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天骄(科举)—— by銮音
銮音  发于:202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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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夫子脸上有了喜色,“那让你娘好好替你相看个好姑娘。”
孙敏行轻咳一声,含笑点头。
孙夫子惯常冷厉的面容柔和下来,对着萧元青摆摆手,“还站着干什么?坐下说话。”
萧元青苦着脸,“您做的这椅子,也太折腾人了。椅子高,却不深,只能把脚搁在踏脚档上,挺胸拔背而坐。我这么个惫懒货,实在受不住,方才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您坐着就不嫌累?”
这可是孙夫子最得意的作品!孙敏行一听萧元青这话就知道要糟,一个劲儿地向萧元青使眼色,却愣是没能拦住萧元青这作死的话。
果不其然,孙夫子闻言大怒,“朽木蠢材!一天天只惦记着享受,椅子不高,怎么体现人的威严气度?挺胸拔背,体态端庄,方是读书人应有之仪表!”
萧元青被喷的狗血淋头,下意识地回嘴道:“所以我不是读书人。”
孙夫子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心梗滋味,眼前一阵发黑,恨不得立马把萧元青给扔出去。
萧景曜见势不对,赶紧指着旁边一张长案的案腿对萧元青说:“爹您看这张长案的案腿,像不像马蹄?”
被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的孙夫子目光突然一定,气息立马平稳下来。
萧元青仔细盯着长案的案腿观察了一阵,而后认真点头,“确实有点像,把马蹄跟给去掉了一半,全向内收着。”
萧景曜偷偷瞟了一眼孙夫子,见他不复方才那副气到晕厥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吹彩虹屁,“这就是这张长案的巧思之处,案腿做勺型马蹄模样,远看挺拔遒劲,近望含蓄无棱。如书法用笔,藏锋纳势不露痕。”
感谢上辈子某位爱好明式家具的好友,不断向自己吹明式家具设计之精巧,审美之高雅。孙夫子自己做的这套家具,颇有几分明式家具之风,萧景曜张嘴就能夸到点上。
不懂文人含蓄审美的萧元青只觉得萧景曜可太能夸了,一个小小的案腿都能被他夸出花来。摸着良心说,萧元青真没看出来这张长案有什么独到之美。
那头孙夫子已经喜笑颜开,大有碰上知音之感,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领略到其中的奥妙,合该成为我的弟子!”
萧景曜二话不说,直接端茶拜师,“夫子请用茶。”
孙夫子笑呵呵地接过茶,越看萧景曜越满意,恨不得立马写信向京中好友炫耀,他收了个多么惊才绝艳的弟子。
想到萧景曜方才对勺型马蹄长案的精准评价,孙夫子又乐呵呵地问萧景曜,“你对书法的藏锋出锋,也有领悟?”
萧景曜这回是真的羞涩了,不好意思道:“我还没学写字呢。”
孙夫子:“……”
万万没想到,这位天才小弟子,能背四书,记史书,却还不会写字!
这事儿听起来就离谱!
孙夫子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转头看向萧元青,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就萧元青那笔烂字,他不教萧景曜写字才是对的。
这么想着,孙夫子愣是对着萧元青挤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做得好。”
萧元青:?
萧景曜扶额,他的学习进度,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第014章
萧景曜就这么被孙夫子安排进了蒙学班。不过蒙学班还要过两日才统一开馆,萧景曜现在也就是过了孙夫子这一关,为自己争取来了一个入学名额。
就这,萧元青都得意得像萧景曜中了状元似的,回去的路上,萧元青几乎在每家摊贩面前都要停留一下,买了一大堆吃食,酒蟹、卤鸭、肉饼、酱牛肉、红烧肉,又往萧景曜怀里塞了炙焦金花饼、芙蓉饼、蜜糕、花糕、蜂糖糕……
两个人怀里都塞得满满当当,要不是实在拿不动,意犹未尽的萧元青还能继续扫街。
萧景曜满头黑线,搞不懂为什么萧元青能有这么强烈的购买欲。在萧元青停在一家成衣铺,让掌柜的挑几身时兴的衣裳到萧府,男女老少的都要,让他好好挑挑时,萧景曜艰难地叹了口气,忍不住问萧元青,“爹,您这是打算提前过年了?”
