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天骄(科举)—— by銮音
銮音  发于:202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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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宁帝显然也是知道胡阁老的心思的,所以并没有让胡阁老退出政事堂的议政,甚至向胡阁老透了口风,等到户部自查账目完毕,清账有功,带动其他几部共同清账,树下清廉公正之风,正宁帝就会将胡阁老那几个被撸掉的官职又重新给他补回来。
萧景曜也看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办事更为精心。
胡阁老倒不是为了丢官而恼火,纯属是气不过户部竟然有这么多国之蠹虫。亏他天天在脑海里拨算盘,想尽办法省银子,结果省下的银子竟然就这么一帮东西用这么龌龊的方式给盗走了。
搁谁身上能心态不崩?
新来户部上任的官员们安静如鸡,见了胡阁老就成了战战兢兢的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公务里,让自己不出现在胡阁老的视线中。
萧景曜觉得大家现在的精神状态过于紧绷,太紧张也影响工作效率萧景曜想了想,顶着胡阁老的怒火替大家说了句公道话,“户部本来就是账目最多的一部,天下各州的账目最终都要归到户部来,库房账目之多,属实令人眼花。其他部清账能清得那么快,是因为他们的账目同户部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即便如此,他们都还出了许多大问题,陛下更是大发雷霆。相比起来,我们户部的账目,已然是中上等。”
好歹账目上,目标还没暴雷。
胡阁老还是乐意给萧景曜几分颜面的。听萧景曜这么一劝,胡阁老再看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户部官员,又想冷笑,讽刺几句,但还是忍住了,最终只道:“你说的对,是本官太过焦躁了。账目的事,你们务必一笔一笔比对清楚了,万万不可像其他几部那样,闹出天大的笑话!”
众人心下一松。
福王更是乐呵呵地开口道:“有胡阁老在,我们户部的账目怎么可能出大问题?这阵子大家也辛苦了,今晚本王在天香楼设宴,好酒好菜管够,你们可都要来啊!”
萧景曜第一个响应,“这么好的事,大伙儿当然不能错过。走,去吃大户!”
福王忍不住笑骂一句,“合着你把本王当成冤大头呢!”
萧景曜挑眉,“殿下口口声声说要请大家喝酒,总不能到最后还要我们出银子吧?”
“其他人本王肯定不为难他们。你嘛……说不准本王就把你押在那儿抵酒钱了!”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胡阁老也忍俊不禁,盘旋在户部上空的阴云终于被日光破开。
十分精通顺杆爬这项技能的福王顺势看向胡阁老,“您也一起来!”
胡阁老摇头失笑,“我要是过去,你们连酒都喝得不尽兴。”
福王笑嘻嘻道:“原来您也知道这段时间给了我们不少脸色看啊?这不得自罚三杯?”
胡阁老是真没见过福王这种二皮脸的家伙,一时间竟哽住了,恼羞成怒,“怎么,还要我求你们谅解吗?”
福王皮了一下很开心,看到胡阁老不舒坦后更加开心,拽着萧景曜的胳膊刺溜一下往外跑,嘴里还嚷嚷道:“下值了,快跑!一起去喝酒啊!”
萧景曜总感觉福王生错了时代。搁后世,福王这样的,妥妥是能整顿职场和傻逼老板的厉害人物。
福王没什么架子,就算刚来户部当值,和福王不太熟悉的人,到了宴席上,也不会觉得拘谨。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自的性格了。举着酒杯恭敬又不失热络,甚至还有一丝丝谄媚,过来给福王敬酒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几杯酒下来,就开始跟同僚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完美融入同僚中,不管走到哪儿都能迅速将场子给热起来。
也有不善交际的,一来就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夹菜都只夹面前的菜,有人来敬酒就跟着端杯,尬笑几声,连几句吉祥话都不会说,实诚地将酒喝完,又坐了回去。
萧景曜坐在福王旁边,福王自然是坐主位,眼风一扫,自然就将这众生百态扫入眼中。
萧景曜见多了这样的场景,社牛和社恐,上辈子萧景曜的公司也有一大堆。萧景曜已经见怪不怪。
福王倒是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对萧景曜说道:“看到那个风头最盛的人了吗?我觉得他适合去御史台。他身边那个,虽然在笑,我总觉得他阴恻恻的,可能更适合去锦衣卫的地牢,用正当手段去折磨罪大恶极之人,别把歪心思用在常人身上。”
萧景曜惊讶地看着福王,“殿下不觉得心思阴暗的人不可重用吗?”
