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严知府和公孙瑾齐刷刷皱眉,围观百姓更是愤愤不平,对着贾县令破口大骂。同为平头百姓,贾县令这番话,他们才是感触最深的。你是当官的你了不起,但任凭你再猖狂,现在不也跪在公堂上了吗?还神气什么?
案子还未开审,百姓们已经认定贾县令不是个好官,纷纷嚷嚷着让严知府明察秋毫,治他的罪。
贾县令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又入了萧景曜的套,不由冷汗涔涔,深深拜伏在地,巧舌如簧为自己辩解,“下官被刁民多番刺激,一时失言,请二位大人明查。”
严知府皱了皱眉,毫不废话,命人将证据呈上来,反问贾县令,“你还有何狡辩?”
贾县令冷汗涔涔。
公孙瑾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景曜,不乐意给丑态毕露的贾县令一个眼神。
萧景曜察觉到公孙瑾的视线,毫不避忌地回望过去,倒是让公孙瑾微微一怔,而后对着萧景曜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萧景曜眉眼微动,这位相较于他的官职而言有些年轻的四品大员,对自己好像颇感兴趣,释放出的信息也很和善。
贾县令贪赃枉法之事,证据确凿,任凭他如何抵赖,铁证如山,也翻不了案。
严知府尤为厌恶这等国之蠹虫,借由贾县令喧闹公堂,藐视王法,命衙役当堂杖责他二十大板。并严词厉色让贾县令好生交代自己的罪行,不然还要吃更多的苦头。
萧景曜就看着贾县令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下去,两个板着脸,满脸严肃的衙役高高举起宽大的木板,狠狠地拍在贾县令臀上。
公堂上登时响起了贾县令杀猪般的哀嚎声。
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轰然叫好,再三称赞严知府刚正不阿,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刘慎行和萧元青也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萧元青兴奋地拍着萧景曜的肩膀,语调不住上扬,“瞧他那副死狗样,我还以为按他那猖狂劲儿,骨头能硬几分呢。没想到几板子下去,就涕泪横流,真是丢人现眼。”
萧景曜也觉得解气,可算是不用面对贾县令那张猪脸了,让他算计自己,还想让自己为他添政绩。呸,这狗官也配?
萧景曜轻松地拍了拍手,笑着抬头看向萧元青,“项上人头快要不保,他能不哭吗?”
果不其然,一顿板子之后,贾县令心知他罪责难逃,为了避免吃更多的苦头,对刘慎行指认他贪赃枉法之事供认不讳,涕泪横流地签字画押。
严知府当即判贾县令秋后问斩,只等案子文书呈至刑部,得了批复后,贾县令的项上人头就要在府城的菜市场落地。
百姓们轰然叫好,大骂贾县令狗官果然不得好死。天理昭昭,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又为百姓们讨了一次公道。
直到退堂,人群散尽,茶楼瓦舍处处都在讨论最新的这桩案子。
刘慎行同样兴奋地同萧元青讨论了一路,进了府城最繁华的酒楼,刘慎行头也不回地扔给小二一锭银子,“一间上好包厢,再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余下的银钱留给你买酒喝。”
小二顿时大喜,弓腰哈背领着他们进了二楼的包厢。
萧景曜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感慨府城确实比南川县繁华许多。萧元青和刘慎行还沉浸在亲手斗倒狗官的兴奋之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直到小二将店里的招牌菜摆满了一整桌,刘慎行谈兴依旧未消,继续拉着萧元青谈天说地,“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站在公堂上,腿肚子都在抖。但是看到曜儿就站在我后面,我立马就安心了。你说奇不奇怪?”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萧元青得意,“曜儿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十分无奈,“你们都快我说得无所不能了。我还真没有那个本事。”
“嘿,曜儿可别谦虚。在刘伯伯心里,你就是无所不能。那可是县太爷,一县父母官,你说收拾他就收拾他,说要让他八月蹲大牢,他就不能在县太爷的位置上待到九月份。这还不神?”
“为什么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成了阎王?”萧景曜忍不住吐槽。
三人正笑闹间,包厢的门被人轻扣三下,一长两短,尤为讲究。
三人齐齐收声,互相对视一眼,萧元青奇道:“菜已经上齐,怎么还有人敲门?”
