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着下颚,像是在忍耐什么。
过了好半天,他才总算伸手拿上挂勾上的外套、换了鞋跟她出来。
压下满心燥意。
外头风大,沈郁将挎在臂弯的格纹薄呢大衣套上。
里头是正经的白衬衫,一身笔挺,更显得长身玉立、俊挺又痞雅。
再加上手上拎着的那根碳黑手杖,简直像个上个世纪的英伦绅士。
林循打量他好几眼,忍不住伸手去牵他:“拿个快递,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干嘛?”
他一边翻领子,一边勾了勾唇角,语气半真半假:“勾引蚊子。”
“……”
她刚反应过来,又见他伸手,挠了挠喉结,十分淡定地说了句。
“某些蚊子,就爱躲着,偷偷咬人,怎么办?”
林-咬人不见血-蚊子:“……那是挺怪的。”
快递点在小区东门口,离他们这栋还比较远。
两个人并肩走着,沈郁忽然伸手,不由分说从她怀里挖过那个沉甸甸的快递箱:“我来拿。”
等箱子到手,他颠了颠重量:“这么沉?买了什么,怎么没拆就退了。”
林循摇摇头:“不是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别人送的。”
他忽然停下脚步,眉心意味深长抬了抬,将那箱子左右摇晃了下,仿佛想要靠细微的声响分辨出里头的东西。
无果后,才勾唇,声音痞沓又危险:“别人是谁?追求者?”
林循面不改色地认下来,口吻轻松:“没错,一个追了我七八年的人。大概是非我不可吧,动不动就给我寄东西,我搬家、换地址、换号码都没用。”
她说完,期待中的打趣和带着醋味的调侃没落下。
林老板偏头看去,却见他表情有点凝重,面色也冷了些,问她:“搬家换地址换手机号,都没用?”
“嗯。”
他没再吭声,直接将快递箱搁在地上,弯腰三两下撕开胶带。
林循“哎”了一声,想要去拦,却没拦住。
包裹被打开,沈郁蹙着眉毛,伸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
指尖拨开一层层泡沫纸,摸到了一个细细长长的玻璃瓶,边上还有别的东西。
他摸着那瓶东西,面色更加难看,却又看不见,语速加快问她:“是什么?”
林循连忙说:“你放心,是两瓶红酒。”
她又把看到的东西一一跟他说:“还有一盒冰皮月饼。”
沈郁“嗯”了声,皱着眉把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摸了,确定没有任何有威胁的东西,才敛了眼皮,又把快递箱拎起来。
才继续开口问她:“……这什么人?”
林循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他大概听出她不想回答,嘴角慢慢拉成一条线,好半天后,仍是说:“这已经算是骚扰了,可以报警。”
林循看着他满面肃色,怔了怔,好半天后,故作轻松地提了一句。
“前几年报过,没用。”
她顿了顿,云淡风轻地说:“警察也像你一样检查了里面的东西,没发现什么不好的……就觉得是我大惊小怪。算了,我又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她说得轻巧。
第二次收到赵一舟和王素梅的包裹,是她在南电读大三的时候。
快递直接寄到了宿舍里,连她在哪儿上学,那栋楼,哪个宿舍号都一清二楚。
林循刚做完兼职回来,看到室友帮忙拿回来的包裹,当即恶心得没吃下中饭,拆都没拆,拎着直接去了派出所。
听她叙述完事情经过,派出所里当时的几个民警也觉得事情挺严重。
几个人还戴了手套,郑重其事地拆开包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都拿出来——结果可想而知。
那一沓厚厚的、言辞恳切的信和昂贵却无害的礼物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
她还记得当初那个年轻警察读完赵一舟的信后,同她讲的话。
“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戾气别这么重。我看人家没恶意,这些礼物和信都是想补偿你而已。谅不谅解是你个人选择,我们没权利说什么,但也不用闹到报警的份上。古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人已经得到应用的惩罚了,法律没判他死刑,就是给了他悔改的权利,劳改服刑也不容易。”
他看她的神色带着审视。
就好像她才是那个惹事的。
林循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
总之后来几年,她又陆陆续续收到过好几次包裹,有的寄到她打工的店里,也有寄到她回昼山之后,也只会拿去退还,或者自己处理了。
再也没报过警。
“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他听她轻描淡写说完,眉眼却凛冽:“你换了多次地址都能被追踪到,对方如果不是找人跟踪了你,就是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你的信息。而且,哪怕他送的东西无害,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骚扰,侵害了你的隐私权,骚扰了你的生活。”
“不是实质的人身攻击才叫伤害,只要你自己觉得某种行为侵犯了你的权力,就是伤害。”
林循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她这方面的意识一向很薄弱,从小没得到过良好的教育和引导,报警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她没再嘴硬,私心里也很想解决这件事,于是喃喃问道:“……那怎么办?”
