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请闭眼—— by钟仅
钟仅  发于:202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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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贯不是个能将就的人。
沈郁想到这,突然意识到。
如果是林循的话,或许真的看不出来。
她不是他从小认识的那些同龄人——住别墅、坐豪车,衣食无忧、奢侈无度,世间再昂贵的东西都觉得稀疏平常。
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些。
“……”
这么多天,在她眼里,他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靠年迈的外婆卖菜养活、还动不动发脾气、养不熟的白眼狼呗?
……他不要面子的吗?
沈郁想到这,抬手摁了摁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林循听到他方才的问话,刚想解释几句,厨房门忽地打开。
老太太健步如飞走出来,一边将两盘菜端到餐桌上,一边冲林循眨眼:“小林,来尝尝这道爆炒海参,这可是好东西,是我一个在默海的侄子寄过来的,不要钱,免费吃。”
她话音刚落,林循还没回答呢,沙发那侧忽然“嗤”了一声。
那语气像冬日屋檐下结的冰棱。
掉下来能戳人俩窟窿的那种。
“侄子?哪个侄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侄子在默海,还给你寄免费的海鲜?这么大方的人,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明明是他花钱买的。
“……”
姜老太回过头,她的好外孙此刻坐在沙发上,长腿曲着,双手支着膝盖,整个人漂亮俊秀,脸却黑得像喜剧角色里的黑脸张飞。
谁又惹他了?
老太太隔着空气剜了沈郁一眼,转而招呼林循吃饭:“别理他,跟个刺猬似的,咱们吃饭。”
林循自然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好意思在老同学面前直面自己的贫穷,也很正常。
她宽容地闭了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少爷的肩膀,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餐桌边,看老太太细心地把菜里的葱姜挑出来。
姜老太戴上老花镜,把一些难啃的尖骨头去掉。
又把饭和菜细细分了,搁在沈郁惯用的餐盘里。
他那餐盘是银白色的,一共有四个格子,还附带一个同色汤碗。
这餐盘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筷子尖触到几乎不会发出声响。
而且盘底很稳很重,随手碰到也不容易打翻。
林循心想,哪天应该管他要个链接。
看起来质量很不错的样子,她有时熬夜审音,困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常常打翻泡面碗。
等老太太分好饭菜,鼻子里“哼”了一声。
沙发上静如雕像的人这才站起来,单手抄进裤兜,脸上没什么情绪地走过来,坐下。
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只有老太太一个劲给林循夹菜。
林循吃不大惯海参。
这东西她之前也就是跟着程孟吃过一两次,那味道和口感实在是难以消受。
她更偏爱卤鸡爪。
姜老太的做法和她奶奶不同,是热汤的那种,更软烂。
虽然少了些许嚼劲,但配上那咸辣口的汤汁,更加下饭。
饭后,老太太打算出门扔垃圾,顺便散个步。
临走前切了几瓣西瓜放桌上,让林循吃完再走。
林循啃着西瓜,瞟了眼还坐在桌边的沈郁。
他今天木讷到连贪吃蛇都没玩。
像是被她的话点中了哑穴。
林循慢吞吞吐出几颗西瓜籽,用纸巾包了扔进垃圾桶。
这才好脾气地回答他饭前的问题——是不是觉得他生活窘迫可怜,才想给他找个活干。
“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我能力有限,总得先顾着自己。业内贵的cv我请不起,要价低的我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恰好你嗓音条件好,我从业这些年也没遇到过比你天赋高的,我想选个最出色的人,你呢也能有份收入,我觉得对我们来说,都是个机会。”
“何况,”她又吐出一颗籽,实话实说,“我压根没觉得你有多可怜。反而高中那会儿,你那么有钱,金尊玉贵、要什么有什么,我偶尔还觉得你可怜。”
“……”
本想着怎么有意无意透露下身份、以洗刷耻辱的沈少爷微怔。
“为什么?”