萧景曜心说若是小二敲门,也是像方才那样在门外喊一声,再推门进来,哪会这么一长两短地扣门。
刘慎行已经起身开了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人,里面请。”
萧元青惊得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走进门的两张熟面孔,同样不知该如何应对,僵硬地给对方行礼。
严知府办案时满脸严肃,眼神冷厉,让人不敢直视。现在脱下官袍换了常服,倒是一张笑脸,轻松地对着萧元青摆摆手,温声道:“不必拘谨,现如今不在府衙,我也不是知府大人,不过是个同样来填饱肚子的食客罢了。”
公孙瑾比严知府年轻许多,大概三十出头,浓密黑亮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在头顶,面容气质都如同他头上那顶玉冠一般温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眼神往萧景曜身上一扫,笑问萧元青,“可介意我们凑个桌?”
只有在大堂凑桌的,哪有进别人的厢房凑桌的?家里开酒楼的刘慎行暗自嘀咕,明白两位大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萧景曜走到萧元青身边,大大方方对着严知府和公孙瑾伸手,“二位大人,请上座。”
萧元青和刘慎行也跟着弓腰请他们入座。
公孙瑾眼中的趣味更浓,毫不掩饰自己对萧景曜的好奇,落座之后便笑吟吟地看着萧景曜,见萧景曜依然神情自若,眉眼都未动一下,公孙瑾心中更是啧啧称奇,倒是没想到这等小地方竟然能长出这么一位钟灵毓秀的孩子。
“我想听听你们是如何智斗恶官,可否仔细说与我听?”公孙瑾声音温和。
刘慎行正要开口,却公孙瑾含笑看了他一眼。刘慎行不自觉闭了嘴,低头恭敬坐在一旁。
公孙瑾温和的目光又落在了萧景曜身上。
萧景曜行得端坐得正,在惩治贾县令这件事上,并无任何错处,自然是坦坦荡荡将整个过程全都说了。
萧景曜口齿清晰,讲起故事来一波三折,节奏拿捏得当,让听众的情绪不自觉就跟着他的讲述而起伏。
说到贾县令仗势欺人时,严知府和公孙瑾眉头紧皱,眼中怒火冲天,恨不得立马将贾县令捉拿归案,当场判他斩立决。等到萧景曜提及自己等人如何给贾县令下套,怎么收集证据,严知府二人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差点没忍住抚掌叫好。
整件事情被萧景曜讲的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听得严知府二人时怒时喜。到最后贾县令被判秋后问斩,哪怕这是严知府自己刚刚定下的判决,这会儿再听了一次,严知府更是觉得心情格外舒畅。仿佛在三伏天里抱了一盆冰鉴一般,痛快极了。
公孙瑾看向萧景曜的眼眸幽深了些许,轻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机敏果断。可曾念过书?”
“回大人,学生已经跟着夫子学完了四书,明年准备下场。”萧景曜老老实实回答。
公孙瑾当真吃了一惊,“你才多大,竟然就学完了四书?”
萧景曜笑容羞涩,“本月十五刚满八岁。”
公孙瑾震惊地看向严知府,在对方眼里同样看到了惊讶之色。
“妙极妙极。都说京城繁华,但我在国子监多年,却不曾碰上如此天纵奇才的弟子。”
严知府也笑,两人对萧景曜的话毫不怀疑。在官场历练多年,要是还看不出一个孩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们这官袍干脆也别穿了。
再则,最开始让公孙瑾觉得有趣的便是,刘慎行和萧元青这两个大人,竟然隐隐有以萧景曜这个孩童为首的趋势。若不是萧景曜真的天资过人,大人,尤其是亲爹,怎么可能会听从一个孩子的话?
更别提方才萧景曜在讲述事情经过之时,言辞之间对大齐律法堪称是信手拈来。这样的水平,去考乡试都不会交白卷。
县试、府试和院试只考四书五经,并不涉及律法断案。后者是乡试考举人时才要考的东西。若不是萧景曜真的学完了四书五经,他的夫子又怎么可能教他律法?
公孙瑾和严知府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有信心。但他们又哪里知道萧景曜的妖孽程度呢?
