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皮皮将两只睡袋打开,一只铺地,一只当作盖被,两人挤在一起相拥而眠,度过了安宁的一夜。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着。
教室很冷,大家都是合衣而卧。皮皮发现贺兰觿的身上缠满了绷带,除了头部完好,从颈下开始,几乎被包成个木乃伊。尽管他什么也没说,皮皮可以猜到冰桃谷一战贺兰觿受伤惨重,这次去千途,完全是勉强而行。
“看,天上没有月亮。”皮皮曲肱而枕,看着窗外,“也没有月光可晒。”
贺兰觿没有搭话,在她身旁安静地呼吸着。
“你在想什么?”皮皮问道。
“我在想,小波现在干嘛。没人管它,一定在天上乱飞吧。”
“你说,将来它长大了,会不会变成一只飞天的狐狸?”
贺兰觿不置可否:“我爸很喜欢飞。小时候不止一次地告诉我,那对玄鸟如果训练得好,是可以骑着它们在天上飞的。”
皮皮怔了一下,提到狐帝时贺兰觿极少用“我爸”这个词,要么说“我父亲”、要么说“青木先生”,父子之间,总是隔着一层什么。
“那你爸会飞吗?”
“不会。他曾经在嵩阳山的玉女峰上试过骑着玄鸟从峰顶上飞下去……”
“成功了?”
“摔惨了。”
“哈哈哈……”皮皮笑了,笑到一半,觉得不太合适,连忙住嘴。
“旁边有人看到吗?”
“有。一位诗人,当时是他的好朋友,还为他写过一首诗呢。那时我爸在嵩阳山修道,称自己是杨山人。”
“很早的事?”
“嗯。在我出生以前。那首诗写得可好了,我背给你听——”说罢轻声低吟:
“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
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
尔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
岁晚或相访,青天骑白龙。”
“哇哦,好有意境。”皮皮赞道,“什么时候的诗人?一定很有名。”
“李白。”
“What”
“就是写‘床前明月光’的李白。”
“吹牛。”
“我有这首诗的真迹,就放在银行地库里,你没看到?”
“地库里是有一堆字画,没打开过。”
“我爸还有另外一位朋友叫高适,也给他写过诗。”
“是那个‘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高适?”
“你知道这首诗?”
“小学课本上有啊。”
“就是他。”
“高适的真迹你也有?”
“也在那堆字画里。”
“真的假的?”
“真的。”
“哦哦哦,贺兰觿,你们狐族要发财了!”
“这是我爸留给我的私藏,从没有对外公开过。”
“那我可以看看吗?”
“随便看。”
“李白的真迹,我要挂在卧室对面的墙上。”皮皮兴奋得直踢脚,“贺兰觿,咱们必须得回去!为了看到李白大大的真迹我们也得回去啊!”
“关皮皮同学——”祭司大人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咕哝了一声,“你真是个俗人。”
“贺兰,贺兰?”皮皮轻轻推了他一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手臂上的绷带渗出一道血迹。她怕碰疼他,小心翼翼地翻个了身。过了片刻,又忍不住翻回来。
睡着的时候,祭司大人呼吸沉重、脸上浮出痛苦的表情。一整个夜晚他保持着一个姿势长时间地昏睡,快天亮时,皮皮推了他几次,他都没醒。
皮皮只得悄悄起来到对面的房间找原庆。
“他的伤势确实很重,”原庆也很担心,“在狼王的决斗中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冰桃谷大战,又多了更多的伤口,兵器割的、狼族咬的,大大小小一百多处……以他目前的情况,需要卧床休养、补充能量。像这样强撑着,我怕挺不了多久。”
皮皮一下子急了:“他不是可以自己疗伤的吗?这些都不是天狐的咬伤,以他的功力应该可以很快恢复才对!”
“以前是这样,这次不灵了。恢复得特别慢,就连一些很小的伤口都过了很久才开始愈合。不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也是百年难遇了,一次性受这么多重伤也是少见的,身体可能一时适应不了。我手边没有仪器,无法做出准确的诊断。”
“希望五哥能快些带着我们走出去。”皮皮的心开始焦虑,“我总觉得仗还没有打完。”
“是没有。”原庆瞟了一眼窗外,“修鱼稷就守在门口,想出去,不打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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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后,终于在凌晨时分,缓缓熄灭。
修鱼稷不顾地面滚烫,用手将唐晚荻的骨灰一点一点地扫到一起,装进一个玻璃罐里。
整个夜晚他一言不发,安静地坐着,默默地凝视着雄雄的火光。
第一次大火,烧去了她的半张脸。
第二次大火,将她彻底毁灭。
他想起自己对她的承诺:
——“唐晚荻,我要在这里娶你,和你生儿育女……”
——“从现在开始,无论有谁再敢伤害你,必须先杀了我。”
他一生都在妥协、都在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战斗。这些承诺一个也有没完成,他甚至都不能顺利地娶她作妻子。而晚荻为了他学习狼语、来到峻榞、不顾传染的风险去六营工作、最后为了保护他,死于他的鸳鸯钺下——相当于是他自己亲手杀了她。
他凝视着烈火中焚烧的尸首,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消失,心中阵阵绞痛。
有人过来递给他一杯水,轻声道:“天快亮了,要不要睡一下?”