“有很多解决方式,看你想要做到那种程度。可以先出具律师函警示,如果对方再犯,就拿着律师函和再次收到的包裹,直接起诉。如果知道他的单位信息,直接投诉到直辖单位,兴许比找警察更有用。”
沈郁一口气说完,脸上表情依旧不轻松:“我等会儿联系我的……认识的律师,你把那变态的详细信息,以及他为什么要骚扰你告诉我。”
他甚至已经不再用所谓“追求者”来美化这个行为。
然而这个身份本来就是林循编的。
如果当真是追求骚扰倒好了。
可对方是个杀人犯。
她下意识不想把他扯进这种撕扯不清又暗含危险的事情里面。
也怕吓着他。
林老板揉了揉太阳穴,把他的建议一一记住,淡淡道:“没事,你不用操心,就是我的一点私事,我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有熟悉的律师,回头去咨询一下……不过,谢谢你给我科普。”
她说完后,身边许久没动静。
林循抬头看去。
他低着头拿着那个快递箱,脸上没什么表情,唇亦抿得紧。
不用他操心的私事。
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
林循登时觉得氛围有点压抑。
片刻后,他的语气恢复疏懒,甚至有点陌生距离,却还是妥帖地说:“行,这次你自己处理,但再有这种事,记得告诉我。”
“如果,你想说的话。”
林循敏锐地意识到,他好像生气了。
她倒不是存心想隐瞒,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个故事太漫长了。
沉重得让她张不开口。
“……好。”
接下来一路,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走各的。
林循一边走一边瞄他,几次欲言又止。
转眼便到了网点门口,沈郁伸手把快递给她,依旧没吭声。
林循暗自叹了口气,去把快递寄了,趁着快递员重新包装,转身看着他。
在这嘈杂的市井街道里,他样貌实在出众。
来寄快递的人们都不住回头看他,等看到他手边拎着的盲杖后,满眼惊艳又变成惊诧。
他对这些目光毫无所觉,整个人没什么表情,像是要融进冷风里。
亦完全没有要跟她讲话的意思。
林循忽然觉得心脏莫名奇妙往下沉。
就好像回到了刚重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态度,不远不近的陌生人,疏离又冷漠。
当时觉得很正常。
现在却半点都受不了。
“姑娘,你这酒还挺贵的,外国牌子啊,送亲戚?”
林循没反驳,笑了笑。
“那我给你多包几层。”
快递小哥包完,称重,说道:“同城寄送,当天就能到,一共三十二。”
林循点点头,扫完快递费,三两步走到沈郁身边,犹豫了片刻,伸手去勾他手指头。
他淡淡偏过头不理会,手指却到底没抽开,任她勾着。
林老板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弯了弯眼睛,斟酌了片刻,问他:“你上次说,去不熟悉的地方会恐惧……那摸到不熟悉的东西呢,也会吗?”
“会,”他没隐瞒,“怎么了?”