萧景曜的律法,还真不是孙夫子教的,而是萧景曜自学成才,顶多碰上不明白的地方,再去请教孙夫子。
公孙瑾见猎心喜,随口考校了萧景曜几句后,更是扼腕叹息,“你怎么就没生在京城呢?这样我必定收你为弟子,悉心教导。以你之天姿,必定能蟾宫折桂!”
萧景曜反问公孙瑾,“便是我没生在京城,大人就觉得我不能蟾宫折桂了吗?”
公孙瑾一愣,万万没想到萧景曜竟然能说出这般傲气的话。换做旁人,公孙瑾必然要给对方一个白眼,让他回家好好照照镜子,天下英才何其多,你凭什么能这么自信?
但说这话的人是萧景曜……公孙瑾怔愣之后便是一阵大笑,“是极是极,这才是天才应有的傲气!”
严知府也对萧景曜青眼有加,他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如萧景曜这等人才,也就是年纪小了点。凭萧景曜在惩治贾县令一事上的手段和办法,萧景曜已经具备了当官判案的能力,严知府欣赏这样有真才实干的后生。
想到萧景曜方才说他明年要下场参加科考,严知府心下微动,笑着对萧景曜说道:“若是你能顺利通过县试,那你明年这个时候,还会来府城见我。”
府试由学政主持,当地知府也不能闲着,要担任副考官。萧景曜明年真的通过了县试,确实会再次同严知府见面。
公孙瑾也来了兴致,飞快地算了算,“明年过了县试和府试,后面就能去考院试。院试通过,你就有了秀才功名,三年之后再参加乡试。若是一路坦途,顺利考上了举人,那么你就要进京赶考,参加次年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到时候你我就能在京城相聚。”
公孙瑾算着算着就高兴起来,“总共也就六年的时间,也不算长。我倒是十分期待,你长成之后的样子。”
严知府忍不住偏头看了公孙瑾一眼,说起来倒是容易,轻飘飘的一句六年。实际上不知道多少人单单考县试就不止考了六年。年年落榜年年考,关关难过关关过。整个大齐都没有出过科考如此顺利的进士。
就是严知府和公孙瑾二人,已经算得上是少年得意了。也都在乡试上折了一次,考了两次才考上举人。就这,都已经让诸多学子羡慕不已了。
萧景曜要是能一路坦途,一点磕磕绊绊都没有,直接见过六关踏进金銮殿,那真的要创造大齐最快考中进士的历史。并且后面也没人能超越他,顶天也就与他持平。
公孙瑾当然也知道连过六关的难度,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直觉。面前这个犹带稚气俊俏孩子,未来必将给整个大齐一个惊喜。
出于对自己直觉的自信,也是对萧景曜的看好,公孙瑾离开时,特地问了萧景曜的住处,傍晚时分,便有小厮恭敬前来拜访,递上一份包裹给萧景曜,恭敬道:“这是我家大人赠与小公子的。大人说,科考不易,望小公子勤勉治学,如他期待的那般连过六关,进京同他会面。平日里若是有不懂之处,可以写信询问,大人定然会耐心回信为小公子解惑。”
萧元青震惊得张大嘴,喜笑颜开,“这可真是祖宗保佑,曜儿竟然得了公孙大人的青眼。那可是国子监祭酒啊,了不得的大人物!”
刘慎行同样喜不自胜,两家乃通家之好,萧景曜就如同他自己的子侄一般。如今萧景曜得了新的机遇,他这个当伯伯的能不高兴吗?
萧景曜也很意外,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包裹,摸出里面是一些书籍。萧景曜立即猜到公孙瑾送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国子监祭酒给的四书注解,对读书人来说,堪称是价值千金。
萧景曜心下感动,认真说道:“请小哥替我转达对大人的谢意。他日侥幸得中举人,进京后,萧景曜定然去大人府上拜访,拜谢大人的指点之恩。”
“小公子客气了,我们大人最是惜才。小公子若是能顺利进京赶考,已经是对大人最好的谢礼了。”
等到小厮离开,萧元青兴奋地一蹦三尺高,“老天爷,我们这是撞大运了!”
刘慎行实在是羡慕萧元青的好命,为萧元青和萧景曜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感慨,“要是曜儿是我的儿子,多好。”
“少做梦,这么个宝贝蛋是我们萧家的!”