说话的是修鱼鉴。
他摇了摇头,问道:“病人们的情况怎么样?”
“那一针的确有效,病情较轻的已经彻底好了。剩下的五个重病号也可以自己走路了。”
“重病号不是有七个吗?”
“丢了两个。”
“什么?”修鱼稷吃了一惊,“怎么丢了?”
“在路上,”修鱼鉴迟疑了一下,“有两个人走得比较慢,大概超过了一百米,突然间就不见了。”
“……”
“前一秒还在,后一秒就消失了。”
修鱼稷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瞪眼看着修鱼鉴,确定这不是玩笑,这才“啊”了一声。
“看你心情很差,就没跟你说。”安平蕙不安地搓了搓手,“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也不敢走远。这地方谁也没来过,到处都透着古怪。看来贺兰翚说得没错,我们必须要紧紧地跟着他们,不能离开一百米,不然就会突然失踪……”
“怪事不止一件。”修鱼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刚才我在喝水,空中忽然伸进来一只手,把我的水瓶抢走了!”
“呃?”
“你看,手又来了!”修鱼鉴指着修鱼稷的左侧。
修鱼稷也在喝水,忙将水瓶往旁边一放。空中果然出现了一只手臂,渐渐向他们靠近,修鱼稷下意识地抽出猎刀拿在手中。那手臂往左一移,出现了手臂的主人,是个穿着白衬衣的秃顶男人,样子与普通路人没什么不同。他似乎走在马路上,边走边吹着口哨,也没看见面前的狼族,就在与修鱼稷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拿起那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继续向前走。瞬间功夫就从空气中消失了。
众人愕然惊叹,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修鱼稷倒抽一口凉气,将腰上的金枝摘下来,捧到手中,喃喃问道:“我们有多久没向森林之神献祭了?”
“找不到合适的祭品。”
“沈双成的头,”修鱼稷目色森然,“可以吗?”
火葬之前,安平蕙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罪魁祸首当然是贺兰觿,是他突然抢走了关皮皮。鉴于皮皮是他的妻子,换作谁都会这么干,不能算是他的错。
但直接导致唐晚荻之死的却是沈双成。是他在鸳鸯钺飞回去的时候顺手一拨,将它改了一个方向,这才击中了唐晚荻。
所以修鱼稷把账算在了沈双成的头上。
“嘿,你们看!”修鱼鉴指着学校门口的方向,“那边又有一个人。”
不是人,是鬼。
来者步子很慢,似乎还不大习惯走路,又似乎病了很久。慢慢腾腾、晃晃悠悠地走到修鱼稷的面前站定。
修鱼鉴看着他一头乱飞的卷发,低声道:“是金鸐。”
大家都听说过这个人,安平蕙与修鱼鉴知趣地避开了。
修鱼稷站起身来,冷冷地问道:“有何贵干?”
“过来告诉你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千途的事。”
修鱼稷越发警惕:“贺兰觿让你过来的?”
“不是。”金鸐的声音很镇定,“是我自己一直想见你。”
他隐约地知道他想说些什么,立即板起了脸:“你是狐族,我是狼族。我们没有必要相见。”
“修鱼稷,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们是兄弟。”金鸐看着他的脸,“我妻子怀孕了,我马上要做父亲了。”
修鱼稷看了看附近的族人,半天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恭喜。”
“我希望平安回到C城,见证孩子的出生。”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千途是个很不安全的地方,很多现象你我无法理解。贺兰翚是唯一能够带我们回去的人。狼族没有必要跟狐族做对,把自己困在这里。”
“那我的妻子岂不是白死了?”修鱼稷冷笑。
“你想怎样?”
“沈双成——我要他的项上人头。”
“修鱼稷——”
“我可以困在这里不回去,但是——”他一字一字地说,“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这种做法未免短视。剩下的狼族怎么办?在鹆门等着你的那些人怎么办?你以为他们能在南岳北关的夹缝中生存吗?”
“他们自有他们的活法,我不想听你的指点。”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我的兄弟,”金鸐叹道,“你太蠢了,不配做我的兄弟。”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慢腾腾地走了回去。
修鱼鉴看着他的背影,走过来道:“你们兄弟……合好了?”
