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咱们一起努力,未来如果你真的能在这一行站稳脚跟,有足够的收入,你送我多昂贵的东西,我都高高兴兴收着,行不?”
他话音落下,听筒里,他的呼吸浅淡。
“如果现在就已经是呢?”
林循没听懂,下意识重复:“现在就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急不许,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试探:“如果我现在就很有钱呢?”
林循听着他的假设,不禁想到他这么多年窘迫的遭遇,心腔忽地一疼。
如果他没有遭遇那场事故,没有失明,也没被沈氏厌弃。
那么,凭借他的家世和头脑,再不济还有昼山大学的文凭,或许一千七的护手霜,对他来说,的确没什么。
林循胸口微滞,旋即漫上一阵钝钝的疼。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可以生活得很好,这世界上再好、再昂贵的东西,他都值得拥有。
他的天地,本不只有这么大。
也不用跟她这样的人——满脑袋狗血官司、无父无母穷鬼一个、请不起好的cv、连房贷都快还不起的广播剧小老板在一起。
但哪怕是这样,他也只是想给她最好的东西而已。
没做错什么。
林老板想到这,眨眨眼,换了只手拿手机,打电话前想认真谈判的气焰全没了。
“不要想那么多,嗯?如果你现在很富有,我们就不会重逢,我也不可能找你帮忙……”
她弯了弯唇角,跟他摊牌,“那样的话,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其实,会有点自卑的。”
是真的。
十七八岁的时候装着什么都不在乎。
但每天中午啃着昨晚卖剩的鸡脖子,穿着廉价土气的衣裳,用着比手指头还短的铅笔的时候。
虽然没抱怨命运不公。
自卑却是真的。
所以她从来不主动找这个每天吃着米其林三星的前桌搭讪,尽管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甚至,她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谈论他长得有多帅、个子有多高、头脑有多好。
哪怕偶尔听到他的声音,难免也有过一次又一次的悸动和心跳难忍,也绝对不敢让那初始的情绪往下延伸,不允许自己有半分妄想的可能。
更遑论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又肆无忌惮地觊觎他,想要拥有他。
十年前那个贫穷难以维持生计和体面的女孩子,给自己设置了一条最初的、绝不逾越的分界线。
不要多看他一眼。
不要多听他讲话。
不要跟别人一样,对他动心。
因为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倘若不是这次相遇,这个人,只会成为她记忆里那个众星捧月、矜贵又疏离的天之骄子。
仅此而已。
林循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很想抱抱他。
命运对他们都不公平,但对她,似乎又施了一份偏爱。
“虽然我很希望那场灾难没发生过,也宁愿你从没遭受过这些痛苦和不公平的对待……但它如今已经发生了,”林老板的声音散在柔柔的风里,“那么沈郁,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像个原本至高无上的神明,降临在她黑漆漆、乌糟糟、一无所有的世界里。
让她有幸能够赖上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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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跟人这样坦白地剖析过自己。
平时再露骨的调侃和挑逗她都能厚着脸皮淡定说出口, 可方才这几句,她说完之后连自己都愣了愣。
好在不是当面。
林循咳嗽了一声,掩着手机麦克风口, 匆匆说了句“汤欢他们在找我, 拜拜”,就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沈少爷捏着手机,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
脑海里依旧是她玩笑般轻飘飘的那句话。
“那样的话,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其实, 会有点自卑的。”
他忽然无比庆幸,当初没拗过老太太,跟着搬回了盛霖苑。
好半晌后,沈少爷神色难明地往宽敞的客厅走。
他坐回沙发上,打开刚刚预定好的餐厅页面,思索了一会儿, 转过头问方忖——苏世城亦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子弟,他自动略过了他。
“过来帮我看一下这个餐厅价格贵不贵。”
方忖疑惑地偏头过来, 等看到屏幕上的双人晚宴价格,瞳孔都瞬间睁大了。
还贵不贵?这难道不是在抢钱吗?
