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循反应过来,“闻出来的?沈郁,你嗅觉这么灵么,那……”
刚受伤的一个月,因为浑身上下都包着纱布,不能洗澡,只是每天让护工帮她简单擦洗身体。
头发几乎有两个星期没洗过。
那会儿她哪有心思管那些。
但现在,林老板忽然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之前是不是……臭臭的?”
她自己是没怎么闻出来。
但他鼻子这么灵……而且动不动靠她很近。
沈郁闻言眉尾微扬,唇角勾了勾,承认道:“是有点。”
林循瞬间垮了肩膀。
稍稍挪得离他远了一点。
又做贼心虚般拉了自己的头发过来,若无其事般很轻很轻地闻了几下。
只有洗发水的味道。
她昨晚拆掉石膏,刚洗过的,还洗了两遍。
应该不会因为太久没洗,腌入味了吧?
然而下一刻,身边的人却忽然毫不在意地伸手薅了把她的脑袋,揉乱她披散的长发。
“暗戳戳闻什么呢?”他笑,“你是不是忘了?我除了嗅觉很灵敏之外——”
“——听觉也很灵敏?”
等再次回到盛霖苑,已经是晚上了。
她有两个月没回过这里,下午匆匆回来放行李,也没仔细打量。
这会儿反而觉得还是有些变化的。
小区楼下成排的冬青都被薄薄的残雪覆盖,门口卖五颜六色六块钱一碗的冰淇淋的老奶奶改卖烤红薯了。
生计逼着人转行。
人们也都穿上了羽绒服和棉袄。
林循身上这件还是前两天快要出院的时候,沈郁带给她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反正穿着很舒服暖和。
比她自己买的要好。
不知道为什么,林老板有点开心,她玩了一会儿羽绒服的衣袖,又去玩他的大衣袖子。
手指正拨弄着他的袖口,手却被一把扣住,握紧。
正好快要走到单元楼下。
沈郁握着她的手,停下脚步,语气忽然有点正经:“林循,要不再重新找个房子?我帮你把这里处理了。”
林老板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拉着人走进楼道里,慢吞吞说道:“不用……赵帆不是被抓了么,不会有危险了。而且刚刚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发现门口的保安亭多了好几个,安保团队好像也换过了。听保安说,自从那件事发生后,这个小区有个贼有钱的富豪业主直接拨款升级了整个安保团队,连带着小区房价都涨了一点……也不知道谁这么有钱,不会是老李头吧?”
林循想起之前见过的老李头手里那一整挂、起码几十把的钥匙。
觉得极有可能。
某沈姓年轻富豪业主:“……可能吧。”
林循想到这,忽然又问:“对了,之前我那个跳到你们家院子里,老李头没难为你跟姜奶奶吧?有没有涨房租?”
“……”
沈郁觉得她因为这点小事着急的样子有点好笑,又很珍贵,“没。”
这会儿站在没有消毒水味的楼道里,听她絮叨这些小事,才终于觉得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那就好,”林老板啧了一声,“看来老李头还算是个好人……那我上楼啦,你进屋吧。”
楼道里依旧是昏暗的灯光以及绕着这残旧的温热飞舞的蛾子。
墙也同两个月前一样斑驳。
“好,”他拉起她的手,亲了一下她手指头,站在楼梯口没动,“你上去吧,我听着。”
林循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三楼。
忽然弯腰往下看,他还在楼梯口站着,似乎是听到她停下脚步,他微微仰起了头。
她忍不住牵了牵唇角,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玄关里。
等关上门,又熟稔地打开灯,换上拖鞋往里走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是住了一年多的家。
但快要走到客厅里的时候,看到被换掉的崭新地毯和明显清理过的地板与沙发,突然明白过来刚刚沈郁为什么要让她换房子了。
不是危险不危险的事。
起码不是物理意义上的。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些恐怖的画面,她站在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竟然一步都不敢往里迈。
放眼看去。
阳台外空空荡荡的,漆黑一片。远处的山描摹出诡异的轮廓,凶恶毕现。
汹涌的风刮起雪白的窗帘。
在呼唤她。
林循的心脏猛然跳起来,在原地停留了有好几分钟,忽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种后怕的感觉,没办法控制。
她惊恐地喘了几口气,几乎落荒而逃般拉开门想要往外跑,连鞋都来不及换回去。
下一秒,便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看到个人——
他单手拄着盲杖,另一只手扶着墙壁,敛着长眉,很不熟练地一步步往楼梯上走。
长身玉立、面上是一贯的疏离。
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后,他的脚步蓦地加快了许多,最后几乎弃了盲杖急匆匆走上来。
鞋尖却不慎踢到了最后一级的台阶,不禁一个趔趄。
好在他最终扶着墙壁稳住了身体,三两步走到她身边,蹙眉问道:“怎么了?”