修鱼稷的腮帮子硬了硬,不耐烦地吼道:“他不是我的兄弟!”
在清宁高中休息了三天之后,经原庆检查确认,所有的僵尸症患者都已痊愈,贺兰觿立即决定去城西高地寻找出口。
一来是因为带来的干粮维持不了太久,二来是因为清宁高中里的这些空间,据贺兰翚的说法,“渐渐地开始移动起来”,万一出口产生了变动,有可能迷路,还是早点离开好。
至于怎么对付守在门口的狼族,众人意见不一。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如摆出阵式,在大门口决一死战,把狼族全部消灭后再继续前进。”贺兰翚建议说,“这样做好过打游击。从这里到城西高地有五个小时的路程,要避免被狼族偷袭,人一旦分散就找不回来了。”
“我认为这种时候不宜激怒修鱼稷。”金鸐立即反对,“以他的性格,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弄不好大家同归于尽。我建议送一个次要一点的人质过去,安抚狼族的情绪。这个人质可以是我。”
“我不觉得修鱼稷会关心你的死活。现在他是狼王,对他来说,立场更重要。”沈双成道,“依我看,还是两边的头儿见个面商量一下,有条件提条件,如果修鱼稷要求一块C城的地盘,也可以答应他。先把人团结起来,其它的事回到C城再说。”
“按老规矩单挑怎么样?”永野道,“谁输了谁听从发落?”
“不可以。”原庆摇头,“贺兰殿下伤势不轻,在这种情况下单挑胜算不大,可能还有性命之忧。”
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后,贺兰觿一摆手:“收拾东西出发吧,相机行事。”
说完正要拾起地上的行李,发现皮皮已经将两人的背包、睡袋统统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东西我来背就好,”皮皮灿烂一笑,“你身上有伤。”
“重吗?”
“不重。别看那么大一包,都是些换洗衣裳。”
贺兰觿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那就你背吧,老夫老妻地,不跟你较真了。”
“这个——你自己拿着。”皮皮将他的乌金长剑递给他,随手给自己扎了一个马尾,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贺兰觿的身边做了个摆拍,“怎么样?有没有一点英雄气概?”
贺兰觿目色一柔,抬了抬双眉:“何止是英雄气概,还有满满的正能量。”
“出发吧。”皮皮抽出一只箭,将龙舌弓握在掌中,“我现在是一级战备状态!”
大门缓缓打开时,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武器,只要贺兰觿一声令下,随时准备攻击。
奇怪的是,狼族没有任何举动,安静地站在一边,负手旁观。
目送狐族离开后,他们整齐地跟在了队伍的后面,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
贺兰觿传下命令,让沙澜族断后。因为修鱼稷与金鸐的这层关系,相当于在这个尴尬的队伍中间设立了一个缓冲区。
千途的街道很普通,在C城随处可见。
路上偶有行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从款式、发型上看,也是最近几年的样子。
“这不就是C城吗?房屋、街道、人——没有任何异常。”皮皮走到贺兰翚身边,“五哥,你确定这里不是地球?”
“三角形内角之合大于一百八十度,不是你亲自量的吗?”
“所以的确不是地球?”
“的确不是。”
也对。皮皮想起昨晚看见陶家麟的情景。
正说着话,迎面走来一群大妈,个个都有六、七十岁年纪,穿着白色的太极衣、手拿各色彩扇、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样子好像是刚刚打完太极、跳完广场舞的样子。
“别跟我说这群老太太也不是地球人喔!”皮皮东张西望,“我觉得她们就是天天早上在我家街心公园里晨练的老太太。”
“她们不是。”贺兰翚道。
“她们也是外星人?”
“对。”
“披着人皮的外星人?”
“外星人就不可以长得跟人一样?”
“那还叫外星人吗?”皮皮怎么也不肯相信,“你说说,这些老太太倒底有哪些地方跟我们不同?”
贺兰翚叹了一声:“难道你没发现她们一直跟着我们?”
这倒是真的。
老太太们嘻嘻哈哈地走在一起,人行道明明很宽,她们偏要跟狐族的队伍挤在一处,混成一团,而且步子一点不慢。
“哎,小姑娘,你们去哪儿?”一位走在皮皮身边的老太太问道。
皮皮正要回答,贺兰觿忽然牵住她的手,一个眼色制止,皮皮立即闭嘴。
“是去前面的渌水花园吗?”老太太又说。
渌水花园就是渌水山庄附近的那个街心公园,贺兰以前喜欢坐在椅子上看老太太们跳扇子舞,还唱过一曲呢。如果她是外星人,怎么就知道这世上有一个渌水花园,而且几秒钟前,皮皮还想起过它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老太太一眼,老人面若银盘、满头白发、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样子十分慈爱,皮皮打死也不肯相信她是外星人。
见她不搭腔,老太太笑了笑,没有多问,继续跟在队伍中。
这一跟,就是两个钟头,怎么甩也甩不掉。
皮皮心中涌出无数个问号,看着身边的贺兰觿与贺兰翚不停地交头接耳,面色越来越凝重,就知道这群老太太肯定不简单。
麻烦很快就来了。
老太太们一直混在小分队的中间,挡住了后面几位狼族人的去路,其中一位终于不耐烦地推了她们一下。
老太太们顿时炸了锅,立即将那人团团围住,指手划脚地说开了:“年纪轻轻地,怎么对老人家动手啊?”
