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宫,窦平旌瞅了瞅太子的脸色,旋即放下心来,“瞧着只是简单的风寒,没什么病容。亏陛下还赶着我过来看看你,我看你活蹦乱跳的,没几日就能恢复如常,继续上朝了。”
太子同正宁帝有六分相似,打眼望去,几乎就是年轻版的正宁帝,只是气质更锋锐一些,不如正宁帝圆融温和。
“咳咳,父皇叫你你才来,你是故意气我的吗?”太子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感动于正宁帝对他的关心,还是该痛恨窦平旌的无理。
窦平旌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叹息,转眼又恢复了寻常桀骜的模样,快得连太子都没捕捉到,只是说道:“陛下待你自然是极好,大齐历代太子中,你是最得宠的那个。陛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你可要多多孝顺陛下。”
太子狐疑地看着窦平旌,“这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窦平旌翻了个白眼,“我都陛下赶来看你了,能不多说几句好话吗?不然他指定又要念叨我。”
太子忍不住轻笑,又咳了几声,端过桌上的姜茶喝了,心情骤然好了不少,“那你便再多说几句好话给孤听听。”
窦平旌才不干,毫不客气地让人去厨房拿碎玉糕,他要装一盒带回家好好吃。
太子虽然生气,却也不好落个连盒糕点都不愿给舅舅的小气名声,气得胸膛起伏了好一阵后,索性把眼睛一闭,来个眼不见为净,任凭窦平旌叽叽歪歪。
窦平旌也没在东宫多待,心满意足地揣着装着碎玉糕的食盒,临走时拍了拍太子的肩,“陛下一片慈爱之心,你身子好后,可要记得去谢恩。”
太子将脸撇到另一边,不耐烦地挥手,“孤自然会去,还用你多嘴?”
等到窦平旌离开后,太子才转过头来,看了眼窦平旌离开的方向,右手挡住眼睛,命人把药端过来。
正宁帝对他确实十分好,进贡的东西,有些珍品,甚至都搬来了东宫,连内库都没有。
但太子依然十分忧心,父皇确实是一个好父亲。但既然是个好父亲,这个父亲的好,就不止对他一个儿子。
太子想到已经成年开府,接连崭露头角的弟弟们,心中一片担忧。尤其是宁王,后宫皆由贵妃掌管,贵妃又颇为受宠,宁王的待遇在众多皇子中,只比他这个太子差一点点。正宁帝去后宫,总能听到宁王的好话。
皇后早亡,太子没有能在后宫帮他拉近正宁帝的长辈。在父子温情方面,已经快被宁王超过。
毕竟太子也已经二十多岁,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在正宁帝面前撒娇卖痴。父子间现在的温情,还不如以往。太子十分有危机感。
“让太医再过来一趟。”太子仰头将苦得要命的药一口气喝下,神情一片平静。他是太子,必须要以最完美的姿态站在正宁帝身边,压住所有蠢蠢欲动的弟弟们。
即便承恩公府势力大不如前,只要窦平旌依然受宠,他还是能借用承恩公府的势力。
太子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只觉得心里比刚刚喝的药更苦。
窦平旌出了东宫后,在去宫门口的路上和福王打了个照面。
不同于太子的尊贵傲气,福王十分开朗,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见了窦平旌,福王主动笑着打了招呼,“舅舅,你也去东宫看太子吗?”
窦平旌神色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我刚从东宫出来,太子脸色尚好,并无大碍。”
“那就好。”福王拍了拍胸脯,长长松了口气,“父皇肯定十分担心,我先去看看大哥,失陪了。”
等到窦平旌快出宫时,正宁帝又命人把他叫了回去,显然是消了气,又有话要对他说。
窦平旌无奈,一边埋怨正宁帝折腾人,一边往养心殿走去。听得前来传令的内侍面如土色,恨不得自己立马变成一个聋子。他真的不想听承恩公埋怨陛下!
到了养心殿,正宁帝也没再揪住先前的事不放,先问窦平旌,“太子现在如何?”
窦平旌如实回答,“瞧着脸色不不错,只是时常咳嗽,清减了些。”
正宁帝顿时心疼不已,“朕就说要他好好养着,他偏偏不肯听,担心朕太过操劳,想尽量为朕处理些琐事。这孩子,有孝心是好事,哪能孝顺到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呢?”