林循的手指慢慢穿插进他五指,扣住,又问:“那你刚刚担心那箱子里有危险的东西,怎么还敢伸手去摸?”
甚至一丝犹豫都没有。
“电视里像这样来路不明的恐吓包裹里还会有蛇呢,你不怕吗?”
他脸色又绷了绷,觉得她简直明知故问,得寸进尺。
“我反应慢,不行么?”
“哦,那也行,正好,我就喜欢反应慢的。”
“……”
眼前的人还是没吭声,眉头却微动。
林循肆无忌惮盯着他每个表情,方便调整策略。
声音试探着软了半分,手还晃了晃他的手:“不想看你冷着脸,都不帅了。”
他依旧没说话,良久“哼”了声。
脸色却缓了不少。
林老板勾了唇角,继续顺毛撸:“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只是,这件事比较复杂,只言片语很难说清楚,我先自己处理看看,如果弄不好再找你,行不?”
她态度真诚,他闻言沉默了片刻,最后挑了挑眉问她:“没撒谎?”
林老板诚实地摇摇头:“撒了。”
眼看他眉头又拧起来,她语气淡定地坦白:“抱歉,我上上句话的后半句撒谎了。”
“上上句话,后半句?”
他重复了一遍,在记忆里回溯,却又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说:“你就算冷着脸,也是大、帅、哥,我最喜欢的那款。”
“……”
饶是某人对自己的长相再有自知之明,此刻也被她这哄人的手段勾得有点不自在。
好半天后,他磨磨牙啧了声,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她额头:“林老板,你大学念的是恋爱专业吧?这么会?都在哪儿实践的?”
林老板大言不惭地点头:“从大学到现在,是审了很多言情剧本来着,但还是缺乏实践,要不——”
“——你给个机会?”
他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骚话,顺从地接茬:“……什么机会?”
她语气却没再不正经。
甚至有点认真。
“后天就周末了,沈郁,你要跟我约会吗?”
作者有话说:
林老板:情话专业优秀毕业生,对,是本人。
林老板问完, 仰头看他,却见他面色有些恍惚,好半晌没有回复。
她捏了捏他手心, 问道:“怎么, 周末没空吗?”
眼前人总算恢复散漫的笑:“有空。就算没空也得有空。”
只是难免有点晃神。
十七岁的他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冷风里,她握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去约会。
“哦,”林循眨眨眼, 大大方方地说,“那就周六吧。”
“好。”
他回答得简短,但声音却沉沉,音色也十分好听悦耳。
林循偏头看他眉眼,更觉得自己的想法当真无比正确。
喜欢不喜欢的,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甜不就好了。
等到单元门口分别的时候, 林循才发觉自己口袋里塞进来一个东西。
她挑了挑眉,想拿出来看看是什么, 手却被握住。
沈少爷手指懒洋洋地挠她手心,良久后才松开她, 催促道:“上去吧,早点睡。”
“哦。”
林循目送他进了房门, 才往楼道上走, 一边好奇地掏口袋, 摸出一支白色的管子,像是放大版的牙膏。
是她没见过的品牌, “L”开头的。
她辨认了下包装上的英文字, 才知道原来是支护手霜。
林老板脚步顿了顿, 转身看向101厚厚的铁门。
忽然想起白天吃饭的时候,他似是无意地一寸寸摸过她手指上细碎的茧与伤疤。
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
还出门买了护手霜。
夜色已深。
林循将晒在阳台的几件衣服收了,一件一件叠进衣柜里。
她坐在地板上叠晾干的毛衣,神思却忽然转到沈郁刚才说过的话上。
赵一舟和王素梅给她寄快递的事,真的可以算骚扰吗?
如果算的话,能解决?