“什么过年?”买东西买上头的萧元青诧异地看着萧景曜,“你要念书了,这难道不是比过年更喜庆的事儿吗?当然得好好庆祝!”
萧景曜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萧元青购物欲大爆发,一整条街都没放过。
其他摊贩们也被萧元青的大手笔给惊住了,纷纷问他,“萧少爷,近来可是有什么大好事?”
萧元青浑身冒喜气,“我儿子要去学堂念书了,是不是大好事?孙夫子都夸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呢!”
要不是手里还抱着一堆东西,萧景曜真想抬手捂脸。这是什么社死现场,萧元青真是永远能给他带来惊喜。被萧元青这么一宣扬,整个南川县都知道萧景曜要去念书了。
偏偏萧元青还没有任何社死的自觉,一个劲儿地夸萧景曜有多聪明。萧景曜真的想拔腿就跑,他宁愿再背一百本书都不想站在这里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
小贩们的嘴也甜,一个个儿顺着萧元青的话把萧景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大主顾嘛,哪怕萧元青说天上的太阳是绿的,小贩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附和说您说得对。
至于小贩们心里怎么想的?看看萧家之前连着出的三代败家子,实在很难让人相信现任败家子能生出个天才儿子来哇。
萧景曜无奈地看着萧元青瞎嘚瑟,好不容易回了家,整个人都快虚脱,往椅子上一靠,毫无形象地把自己瘫成了个饼。
萧元青还在一旁傻乐呢,“我就说孙夫子做的那椅子不舒服,还是咱们家的椅子坐起来舒坦!”
萧景曜斜眼,“您要是把这话再对孙夫子说一遍,指定又要挨训。”
萧元青摸了摸鼻子,不再提这茬。
齐氏几人被萧元青和萧景曜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给惊住了,迟疑地问萧元青,“你把整条街都买光了?”
“哪能呢?”萧元青大手一挥,“夫子可是对曜儿赞不绝口,说他教了那么多年书,从来没碰上过像曜儿这么聪明的孩子。你们说,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萧子敬捋着胡子点头,“确实如此。”又让萧元青细说萧景曜的拜师过程。在听到萧景曜还不会写字时,萧子敬默默看了一圈萧元青买来的东西,眼神逐渐变得危险,悄悄脱了鞋,“曜儿马上要练字了,你买了一大堆东西,就没想着给曜儿买点笔墨纸砚?”
萧元青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诧异地看着萧子敬,“我书房不是还有许多笔墨纸砚吗?都是现成的,够曜儿写上个半年十个月的,那都是当年您给我买的,全是好东西,用完了再买也不迟。”
萧子敬倏地沉下脸,抄起鞋就满屋子追杀萧元青,“用你剩下的?我都怕你的蠢气和惫懒通过文具传给曜儿!赶紧的,再去买些新的文房四宝来,给曜儿一个好兆头。你那堆玩意儿,等以后曜儿定了性后再给他用。”
萧元青抱头鼠窜,赶紧跑路,听话地去买新的文房四宝。
萧景曜又看了一出大戏,心下毫无波动。这种场面在萧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反正萧子敬嘴上骂得厉害,手里的动作看着也凶狠,但这几年下来,愣是没一次真正打到萧元青。萧景曜都对这日常追打的场面免疫了。
不多时,萧元青就抱着新买的文房四宝回来了,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酒坛,乐呵呵地往萧子敬身边一挤,“爹,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们爷儿俩喝一盅?”
萧子敬不置可否,顺手拿了个杯子放在萧元青面前。萧元青熟练地给萧子敬倒酒,又把刚才买好的卤鸭、酱牛肉等大菜一一摆好,招呼着齐氏和师曼娘一道用饭。
拜萧元青这个大喇叭所赐,整个南川县的人都知道萧景曜要去孙夫子的私塾念书啦。这不,刚过饭点,刘慎行就带着他儿子登门向萧元青道喜了。
刘慎行的儿子名叫刘圭,比萧景曜大一岁,去年跟着孙夫子开的蒙。听闻萧景曜也要去孙夫子的蒙学班,刘慎行立马就带着刘圭上门了,“元青,恭喜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的诚心终于打动了孙夫子,让他松了口。以后在私塾里,曜儿要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尽管去找圭儿!”