“不好说,”林循回忆了一下,淡淡地形容,“感觉很难接近,像玩具店里最上层的礼物,华美昂贵、包装精致,但没人买得起。”
“反而是现在,我看着你跟姜奶奶拌嘴,逛超市、剖鱼、洗菜,觉得你更像个人了。”
沈郁顿了片刻后,哂道:“……什么破比喻,矫情。”
林循也知道自己语文很不好,扯了扯嘴角不再吭声。
要不是为了劝他,她也懒得绞尽脑汁说这么多。
过了须臾,沈少爷又不痛不痒地来了句:“你怎么不去找宁琅?我记得他就在睿丽,认识的cv应该不少吧。”
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林循却听出些莫名意味。
她有些好奇,反问道:“其实我昨天就想问了,你跟宁琅有仇么?”
不然为什么每次提到宁琅的时候,语气都那么恶劣。
沈郁哂笑:“没仇,他配跟我有仇?纯粹看不惯罢了。”
“哦。”
林循忽略他语气中的桀骜,点点头,男生之间有些小摩擦也正常。
高中班里看不惯宁琅的人多的是。
她顿了会儿,干脆把宁琅之前的“好心帮忙”轻描淡写说了下。
沈郁听完,没吱声。
脸上亦看不出什么表情。
林循咬完瓜皮上最后一块红色,慢悠悠咽下炸满口腔的香甜汁水,平静道:“这种帮忙我不需要,也偿还不起。坦白讲,倘若你真的在寻语说得上话,还是当初的大少爷,而不是一个小小的义工,那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
她的声音很淡。
裹挟在风里。
暗哑漠然到,像含了口薄荷烟。
沈郁忽地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年过去,他没办法再看到她如今面孔,但此刻脑海中却浮现出十六岁那年,一中旁的坡道上,推着辆三轮车、倔强冷淡、漂亮到张扬的女孩儿。
也记起多年前的夜晚,在那个安静空旷的停车场里。
女孩子软软趴在他背上,一双手执拗地搂着他脖子不肯松开,色厉内荏地逼迫他背诗。
在他机械地背到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时候。
忽然有滚烫的液体浸入他后颈。
耳侧声音比现在还要低哑不成句,卷着浓重醉意,像是马上就会消散。
“……也会有这样一间广厦,分给我么?”
他蓦地停住,听到她声音在发着抖,牙齿也在上下打颤。
“沈郁,从今天开始,我没有爸爸了……”
“我不是公主了,再也没有人送我洋娃娃,给我买书包和蜡笔……也没人会给我造宫殿了……”
“我得靠我自己了……但我有点害怕……”
她从来都没变过。
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大铁门在此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姜老太推门进来,拍掉身上的雨水,咕哝道:“外头下雨了,还好我没走远。”
林循一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半了,她起身告辞:“姜奶奶,我先回家了。”
说着,俯身对沈郁低语:“你好好考虑,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冷酒入喉般的嗓音,连同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糅杂着西瓜汁水的清香,骤然间离近又拉远。
几根柔软冰凉的发丝无意间擦过他耳廓。
沈郁低了头,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伸手抓住那一缕微痒。
却终究没这么做。
林循说完,站起身往外走,迈出两三步后,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嗯”。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怎么办,看来这个穷逼,我是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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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见面,程孟便问她远山和宁琅的事。
等听完林循的解释, 她翻了个白眼, 免不了又骂了宁琅几句,这才问道:“那你怎么办?还得重新再选人吗?”
林循本想告诉她自己打算找沈郁帮忙。
但话到嘴边,想到沈少爷昨天一晚上没联系她,能不能答应还不确定呢,便又收回话头:“嗯, 没事,我再找找吧。”
程孟唉声叹气了一会儿。
这次选角她从头到尾都知道,折腾了这么久,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想想都替林循烦心。
等点的几样菜都上桌,程孟边吃, 边跟林循分享前两天她和陈诺之去看的一部电影。
“《大兴安岭的林中人》,是翻拍砚池大大的同名长篇小说, 韩遂和蒋菡主演的,最近特别火, 你看了吗?”