她敛着眉眼,动作利落地把最后几件衣服全叠好摆放整齐,拿着手机去了阳台上。
久违地拨了孙律师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电话才被接通。
孙律师的口吻倒是热络:“是小林啊,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林循听他那头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只除了文件翻阅的声音,便猜到他还在事务所工作。
孙律师名气大,找他诉讼的案件都是大案难案,他工作勤勉,几乎全年无休。
林循本也不好用这点小事烦扰他,但实在是不认识旁的律师。
且孙律师从头跟她父亲的案子,对前因后果再清楚不过。
她于是十分简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有点犹豫地问道:“孙律,他们给我寄的包裹里确实没有什么有害的东西……这种情况,能处理吗?”
那头孙律师的语气却十分惊讶:“他们这七八年来时不时给你寄包裹?而且不管你换什么地址、手机号,他们都能找到你?”
“是这样,”林循不太懂这些,“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
孙律师叹了口气,又问她:“这些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林循解释道:“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连警察都觉得是她得饶人处不饶人。
孙律师却很不赞同,他手头经过的刑事案件多如过江之鱼,很多都有先兆。
“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他们作为当年惨案的施害者,为了减刑一再打扰被害者家属,并且人肉你的信息,是有构成刑事犯罪隐患的;往小了说,这种行为也违反了民法里对于隐私权的规定,在没经过你本人的同意下,侵扰了你的私人生活安宁。”
林循听他口吻与沈郁一致,总算知道这事儿的确不是自己大惊小怪。
“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孙律师沉思了片刻,又细细问她赵一舟给她写的这些信里,都提到过什么。
林循把大致内容说了:“他写得倒是恳切,但每次内容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强调自己怎么怎么努力服刑劳改,并且出狱之后要多照顾我。”
孙律听完,语气却没她这么轻松:“他强调了出狱之后会照顾你?”
没等林循反应,孙律又说:“正常悔改的罪犯,大多心有歉疚,不愿意打扰受害者家属,如果真的要弥补,也是出狱之后再说。而服刑期间就一而再再而三侵扰的,我这里也接到过不少案例,有服刑者给受害者及其家属寄‘软威胁’信件的,其中的恶意都不会明写出来,最常见的就是出狱后‘关照’的说法。”
他担心林循没听懂,说得更直白了点。
“潜台词就是——如果你不出具谅解书,那就等着我出狱之后再找你算账。”
“并且,出狱之后实施报复的,也不在少数。”
林循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之前只觉得烦不胜烦,却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她心里一凛,想到好在赵一舟现在还在服刑,威胁不了她,才总算松懈下来:“这种情况,警察也不管吗?”
孙律师摇了摇头:“不过他言辞小心,没露出什么端倪,我们的猜测当然不能当作证据。那几封信你还留着么?”
林老板怔了下,赧然说道:“有几封留着,有一些被我撕了……”
“没事,有就行。你把信件拍照发给我,包括你每次收到快递的时间、地址和单号。我马上出具一封律师函寄到赵一舟家里以及龙湖监狱,同城寄送,快的话明天就能到。”
他继续说:“如果他们之后还不消停,那再谈后续的维权追责,或者起诉。”
林循听着他一一说着章程,只觉得心里一安,不禁松了口气,便跟他谈咨询和后续的律师费。
孙律听她公事公办的语气,忽然想起她当年的样子。
红着眼睛闯进他办公室,一双手狠狠抓着他袖子。
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银行卡,连转账都不会,直把卡往他手里塞。
“孙律师,这里面有二十万,您帮帮我爸,帮帮我们。”
之后的每天,一大早事务所还没开门,这姑娘就一个人蹲在门口等,天天来,连他助理都烦了。
后来听说她奶奶也去世了。
姑娘又没学上,没亲人,整条命整颗心都挂在这件案子上。
像个孤魂野鬼。
这么些年,他偶尔也会跟她通个电话,知道她打工供自己念了大学,现在在昼山有了一份事业,还买了房子。
他儿子也就比她小一两岁,月初还在问他要钱买游戏机。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律师函而已,对我来说没多少工作量,收费的事,以后如果真的要诉讼再说吧。小林啊,再有这种事,你别一个人扛着,心里藏着这么多事,容易生病,心理上的疾病有时候比生理上的,更麻烦。”
林循没吱声。
孙律师知道她性子倔,也不再劝,揉了揉眉心要挂电话。
只是按下去之前,听她语气恳切,说了句:“多谢您,我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兴许是跟孙律师通了电话,心安的缘故,当晚林循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她一大早便到了工作室。
效率很高地从商用音包里挑了几条适配的背景音乐交给张成玉,又开始参照宣传片里的台词选取适当的音效。
广播剧对于音效的选择,有时候比影视剧还要精细,毕竟没有画面加成,听众们的所有想象都依赖声音的呈现。
一条三分钟的宣传片,音效不下百个。
一直工作到下午四五点钟,林循才总算干完活,摘下耳机,伸手按了按酸痛的耳窝。
汤欢见状又推了杯护耳茶过来,面不改色勒令她喝下去。
林老板一口气喝完,被苦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啧声道:“汤老板,我怎么感觉你把我当古代的牲口在用?”