福王更惊讶,“谁还没个心思阴暗的时候?本王给了他一个释放阴暗心思的去处,不就正好一举两得吗?既让他发泄了阴暗的情绪,又能让罪犯招供,多好!”
萧景曜这回是真的对福王刮目相看了,给了福王一个赞赏的眼神,真心实意地敬了福王一杯,“殿下心胸宽阔,是大家之福。”
福王却道:“不是本王心胸宽阔,是父皇心胸宽广,自信能驾驭得了任何性子的臣子。就算是一匹恶狼,在父皇手中,也会成为一条听话的狗。”
还是那句话,科举考试只是筛选掉了学渣,并未筛选掉人渣。有的人才高八斗,也不妨碍他是个人渣。偏偏这样的人还能力超群,上位者在这样能力超群能被管住的人渣和庸碌之人中,会更倾向于用前者。
前者能力更强,是真的能帮上位者解决问题。至于人品问题嘛……说句阴暗点的,这种人渣那么多小辫子,只能依附帝王的信任和宠爱而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若是到最后出了问题,这么多的小辫子,帝王都不用再给他罗列什么罪名了,凑一凑立马能将人下大狱,然后送上全家消消乐套餐。
萧景曜发自内心地赞叹,“陛下竟然在教导您政事之后还不动怒,果真是慈父。”
福王诧异,“这还用教?父皇平时就是这么干的啊,多看看就明白了。”
萧景曜:“……”
这话没法聊了。
萧景曜重新起了个话头,“太子殿下的身子好了许多,这些时日在早朝上见他面色红润,眼神湛湛,便知他精神很是不错。只是那体格,好似又威武了一些?”
“你干脆直接说大哥又圆润了一圈得了。”福王哈哈大笑,和萧景曜碰了碰杯,“身形圆润点也没什么不好,更威严。我看大哥也挺满意。”
萧景曜想到太子那一步三喘的做派,脑袋上就忍不住挂了几根黑线。胖成太子那样,肯定到了影响健康的程度了,三高立马找上门来。搁后世,体检报告都要亮红灯。
奈何太子和正宁帝都很满意,萧景曜这个小官当然要明智地选择闭嘴。
说起来,自从秋兰围场遇刺之后,正宁帝对太子的态度好像就冷了一点来着?
萧景曜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终于想明白了这个细小的关窍。
不管是太子还是宁王,从秋兰围场之后,貌似都被正宁帝给冷待了一点点?只是正宁帝一向是个慈父,其中的细微差别,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来。萧景曜时不时就靠着记忆挂来个情景重现都没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更加发现不了。
萧景曜顿时觉得碗里的饭菜都不香了,心中警铃大作。天家的父子关系,一个搞不好就会血流成河的啊。
萧景曜已经开始头痛了。
酒足饭饱后,萧景曜正想回家,便听到有人趁着醉意暧昧地笑道:“良辰美景,不如再去寻个温柔乡?”
这一顿饭下来,赴宴的人至少醉了一半。酒壮怂人胆,酒后也容易暴露本性。在他们清醒的状态下,有福王在这里,他们必然不敢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几杯酒下肚,那真是向阎王借了几个胆子,喝醉前我是京城的,喝醉后京城是我的。不过是提议去寻个温柔乡而已,多大点事?
那人还好死不死地问到了萧景曜面前,迷蒙的眼睛努力地看着萧景曜,眼巴巴地等着萧景曜的回答。
萧景曜顿时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不必,家中父母还在等我回去,不好让他们久等,累得父母伤身,反倒是我不孝。”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消化完萧景曜这段话,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听到后面的不孝两个字,对方也不再纠缠,摇摇晃晃地走到福王面前,自信一笑,“兄弟,同去吗?”
福王还是第一次碰上胆敢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官员,见对方醉得不轻,明显没了理智,福王也不好跟醉鬼计较,只是扭头给了护卫一个眼神,“将他架出去!”