林循摇了摇头,这部电影评分很高, 她听周洲和汤欢推荐过不止一次。
但一直没时间去看。
程孟羡慕道:“好想管你借一双还没看过《林中人》的眼睛去二刷啊。这剧本超级好的, 砚池大大太会写了。而且, 韩遂也太帅了吧,他歌手出身, 怎么演戏还能演的这么好?”
“关键是, 他的原生台词也太特么酥了吧?又清澈, 又性张力十足。啊啊啊我听完人都要没了,一整个心跳加速,腿软,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疯狂尖叫,恨不得变成他的话筒啊谁懂!”
林循也知道韩遂,他之前参加过一个配音节目,是当时的飞行嘉宾,声音台词确实很不错。
虽然不能和专业cv媲美,但在非科班出身的青年演员里,也算相当够格的了。
不过,听程孟那高亢兴奋的语调,林循忍不住咋舌道:“好听是好听,但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还心跳加速、腿软、被窝里打滚。
隔壁桌的该以为她们在聊什么限制级话题了。
程孟顿了顿,诚实道:“不夸张啊,这不是声控的基本素养吗?”
她话锋一转:“难道你没有过?”
她问完,想了想,好像的确很难把林循那张哪怕看到陨石落下也能淡定如常的脸,跟“脸红心跳、尖叫打滚”联系起来。
林循却愣了愣。
这些话她在很多有声弹幕里也见过,但她一直以为是听众们在表达喜欢时用的夸张修辞手法。
她是很喜欢各种各样好听的人声没错。
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是生活中面临难处的时刻,这些声音能给她带来治愈和力量。
但像程孟说的这种反应,还真是没有过。
哪怕是沈郁,算是她最喜欢的那款嗓音。
但每次听到的时候,更多的是欣赏关注,以及羡慕嫉妒恨——觉得为什么这么万里挑一的声带没长她身上。
程孟看她表情,了然道:“啧,循循,亏你自称十几年声控,又是耳道经济从业者,昼山出了名的金耳朵,原来……”
“你其实,还没挖掘出声控的精髓呢。”
林循半信半疑:“精髓?”
她从业这么多年,自信对声音的审美远超一些同行,每次选角也好、审音也罢,都追求极致完美。
还有什么精髓是她没抓住的?
程孟暧昧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凑到她耳边快乐地说:“声音是治愈心灵没错,审音需要理性分析也没错。”
“但听觉,本来就是一种不可抗的生理反应,不用思考那么多,也不用在乎逻辑理性。当某个你最钟爱的声音,说出让你动心的话,那瞬间不用大脑思考,耳朵和身体就会有回应的。”
“这就是精髓。循循,你还不合格啊。”
林老板闻言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产生了一丝丝怀疑。
声音带来的生理反应?
吃完饭,林循回到家,幸运地躲过一场雨。
走在楼道上,那雨便开始落了。
昼山的秋天并不干燥。
雨下得虽然没春夏季频繁,但也不稀缺。
林循将玻璃窗开了一条缝。
雨声渐大,由淅淅沥沥逐渐变成狂轰乱炸,连成线敲击在屋檐上,又齐刷刷落上窗台,像错落和谐的高低声部。
林循听着雨声靠床坐着,打算问问沈郁考虑了怎么样。
她原本想打个电话,又觉得电话太正式,像是催促,还是发微信好一些。
等她点开微信,才突然意识到,她根本没有沈郁的微信号。
高中那会儿,林循没有手机,只偶尔用学校机房的电脑登录账号。
因为用得不频繁,所以从来没主动加过别人。
沈郁也不主动加旁人。
不,他比她更恶劣。
高中时候有很多女生想方设法加他微信。
但据林循所知,没人要到过。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们都没有对方的微信。
林循想了想,翻到前几天沈郁给她打电话让她去帮忙调电视机时用的手机号。
她把那串数字输进微信新朋友搜索栏里,跳出来一个账号。
然而,令她觉得诧异的是,这个账号竟然早就躺在她好友列表里。
没有备注。
什么时候加的……
难道是她的记忆出错了?