窦平旌怀疑正宁帝是故意在向他炫耀孝顺的儿子,并且有证据。
不过,正宁帝满意地向窦平旌炫耀了一回孝顺太子后,话锋立即一转,“明晟应当也快启程回京了,你这些日子收敛一点,好好养足精神,一同陪朕去迎接明晟。”
窦平旌顿时来了精神,“遵旨!”
“就知道你惦记着他!朕同明晟也多年未见了,当初京城之围解了后,明晟便一直驻守边疆,抵御胡人。年前他将胡人打退,现在又把小股胡人势力全部赶走,至少能定大齐边疆十多年的安宁。这次他班师回朝,朕一定要出城五十里去迎接他这个大功臣!”
窦平旌掐指一算,“顾将军这回京的时间也赶巧了,正好在殿试后不久。陛下先得了一批新科进士,又有顾将军班师回朝。文治武功,一代明君。”
正宁帝开怀大笑。
窦平旌顺势探正宁帝的口风,“顾将军似是有意给他的宝贝闺女在京城寻个如意郎君,陛下宽仁,不若亲自为他寻个好女婿。君恩浩荡,顾将军定然感激涕零。”
正宁帝一想也是,便将这事记在了心里,点头道:“等他回京后,看看他更属意武将还是文人,朕指定给他挑个最好的女婿!当初他得了那个宝贝闺女,还特地写信过来给朕报喜。朕倒是想看看,现在他的闺女出落成了何等模样。”
“顾将军和吴将军生得都不错,想必他们的女儿,模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宁帝深以为然。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话,窦平旌还拉着正宁帝又赌了好几把,赌到自己钱袋子都空了,又开始耍赖,被正宁帝嫌弃地赶走。
再次出宫时,已经快到黄昏。
窦平旌看着陆陆续续进宫前去看望太子的宁王康王平王等人,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
这些人的消息倒是灵通,也怪不得太子深深忧虑。算了,不想这些,头疼!
太子看着一茬又一茬赶过来对他嘘寒问暖的弟弟们,尤其是宁王,挂上了最完美的笑容,仪态更是无从挑剔,尽显太子气度,“不过是略感风寒,不值当你们特地过来看我。”
你们不来我更高兴。尤其是老二,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眼底的幸灾乐祸和遗憾之色,你在遗憾什么?
皇子中行二的宁王叹了口气,一脸愁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就要不久于世了,拉着太子的手温言细语,“太子身子不适,我们这些当弟弟的,怎能不来看望?”
怎么就没病死你呢?真可惜。
宁王有正宁帝的关爱,还有贵妃的偏爱,前朝后宫都算是一霸。可以说,除了太子之外,宁王就是皇子中最尊贵的,没有之一。
所以宁王的性子同样十分骄傲,和太子针尖对麦芒,毫不相让。
其他王爷果断装瞎,权当自己看不到太子大哥和宁王二哥眼中的刀光剑影,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关心起太子来,配合十分默契,坚决不让太子和宁王有对话超过三句的机会!
王爷们很心累。
太子很不满,心中讥笑,这帮人,怕是听到了父皇让承恩公过来看望自己的消息后才匆匆进宫,想在父皇那儿留个好。这等虚情假意,还不如最初来看他福王呢。起码他跟承恩公前后脚到,宫里宫外离得那么远,消息不至于传得那么快。
全凭兄弟们衬托得好,来东宫混吃混喝了一阵的福王竟然还给太子留下了个不错的印象。
在听到福王跑去养心殿撒泼打滚,挨了正宁帝一顿揍,顺利抱走一架江南最新进贡的屏风送给淑妃娘娘后,太子忍不住冷嗤一声,老五还是这么没出息。蠢笨蠢笨的,根本不像是他兄弟。
然后太子又听到了宁王分了一部分他的事务,当即垂死病中惊坐起,“太医呢?再给孤开药!”
他绝对不会让宁王在他手里讨到一点好处!