神智清醒的同僚们都对这位同仁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对着皇子称兄道弟,你这是喝醉了去找醉仙借了百八十个胆子吗?
有福王在,还清醒的人自然不会应了那人的提议,但喝醉的人也不少,还真有几个脑子已经离家出走的家伙,晃晃悠悠地跟在那人身后出了门。
萧景曜的脑瓜子又开始嗡嗡了,实在搞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其他人面色如常,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是碍于福王在场,哪怕是装样子,也要装出自己本性高洁不是那等耽于女色之人。
萧景曜还是觉得十分一言难尽,那几个人萧景曜也有些印象,领头那个是户部的老人,这一次户部的清洗并没有波及到他,平日里也算是个勤恳细致的人,萧景曜甚至还听到过他同别人聊起过妻子和孩子,说他能有今日,全靠他妻子这么多年对他不离不弃,听着还挺深情。
结果就这?
萧景曜都想冷笑。如果这也算深情的话,那后世真的遍地是情圣了。
奈何在现在的价值观中,这人的行为还真挺深情。发达之后不抛弃糟糠之妻,美谈啊!
对此,萧景曜只想冷笑。妻子陪着丈夫吃糠咽菜尝尽苦楚,对丈夫不离不弃是应该的。丈夫一朝得势,不抛妻弃子就是好丈夫,能成为一桩美谈。
这个美谈的门槛可真低。
或许有人穿越到古代后,美滋滋地开始三妻四妾,寻花问柳,觉得这是天堂。但萧景曜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同理心,但凡看一眼这个时代的女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面临着怎样可怕的环境,萧景曜都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快乐建立在妻子的血泪之上。
对弱者的剥皮拆骨,只会让强者更加面目可憎。
萧景曜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萧子敬和萧元青再不着调,也没往家里领个侍妾,或者是跑去青楼当恩客。
顾家同样家庭关系简单,没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顾明晟也只有吴长缨一人。几个儿子有样学样,都是不爱女色之人,枕边人唯有妻子一个。
萧景曜先前在正宁帝身边当中书舍人,那个紧要的位置,总不至于有人醉醺醺地跑来邀请他去逛青楼。
官场同僚大多都是面子情,互相来往时,总归会披上一层人皮。萧景曜见多了正人君子,又不怎么关注他们的后院,还以为大家还是有那么一点节操在的。谁知道就让他见到了一些正人君子酒醉后的丑态呢?
萧景曜心下叹气,转头看向福王。
福王翻了个白眼,“莫非你也想去?想去就去,难不成还要本王给你付银子不成?”
萧景曜无奈,“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当值,不如就此散去?”
福王也没了兴致,摆摆手示意众人随意。没过多久,厢房里的人就走了个精光。
福王瞥了一眼还留在厢房中的萧景曜,“不是说要回家?”
萧景曜淡淡道:“难道不是殿下有话想对我说?”
那眼神使的,萧景曜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福王右手撑着下巴,手指在下巴上挠了挠,状似不经意地提醒萧景曜,“顾将军一家都是爱重妻子的人。本王若是没猜错,现在你身边得用的护卫,都是顾家给的吧?”
萧景曜淡淡道:“我们萧家,同样也是爱重妻子的人。”
“那本王就放心了。快回去吧,本王也困了,正好回府歇歇。哎哟,明天指定起不来,我那些账本,全都交给你了!”福王的话刚说话,人都已经脚底抹油溜出了房门,都不给萧景曜反对的机会。
萧景曜忍不住翻白眼。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官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正好让脑子保持在最清醒的状态,登上马车,让护卫赶紧驾车回家。
只是车驾到一半,萧景曜便听到外面传来的救命声。
萧景曜眉头一皱,掀开帘子一看,正好看到一名女子仓惶地朝着马车奔来,身后追着的是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那女子见了萧景曜,苍白惹人怜爱的脸上顿时爆发出强烈的期冀之色,拼命往马车前一扑,“恩公救命,妾是附近农家的良家女子,他们想要逼良为娼!”