林循点进去,沈郁的头像是一片漆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杂色。
朋友圈则是一片空白。
林循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微信,干脆不再猜,直接发了条信息过去。
【循】:沈郁?
几分钟后,对方回了条信息:“什么事?”
林循知道没找错人,便把他的备注改成【沈郁】。
随口问:【你知道我是林循?咱俩之前加过微信?】
这次对面隔了挺久才回。
【沈郁】:你微信号是linxun1103,微信名叫“循”。
“……”
林循几乎能想到他打这句话时的表情。
感觉有被隔着屏幕嘲讽到。
却没注意到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林循想了想,开门见山地输入。
【循】:配音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们可以商量。
【沈郁】:我在看我接下来的档期,得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等安排完再告诉你。
“……”
因为不是语音,没办法分析他的语气,但起码从这段文字上来看。
他是认真的。
林循有点想跟他说,这份工作真的不影响他抽空玩贪吃蛇,也不影响他逛超市洗菜剖鱼。
但她忍住了。
谁都有色厉内荏、故作坚强的时候。
谁都需要保护色。
而且,他今天没拒绝,很明显是已经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只是面子上还下不来而已。
林老板想了想,宽容地输入:【好,不急,那你慢慢安排。】
又添了句:【早点睡,晚安。】
林循说完,把手机搁在一旁。
她翻开电脑,随意看着配音圈的论坛。
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刷到一个帖子,是有关千寻大大的。
[八卦]:你们信不信,千寻大大从素人出身到上阵配箫珏,只训练了三个多月!
箫珏是当初千寻配的第一部 网络剧,后来大爆上星,导演就是如今电视圈赫赫有名的杨勘。
林循看到这标题,不由自主地点进去。
发帖人自称是当年杨导剧组中的一名录音师。
[楼主]:大家估计不知道,杨勘导演在拍电视剧之前是电台节目的编导,所以对配音演员的声音要求特别高,箫珏的配音一直没敲定。
[楼主]:当时杨导在圈里没什么名气,约了好几个有名的配音演员,都没谈拢价格。他又不愿意将就,最后一拍板,决定训练一个新人。他跟千寻大大好像是在咖啡厅遇见的,偶然听到他声音,当即惊为天人,就死命去勾搭人家。后来亲自给人上配音课,临阵磨枪了三个月就上岗了。
楼里大部分人都当故事听。
[1L]:怎么可能,箫珏的配音从现在来看都很专业好吧,我就是当时入坑千寻大大的。训练三个月?你逗我呢。
[2L]:就是,虽然是有小道消息说千寻大大不是科班出身,但你这说的也太扯了吧。
当然,也有顶楼主的。
[12L]:我也是之前杨导剧组里的,楼主说的没错啊,千寻大大真的就只学了几个月[捂脸.jpg],不要限制你们对天才的想象好吗?