“那当然,我还能跟你客气?”萧元青伸手揽住刘慎行的脖子,一副哥儿俩好的做派,“咱们当年就是在私塾里建立下来的交情,两个孩子可不能生分了。可惜子升不乐意成亲生子,不然咱们哥儿几个的孩子,又能成为好兄弟。”
“然后一起在私塾捣乱闹事,被孙夫子给赶出来?”刘慎行一边笑一边揶揄萧元青,“孙夫子也上了年纪,咱们还是善良点,多想想他的身子骨。”
“他身子骨好着哪!”萧元青翻了个白眼,“今天吼我那架势,活到一百岁绝对不成问题。”
刘慎行大乐。
刘圭和刘慎行模样相似,同样一脸富态,浑身圆滚滚的,看着很是可爱讨喜,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让人不自觉地就放下心防,“景曜弟弟,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一脸老实憨厚的刘圭偷偷瞟了瞟刘慎行,见对方在和萧元青说笑,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这边,刘圭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我在学堂里还收了几个小弟,你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他们。”
萧景曜瞳孔地震,没想到你个一脸富态的喜庆胖子,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刘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嘿嘿一笑,“我可没欺负他们,就是家里给我备的点心多了点……”
萧景曜秒懂,合着那是一帮拜倒在点心之下的馋嘴小屁孩。
刘慎行出手很是大方,送了萧景曜一方歙砚,上面雕着五子登科图,寓意极佳。
其他人也送了萧景曜不少好东西。萧景曜在整理礼单的时候,发现这些礼物竟然凑齐了精品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
单单这一套,就抵得过寻常人家至少十年的嚼用。
萧景曜默默将这些东西收好,以他现在初学者的水平,还是别糟蹋这些好东西。练字的用具,还是用寻常些的为好。
萧元青买回来的那些就正合适。
到上学这日,萧元青把萧景曜送进私塾后,拉着孙敏行的袖子,说什么都不肯走。
孙夫子看得又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萧元青却振振有词,“这可是曜儿第一天来念书,要是被人欺负了,我也能立马去为他撑腰。”
“一派胡言!私塾里何曾有过欺负别人之事?曜儿这等天姿,其他学生只有羡慕他的份,哪会欺负他?”
“这您就不懂了吧。”萧元青面上竟然还有得意,“我们当初还想着套敏行的麻袋呢!”
学渣对学神的记恨,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这么个缺心眼的货一定不是我亲爹!萧景曜以袖捂脸,拽了拽孙夫子的袖子,仰头道:“夫子,我们进去吧,曜儿想早点学写字。”
孙夫子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把怒火压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狰狞,对着萧景曜点头道:“我们去学堂。”
学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小豆丁,萧景曜飞快地扫了一遍,总共19人,加上他自己正好20个学生,都是六到八岁的年纪,瞧着很是稚嫩,见了孙夫子,立马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起书来。
萧景曜还在一堆摇晃的脑袋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胖嘟嘟的刘圭正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暗暗冲他眨眼,满脸都是喜色。要不是孙夫子还在屋里盯着,刘圭怕是要立马飞奔到萧景曜身边。
长长的书案能做两个人,孙夫子也清楚萧元青和刘慎行关系极好,看着满眼期待望着萧景曜的刘圭,孙夫子略微思索片刻,便对萧景曜道:“你暂且坐在刘圭旁边。”
说完,孙夫子又板着脸训斥刘圭,“要是你上课不安分,打扰到了景曜,那便罚你背两篇文章!”
刘圭脸上的喜色瞬间一扫而空,蔫儿吧唧地点头,“是,夫子。”
萧景曜坐下后,刘圭十分热情地帮萧景曜摆好文具。等到孙夫子离开后,刘圭后乐呵呵地凑了过来,“景曜弟弟,没想到夫子会让你来我们这个班。”
他们都学了一年了,照理来说,萧景曜应该是和今年刚入学的,毫无基础的小孩儿一道上学才是。
萧景曜正要回答,右上方便传来一声冷哼,“谁知道他家使了什么办法,让他来了我们班?真以为你爹夸你几句,你就真的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了?到时候听不懂夫子讲的东西,可别哭鼻子!”