赶车的护卫下意识地挡在萧景曜面前,萧景曜瞧了一眼对方如葱根一般的手,掩去眼中的冷意,淡淡地吩咐护卫,“继续赶车。”
护卫长松口气,应了下来,马鞭一抽,就要绕过这名女子。却不防对方突然往车上扑来,护卫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地用力朝着对方挥了一鞭子。然而对方却不避不躲,任由这一倾注了护卫全力一击的鞭子落在她身上。
护卫暗道一声不好,对方已经像只破碎的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追着那女子而来的壮汉们登时分成两拨,一拨人去查看那女子的情况,往对方鼻子下一探便哭嚎了起来,“小妹啊,你怎么就去了?”
另一拨人围住了萧景曜的马车,说什么都不许他们离开,“杀人偿命!你们还我小妹的命来!”
护卫担忧萧景曜,紧紧将萧景曜护在身后,暗处的护卫也现了身,警惕地看着这几人,大有对方一动手就将他们拿下的架势。
萧景曜皱眉,冷静道:“先将那位姑娘送去医馆……”
“你放屁!我小妹都没了气息,哪个医馆的大夫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你们还我小妹命来!”
六个壮汉全都围了上来,死死瞪着萧景曜,愤怒地喘着粗气,举起了钵大的拳头,就准备同萧景曜拼命。
护卫们瞬间将萧景曜护在身后,同这六个壮汉动起手来。
萧景曜的护卫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这几个壮汉虽然身强力壮,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久,护卫们便将他们都放倒在地。
这边的打斗声引来了巡逻的衙役,对方见到衙役到来,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呐喊,“杀人了——”
萧景曜正要解释,就见衙役的灯笼之下,五名壮汉口吐鲜血,死不瞑目,不远处的女子嘴边有血迹,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胸膛没有一丝微弱的起伏。
只剩下刚刚那个叫嚷着杀人的壮汉,同样是一脸血,模样十分凄惨,站都站不起来,咬牙向衙役爬去,“大人,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萧景曜遽然变色。
护卫们同样脸色大变,“不可能,我们动手时都收着力道,绝不可能伤人性命!”
大理寺卿不知什么时候骑着马出现在了现场,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中有着疑惑,但地上那几兄妹的情形实在太过凄惨,大理寺卿也只能对萧景曜拱手道:“人命关天,怕是要劳烦萧大人往大理寺走一趟了。”
萧景曜如何不知自己这是落进了别人的圈套里。但是一出手就拿六条人命给自己下套……
萧景曜闭了闭眼,脑海中都是那几兄妹惨死之状,深深握拳,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让萧景曜格外冷静,对着大理寺卿点点头,认真道:“下官这次属实是飞来横祸,还请大人还下官一个清白。”
秦大人叹了口气,“若你真是被冤枉的,本官一定还你个公道。”
萧景曜又抱拳道:“可否劳烦大人让人给我家中传个信,以免家人担心。”
这点倒不是什么难事,秦大人见萧景曜愿意配合,自然是点头同意。
按照规矩,萧景曜确实该同秦大人去大理寺。奈何萧景曜现在不知道下狠手算计他的人是谁,对秦大人也带着几分防备,不敢轻易相信他。
谁知道进了大理寺,又有什么东西等着自己呢?
萧景曜疯狂头脑风暴,抽丝剥茧分析自己干的所有事情,不断猜测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最有可能对自己出手的人是谁,又一个个将浮现出的名单划掉。
不对,户部那些人都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是自己做的事情妨碍,或者说马上就要妨碍到某个大人物了吗?
萧景曜凝眉,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库银失窃案已经过去,户部的官员都清洗了一半,要收拾的早就被收拾了,不会等到现在才对他出手。
那就是接下来的查账了。
户部的账目有不对的地方吗?
或者是别的地方的账目不对?那人知道自己查账的本事,担心自己将账目查出来?
萧景曜思忖间,两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人笑道:“秦大人,家中侄子不谨慎,惹上了麻烦。本公也不想故意为难你,索性跟着侄子往大理寺走一遭,如何?”
另一人笑眯眯道:“那本王也跟着过去看一看,到底萧大人是赴了本王的宴才惹上了这个麻烦,本王总不能坐视不理。”
萧景曜心下一定,对着他们拱手一笑,“多谢王爷,多谢承恩公。”
捋清楚来龙去脉后,这个账,萧景曜还就非查不可了!