“哎,刘家的列祖列宗快显灵啊。我怎么就不能有个像曜儿一样的儿子呢?”刘慎行实在想要一个萧景曜这样的天才儿子。
萧景曜想了想自己白手起家的能力,再想想萧家祖传的败家属性,迟疑道:“或许是……你不够败家?”
刘慎行:“?”
就离谱!
解决完贾县令的事情后,三人也没在府城多待,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一进县城,萧景曜就察觉到县城的老百姓们格外高兴。
萧元青和刘慎行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愉悦气氛,忍不住好奇,他们就出去了几天而已,县里发生什么好事了?
贪官要被杀头了,这不就是好消息吗?
尤其是被贾县令强行要过孝敬的商户们,得知那狗官伏法蹲大牢的消息,高兴得连着办了三天流水席,整个南川县的百姓都能来吃上几天大鱼大肉,好酒好菜管够。
萧景曜他们回来的时候,庆祝活动已经到了尾声。要是再早来几天,百姓们的情绪更高涨。
刘慎行和萧元青在南川县也出了名,萧景曜更是成了远近闻名的天才,神童之名大有传遍整个常明府的趋势。
钱璋还特地登门向萧景曜道喜。萧景曜这才知道,钱至善无罪释放,但在牢狱里受了不少罪,回家后就病倒了,家里的药味儿一直就没断过。大夫说他这是伤了根本,恐怕有瘫痪之忧。
钱夫人想开后,觉得钱至善就这样躺在床上活受罪也挺好。现在她来当家做主,内宅中馈全是她说了算,钱璋也逐渐学着接手外头的生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更是每天求神拜佛,希望菩萨保佑钱至善就这么口歪眼斜地躺在床上过上一辈子。
萧景曜默默给钱夫人点了个赞,脑子清醒的人,果然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萧景曜心里同样一派轻松。
然后,萧景曜就收到了来自孙夫子的召唤:耽误了好些天的课业,还不赶紧回来上课?你还想不想下场参加科考了?
萧景曜得了孙夫子的召唤, 老老实实地滚回私塾继续接受孙夫子的指点。
其实按照萧景曜现在的学习进度,他应该升去科考班更合适。说句让私塾学子扎心的话,萧景曜不管哪个班, 成绩都能吊打他们这帮渣渣。
但萧元青觉得萧景曜过早地承担了孩童不应承担的责任,心里还是倾向于萧景曜多出几个同龄人朋友。
社交小能手萧元青从小就是人群中最靓的崽,长得好, 性格好,虽然萧子敬不靠谱, 但他家那会儿还有不少家业,户籍又并非商户, 在南川县县城, 除了官字头的少爷们, 其他的同龄人, 都没有能让萧元青避忌的。
当然, 这家伙天生性格爽朗, 憨憨之余又有一点小动物的敏锐,哪些人他惹的起, 哪些人惹不起, 萧子敬这个不靠谱的爹没教他,他竟然也无师自通,还莫名其妙点亮了抱大腿技能。
所以萧元青的童年,那真是比后世一些小朋友都要过得快乐的多。惹不起的阶层里会有大腿主动送上来让他抱,他不用顾忌的同龄人,讲道理的就一起玩,不讲道理的, 就会被他以(物)理服人。
嗯,他那身巨力, 真是在同龄熊孩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拿自己一对比,萧元青就觉得萧景曜的日子真是太苦逼了。天天念书,吃穿用度上,萧景曜也没什么讲究,给什么吃什么,特别好养活。
就算知道萧景曜生来早慧,萧元青也时常为此感到自豪,但有时候单从父亲的角度,萧元青又忍不住心疼萧景曜。十分割裂。
萧景曜一眼就看出傻白甜爹心里的纠结,反正他不管在哪个班都一样,科考班里大多都是成年男子,甚至还有比萧元青还大的学子,萧景曜虽然用自己的真才实学折服了他们,但由于年龄的关系,难免还会被他们当成小孩看待。
尤其是萧景曜的颜值本来就过于出众,加上小孩子的身份,私塾那一帮成年男子见了他,时不时冒出个姨母笑,实在让萧景曜觉得辣眼睛。
他可不想进了科考班后,成天遭受这样的折磨,那他的眼睛可能真的要瞎了。
所以萧景曜婉拒了孙夫子让他去科考班的提议,继续待在蒙学班。
虽然蒙学班的小屁孩们也很幼稚,但萧景曜宁愿面对一帮天真幼稚的孩童,也不愿直面蓄须壮汉对他露出的辣眼睛姨母笑!