兄弟太笨,太子心烦,兄弟太精明了,太子也烦。自从弟弟们逐个开府出宫后,太子越来越心累。
挑起太子对宁王不满的贤妃笑眯眯地让人给平王传话,让他暂且继续蛰伏,先让太子和宁王斗个两败俱伤,他们母子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储位之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
不过这暂且和萧景曜没有任何关系。
以萧景曜现在的层次,根本接触不到皇子们,只知道陛下有六位成年皇子,太子居东宫,其他五位成年皇子出宫开府,都挺受陛下宠爱。
至于那些皇子之争,别说萧景曜这个连官场菜鸟都算不上的新进贡士,就连许多为官多年的官员们,也感受不到这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正宁帝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哪个父亲愿意看到儿子们自相残杀,连想都拒绝往这方面想。
作为一个慈爱的老父亲,正宁帝对于目前的情况颇为满意。太子精明能干,他不断强调太子尊贵的地位,给足了太子体面,宁王等人也算是能干,不会对太子生出不臣之心。兄友弟恭,也算是皇室一段佳话。
比先帝逼着他们兄弟自相残杀好多了!
公孙瑾也同萧景曜提起过几位皇子,只不过简单地提了一嘴。萧景曜也没在意,毕竟这些东西离他有点远,暂且用不着他费心。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眼下最要紧的当然是殿试。
殿试就在四月初,会试放完榜后,离殿试的开考时间就不到一个半月。萧景曜一行人,除了萧景曜中了会元之外,只有邢克己中了,张伯卿三人都遗憾落榜。
虽然有些失落,但张伯卿他们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会试一次就中的本就是少数,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能中举都算是年少有为,感受了一把会试的滋味儿,回去再努力三年,好歹比下一届的新举人们多出一轮经验。
三人很是心宽,笑着向萧景曜道喜,还决定留在京城,等到殿试后结束后再回家。说什么都要看看萧景曜这个状元郎打马游街的无双风采。
时间紧迫,顺利通过会试的贡士们还没来得及多高兴几天,又开始沉下心来努力准备殿试。
都走到了殿试这一步了,谁不希望自己能考个更好的功名?同进士和进士一字之差,在官场的地位几乎算是天壤之别。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临保和殿,谁又甘心自己这一辈子的官职,就只到从四品为止呢?
虽然很多官员终其一生都无法官至四品,但新进贡士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未来有着无限遐想,谁会觉得自己官运不通,永远达不到四品呢?
那也忒不吉利了。
更重要的是,殿试排名根本不看会试的排名。只要考生自己发挥的好,写的文章入了皇帝的眼,哪怕这位考生在会试时排名倒数,都有可能被皇帝点为状元。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比如现如今的首辅李阁老,当初会试只排在两百零九名,在三百位通过会试的贡士中毫不起眼。结果殿试之时,李阁老当场被先帝点为状元。自此官场沉浮数十年,再被正宁帝擢为首辅。
李首辅的经历,就是现在三百名贡士晚上做梦的素材。
哦,状元好像提前被萧景曜预定了,机会不大,但还有榜眼探花等前排位置啊。会试排名靠后的考生们信心满满,摩拳擦掌打算在殿试中一鸣惊人,怎么都要给自己挣个进士出身。
会试排名靠前的考生们也十分有危机感,殿试翻盘机会如此大,他们必须要好好努力,稳住自己的排名。
为了不让自己考成同进士。拼了!