抢钱就算了, 还附赠一顿晚饭?
他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便又听到老板平静地问:“你和你女朋友平时约会订游艇晚宴的话, 这样价位的合适吗?还是得再便宜点?”
“……”
方忖实在忍不住,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反正他都看不见。
“不好意思哦老板,这题我不会。我和我女朋友约会的时候, 没订过游、艇、晚、宴。”
沈郁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和愤懑, 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也意识到这价位肯定比自己想象的要高。
那头苏世城听他们议论什么贵不贵的,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工作,好奇地探头过来看。
等看到屏幕上那家餐厅,他乐道:“这家是法餐,开业的时候我去过。怎么说呢,菜色倒是中规中矩,但人很多,比较吵,环境跟私人游艇比起来还是差一些。郁哥,你要带妹子去吃饭?你不是有几艘私人游艇么?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法餐厨师跟艇,保证比他们做的好吃。”
方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半点都不想跟他们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搭话。
可没想到,沈郁听完却轻嗤了一声,半点不领苏世城的情。
他慢悠悠把餐厅取消了,站起身往录音房走去,头也不回地来了句:“别年纪轻轻就这么奢侈浮躁,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多学学方忖,沉稳点。”
“……”
“……”
一句话,被拉踩的双方都黑了脸。
苏世城:我奢侈?昨天嫌我推荐的护手霜看着廉价的人,是谁?从小到大最挑剔、最奢侈、最眼高于顶的人,是谁?
方忖:如果贫穷就是沉稳的话,我宁可浮躁。
林循打完这通电话,把处理完的音效包发给张成玉和李迟迟,旋即拎了包回家。
刚到家,便又收到沈郁的微信:【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以后会注意。】
她眨了眨眼,因为在换鞋,所以一下腾不出手回复。
再等她拿起手机,才发现他大概以为她没消气不愿意回消息,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沈郁】:别生我气,行么?
【沈郁】:求消气.jpg
林老板看着屏幕上的那个摇尾乞怜撒娇的小狗表情包,惊讶地张了张嘴。
他居然还会发这种表情包。
好半晌后,她忍不住在脑海里把这个表情跟沈少爷那张倨傲无边的脸联系在一起,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笑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地回了句:【这表情包不错,以后多用。】
片刻后,他又回:【好。】
【沈郁】:明天想去哪里吃饭?你挑个合适的餐厅,我订一下。
他主动问她要去哪里吃饭,看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林老板满意地弯了弯唇角,不由上网搜了一下附近有哪些还不错的餐厅。
搜了好久都难下决断,有点担心踩雷,而且有些饭店的菜色看着就很不方便食用。
除了偶尔跟程孟一起下馆子,她平时很少外食,所以对各种餐厅、菜系都不怎么了解。
林循思考了一会儿,打开跟程孟的微信聊天框,犹豫着戳过去一句。
【循】:程大记者下班没?问你下,有什么比较适合两个人吃饭的餐厅?环境好一点的,价位合适就行。
程孟迅速回了消息,发了几家餐厅过来。
【玛丽莲孟露】:这几家都是我和陈诺之的心头好,保证不雷。
【玛丽莲孟露】:不过,什么情况?你今天这么礼貌还问我下班没?
【玛丽莲孟露】:而且,两个人吃饭?你跟谁啊?
林循眨眨眼,本来她觉得跟沈郁之间的关系不太认真,所以没打算告诉共同认识的人。
但现在突然觉得没那么多忌讳。
【循】:我脱单了,明天要去约会。
半分钟后。
手机铃声如预料般炸耳。
林循好整以暇接起来,下意识把手机听筒口拉远了点。
果不其然,程孟的声音简直要掀翻屋顶。
“艹艹艹,真的假的!!!你居然脱单了啊啊啊啊啊啊,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程孟的声音里止不住的兴奋:“快说,是谁?”