林循看着沈郁额前凌乱的碎发和脖颈处出的薄汗,狂乱的心脏像是找到了归处。
躁动不安的神经也慢慢归于宁静。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某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
自己原来这么需要这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人。
不仅仅是信赖。
她嘴唇动了动,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
“没怎么。”
林老板轻嗅着他大衣领口的凉意,用力把脸埋进去,眼眶有点红,嘴上却很欠地调侃他:“你怎么又上来了?才分开一会儿就想我了?”
他猝不及防地接住撞到胸口的重量,用了点力气让自己站稳,哂道:“你想得美。”
“那干嘛上来?大少爷,你不会还有一个女朋友住四楼吧?”
林老板这么说着,眼睛却很亮。她作势要推开他,却被他伸手强势地摁住了腰。
“就算有又怎么样,你吃醋了?”
沈郁敛着眉眼低声笑她,顿了一会儿,才拎了拎手里的盲杖,勾唇坦白道,“我练习一下,在这里上下楼。放心,已经练了有几天了,比以前熟练很多。”
林循顿住,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声音依旧清越动听,可语气却在下坠,很严肃。
“那天我在楼下等你,是因为觉得自己上下楼梯太慢,不想约个会还要你在旁边等我。”
黑夜里,他的瞳眸浅淡、眉睫如墨。
如同穿过千万重风雪,踏破所有崎岖昏凝的夜,舟车仆仆却坚定不移地到她身边。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以后我都上来接你。”
◎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
林循听他语气里的严肃和认真, 才突然意识到,那天的事,他一直如鲠在喉。
他好像觉得, 是他对不起她。
林循怔怔地低头看了眼他的盲杖, 心里像被戳了一个洞。
好半天后,她才开口道:“那根本不关你的事,赵帆跟了我很多年了,不是那次也会有别的时候……你不要这样想,沈郁, 你不欠我什么的,反而是我——”
不仅不欠她什么。
他已经对她不能再好了。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念两个月的故事唤她回来。
更没人像他一样,跟她说痊愈不了也能活,告诉她心动是什么样子,在黑夜里一步步朝她走来。
这两个月里, 林循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
梦里她被一个巨额彩票砸中了。
她不止一次地惶恐,再醒来会不会其实自己就躺在冰冷的客厅里, 脖颈上横着霜雪般的刀刃,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反而是我, ”她摇着头,声音里带了点哭音, “说要跟你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但差点害你遭遇危险, 还连累你在医院里照顾我这么久。而且我那段时间对你爱答不理的,还跟你说算了……对不起。”
她话刚说完, 便被打断。
沈郁有点失笑:“林老板, 怎么相处久了, 感觉你年纪越来越小了?”
林循停了抽泣,抬头看他,毫不掩饰泪眼朦胧的模样。
反正他又看不到。
“怎么就越来越小了?今天元旦,算阳历的话我们都二十八岁了。”
过了很久,沈郁“啧”了一声,说道:“还知道都二十八了?那还连道歉都要跟我攀比?”