萧景曜应该是最轻松的那个。既然想通了自己大概率会成为状元这一点,萧景曜的心理压力根本没有其他人大。他只要正常发挥,就一定能拿下状元。这种稳赢的局面,以萧景曜的心性来说,想让他紧张忐忑,难度也挺大的。
除非萧景曜殿试太过紧张发挥失常,才会遗憾错失状元之位。但萧景曜这家伙,从小到大心态贼好,抗压能力一流,越是大考越兴奋。别说发挥失误了,萧景曜经常在大考中超常发挥。这样的神人,祈祷他发挥失常,不如诅咒他当天病得下不来床。
萧景曜按照自己的节奏和进度,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自己的课业时间。有公孙瑾这位名师指点的另一层好处就是,萧景曜能从公孙瑾嘴里知道正宁帝偏爱的文章风格。
之前每次考试,考生们都会拼命去打听主考官的喜好。就是因为主考官的喜好直接关系到考生们能不能通过考试。
到了殿试,正宁帝就是最大的主考官。只要文章合了他的胃口,自然是一片通途。
当然,萧景曜现在五元在手,哪怕文章风格不太得正宁帝喜欢,但只要他言之有物,有进士的水准,正宁帝就会把他点为状元。
在考试上,萧景曜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想让正宁帝是为了有个连中六元臣子才把他点为状元,而是希望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让正宁帝心甘情愿地点他做状元。
所以萧景曜十分认真地听着公孙瑾说正宁帝偏好的文章风格,颇为惊喜的发现,这种在华丽的词藻之下,蕴藏着的辛辣言辞和实干思想,正好是他写策问的风格。
这就是连中五元的幸运值吗?萧景曜都忍不住为自己欢呼了一把。
不过萧景曜不知道的是,他的会试文章,早就被窦平旌拿给正宁帝去看了。正宁帝看完后就拍桌叫好,明显十分吃萧景曜的文章风格。
也是窦平旌故意看热闹,没把这事儿说给萧景曜听。正宁帝不在意这事儿,窦平旌给萧景曜透点口风也无妨。只可惜窦平旌生来就是个乐子人,他不找别人的茬,给别人成功的路上增加许多绊脚石就不错了,哪会大发善心为别人扫掉几块障碍物?
缺德乐子人,就是这么坑。
就算萧元青已经成了可以一起和他吃喝玩乐的小伙伴,窦平旌依旧不改看好戏的本性。
每天瞧着萧景曜绞尽脑汁改文章,也挺有意思。
殿试当天,天色尚是伸手不见五指之时,萧景曜就被萧平安小声叫醒。好在萧景曜昨天睡得够早,睡眠时间够了,只是生物钟还没缓过来,还有些不太清醒。等到萧平安端来一盆清水,萧景曜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整个人立即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刚刚才醒过来。
现在的早朝时间就比较坑,卯时开始早朝,下朝后再去各个官署处理政务。所以官员们每到早朝之日,都是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洗漱穿衣,收拾妥当后去宫门口等着开宫门,再跟着大部队一起去太和殿。
比较坑爹的是,官职低的官员,连点灯笼的资格都没有。先帝时期就发生过官员去上朝,看不清路,掉进湖里淹死的惨事。到了正宁帝这朝,规矩略微宽松了点,起码没再闹出过人命。
但早朝仍然是个不轻省的活。
萧景曜还没步入官场,提前感受了一把早朝的滋味儿。
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收拾好自己跑去宫门前排队等开门,期间有内侍过来教导他们面圣的规矩。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唯恐自己一个走神没听明白,进了保和殿就来个御前失仪,别说考进士了,先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虽说正宁帝一贯有宽厚的名声,不至于因为考生御前失仪就要了他们的性命。但这么多大臣看着,要是有所失误,难免会给正宁帝和朝中大臣们留下一个不堪大用的印象。就算是考中了进士,也未必能有多大的晋升空间。
说不准考了个进士出身,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光芒万丈的时刻。
萧景曜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公孙瑾教导过他面圣的礼仪,窦平旌心血来潮之际,也拿着戒尺把自己的手板敲得啪啪作响吓唬萧景曜,让萧景曜好好记住宫里的规矩。
萧景曜那时候就觉得,窦平旌看似桀骜不驯,实则颇有分寸。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正宁帝面前一点规矩都不讲,还有胆子同正宁帝吵架。
单论宫中规矩,萧景曜不会比官宦子弟差。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逐渐有了亮光,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萧景曜等新晋贡士垂手噤声,有序地跟在内侍身后进了宫门。
这一次,考生们不需要带任何东西。
殿试只考一天,笔墨纸砚由礼部安排,考生们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拎着考篮进场,两手空空跟在内侍身后就行。
到了保和殿前,有礼部官员肃容站在御阶之上,开始点名,萧景曜等人在内侍的指引下,重新排好了队伍,这才端正了姿态,跟随礼部官员进入保和殿。
队伍是按照会试的排名来排的,这也就意味着,萧景曜站在了队伍最前面。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圣,萧景曜心里也有些小激动。
这可是传说中的帝王,谁不好奇呢?