林循等她激动地嚎完,才咳嗽了两声说道:“就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被一个人的声音迷住了嘛,你还记得不?”
程孟惊呼:“我当然记得了,那可是你这万年铁树第一次开花,还问我会不会因为声音好听开始觉得对方长得好看……所以,你对象是个cv大大?卧槽,网恋奔现?”
程孟作为一个声控,简直不要太震惊,不等林循回复继续狂轰乱炸:“是哪个大大啊,我认识吗?”
林循淡定地回答:“嗯,你认识,不过不是网上认识,而是现实生活中认识……是沈郁。”
电话那头,程孟突兀地安静了三秒钟,惊呼声竟然比之前更大声,又夹杂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动:“天呐你和沈少爷?你们俩在一起了?我就知道,天呐,我就知道!”
林循挑了挑眉:“什么你就知道?你还能猜到我会跟他在一起?”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电话那头,程孟细细簌簌的不知道干什么,匆匆说了句:“你等着,我找点东西。”
然后就莫名其妙掐断了电话。
林循听着电话那头突兀的“嘟嘟”声,眨了眨眼,着实跟不上程记者跳跃的思维。
她摇了摇头,回到微信聊天框,把程孟推荐的那几家餐厅看了一遍,选了一家比较温和的粤菜,发给沈郁。
【循】:那就这家吧,我让程孟推荐的,她说很适合两个人吃。
【沈郁】:嗯,我马上订座位。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过来一句。
【沈郁】:我们在一起的事,你告诉程孟了?
林循不太清楚他问这个是不是觉得不妥,斟酌着回复道:【嗯,应该没事吧?孟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说过,跟我在一起不是三分钟热度,暂时也不想分手。那告诉她,也没什么吧?】
【沈郁】:那你呢?
林循眉头跳了跳,明白过来他这句问话是在问什么。
她心脏跳得有点快,脸也有点红,好半天才回:【我也不是。】
过了几秒。
又补了一句。
循:【我也不想分。】
她很鸡贼地,没加暂时。
发完这句话,林老板脸皮有点烫,想把手机推开不看,但又想知道他会回什么。
谁知道他并没回,反而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一天之内两次电话。
怎么想都有点腻歪。
接起来之前,林循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干嘛?”
一张口,她突然有点嫌弃自己的声音。
怎么就这么低哑呢,她想起刚刚跟程孟打电话时听到她的声音,连尖叫都软软的,好听极了。
林老板有点懊恼。
还不如发微信好了。
可下一秒,等听到他的声音,又觉得电话真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听筒里传来的笑声落拓清疏,喉音漫漫,如同五月杨絮温和俊雅,覆盖在她耳窝上。
“不干嘛。”
“就是,想跟你说一下。”
“我很高兴。”
林循的嘴角一点一点抑制不住地翘起来,好半天“哦”了一声。
一时间通话双方都没再说话,只剩他散漫的呼吸声撩着她耳朵。
林老板用指尖触了触发红的脸,内心忍不住惊呼。
这个人,怎么连呼吸都这么好听啊。
“那我上配音课去了,”他终于舍得挂电话,“明天,约会见。”
林循被撩得神魂颠倒,连再见都忘了说,直愣愣地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许久后,她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才发现的确快到六点钟了,一周三次的配音课,她也没落下。
她十分克制地忍住了再给他打一通电话的欲望,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切回和程孟的聊天框。
【循】:你找什么呢?不回我要去听课了。
【玛丽莲孟露】:去吧去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等我找到再跟你说。
【循】:行吧。
结果直到晚上睡觉前,程孟都没给她回复。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林老板特意定了早起的闹铃,破天荒地捯饬了一番。
挑了条不常穿的连衣裙,还久违地化了个淡妆。
她收拾好自己,给沈郁发了条微信:【你到单元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好,一会儿就下来。】
可过了没多久,门铃却响了。
林老板猜也知道,应该是他上来接她了。
就这么楼上楼下的,还用接么?
