄,万一把人摔坏了,都不知道怎么跟姜奶奶交代。
可亲耳听到沈少爷这样直白坦诚地承认“三楼对我来说有点远”,她又觉得恍惚。
他确实变了很多。
十年时间,似乎让他接受了某个事实。
这世界上许多对于寻常人说轻松肆意的事,对他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林循想到这,没再劝,松开手。
沈郁垂着眼,感受到微凉的手指慢慢松开他臂弯。
温度撤离的霎那,像是无声的回应。
他下意识舔舔干燥嘴唇,添了句:“我今天出来得急,没带盲杖。”
说完,又迅速闭嘴,淡淡蹙了眉。
像是不知道自己在画蛇添足点什么。
林循却能听出他这句解释的言下之意。
——如果有盲杖,他不至于这么狼狈。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来了句:“这样啊,那确实是很不方便,你下次记得带上。”
“……嗯。”
接着,楼道里又是一阵惊世骇俗的沉默。
几只蛾子路过,在扶手旁边兜着圈子。
林循按了按眉心,突然很想管程孟借一张安慰人的嘴。
她从小到大脾气性格一贯很硬,装腔作势的威胁也好、色厉内荏的恐吓也罢,她都习以为常。
可就是说不来温软动听的好话,上下嘴唇开了又阂,愣是一句温声软语都没憋出来。
反而沈郁先开口,语气是克制的平静:“你先上去吧,不用麻烦了。”
说着,摸到摔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翻开。
开机声响起,幽蓝光线中。
那俊秀好看的眉眼懒颓平静,绷紧的下颌却似藏有坚硬的壁垒。
“……”
林循木木地站了一会儿。
怎么这会儿反倒脾气这么好。
但凡迁怒她两句,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走人。
楼道里的风吹得脖颈发凉,林循转头看才发现,外头晚霞已经落到了最低处。
入秋了。
这时大门口的灯扑闪了两下,亮起来。
林循回过头,借着那灯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优越眉骨和鼻梁都蹭了灰,额角发端也没能避免。
这么重的一跤,却没蹭破半点皮肉。
她眨了眨眼,转而看向他搁在键盘上不知道在敲着什么的双手。
“行,那你自己先在这儿等会儿。”
林循说完,从地上把那袋日用品拎上,脚步飞快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脚步声毫无滞涩地离开。
一口气到三楼,然后掏钥匙,开门。
单元门静悄悄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万籁俱寂。
几只飞蛾锲而不舍在他脸边嗡嗡绕着。
沈郁伸出手掌,精确地根据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判断出方位,“啪”地拍死了一只。
可等拍完后,又觉得恶心,摊着两只手僵在半空中。
过了许久,他没表情地把手掌摁在台阶上,使劲蹭了蹭。
飞蛾尸体有一半在台阶边缘被碾平,另一半还留在手心,某种温热粘液混着厚厚的灰尘卡在掌纹里。
光那触觉和想象就令人作呕。
楼道里,入秋的晚风在窜行,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安静得很。
他阂上电脑,在原地坐了会儿,忽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年纪了,怎么还敏感上了,真挺不合适的。
这么多年过去,这双手早就触摸过太多污秽。
摔过的跤也比今天狠多了。
这才哪到哪。
片刻后,沈郁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翻到方忖的电话,拨过去。
以备他不时所需,方忖的手机向来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老板,有事?”
“你有我家备用钥匙吧?”
方忖察觉出他语气里的紧绷,愣了下,小心问道:“嗯,有……您钥匙丢了吗?”
其实他更想问,是不是被人抢了。
以他对老板的了解,这种语气,几乎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
沈郁按捺住不耐,语速很快:“麻烦送到晟霖苑来。我忘带钥匙出门了,现在在楼梯口坐着吹冷风,虫子很多。”
他下午去了趟工作室,来回都有司机接送,就没让方忖跟着。
工作室和家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连盲杖都没拿。
方忖闻言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被抢了。
心下又忍不住腹诽……还“坐着吹冷风”、“虫子很多”。
不是,谁害他的吗?
原本这段时间他和另外两个助理一致认为老板脾气变好了,看来都是假象。
方忖刚想接话,对面却突然轻声地“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他赶紧把话咽下去,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
电话那头很安静,忽然传来了“咣当”一声关门声,很轻,像是从别的楼层传来的。
紧接着是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由上至下,愈来愈近。
听起来有点恐怖。
“老板,我——”
方忖下意识地说话,可剩下那半句“——马上就来”还没来得及出口,电话那头突然压低声音来了句:“不用了。”
接着便是“嘟嘟嘟”的忙音。
通话被掐断了。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来人是——
A. 收租的老李头 B.送完外卖的骑手
沈郁:我选C,我媳妇
我:嗯?我要是把笔给你,你是不是能下章就结婚??
感谢在2023-09-19 22:18:58~2023-09-21 22: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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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掐断电话,听着那串脚步声渐渐靠近,最终停在他身侧。
接着是塑料袋“细细簌簌”的鼓动声。
某种布料被从里头翻了出来,还没等他分辨是什么东西,答案便已然公布——一条软塌塌毛茸茸的毯子被盖在他身上。
那手法异常粗暴,几乎兜头罩住他。
沈郁顿了顿,伸手将毯子从头上扯下来,盖在膝盖上,哑了片刻后,淡声问:“……怎么回来了?”
林循没吱声,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医用湿巾和创可贴。
“你可能没发现,”她蹲下来,有些无语他的迟钝,“你手摔破了。”
刚刚大门口的灯突然亮起来,她才看到那伤口在淌血。
一顿不吃不会饿死,但有伤不能不处理。
这楼道常年不见光,潮湿阴冷,谁知道都有些什么病菌。
“……”
沈郁偏了偏头,莫名地没反驳:“哦,是么,没发现。”
说着,还极其配合般摊开了双手,一副任君检视的态度。
林循在他身边坐下,探头看了一眼。
待看到他手心惨不忍睹的“命案现场”后,没忍住皱眉“啧”了一声。
好半天后,她无语道:“你没事打它干嘛?蛾子又不咬人……搞得怪恶心的。”
江南的蚊虫大概是她这辈子都难以与之共存的东西。
尤其是,血肉模糊的这种。
沈郁听出她话里直白的反胃,把摊开的手心合拢,遮住那虫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