林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是攀比,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真心的。”
好不容易掏心掏肺跟他说几句话。
被他说的好像她是个胜负欲很强的小孩子一样,什么事都要比。
“行,你真心的,”沈郁伸手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没好气道,“那我也说真的,我坦白。说实话我这辈子没怎么自卑过……但这次真挺自卑的,没能保护好你。你之前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就想过,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了,我没能力保护你怎么办。”
“当时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这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经心的笑,林循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话赶话的玩笑。
但听他说自卑,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得厉害,既不想他这么低看自己,又害怕他有别的想法。
她下意识问他:“那你后悔了吗?后悔答应我了?”
他又笑:“嗯,有过。”
林循呼吸一窒,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手指紧紧攥着他大衣的下摆,心里有点慌。
便又听他说:“不是没想过的,你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如果当时不是我,而是别的人正巧合适……那是不是你能轻松很多。”
那天在院子里摸到她浑身热烫的血,以及后来听警官说,嫌犯跟他擦肩而过两次,这个念头就在疯狂滋生了。
更不用说后来听到赵帆恶意地提起她跳楼的原因。
他当时站在那个停车场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自责过。
甚至怀疑自己的靠近对她来说,是不是一种伤害。
但这些负面情绪,没必要一一说给她听。
沈郁抬了抬眉,依旧保持着轻快的语气:“不过后来冷静下来,就觉得既然你选了我,既然我答应了,那与其浪费时间想那些没用的,不如想想以后。”
林循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去摸他立体精致的眉骨,听说就是因为车祸时候撞到了那里,他才失明的。
“……以后什么?”
“更努力一点呗。”
沈郁闭上眼睛,任她摸着他曾经受伤的地方,“十年前我连独立走路吃饭都做不到,现在不是也差不多了。大不了再努力十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心不心动,只要你还愿意选我。”
林循没说话。
很久之后,她重新打开门,伸手将他往门里头扯。
大门在男人身后被关上,客厅里灯光通明,几分钟前叫嚣着要吃人的空气似乎因为他的参与,逐渐变成化了半块糖、甜到周密的雾。
林老板将人摁在门板后,牢牢勾着他脖颈,踮起脚迫不及待地吻他。
两条略微有些粗细不一致的小腿在此刻踩上他鞋面,整个人重心不稳到几乎挂在他身上,披散的长发穷途末路般缠住了他。
林老板一边肆无忌惮地亲他,一边说:“是我弄错了。”
在一起这么久,除了第一次玩笑一般的告白,她好像从来没正经跟他讲过。
“是我对感情太迟钝,所以感觉错了。”
林循的眼泪忍不住淌下来,嘴唇贴着他唇角,啃咬着,舔舐着,一边去剥他的大衣、衬衫领口的扣子,却因为没有经验,扯得乱七八糟的。
“沈郁,没有什么其他合适的人。我这么多年,从来没考虑过谁跟我合不合适,对待其他人,我好像连往这方面想都没有过,更别说什么心动。只有你——”
她说得很急,动作更急。
直到某一刻,有人忽然反客为主,绷着下颚拦腰将她抱起。
林循惊呼一声,到嘴边的话被掐断,惶然地盯着地面,生怕他摔跤。
可他似乎已经把这个家摸得一清二楚,单手毫不费力地横抱着她,另一只手稍稍触着墙面指引,步伐几乎和常人无异,大步越过白澄澄的客厅,进了房门。