不过,在跟着礼部官员向正宁帝行礼时,萧景曜迅速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让眼神往上方瞟,只听到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声音,“平身。”
不知道是不是萧景曜的错觉,总觉得正宁帝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如今早朝是三天一次,今天正好不用早朝,正宁帝和阁老们能在保和殿中看完贡士们的殿试。
贡士们心理压力更大了。
殿试只要考一天,下午就交卷,不用在宫里过夜,交卷后三天就能出成绩。到时候,贡士们又要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前来保和殿前,等着听最后的结果。
萧景曜的案几也在最前面,还是正对着正宁帝的位置。
饶是萧景曜心大,这会儿也觉得这个位置有点坑。直面帝王审视的目光,对考生们来说是多大的心理压力?把他安排在这个位置的人,怕是跟他有仇吧?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礼部官员知道正宁帝对他多有好奇,特地将他安排在正宁帝御座前的位置。
正宁帝在窦平旌嘴里听过很多有关萧景曜的事,也见过萧景曜亲笔写的文章,一手好字就让人忍不住叫好,再一看文章,内容比字还漂亮。正宁帝对萧景曜这个连中五元的祥瑞,难免多出几分期待。
现在一看,萧景曜虽然只有十四岁,却身姿笔挺长身玉立,宽肩窄腰长腿,肤白如玉,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楚五官,却也能看到萧景曜精致的下巴和完美的下颌线,再加上萧景曜那一身清风朗月的气质,身边如同绕了一层光晕一般,更是叫正宁帝心生欢喜。
萧景曜果然是上苍给朕的祥瑞!祥瑞就该生得这般仿若谪仙人的模样。
萧景曜不知道正宁帝内心的喜悦,却能察觉到正宁帝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热烈。
也就是萧景曜心理素质强大,要是换个人,直面正宁帝这样热切的眼神,指不定已经两股战战,抖成帕金森了。比如萧景曜旁边那位,拿着笔的右手都在抖,真是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在考卷上抖出一个黑点点出来。
萧景曜摒除外界一切干扰因素,十分光棍地想着,反正被正宁帝多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看吧看吧,就当自己提前在正宁帝面前刷存在感了,也算是一种优势。
萧景曜整理好心情,低头看了看策问的题目。这一看,萧景曜心里直呼好家伙。这题目可真够长的,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仔细一看,上面用漂亮的行书写着:“盖闻道之大原出于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道久而未治,化久而未成……岂道不足以御世欤?”
萧景曜仔细品了品题目,觉得正宁帝这个策问出的,实在有些难为人。从圣人之道,到政治民生和兵戈之理。别说贡士们只是一帮连官场大门都没踏进去的菜鸟,就算是在任多年的老臣,也未必能将其中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
这就不是一家之言能彻底解决好的问题。写起来一个不留神,就会浮于表面,看似说了一堆道理,实则全是废话。
萧景曜沉思片刻,郑重地拿出白纸开始打草稿。先写好格式——
臣对:恭惟皇帝陛下,处常之久,当泰之交,以二帝三皇之道会诸心,将三纪于此矣。
开好头后,萧景曜再根据策问中的内容,逐个作答。
现代上过政治课的都知道,封建社会制度是地主阶级剥削农民为经济基础的社会形态。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中,地主阶级和农民的矛盾循环往复不断上演。资本家逐利,地主阶级天然会去盘剥农民手里的土地,不断兼并土地。等到矛盾积攒到爆发的那一刻,又是新的一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民生这一块,萧景曜当然会选择从土地入手。只可惜萧景曜上辈子对农业方面了解得不多,没看过什么农学书籍。不然的话,凭借他的照相机记忆,把那些农学书籍抄录下来,给这个时代主管农桑的大臣们研究,指不定能提前解决许多农作物的病害问题。
但萧景曜也有自己的办法。上辈子的院长妈妈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和萧景曜他们提起过一些农村种地的事情。如何堆肥,如何去害虫,还有怎么挑选种子,院长妈妈都当故事讲给萧景曜他们听。
当时有小朋友好奇发问,农民伯伯每年都种地,自己家应该有种子,为什么还要去买种子?