简直瞎折腾。
想是这么想,嘴角却忍不住勾起来。
林循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加快步速走到玄关。
刚开门,视线便是一停,片刻后,面上笑意一缓。
门口站着个快递小哥,戴着顶蓝色的快递员专用帽子,长着一张很普通的面孔。
应该是之前给他送过快递。
她思绪飞速飘过,面前的快递小哥便对她温和地笑了笑,白净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对梨涡。
看着也就比她大三四岁。
接着,他将手里拿着的快递盒递给她。
“小姐,你的快递签收一下。”
林循有些疑惑,怎么又有快递?
难道又是赵一舟送来的?
孙律说,昨天他们就已经收到那封律师函了。
怎么还不死心?
她皱了眉,下意识伸手去接。
可快递另一侧的手却没松开。
她稍稍用力扯了一下,依旧没动静。
林循不解地抬眼看那快递小哥。
却见他面上和煦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压低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不带任何神色地盯着她。
冰冷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从她的脸上,一寸寸落到她白皙的脖颈、平直的肩线,再到裙摆。
林循看着他那对沉冷的眉眼,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很多细碎的画面。
这个人她好像,见过很多次。
不仅仅是在楼道里。
之前在南漓,大学宿舍楼下,他应该给她送过外卖。
还有某次,在她昼山打工的店里,他似乎来买过东西。
前阵子,工作室水表坏了,他好像,还来修过水表。
所有画面里,那些平凡到没有记忆点的脸,忽然在此刻重叠。
林循瞬间背脊生寒, 五指跟着放射性发抖。
她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不论她怎么换地址,都会被他们缠上了。
下一秒,林老板果断地松开快递箱, 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手压着门把手企图关上门。
这人比她高大半个头。
她没有任何把握。
可那男人却似乎早就有准备,一只脚飞快抵在门缝里,双手反握门框,用力一推,蓦地欺身进来。
“砰”的一声, 唯一的机会丢失,隔音效果绝佳的大门在他身后被无情地关上。
外界的一切声响与人烟,都被隔绝在门外。
视野被男人所占据,鼻端嗅到一股极呛人的烟草味。
林循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头上却仍然罩上了陌生的阴影。
男人扔掉手里的快递盒,看着她控制不住惊惧发白的脸, 忽然又笑起来。
还是那般温和无害的笑,双眼甚至无辜地眯起来, 却更加无所顾忌地上下打量着她。
他的视线掠过她脸上精致的淡妆和层层叠叠的裙边,眼底闪过一丝不掩饰的惊艳。
“打扮得这么漂亮, 是要去约会吗?”
“我看到你男朋友了,他就在楼下单元门口, 正拿着一束花等你呢。我上来的时候打量了他好几眼, 可惜啊, 他根本没注意到我……”
“我跟你们好几天了,他是个瞎子对不对?”
林循瞳孔一缩, 五指瞬间攥起来。
她把双手背到身后, 掩饰住不安的颤抖。
这么多年都只是无害的快递和信, 她的确早就放下了戒备。
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危险。
她慢慢拉长了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用余光打量着周遭的出路。
玄关被他死死堵住,家里再没有其余的出口。
只有厨房里,有她没怎么用过的菜刀。
林老板一边压着声音里的颤抖,色厉内荏地问:“你是谁?想干嘛?”
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托重新装修的服,厨房就在几步之外,并且,是开放式的。
男人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
颊边秀气的梨涡若隐若现。
他继续一步步逼近她,因为占据了逃生的出口,他这会儿倒彻底松懈下来,撕开了伪装的面具,扬了扬眉。
他的笑声阴冷,声音低沉又嘶哑。
满眼皆是戾气。
“我想干嘛?”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短刀,慢悠悠地走近她。
“我想找你啊,臭、婊、子,我爸在牢里受尽折磨,你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滋润,还交了个瞎子男朋友?”