下一秒,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柔软崭新的被子上。
男人站在床边,随手扔掉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大衣,又慢条斯理地解开她一直没扯掉的衬衫纽扣。
浅淡的瞳眸里像是住了两只潜伏在夜里的猛兽。
又似是她看错。
他倾身过来的时候,林循的大脑几乎空白了几秒钟。
心脏怦怦跳着,在他掐着她的腰埋首至她脖颈时,才茫然地“啊”了一声。
她刚刚的确扯他衣服了来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想彻底地为所欲为,身体力行地抓住他,告诉他不是他想的那样,她才不是因为什么合适才选的他。
但他此刻动了真章,色厉内荏的林老板马上像是被戳破的气球。
一颗心都在漏气,虚的不行。
暧昧紧张的氛围在升腾。
男人灼热的手心握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翻了个身,面朝下轻轻摁在被子上。
他随即吻上她后颈窝,唇齿忽然触到什么,顿了一下,而后试图咬开她后颈处细细的挂脖——为了穿脱方便,她受伤后穿的都是这种款式。
他眼睛看不见。
然后两只手又控着她的腰。
人类惯常用作解绳结的两样“工具”此刻都没派上用场。
他只凭唇齿,所以解得分外艰难,却又稳操胜券般不急不徐。
俊挺的鼻尖时不时蹭着她后颈。
林循睁着眼咬着唇,觉得自己脚趾头都红透了。
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身侧的床单,几乎连呼吸都停了半分钟。
直到他牙齿咬着某处轻轻一拽,颈后蓦地一松。
林循牙关咬了又咬,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心地问。
“医生说……说什么来着?我要戒烟戒酒戒海鲜发物,那……用戒-色么?要的吧?我还没……那个……恢复好。我刚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要不改天?”
“……”
良久后。
身后的动作总算停了,他翻了个身躺在她身边,贴着她耳朵闷闷地笑。
那声音钻进她耳道里,密密麻麻地填满她耳窝。
林循脸更红了,忍不住反手去捂他嘴唇,威胁道:“你不准再笑了,也别离那么近。”
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停下笑,在她手心亲了一下,又伸手扯扯她滚烫的脸皮。
“有贼心没贼胆说的是不是你?这种事能开玩笑么?”
“……”
林循只觉得自己曾经的气势和人设一点点被他撕开推倒。
这段恋爱不是明明一直都是她主导的么?
沈郁笑够了,支着脑袋摸摸她头:“行了,你刚恢复,我又不是禽兽这时候碰你,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就是给你个警告,你男朋友只是瞎了,不是全身残废,以后没想清楚之前别有这种毛手毛脚的举动——”
林循丢脸到压根懒得说话。
眼泪汪汪地,扭过了头。
却恰好对上他扯掉扣子的衬衫领口。
林老板瞳孔微震,悄悄抬眸看了眼他。
他兀自在那儿说话,好像压根不知道她脑袋冲哪边。
林循慢慢地“哦”了一声。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很久之后,她面红耳赤地把脸又埋进了枕头里。
突然想起高一上学期。
有一次,程孟跟她说,男生们在球场打球,沈少爷因为太热脱了上衣,结果被围观了,有好多高年级的学姐都去给他送水。
程孟和班里另外几个女生一脸激动地问林循,要不要一起去凑个热闹。
她当时听她们说什么发福利,只无聊地嗤了一声,连教室门都懒得出。
当时想着,不就是脱了个上衣么?有什么好看的。
谁身上的肉不是肉。
他的肉就比别人高贵点么?
还发福利。
这边沈郁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她:“——像上次那样装蚊子随便亲也不行,听到了没?”
林老板闭着眼,耐着性子伸手轻轻戳了戳他锁骨,严肃道。
“你才是,把衣服穿上好好说话,成何体统。”
“……”
沈郁挑了挑眉,听她语气似乎有点不悦,以为她恼羞成怒了,便不再挑衅,乖乖地把衬衫领子系好。
便又听到她磨了磨牙:“什么毛病,以后在外面冷了热了都不能脱衣服,听-到-了-没?”