第015章
萧景曜倒是没想到,他刚进学堂,凳子还没坐热,竟然就碰上了挑事儿的。刘圭显然和对方很熟稔,一张圆嘟嘟的包子脸上皱出几个包子褶,不悦道:“余思行,孙夫子可是我们南川县出了名的严师,当初你都没能让夫子破例直接升班,莫非你觉得萧家比你家还有能耐?”
姓余?萧景曜眸色一深,正在思索对方和余县令家有什么关系,就见对方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白净脸蛋气得通红,气鼓鼓地瞪着刘圭,“胡说八道!我爹可是县令之子,萧家一家败家子,如何能与我们余家相提并论?”
萧景曜了然,这应该就是余子升某位兄长的儿子,瞧着对自己不太友善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单纯是这个孩子自己看自己不顺眼,还是受家人的影响。
余思行不高兴地看着萧景曜,趾高气昂地问他,“说,你是怎么让孙夫子为你破例的?”
萧景曜无辜地看着余思行,微微上挑的瑞凤眼中满是疑惑,“我来班上是破例吗?我也不知道,是夫子把我带过来的。你要是实在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夫子 ?”
余思行神色明显一滞,羞赧道:“牙尖嘴利!”
萧景曜完全没有欺负小朋友的自觉,反而又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好奇地问余思行,“听刘圭哥说,你之前想让夫子为你破例,那你的功课应该特别好吧?”
提到这个,余思行就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胸,对萧景曜的敌意都没那么浓了,给了萧景曜一个“你真识相”的眼神,傲然道:“我三岁就开蒙了,现在夫子教的这些,我大多都挺我爹讲过,还能背一点呢!”
萧景曜继续星星眼看着对方,真心为对方鼓掌,“你真厉害!”
“也……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就是比你们早学了几年功课而已。”余思行白净秀气的脸又是一红。
萧景曜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又占了便宜,小孩子是最真实的颜狗,就萧景曜那张脸,一进学堂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心里都想和这个俊俏的弟弟做朋友,带他一起玩。要不是余思行突然对着萧景曜冷嘲热讽,其他人早就围到萧景曜身边来了。
就这,余思行在指责萧景曜的时候,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萧景曜那张俊得格外出众的脸。
结果萧景曜不但不生气,竟然还眼神亮晶晶地夸赞他。在家也算个小霸王的余思行都忍不住反省,自己刚才对景曜弟弟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点。景曜弟弟这么大度,他还是做哥哥的,倒是显得小气了。
这么想着,余思行十分大方地对着萧景曜一挥手,“要是有什么听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一定好好教你!”
刘圭气得在一旁哇哇大叫,“好你个余思行,我天天分你那么多好吃的点心,你教不教我还要看心情。现在景曜弟弟一来,你倒是什么要求都不提了,过分!”
余思行理直气壮极了,“谁让你笨,总是听不懂!”
说完,余思行又高傲地看着萧景曜,撇撇嘴道:“要是你也像他一样笨,我肯定不乐意教你。”
萧景曜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笨,倒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根本生不出气来,而是笑着点点头:“我争取不麻烦你。”
余思行满意地点头。
说话间,孙夫子已经进来,板着脸开始点人背诵先前教完的《三字经》,手里的戒尺一晃一晃,看得学生们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这种情况下,倒是容易看出来谁是学渣,谁是学霸。学渣如刘圭者,低头做努力看书状,余光都不敢瞟夫子一眼,生怕被夫子点起来背书;学霸余思行就不一样了,背脊挺得笔直,信心满满地看着孙夫子,满脸跃跃欲试,恨不得孙夫子立马点了他的名字。还有个和萧景曜隔了三个位置的,身形略显瘦弱的男孩,神情坚毅,眼神坚定,虽然不像余思行那样爱表现,但萧景曜一看就知道,这位的功课不然差不了。
萧景曜正到处打量班上众人的神情,袖子就被刘圭拉了一下。萧景曜疑惑地看去,就见刘圭对他挤眉弄眼,杀鸡抹脖子似的提醒他别再东张西望,不然就有可能中大奖被夫子点起来背书。
萧景曜颇为无语,很是好奇刘圭去年一年在学堂里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讲道理,《三字经》作为孩童的启蒙书籍,已经十分好背,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又朗朗上口,比起生涩孤僻的长篇古文来说,不知道好背到哪里去,刘圭竟然连这都背不了?