再说了,有刘圭和郑多福这几位小伙伴们,经过这次拯救刘慎行的事儿之后,萧景曜和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了。
孙夫子也是头一回教授萧景曜这般天才的学生,既然萧景曜更想留在蒙学班,孙夫子也就不再多言,继续让萧景曜混迹在蒙学班之中,只是给萧景曜单独安排了课业。
别的小孩儿叽哩哇啦背蒙学课文,萧景曜埋头写孙夫子给他出的帖经墨义,顺便在周围学生背着背着筐瓢的时候顺口提点一句,打击得被家里养的白白嫩嫩的小胖墩啪叽一下把脸埋在书案上,发出嗷呜的惨叫,然后被一旁的刘圭熟练地拿糕点堵嘴。
欺负小屁孩,有时候也挺有趣的。
萧景曜偶尔也有点恶趣味。
已经成亲的孙敏行再次对着萧景曜露出姨母笑,无数次期盼自己的孩子也能像萧景曜这样聪慧。不,有萧景曜一半的才智和品行,他就十分满足了。
萧景曜还不知道,他这次惩治贪官,让他在南川县所有的百姓心中,名声已经好到了顶点。
老百姓不知道先贤至圣口中的礼义仁智信具体是什么,但是他们也有朴实的想法。
贾县令来了南川县后大肆敛财,被祸害最深的就是南川县的那些富户,但普通百姓就没受到影响吗?
不可能的,世上所有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富户们多给了孝敬,就得想办法赚更多的银钱,维持家里的富贵生活。若是真的不凑手,就只能削减下人。
如刘慎行这等倒霉蛋,被贾县令算计得去蹲大牢,接管家业的刘慎独又是个蠢材,名下产业损失惨重。
对刘家来说,是少了许多银钱。而对依附刘家的一些人来说,面临的就是生计问题。
还有被贾县令压制的文书县丞捕快等公差,领导层争权夺利,百姓们的苦难只会成为他们夺权的筹码,不会让傲慢的县令大人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去看一看他所轻视的平民的血泪。
现在贾县令被知府捉拿归案,哪怕出头状告贾县令的人是刘慎行,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谋划这件事的,是萧景曜。
而这事本来和萧家关系不大,入狱的是刘慎行,萧家人并未被牵扯进来。但萧景曜还是为了帮助被冤枉的父亲好友,以稚童之身对上了一县父母官。
这样有情有义又有勇有谋的孩子,几乎所有南川县的百姓都认定,萧景曜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像戏文里那样的,为民请命的好官。
平民多艰,压在他们身上的东西太多太多,赋税徭役,地位尊卑,又因自身愚昧,易受人骗,被有权有势者欺压,也只能默默忍气吞声。不是他们天生下贱,而是他们知道自己就算反抗,也是徒劳,反而会为家里引来更大的祸事。
所以,再没有比普通百姓们更希望世上多出一位好官的阶级了。哪怕因为官员回避制度,萧景曜日后即便做官,也不会在南川县担任官职,南川县的百姓们依然为此感到高兴。
起码在大齐境内,有另外一块地方的老百姓能获得青天大老爷的庇佑。
再者,南川县出了位官员,日后若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当地士绅好歹也有个打探消息甚至是求救的门路。
故土难离,官员们也是人,除了在家乡受尽屈辱的,在不违反律法的情况下,为自己的家乡谋划一下,也不是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
南川县的百姓是真的为萧景曜感到高兴,也十分骄傲他们南川县出了这样一位人才。
萧景曜在听完刘圭说的这些事情后,心情颇为复杂,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我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品行端正,收拾贾县令,我也有私心。”
“不管你有没有私心,你站出来为民除害,就是品行高洁。”刘圭一张白胖包子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不然的话,任由那狗官为祸一方,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因为他而家破人亡。”
差点真的家破人亡的刘圭如今看到萧景曜就双眼放光,自动成为萧景曜的脑残粉,现在就算萧景曜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那是绿色的,刘圭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景曜弟弟说得对。