最后四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他。
沈郁:“……???”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
他大概思考了一个世纪她这话里的逻辑性,以及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有过在外面乱脱衣服的毛病。
但还是慢慢悠悠地点头,乖顺地妥协:“行,听到了。”
听到满意答案的林老板终于把脸从枕头里拔出来,平心静气地看他。
几秒钟后,她突然想起他刚刚一长串话语中夹杂的某一句:“……你刚刚说,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林循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么、多、年,你——”
听她这么问,沈郁眉心忽地一跳。
以为被她发现了话里情不自禁的疏漏。
他几乎想坦白了。
又怕说出来给她负担。
毕竟这个阶段,她刚刚开始信赖他,心理也才开始愈合,他不想把人吓跑。
沈少爷揉揉她脸颊,正琢磨着措辞。
又突然听到她说:“——沈郁,你不会,真是第一次吧?”
“……”
林老板看着他瞬间凝固的表情,觉得自己突然拿回了主动权。
她忍不住笑起来:“还警告我,给你能的,老子差点被你唬住了。”
“难怪——”
她仰起脖颈,将长发拨到一边,慢悠悠把带子重新系上。
“——这么长时间才解开。”
快乐的口嗨结束,林老板付出了代价。
被某个恼羞成怒的人摁着亲了好久之后,她终于轻-喘着讨饶:“行,你还是比我厉害,行了吧?”
沈郁听着那句拉长又敷衍的“行了吧”,俊秀长眉一点点挑起来,又伸手去捉她。
林循反应敏捷地从床上爬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踩着拖鞋要去洗漱。
走到门边又有点犹豫,回头看他:“……我这里有备用的牙刷,但是是粉色的,女士的。”
言下之意,她还是有点怕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
沈郁听懂了她另类的邀请,没好气地说道:“你其实可以不用告诉我是什么颜色。”
林循“哦”了声,又问他:“那你打电话跟姜奶奶说一下?就说……你跟朋友在外面喝酒,不回去了?”
这么多天稀里糊涂的,她还从来没跟姜奶奶亲口坦白过他们的关系。
而且姜奶奶在病房里的时候,他们好像也没有过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
林循想着,下次专门请老太太吃个饭,跟她好好解释一下。
“不用。”
沈郁挑了挑眉,晃晃手机:“外婆刚刚给我发语音,说她煮了宵夜,我如果不回去的话,她一会儿给我们送上来。”
林老板脸一红。
“……我们?”
沈少爷实在没忍住,伸手弹了下她额头:“老太太虽然八十二了,但头脑有时候比我还清楚。”
林循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走到客厅里盯着大门看,内心有点忐忑。
果然,没多久便听到了敲门声。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从猫眼里看了一眼,果然是姜奶奶。
林老板打开门,表情里带了点些微的尴尬和不自在。
她想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想到老太太却一脸自然,认真问她:“丫头,你们北方人是不是有个说法,‘出门饺子进门面’,这样才能平平安安的?”
林循一愣,旋即便看到老太太细细簌簌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饭盒递给她,又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咱们出门的时候太仓促,没来得及吃饺子,那回家第一天,就吃顿面条吧,我加了红烧肉,你爱吃的。”
林循红了眼眶,闷闷地“嗯”了声,好半天才伸手去接。
等门关上,她拿着沉甸甸、热乎乎的饭盒回过身再次往里走,脚步忽然顿住。
那刹那,阳台的尽头,漆黑骨鲠的昼山城,这个她从年少时候待到现在的庞大城市。
忽然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了灯火。
作者有话说:
咳咳,留着下次开。
老太太的手艺一如既往。
林循前些日子一直在忌口, 每天不是鸡汤就是鱼汤,嘴里快要淡出个鸟来,自然吃得格外香。
等吃完面, 林循先洗了澡, 又带着沈郁摸了遍她家卫生间的布局,牙膏牙刷放哪里、花洒淋浴怎么拧、自动马桶怎么摁冲水……
他的确对记忆方位很有一套,只草草记过一遍后就不用她操心了,将她赶出了卫生间。
林循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担心他摔倒。
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却见他气定神闲拿了浴巾,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旋即站在花洒下慢悠悠地解起了扣子。
“……”
林老板“啪”的一声关上门。
她回了房间,双手抱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一米五宽的床,“啧”了声。
留宿是留宿了, 怎么睡还是个问题。
当初装修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这个家还会住进来第二个人, 所以她把另外一个房间改成了她的书房兼工作间。
客厅里的沙发也是短短的那种单人沙发,睡不了人。
林老板站在床前想了想, 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的被子,将不算宽敞的床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边。
等放好枕头, 她又多看了两眼, 突然觉得有点奇妙——浅色床单上, 两床一蓝一白的被子贴得很近。
沈郁回到房间的时候,便发现林循安安静静地站在床边, 也不吱声。
耳边只有她慢慢的呼吸。
他擦着头发, 不由得问她:“怎么了?”