像是拉磨的驴,使唤完了塞一口杂草,再接着使唤。
汤欢挑挑眉:“有什么区别吗?哪天你要是聋了,咱们工作室也就走到头了。”
她话锋一转,突然问:“这两周你是不是没去做耳疗SPA?我查了一下,卡里的次数没少。”
林循的确是忙忘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卡可以带别人一起么?”
“可以啊,随便你,反正是用你的钱冲的卡。”
林-长工-循:“……”
林老板没再跟她贫嘴。
敲了一天的键盘,指腹有点涩疼,她原本不在意地甩了甩,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昨晚沈少爷送的护手霜。
打开盖子,里面还有一层铝箔封层。
林循随意地揭开,挤了一大坨抹在手背上。
她手上皮肤很差,爱干燥还爱长冻疮,所以这些年偶尔也会用护手霜。
但她其实并不喜欢用,觉得香气太重,闻着呛人,而且涂在手上黏黏腻腻的,很碍事。
但这款护手霜却没有什么香味。
林循使劲闻了闻,只闻到一股很淡的草本味道,心里顿时觉得沈少爷的品味还不错。
还不等她抹开,一旁汤欢探头看过来,十分震惊地“嘶”了一声:“你挤这么多?”
林循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不该挤这么多吗?我手不小。”
她手指在女生里算长的。
“不是该不该的问题,林老板,你最近赚到什么外快了吗?”
汤欢小心拎起那支护手霜,来回看了一眼,咋舌道:“这护手霜我都不舍得买,比很多面霜还贵。”
林循闻言不由得疑惑:“面霜很贵吗?”
她用的都是开架商场随便买的基础老牌国货,打折的时候囤,一罐一百都不要。
这些东西她一向不讲究,只要有补水功能就行。
汤欢没忍住,幽怨地看了她白白净净的脸蛋一眼,哀叹道:“行了,别炫耀了,有意思么?”
“……”
林循真不懂自己炫耀什么了。
汤欢又把话题扯回护手霜上,拿起手机飞快地在某个购物软件里搜了一下,举到她面前:“就是这款,官方旗舰店标价,你这个还是大包装,价格得乘以2。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林循随意扫了一眼。
下一秒,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怀疑自己多看了一个零。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捏起那根毫不起眼的白色管子看了看:“乘以2,那这玩意儿……要一千七?”
好半晌,林老板盯着自己手背上那一大坨膏体,简直想把它们抄起来塞回去。
她觉得自己刚刚挤了能有十分之一。
也就是。
一百七?