别说萧景曜了,就连素来沉稳的郑多福,现在看向萧景曜的眼神中都是满满的崇拜。就算再稳重的小孩子也逃不过心理发展规律,想法还比较天真,本能地喜欢惩恶扬善的英雄,萧景曜就是这样的英雄。再加上萧景曜的年纪和他们差不多,也就是萧景曜现在沉心念书,没去街上溜达,不然的话,他就要收获一大批小迷弟迷妹们的崇拜目光啦。
动画片的大多主角为什么要么是动物,要么是小孩子?当然是瞄准了客户人群,让小孩子有亲切感和代入感啊。
萧景曜现在已然成为了南川县所有小孩子们心目中的小英雄,这种情况还有往整个常明府发展的趋势。
得知这事儿的萧景曜:“……”
谢谢,虽然我内心强大,脸皮也够厚,现在也想用脚趾头给你们抠出一座私塾。
孙夫子对萧景曜的重视更上一层楼,看着惩治完贾县令回来的萧景曜,孙夫子忍不住感慨道:“我本以为我对你的才华有了足够的了解,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啊!你这样的能耐,这样的天分,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手段,就是我也远远不如你啊。”
萧景曜赶紧作揖道:“夫子可别挖苦我了,我治学不过一年半载,才学远不如夫子。夫子这般说,景曜无地自容。”
“你若是无地自容,那其他人就该羞愧而死了。”孙夫子感慨万千,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中,既有对良才美玉的赞叹,也一丝掩饰的极好的,同为读书人,对天才的羡慕,“在处理庶务上,我不如你。于学问一道,我不过比你多治学几十载,以你的天姿,再给你几年时间,你便能轻松地超过我。这样的天赋,我都有些嫉妒。”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生能教导你这样的弟子,是上苍对我的厚爱。”
“日后你入朝为官,切记别忘了贾县令欺辱你,鱼肉百姓时,你内心的愤怒。官做的好不好,真正能给出公道评定的,不是吏部考评,而是治下的百姓。”
孙夫子这话,对现在的制度来说,已经略微有些不敬了。
萧景曜躬身应是。在这个时候就领悟了换位思考的孙夫子,就算功名不如举人和进士,但品行一定不输他们。
能得这样一位老师的教导,也是萧景曜的福气。
至少,萧景曜觉得孙夫子比自己坦荡,更符合儒家对“君子”的要求。
萧景曜上辈子从底层爬上来,白手起家,登上首富之位。如果说萧景曜的德行是圣贤口中的“君子”,这是什么地狱笑话?萧景曜自己都要被恶心得出一身鸡皮疙瘩。
被萧景曜按下去的竞争对手们就算是死了,也要从地狱里爬上来,用他们腐朽的声音呐喊:萧景曜心机深沉,君子个屁!
孙夫子似乎看出了萧景曜并不赞同他的“君子”之说,笑着问萧景曜:“曜儿可是觉得,在惩治贾县令一事上,你多番算计,不能成为‘仁’?”
萧景曜倒不是因为这事儿觉得自己称不上“仁”,而是觉得他虽然不算是坏人,但也跟“仁”字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孙夫子低头笑了一阵儿,在萧景曜无奈的眼神中终于收了笑容,认真问萧景曜,“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孔子如何为他解惑?”
这也是《论语》中的一段经典对话,全文是: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
子曰:“未可也。”
“乡人皆恶之,何如?”
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直译过来便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人,和所有人都厌恶的人,都不如让所有好人喜欢,所有坏人厌恶的人。
以萧景曜的水平,这种简单的问答早就难不住他,给出答案的速度十分快。
孙夫子抚掌大笑,“你现在已经得之一二了。”
南川县心怀公道的百姓喜欢萧景曜,希望他顺利考上功名,当个庇护一方百姓的好官。如贾县令、苟师爷和孙耀祖等人,提到萧景曜就满心厌恶愤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难道不能证明萧景曜已经具备了“君子”仁德风范了吗?
哦,还有个瘫痪在床的钱至善,在不知从谁那里得知是萧景曜撺掇钱夫人和钱璋放弃他后,整日对萧景曜咒骂不已。然后被钱璋散尽伺候的仆从,就留下一位哑翁为钱至善擦身喂饭。
而在钱至善耳边传闲话的那个下人,被钱璋狠狠打了一顿后发去城外别庄种地。名为种地,实则那人挨了重棒后已经高烧不退,将他送走,也就看他命大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