院长妈妈笑着解释说,农民伯伯手里的种子也能种,但种子经历了一代一代,容易退化,产量降低不说,还有可能生别的病。去粮站买新的种子就很好,粮站卖的种子,是农科院的那些特别有学问的人培育出来的新种子,肯定是最好的。
所以萧景曜知道,粮种也要和新品种去杂交,培育出新的粮种,才不会让种子退化。
从这点入手,萧景曜又提到了可以让商队从西域和海外带来更多的粮种,由此拓展到海上。萧景曜也是到了京城后才知道,大齐现在商业如此发达,竟然还有海禁。
这就很离谱。
但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萧景曜要是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嚷嚷着要开海禁,怕是刚进官场就有一堆人等着弄死他。
萧景曜想了想,点到即止,只提到海外可能有更多的粮种,民以食为天,若是能多出一样能让百姓们填饱肚子的食物,那便是陛下的恩德。
在这个农民只能靠天吃饭的时代,粮食的重要性比后世人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哪怕是后世史书上记载的太平盛世,也有小部分人饿死。大部分人不饿死,哪怕还没填饱肚子,也能算是盛世。
算算现在的粮食产量,再算算百姓要交的赋税就知道,寻常人家,没病没灾,风调雨顺,也就勉强能剩点余粮。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要是碰上旱灾洪涝,那就是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史书上的一句,“岁大饥,人相食”。
萧景曜以粮种为由提到海外,并不会让那些主张海禁的官员心生不喜。
接着,萧景曜又提到了给与匠人一定奖励,激发他们的创新意识,让他们主动改进农具和各种手工业的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更好的农具,百姓们就能种出更多的粮食。
这也算是萧景曜的一点点私心,他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但华夏从古至今都不缺能人志士,各行各业的天才多如繁星。只是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他们的才华被人忽略。或许有些东西,只要再坚持那么一下下,再精进那么一点点,就可能取得巨大的进步,说不准就开启了一个新时代。
萧景曜选择相信先人的智慧,只想着为推进这个发展贡献出自己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想到这里,萧景曜顿时想到了后世那句流传很广的“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至于兵戈方面,萧景曜别出心裁,从抓军队精神建设入手,提出可以组建宣传队,在将士们闲暇之时将大齐帝王们的一些仁政和爱民事迹编成小故事,让人上台演,让将士们知道他们是王道之师,朝廷给了百姓许多恩惠,他们的家人也越过越好,让他们更加对陛下归心。
这一点算是说到了皇帝们的心坎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昏君猜忌优秀的将领?无非就是担心他们功高震主,振臂一呼,底下的士兵们跟着他就反了。
现在萧景曜提到军队精神文明建设,看似是让将士们知晓朝廷的仁德,实际上是让将士们对朝廷更加归心。
虽然还稍显稚嫩,因为对军队不够了解,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萧景曜这个观点,足够让所有人耳目一新。
萧景曜越写越顺,下笔如有神。写着写着,萧景曜突然发现身边站了个人,顿时无语,陛下,您能不能不要充当考生们最后一场考试中的最大障碍?
萧景曜心态稳得一批,在正宁帝和善的目光下,萧景曜连手都没抖一下,呼吸都没乱,从容不迫地接着往下写。
正宁帝暗暗点头,对萧景曜愈发满意。这次见到萧景曜,萧景曜的每一次表现,都在正宁帝加大分。
其他考生可就惨了,正宁帝这么一晃悠,有笔下一抖写废了一张纸的,有脑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来自己要写什么的,还有瑟瑟发抖呼吸急促几乎要晕过去的……
真不是考生们心理素质差。摸着良心说,能过五关斩六将来到殿试的考生,在一次又一次的残酷考试中早就被练出了一颗大心脏了。但他们现在身边站着的可是当朝皇帝啊!这谁能不激动?
帝王在所有人心里,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帝王薨逝,叫做“山陵崩”,完全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谁见到天子能不激动呢?
萧景曜虽然没发抖,但他心里还是激动的,只是心态够稳,上辈子又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所以萧景曜看起来才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中午也是在保和殿吃饭。两边的侍卫送来了白花花的馒头和汤水。不是正宁帝小气,而是饭菜味道大,考生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估计也吃不了几口,不如吃馒头更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