林循眉眼一紧,心脏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她盯着那明晃晃的刀刃,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恨意、愤怒席上心头之前,恐惧先从心头散开,游窜到四肢百骸。
她其实一直都没有那么厉害。
十七八岁逼着自己跟人干架的时候,不过就是抄着酒瓶子,赌对方没自己狠,没自己豁得出去罢了。
林循咬了咬舌尖,绷紧了神经,趁着他还在说话的功夫,迅速转身往厨房跑,拼命伸手去够刀架上的刀。
可指尖离刀柄只有几公分的时候,腰却从背后被死死揽住。
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死死掐着她腰身,将她往客厅里拖。
林循痛呼了一声,冰冷又痛恨的眼泪在此刻无法抑制地涌出来。
她拼尽力气想要挣脱,发狠般去踩他的脚,身后的人却不为所动。
她双脚蹬着地板不肯就范,却还是被他硬生生地拖拽到了地毯上,两肋被那力道箍得火辣辣得疼。
下一刻,男人蹲下-身来,膝盖抵着她肋骨,死死将她钉在地上,而后伸手掐住她脸颊,逼迫她同他对视。
林循瞪大双眼,用力咬着颤动的唇,恶狠狠地瞪着他,手还在不停地挥舞着,却被他单手轻而易举地扣住。
力量差距无比悬殊。
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男人轻轻松松制住她,目光好整以暇地在她漂亮面孔上慢慢地扫过,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忽然抚上她脸庞,轻轻拭去她眼眶旁的泪。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讲情话。
“跟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越长越好看了。我看过你爸钱包里你小时候的照片,土里土气的,怎么现在出落得这么漂亮呢?”
“漂亮到,我都于心不忍了。”
林循瞳孔微缩,呼吸亦开始急促。
他的气息却绵长、舒适,连半点气喘都没有。
“所以我就想,但凡……但凡有一次,你签了谅解书,我就放过你了,嗯?你怎么就这么令我失望呢。”
“这么多年,我爸妈给你寄了这么多包裹和信,你倒好,半点不识抬举,竟然还寄了投诉信去监狱里。”
说到这,男人的眼神忽然狠戾起来,唾沫喷进她双眼。
“臭婊子,臭山沟里长出来的贱种,穷到根里的烂货。我爸好不容易努力服役,积极表现得来的减刑机会,都被你给毁了。”
男人说着,那只手放开她的脸,转而用刀刃对着她,离得很近虚虚划下。
“让我看看,从哪儿开始呢。你男人在楼下等你,我得快点。”
被刀尖对着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每寸被针对的毛孔都猛烈收缩着,危机感作祟,胳膊后背成片的鸡皮疙瘩迅速爬上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男人压低的嗓音和她不断压抑的喘息和哽咽,被压在身下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连带着眼神也在抖。
肋骨上传来的疼痛,以及冰凉刀尖的触感,无限被放大。
林循逼着自己盯着他的双眼,企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冲动和恐惧,却全然没有。
反而是平静、兴奋、愉悦。
甚至是,快感。
一种挣扎了很多年,终于下定决心的快感。
这样的人。
说什么都没用的。
求生的希望很渺茫。
她可能,要死了。
不知道爸爸死之前,有没有像她一样害怕。
有没有像她一样,企图求生呢?
想到这,林循心里积攒的恐惧忽然散了开,取而代之的,是刻骨铭心的恨与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世界上,只有她活得这么累?
这么多年。
她看着赵一舟一次次减刑,再不甘心,却无能为力。
她爱的人,爱她的人,统统离去。
只剩她自己,色厉内荏地伪装自己,明明胆子那么小,却一次次硬着头皮拼尽全身力气活着。
却还是活得不好。
整日失眠、心慌、自闭,那几年里需要吃着安眠药才能入睡。
这一瞬间,她突然就不害怕了。
活着这么累,那么死又能有多可怕呢?