只能说,学渣的伤悲,学神永远无法体会。
这时,余思行往这边瞟了一眼,突然开口道:“夫子,既然来了新的同窗,不如让他来背一背。”
顿时,学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景曜身上。
刘圭低声咒骂一句,正要硬着头皮帮萧景曜说话,却见萧景曜已经从容站了起来,微笑地看着孙夫子,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余思行,正好看到对方嘴边还来不及收敛的得意笑容。
孙夫子也有意想锉一下余思行的傲气,见萧景曜站了起来,孙夫子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发问,“凡训蒙,须讲究。后三句。”
刘圭以袖捂脸,完全不敢看萧景曜的神情。天老爷,夫子说的是什么东西,他真的学过吗,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余思行也微微皱眉,思忖片刻才慢慢舒展眉头。
萧景曜神色自若,从容地给出答案,“详训诂,明句读。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
余思行诧异地回过头看向萧景曜,似是不敢相信萧景曜真的能回答出这一个问题。这段话的位置不前不后,一时间很难回想起来。萧景曜能答得如此流畅,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对《三字经》的熟练程度,比余思行还要高。
余思行正在惊讶之中,就听见孙夫子再次加大难度,“何解?”
学堂中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浑身一颤,众所周知,解释文意有时候比背书还难。尤其是《三字经》这种蒙学书籍,对小孩子来说,理解可比背诵难多了。一时间,众人看向萧景曜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同情。刘圭暗自决定,等会儿一定要多分给景曜弟弟几块点心,景曜弟弟真是太不容易了,孙夫子怎么能这么为难人呢?
这个问题,就算是余思行,也未必能答得清晰漂亮。
在一众同学的同情眼神中,萧景曜的唇边渐渐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而后字正腔圆地答道:“这段话意为,凡是教导刚开蒙学生的夫子,必须要把每个字都讲清楚,把每句话都讲明白,还要教会学生断句。作为学子,求学初期必须要打好基础,把小学知识学透彻了,才能接着学四书。”
满座皆惊。
余思行惊骇地看着萧景曜,忍不住脱口而出,“原来你爹到处夸你过目不忘,是个天才,竟然是真的?”
萧景曜无奈,“我爹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
余思行语塞,看向萧景曜的目光却还是满满的不服输。
孙夫子见状,暗暗点头,开始了今年的课业——《千字文》。
余思行瞬间就扬起下巴,得意地看着萧景曜,“这个我早就学了,已经背了一半!”
萧景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自己已经能把这本书全部背出来,不然对面那只骄傲的小孔雀受不了打击,哭出来了可怎么办?萧景曜实在不想听小孩子尖锐的哭声,那简直是对耳朵的酷刑。
倒是刘圭贱兮兮地开口了,“你怎么知道景曜弟弟就没背过《千字文》呢?”
一击就中。余思行脸上得意的笑容逐渐消失,然后转移到了刘圭圆乎乎的脸上。
孙夫子今天就讲了前面的八个字,而后让大家开始写大字。
萧景曜可算是要开始学写字了,有模有样地磨墨,蘸笔,正要提笔写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孙夫子默默纠正了他的执笔方式,耐心地向他讲解如何运笔,如何起笔和藏锋露锋,一个个字在孙夫子的笔下,都有了筋骨。
萧景曜认真地按照孙夫子教的方法练字,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小的嗤笑,“还以为你多厉害,原来连字都还不会写!”
余思行又找回了自己的优越感,得意洋洋地看着萧景曜。
萧景曜丝毫不为所动,一心一意运笔练字。起初笔势还有些颤抖,而后慢慢圆融,在练废一张纸后,萧景曜迅速掌握了其中的诀窍,第二张大字便写得有模有样。
旁观全程的余思行:“……”
可恶,世上怎么会有学东西这么快的人!