第071章
萧景曜现在根本不担心他自己现在的处境, 福王和窦平旌都来了,就算秦致远这个大理寺卿想对萧景曜做点什么,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更别提福王和窦平旌还打算跟着萧景曜去大理寺, 亲自坐镇,萧景曜被下黑手的可能性再次降低。
真要能在这二位的眼皮子底下害了萧景曜,那别说秦致远, 整个大理寺上下都没好果子吃。
大理寺本来就是查案的地方,现在朝廷命官在大理寺被害, 还是在福王和承恩公的眼皮子底下被害的,你们想干嘛?皇子都在, 下次是不是还能用同样的方法对皇子下手了?
萧景曜是真的不担心自己会出事。他现在更多的是愤怒。
只要一闭眼, 萧景曜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六名死者的惨状。拿人命来做局, 还一出手就是六条人命, 谁给他们的胆子?
萧景曜可以接受明刀明枪的争斗, 也能接受对方暗搓搓地给自己下绊子, 但绝不接受有人拿人命来给他做局。在这些人眼中,人命到底算什么!
萧景曜自觉不算是个好人, 上辈子商战中也干过一些阴损的事情。但涉及到人命, 已然超过了萧景曜的接受范围,触及到了萧景曜的底线。
平民百姓也是人,不是上层阶级拿来享乐的牲口,轻飘飘一个决定就能让他们去白白送死。
甚至于对方都心知肚明,他这一招并不会伤及萧景曜的性命,大概只能给萧景曜的名声泼点脏水,顺便将萧景曜困住一段时间。不管是把萧景曜困在大理寺, 还是涉案人员回避,不能再接触公务, 都能让萧景曜离开朝堂,不再继续干活。
这大概就是幕后之人的目的。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萧景曜更为愤怒。拿好几条人命来换自己停职,他们是疯了吗?能弄出这么个大场面的人,肯定是有权有势之辈,想用别的方法让萧景曜停职也不是不行,为什么要选择最惨烈的一种?
萧景曜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场面之血腥,萧景曜都不愿再回想。
如果当年面对贾县令的刁难时,萧景曜的怒气值是一百,那现在,萧景曜的怒气值已经超级加倍,直接爆表,说什么都要跟对方刚到底。
秦致远看到福王和窦平旌,唯有苦笑,拱手道:“不敢劳驾王爷和承恩公,下官虽然能力平平,但也不至于让人在大理寺钻空子。”
窦平旌冷哼一声,“好听话谁不会说?你看看这阵势,像是没有后手等着萧景曜的吗?”
福王赞同地点头,“舅舅说得对!”
窦平旌再次冷哼,“怎么,你们那大理寺,还不许本公和福王进?本公和福王乐意去你们大理寺,是你们大理寺的荣幸!”
福王继续点头,“没错!”
萧景曜满心的愤怒都被只会“俺也一样”的福王给冲散了不少。冷静下来后,萧景曜避开了秦致远无奈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对着福王和窦平旌拱手道:“多谢殿下和承恩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然今日,下官怕是难以善了了。”
秦致远脸色微变,挤出一个笑,赶紧接话道:“萧大人多虑了,大理寺查案,素来公正严明,绝不会污蔑任何一个好人!此案确实有诸多蹊跷之处,本官请你回大理寺配合本官查案,亦是办案的规矩。萧大人将大理寺当成龙潭虎穴,倒是让本官心寒。”
萧景曜苦笑,“秦大人见谅。不怕您笑话,下官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目睹别人在下官面前惨死,一时六神无主,不愿去陌生的地方,还望大人海涵。”
说完,萧景曜又接着开口道:“如今有殿下和承恩公在,下官自然是愿意陪大人前去大理寺的。”
这下子,苦笑的人就变成秦致远了。
福王和承恩公是什么性子,他们这些京官,谁不知道?随便一个就能将人逼得抓狂,更别提两人一起出动。
秦致远都生出一股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这两尊大佛一起去大理寺的荒谬之感。
救命,福王和承恩公不会将大理寺给拆了吧?依照陛下的性子,他们真要把大理寺给拆了,陛下估计也是当场动怒发作一通,罚完他们后,又将这事儿揭过,他们照旧风风光光,屁事没有。
但秦致远就得成为一个大笑话了。同僚们未来十年的笑话都不缺了,要是有和他不对付的,每次见面来上一句,“这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大理寺被拆了的大理寺卿吗”,都够秦致远破防的了。
萧景曜见秦致远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更是绝对对方不太靠谱,又用信任的眼光看向福王和窦平旌。
虽然这两位平时不着调了点,但关键时刻,他们可比一般人靠谱多了!