至少——
林循忽然停止了无畏的挣扎,亦停止了颤抖,她慢慢地扬起了白皙漂亮的脖颈,去抵那刀刃。
眉眼勾着,一双眸子静静盯着他,唇边也溢出一丝笑来:“我记得你,当年的文件上有你的名字,赵帆?你也就比我大两三岁吧?”
"原来,你为了让你爸减刑,跟了我这么多年啊,浪费了这么多的青春,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好同情你,”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谅解,我做梦都恨不得,你爸哪天死在牢里呢。”
她话音落下,赵帆果然被激怒,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林循被打得偏过头去,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却挑了挑眉,反而笑了:“杀了我呗,然后跟你爸一样,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杀、人、犯,父子俩在监狱里重逢,多美好。”
甚至会更恶劣。
这样严重的恶性报复杀人。
会被判得更狠,甚至是无期,或者死刑。
她反正没什么可活的,也不想日日夜夜再受纠缠和折磨。
那就让他们都不得好死好了。
她说完,赵帆脸上骤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暴怒,拎着她又是一耳光:“我爸才不是杀人犯,他……”
他说到这,猛地一滞:“艹,臭婊子,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林循咽下嘴里涌出的鲜血,仰着脖子笑。
“你觉得他不是杀人犯,有用么?怎么,说这么多,你不敢跟他一样?”
下一秒,男人被她的话语逼得额上青筋毕露,那刀刃忽然逼近她脖颈。
林老板闭上眼睛。
心里忽然闪过最后一丝遗憾。
还没有跟他约会呢。
那个坠落到她身边的神仙。
也没跟他做过。
没听到他在那种时候的喘息,以及说的情话。
一定会很悦耳,很甜吧?
再给她一段时间,她肯定会爱上他,而不仅仅,只是喜欢。
或许还会有一天,磨到他也爱上她。
那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另外一个她爱的、也爱她的人了。
老天总算给她一点甜头。
可惜来不及了呢。
脖颈轻轻地疼了一下,可预料之中的剧痛与窒息感却没落下。
半晌后,赵帆喘了两口气,声音再一次冷静下来。
“别想激怒我,也别做梦,我做好了准备才来的。”
刀尖一寸寸割着她皮肤表层,热烫的鲜血淌下来,伴着那嘶哑嗓音里,如同鬼魅般的恶意。
“周围一个目击者都没有,你这小区也没监控,连这身快递服都是我捡的,我才不会被抓。”
“啊,不对,”他忽然惊呼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得声音都在剧烈颤抖,“你男朋友是唯一的目击者呢。”
他凑近她,一字一句地吐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可惜,他根本看不到我。”
“你猜,等他发现你的尸体,再回想起跟我这个凶手两次擦肩而过,他却根本就看不到我的脸,也没办法跟警察描述任何证词,他会怎么想呢?”
“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过吧?”
他话音落下,林循骤然睁开眼。
被制住的双手再也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已经绝望怨恨到连自己的生命都漠视的心脏,忽然在此刻重新猛烈又痛苦地跳动起来,企图冲破胸腔,随之而来的剧痛从心尖涌开。
下一瞬间,她咬着牙根,浑身颤抖着,忽然鼓起这一生最大的勇气,主动向刀口上撞去。
鲜血刹那间飙出来,猝不及防下,赵帆眼皮一跳,猎物主动赴死的不爽感令他下意识移开了刀子,短暂放松了压制着她的手。
趁着这极其短暂的间隙,林循猛地蜷起身子,撞开他,飞快往阳台上冲去。
身后的人愣了两秒钟,骂了一句,朝她追来。
林循耳边嗡嗡作响,心脏跳动到了人类极限,她几步狂奔进阳台里,拼了命爬上椅子,闭上眼横了心往下一翻。
刹那的静止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