[18L]:我也觉得有可能欸,毕竟从专业角度来看,千寻的第二部 剧就比第一部进步了很多,也就时隔半年而已。
林循看完,却觉得这消息相对可信。
因为,楼主所说的杨勘导演当时的心路历程,几乎和她现在一模一样。
而且,她是知道的,杨导成名前一直是一档电台节目的编导。
那节目她听过很多年。
林循慢慢挑起眉。
千寻老师肯定是这行业里万里挑一的天才,三个月就能成就一个如此惊艳的荧屏角色,绝非常人所能及。
但以她这么多年的耳力,沈郁未必就差多少。
有这样的成功案例,让她心里对这件事越发有底。
现在只等沈少爷回复了。
林循打了个呵欠,拿了睡衣去洗漱,又看了会儿平台上《小蔷薇》的评论,这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窗外雨声渐小,风也温柔。
薄棉被也软软的,被窝里有种舒适的困倦感。
困意渐渐上涌,夜晚沉谧,搁在枕边的手机忽然微微震动了下。
林循睡意惺忪地点开。
发现沈郁给她回了条微信。
这次居然是语音,但很短,只有两秒钟。
林循懒怠地半阂眼帘,捞起手机塞进被子里。
她随手调小手机音量,而后把下缘音响出口对准耳廓,摁下播放——
那瞬间,极其清晰柔软的三个字,清冷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她耳朵里。
“嗯,晚安。”
晚、安。
像块湿透的泥沼,让人想无止尽地下陷。
“……”
耳朵里有一簇温柔烟火骤然炸开,嗡鸣声里,那余热经久不散,轰的一声烧到脸颊,脖颈以上迅速升温。
睡意顷散。
下一秒。
心脏肌肉似乎失控,疯狂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胸腔里有血液加快泵出,瞬间流经四肢百骸。
五指放射性地酥软,不自觉轻攥身侧柔软床单。
嘴角亦难以抑制地跟着心跳上扬。
不可抗拒的。
生理、反应。
窗外雨还在下,如同珠玉敲击窗台。
时间在这刹那似乎静止。
柔软滚烫的被窝里,林循如同被热焰烧到一般,将手机远远扔开。
掀开被子、坐直、开灯,伸手摸到床头柜上。
细长五指紧握透明玻璃杯,白皙修长脖颈后仰,如藻长发随着胸腔起伏。
一气呵成灌下一整杯冰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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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喝完一杯水, 林循咬着唇坐了很久,忍不住抬手摁住起伏的胸口。
此刻的心悸太过陌生,就连十几岁的时候都从未有过。
狭小的房间里, 鸦默雀静, 只有床头闹钟指针细微的走动声。
以及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
明明手机早已被扔得远远的,无声黑屏了。那声音却像循环慢放,铺天盖地满满充斥她的耳窝。
带着从未有过的蛊惑,毫无防备地侵袭而来。
他的声音她听过很多次,不耐的、嘲讽的、抑或是大多数时候毫无情绪的。
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温柔、慵懒、松弛、宠溺。
像是凑在她耳边。
悄悄说给她听。
林循轻喘了几口气,还是没能按捺住沸腾的心跳。
她起身走去洗漱间,想用冷水洗把脸,可还没等打开水龙头,便被洗漱台镜子里那张绯红的脸吓了一跳。
那上扬的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眼睛和眉毛也是弯的,整张脸原本攻击性极强的五官因着这表情, 柔和了许多。
林老板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镜子。
她迅速打开水龙头, 双手合拢接了些冷水扑在脸上,如此往复几次, 才终于感觉那热意散开了些。
从卫生间回去之后,她没再躺下, 而是打开灯靠在床头。
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升起来。
刚刚那不受控的感觉实在陌生, 要不是今天程孟恰巧跟她提过, 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个变态了。
但林循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传染了某种大病。
于是她打算上网搜一些相同“病例”。
林循想了想,点开一些之前令周洲和李迟迟他们惊叫连连的配音视频, 专门拉到评论区里看底下的评论。
然后在一堆“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中总结出以下几点重度声控的症状——