窦平旌给了萧景曜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就你烂好心,没事停什么车?那女的乐意往马车上撞,就让她撞死得了!别人给你设个套,你还真就傻乎乎地往里钻?你的脑子呢?白长一副聪明相!”
萧景曜垂手低头,老实挨骂。
福王看不过眼,小声为萧景曜说话,“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别人有心算无心,怎么能怪萧大人?该骂歹人居心叵测才是。”
福王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窦平旌的火气都冲他去了,仿若许季陵附体,冷笑道:“殿下倒是会做好人。被吓到的可是殿下?被人拦着差点被打死的可是殿下?被刁民诬告不得不去大理寺被人看管起来的可是殿下?不是,你在这儿当什么好人呢?”
“本公骂的就是他!不长心眼,不够谨慎!我俩就算真的犯事,你看有人敢将我们捉拿去大理寺吗?他无人可靠,还不长点心眼,被骂活该!”
窦平旌发作起来,把福王也喷了个狗血淋头,这才出了一口心里的郁气。
他大爷的,天晓得他听到萧景曜出事,被刁民围攻,现场又出了人命的消息后,受到了多大的惊吓。一路上那马鞭甩的,都跑出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了。一颗心现在还在怦怦乱跳,心跳频率现在都还没恢复下来呢!
这么一吓,得折寿十年!
福王唯唯诺诺,不敢在窦平旌的气头上再去触他的霉头,只能给了萧景曜一个难兄难弟的眼神,脸上写满了“我都为了你挨了一顿骂了,你欠我一份天大人情”,看得萧景曜顿时心下一松。
福王这个心大的活宝,确实是缓和的气氛绝佳工具人。
秦致远更加唯唯诺诺,听窦平旌和福王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这事儿定性成有奸人想害萧景曜,把所有受害者都打成听了他人指使的刁民,一点查案基本法都不讲。秦致远这个对律法熟记于心的大理寺卿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福王开口都被骂,秦致远可不认为他在窦平旌面前比福王更有脸面。
唯一的活口这会儿也晕了过去,秦致远向后招了招手,就有衙役出列,将这人抬去医馆,不管怎么说,先将他救回来,再仔细审问案情才好。不然死无对证,又给大理寺添加了诸多麻烦。
萧景曜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衙役们已经将没有呼吸的那几人放在了刚拿过来的木架子上,准备将他们抬去大理寺的西北角——那是大理寺堆尸体的地方,监狱有犯人亡故,尸体就堆在那里,而后草草埋了。
这几具尸体搬过去,自然要请仵作来验尸的。
有福王和窦平旌在一旁看着,秦致远对萧景曜十分客气,对着萧景曜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劳驾萧大人同本官走一趟。天色已晚,萧大人坐马车便是。有大理寺的衙役一路护卫,萧大人也不必再担心路上出现任何意外。”
萧景曜微微颔首,心知这是秦致远给自己的优待。萧景曜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这会儿秦致远卖了萧景曜一个好,萧景曜自然不会给他脸色看,当即拱手谢过秦致远,这才一撩下摆,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
车夫还是先前那个替萧景曜赶车的护卫。这护卫现在已经被满腔的懊悔淹没,深恨自己的思路没转变过来,以边疆的生活经验来套京城,谁知道京城人士玩的局这么脏呢?
萧景曜倒是没什么感觉,这几位护卫反应已经算快了,萧景曜都忍不住怀疑,要是护卫们出现的不够及时,单凭对方多,自己寡的人数,说不准对方还真会有杀人灭口的主意。
久经沙场的护卫不可能对杀气的感觉出错,那名女子飞扑上来时,露了杀气绝对不是护卫瞎说。
萧景曜坐在马车里,继续复盘事情的所有经过。哪怕是自己不愿意回想的那几人的死状,萧景曜都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对方的表情,倒下的角度,身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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