萧景曜旁边的刘圭默默地把自己那张鬼画符藏起来,只觉得肩膀上的压力更大了,本来身边坐了个余思行就够让他有压力了,没想到又来了个更变态的萧景曜。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刘圭一张胖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悲愤地想着今天必须多吃两个鸡腿,才能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余思行却不信邪,下了课后还缠着萧景曜比背书。背了《三字经》又背《百家姓》,最后把今天夫子刚教的《千字文》也拿出来往后面背,谁先接不上就算谁输。
毫不意外,余思行输得十分惨烈。
萧景曜眉毛都没动一下,余思行却急出来一身大汗,想着自己先前在萧景曜面前的优越感,余思行满脸通红,羞愧难当,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抹眼泪还一边对萧景曜放话,“是我骄傲自满,惹出笑话,日后我定不会输给你!”
萧景曜:“……”
上学的第一天,以余思行的大哭收尾。
这一天,私塾里所有的学生回家后,全都兴冲冲地告诉家人:那个尽出败家子的萧家,这次真的出了个天才!

第016章
说实在的,先前萧元青到处夸自家出了个天才,除了他的那帮小伙伴和孙夫子之外,根本没人信。其他人更是看笑话,什么天才?败家的天才吗?
结果这么多孩子从私塾回家,全都说萧景曜天资聪颖,过目成诵,还没开蒙就破例进了去年的蒙学班,就连班里功课最好的余思行都比不上他。
这些孩子的家长心里难免犯嘀咕,有好事者更是问到了孙夫子面前,想知道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孙夫子闻言大怒,“老夫是那等胡说八道的人吗?他若不是真的天资过人,老夫为何要为他破例?”
众人:……原来萧家真的在出了几代败家子之后,迎来了一位真正的天才!老天爷,这事儿听着怎么就这么神奇呢?南川县的百姓们一边吃瓜一边感到心情微妙,对于萧子敬和萧元青的好命程度,实在是羡慕到流泪。
他们也想有个天才儿子啊!
余思行的父亲,余子升的大哥难以置信地问余思行,“萧家那个孩子比你还小一岁,真的比你背的书还多?”
余思行倔强地点头,眼眶又红了,“他学东西太快了,不管夫子教了什么,他立马就能学会。背书,听一遍就能背。写字,刚开始还不会拿笔,但是看夫子示范一次后,他就能写得像模像样。”
余子升看到自己大哥那副怀疑人生的模样,忍不住大笑,“我早就说了曜儿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你们偏偏不相信。这回信了吧?”
余大哥抿唇不语,面有不虞之色。余县令倒是乐呵呵地点头笑道:“如此看来,我们南川县也要文气兴盛了。”
余子升笑而不语,就乐意看他大哥吃瘪,转而告诫余思行,“你以前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现在能正眼看人了吗?”
余思行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有道缝给他钻进去,羞愧道:“小叔您就别再打趣我了,我已经够丢人了。”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余子升不以为意,“同窗之间偶尔切磋一下,也算是美谈。胜负既分,你即便败了,也坦荡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大家只会觉得你大方坦荡,何来丢脸之说?”
若是技不如人还死不认输,那才是丢尽颜面。
余思行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余子升难得说了几句人话,余大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结果余子升又炸毛,“看什么看,我当初就说你把思行逼得太紧,要不是思行自己心正,想得开,换一个气量的孩子,受此打击,还不得一蹶不振?”
余子升和余大哥的矛盾,大多出在余思行的教育上。余大哥前几个孩子都不争气,没什么念书的天赋,余思行脑子灵光,就被余大哥往死里逼着念书。余子升看不惯,想带着余思行放松一下,却被他大哥防贼一样,就差把“别耽误我儿子念书”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气得余子升没事就要呛他大哥几句。
对于孩子之间的小摩擦,余县令素来不去理会。他更关心的是,“若是萧家那个孩子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天才,倒是能让他早点参加科考。我好像听你提过,那孩子正好是陛下继承大统那年出生,这个日子倒是妙极。”
余子升一听就知道他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赶紧制止他这个可怕的念头,“您可别胡来,把别人家的孩子也来个拔苗助长。神童的名声虽好,却不能毁人前程。”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不顾辖下学子前程的恶毒父母官?”余县令没好气地敲了敲余子升的脑门儿,吹胡子瞪眼,“过几日,私塾休沐,你给萧家下个帖子,我想看看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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