“心跳加速”、“姨母笑”、“腿软”、“疯狂尖叫”、“在床上打滚”……
林循逛了一圈, 眉头总算松懈下来,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病友”很多,确实像程孟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在听到极其钟意的声音之后非常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双重反应。
就像某些颜控见到帅哥美女、瘾君子抽到优质香烟一样。
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跟他们比起来,她也还好么。
她也就是“心跳加速”的阶段,充其量带了点“姨母笑”,而且在短暂的两分钟内就完美控制住了呢。
就,也没那么变态嘛。
林循点了点头,摁灭手机和床头灯,心安理得地躺下准备继续睡觉——
她用棉被蒙住了脑袋,隔绝外界声响,却怎么都睡不着。
心跳依旧热烈。
某种神经递质在大脑皮层里反复作用。
好半天的翻来覆去后,一只纤细白皙的胳膊从柔软被子里伸出去,鬼使神差般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勾进来。
被窝里静悄悄,热腾腾。
那只手重新点开某个令人上瘾的聊天框,还暗戳戳给耳朵戴上了蓝牙耳机。
像是在为观看某些隐秘的限制级内容做准备。
透红指尖快要戳到那条两秒钟的录音时,又退出去,十分谨慎地百度了一下。
【微信反复播放语音消息,对方会有提示吗?】
等得到了否定答案,那手指才再次放心大胆地回到聊天界面,深呼吸了一下,把那条语音又放了一遍——
四遍……
温柔宠溺的那三个字在耳机的加持下更加清晰直接,像是小猫软软的舌头在轻舔她耳道。
等听到第二十遍的时候,林老板死死叼着食指关节,十分安静且克制地翻了个身,然后强制摁了关机。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发展到尖叫打滚那一步。
第二天,林循在家宅了一整天。
因为不用上班,她干脆没出门,也没有再给沈郁发微信。
事实上,每当她企图点开和他的聊天框,发条消息问问他想的怎么样了,手指头就总是忍不住戳开最后那条语音。
一旦点开那条语音,便是没完没了的循环播放。
然后是灵魂出走般的失控、堕落、沉迷。
最后往往以清醒后的深刻批判、自我规劝、强制关机结尾。
无所事事却超级消磨精力的一天过去后,林循木着脸,给程孟打了个电话。
程记者还在补觉,声音里带着被她吵醒的恼怒:“干嘛,这才一天不见,这么想我吗?”
她俩这工作性质都挺日夜颠倒的,动不动还能抽空打个电话聚个会,真的可以说是革命友谊了。
林循听出她很困,长话短说道:“问你件事,你昨天说的……那个生理反应,通常会持续多久?”
程孟半醒半梦听到个限制级词汇,耳朵噌地竖起来:“艹,什么生理反应?这才过去一夜,你都有生理反应了?昨晚带男人回家了?这么刺激?”
“……”
林循觉得这个电话,也不是非要打。
但她毕竟还未解惑,只好忍气吞声,耐着性子解释:“我是指你昨天吃饭的时候说的,听觉是一种生理反应,听到喜欢的声音会脸红心跳,忍不住傻笑之类的……”
她有点说不下去,咳了两声含糊其辞道:“……反正就是说,这些症状通常会持续多久?”
程孟顿了一会儿,突然拖腔带调地“哦”了一声,不答反问:“我们家林老板开窍了?是谁啊,哪位大大让我们家旱了这么多年的铁树都开了花?音频发我,让我也跟着刺激刺激呗?”
“……”
林循没好意思说对方是沈郁,古井无波地直言道:“你要是想嘲笑我,尽管来,我是不会被你笑到的。”
程孟“嘿嘿”笑了两声,没再惹她,想了想说道:“嗯,怎么说呢,这也得分情况。”
“什么情况?”
“你记不记得我高二有一次突然请病假没来上学?”
林循回忆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有点印象。”
她还记得当时程孟请病假的理由,说是得了重感冒。
结果第二天来了之后,人倒是精神的很,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茶不思饭不想的,说话也没个回应。
电话那头,程孟托着腮,满眼粉红泡泡地回忆起自己少女时期第一次被某个声音击中的场景:“那个大大是当时的古风翻唱圈头牌,我那会儿不是在网上混翻唱社团嘛,然后有一次就有幸跟他合作了一首歌,当然啦,是有很多人唱的,我只有两句歌词。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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