“……”
片刻后,林循眼不见心不烦般,迅速把其中一半在手上搓匀。
然后又把另一半刮在汤欢手上,镇定地说:“给你来点,别浪费。”
好半晌后。
林循盯着桌上放的护手霜,还是没忍住给沈郁发了条微信。
【循】:你送的护手霜,我用了。
没过多久他便回了。
【沈郁】:嗯,好用么,不喜欢的话,我换个别的。
“……”
林循手速飞快,但语气还算是收着,尽量没有说教的意味。
【循】:好用是好用,就是会不会有点太贵了?
谁知她的斟词酌句却没换来他的半点反省。
【沈郁】:好用就好。
林循看着某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轻飘飘的几个字,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跟他好好说一下。
她其实完全没打算插手他花钱的方式。
但这钱现在花在她身上。
上次送的耳机已经很贵了,可毕竟是生日礼物,一年也就一次,她还勉强能够接受。
没想到随手塞给她的护手霜都要这个价格。
林老板沉思片刻,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聊聊。
与此同时,沈郁正在临江阁的家里。
他上午临时有个录音,一直忙到刚刚才结束。
两个助理,方忖和苏世城都跟着一起忙到现在。
回林循消息的时候,沈少爷正坐在沙发上,订周六晚的游艇私宴。
昼山水系发达,东面靠海,连接其中的是绵江。
绵江北岸是昼山最昂贵的别墅住宅区——临江阁就在中心。
南岸则是整个昼山最繁华的地方,CBD商圈、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都开在这附近,亦有全世界最顶尖的餐厅、晚宴。
其中环境最好的,是绵江上的游艇晚宴。
他周遭不乏有钱纨绔的公子哥,成天没有正事,开私人游艇沿江出海,邀一些小明星、歌手,办些无聊的宴会。
那种场合沈郁从来不去,名下的几艘游艇也闲在港口发霉。
但,第一次约会,总得给她一个舒适的体验。
沈郁搜索着信息,忽然记起在林循心里,他贫穷的经济条件,脸蓦地黑了半晌。
考虑良久,他总算没大张旗鼓地动用自己的私人游艇,退而求其次,找了一家评分还不错的游艇餐厅,选定了个两个人的包间。
够平价了吧。
刚预约没多久,那头林老板的电话打过来。
沈郁勾了勾唇,戴上耳机,推开临江阁靠江的落地窗,走到二楼阳台上。
未至黄昏,江风携着太阳未落的余温。
“林老板,下班了?”
他想到明天的约会,声音不经意放得轻柔,面上疏懒笑意令客厅里正在帮忙整理电子剧本的方忖和苏世城忍不住面面相觑。
电话那头有点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女人喑哑清冷的声音十分正经,没半点旖旎。
“沈郁,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下。”
沈郁怔了片刻,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林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和缓轻松,“就是想跟你说一下那个护手霜。我本来不认识那个牌子,还是汤欢告诉我,这牌子很贵。她帮我查了一下,你送我的这支要一千七。”
她顿了顿,继续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从小家境优渥,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想送我一些好的、贵的东西,我很领情,也很感激……但。”
林老板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说到很现实的话题:“你是想跟我在一起多久啊?”
“……”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她稍微有点严肃地说:“在一起两天,就连送了两个这么贵的礼物,除非你只是三分钟热度,过两天就想分手,不然你有多少钱可以挥霍在我身上?我又该拿什么还?”
林循其实觉得说这件事很尴尬。
但她现在知道自己走心了,也想要把这段关系继续下去,所以不能不提。
可一口气说完,对面忽然没了声响。
几秒后,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些懊恼和莫名的憋屈。
“……没想分手。一千七,很贵么。”
林循听得一怔。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沈少爷一贯冷淡又自带锋芒,说话做事一向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但这句话说出口,却没半点气势。
反而,有点像是不经意做错事的孩子。
想犟嘴,但又不敢太大声。
林老板顿觉自己的言辞似乎有些严厉。
想到他辛辛苦苦攒钱给她买礼物,却没得到满意,大概是个人都会委屈、不开心的。
她于是放软了语气,将话筒贴在唇边,低低哄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