林循回头看他, 就着房间里白澈的灯光将他的脸看得很清晰,心里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没什么,”林老板弯了弯唇角,忍不住道,“奶奶去世之后,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跟人分过一张床了。”
她说完这话,便见沈郁擦着头发的手忽然顿了顿。
而后眉梢微扬,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林循没反应过来他在开心什么,继续感慨:“沈郁,我就是觉得缘分蛮神奇的。咱们十年前就是前后桌,离得也很近,但那会儿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谁能想到才重逢不到半年,你就变成我的——”
她漏了半句没说,坐到床沿上,脸有点热。
沈少爷却没那么轻易忽略,执拗地问:“变成你的什么?”
林老板想了想。
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这是事实。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唯一的,可以分享同一张床的亲人。
她慢悠悠说完,男人的动作忽地一僵。
发梢上的水珠顺着他额角滑落,几秒钟后,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头发。
那动作,让林循莫名觉得他好像在安抚一只可怜兮兮没有同伴的流浪小狗。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心里这个想法,他又俯身过来,亲昵地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
“嗯,但有个事纠正你一下。”
“十年前我们也不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有两个世界,你的世界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靠得很近,语气没平时那么吊儿郎当的,非常非常的正经。
正经到,每一个音节都很清晰悦耳,直往她耳朵里灌。
林循忍不住笑,又伸手推了推他:“你怎么撒谎都不打草稿的,这么会说情话。”
十年前,又不是现在。
那会儿怎么可能她在哪个世界,他就去哪儿。
沈郁弯下腰抱她,半真半假地说:“我说的是事实。”
林循拖腔带调地“哦”了一声,伸手去拿他头上的毛巾,由着他抱着,一点点帮他将头发擦得半干。
这才关了灯,自己先爬上床,躺到另外一边。
又帮他掀开他这边的被子,林老板拍拍床单,说道:“前桌,晚安。”
她随口的称呼,让他微怔。
仿佛时间穿梭回到了十年前。
那会儿他们都还小,她也还没经历后来的诸多苦难。
亦从来没这么称呼过他。
印象里她好像几乎没主动找他搭话过。
偶尔传作业,也只是“喂”、“哦”、“嗯”这样简单的音节。
好半天后,沈郁才跟着躺在床上,连人带被抱了抱她。
“嗯,晚安,后桌。”
一整天又是出院又是聚餐的,回家还收拾了东西。
林老板两个月都没这么大的活动量,很快便睡着了。
沈郁却睡不着。
他的眼睛不见光,感受不到天黑与天亮,所以昼夜节律的生物钟比寻常人要差很多。
平时为了规律睡眠,都得靠褪黑素或者一些药物来调节。
今天留宿得仓促,并没有拿。
更何况。
他偏了偏脑袋。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应该是暗沉沉的晚上,虽然视野同白天没有任何区别。
可夜晚的世界比白天要安静,仿佛连风都要轻一些。
——只除了,身边几公分的位置,有着平稳且绵长的呼吸声。
喜欢了十年的女孩子,此刻安眠的呼吸声萦绕在他耳边,安安静静地伴着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似有回响。
他躺了很久,几乎不敢翻身,也不敢动弹,生怕扰了那乖巧的呼吸。
思维清晰到,半点睡意也没有,也不想有。想多清醒一会儿,就这样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