“家里没人教吗?不知道尊老敬幼吗?”
“推什么推?摔坏你养我?”
“哎哎哎,越说你越来劲了!刚刚又踩到我的脚了!”
狼族青年看样子也是忍了很久,终于不乐意了:“马路这么宽,干嘛非要往我身边挤?干嘛老跟着我们?”
“往你身边挤?什么意思?你奶奶我都八十了,还会吃你的豆腐?”
“哎哎哎,小伙子,你这就不对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跟你同路,那当然是走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要去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您怎么会跟我们同路?”狼族青年眉头一挑,“刚才走了那么久,拐了七、八道弯,过了十几条街,您一步不差地跟着我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难不成是想抢东西?”另一个狼族人也道。
皮皮爱看热闹,听见后面吵起来,脚步顿时慢了,脑袋向后探去,贺兰觿将她一拽,拉回身边,低声道:“快走,把狼族甩掉。”
前面的狐族果然悄悄地加快了脚步,两支队伍渐渐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
快步变成小跑,小跑变成快跑,快跑变成狂奔……
二十、三十、五十、七十——眼看就要将狼族甩开,修鱼稷那边已然察觉,也跟着跑了过来。无奈那群老太太死缠不放,狼族跑,她们也跟着一起跑,始终不离左右。
沙澜诸族中,数狼族最不尊老,认为越老越弱,越弱越没用,往往和病人一样被视作废物,除非能混到长老一级,才能获得些许尊重。这几位狼族也是听从修鱼稷的号令不要与无关人搭话,这才忍了许久,若是往日,早爆发了。
修鱼稷跑了十几步,见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只好又折回身去。
还没赶到,忽听“砰”地一声,老奶奶彩扇一挥,往狼族青年身上一戳,青年就如中了高压电一般,身子猛得飞到半空,眨眼间消失不见。
顿时间所有的人都懵了!
修鱼稷用狼语大呼“快跑”,众狼闻讯狂奔,慌乱中与老太太们产生更多冲撞,只听“砰砰”两声,又有两位狼人飞到空中,还没落地,人已消失。
“别碰扇子!”金鸐跑过去接应,“别跟她们交手!”
众人连忙避到一边,不顾一切地狂奔,老奶奶们的速度一点不慢,挥舞彩扇紧随其后,一连狂奔了十几分钟,前面带路的贺兰翚忽然向右一拐,拐入另一条大街,众人紧随而去,没承想迎面碰上一群类似匈奴装扮的人骑着一种蜥蜴般的六足怪兽,握着斧提着刀,吆喝着向他们冲来!
怪兽不知是何来路,虽如金属铸成,身子相当灵活,一身铁甲刀枪不入,鼻孔里喷着烟气,不用说,肯定也是外星人了。
皮皮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拽住了贺兰觿。祭司大人将她往后一拉,用身子挡住了她。
对皮皮来说,跟狼族打架已是胆量的极限,输了之后无非一死。要是被外星人抓走,有可能生不如死。若像科幻电影里描绘的那样被做成电池、或者囚禁到外太空就太惨了。
“前有狼后有虎怎么办?”沈双成赶过来问道。
贺兰翚手一指:“去那边!”
众人猫腰跟着贺兰翚正要折进一条隐蔽的小巷,眼看着老奶奶们要跟“匈奴军”撞上,大家都希望两边打起来,好趁机逃走,不料奇怪的现象发生了:老奶奶们忽然全都不见了,如同走进了另一个时空,只剩下了那群匈奴汉子向着他们紧追过来。
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六条腿?贺兰觿问道:“五哥,打还是不打?”
“这些人我也没见过!”贺兰翚急得一跺脚,“打吧!”
所有人听到命令转过身去,挥舞兵器狂呼着向匈奴大汉们冲了过去。沈双成冲在最前面,那些怪兽有一人多高,匈奴汉子也很高大,狐族的兵器根本够不着,最多削到他们的大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匈奴汉子与六足怪兽是长在一起的,犹如希腊神话里的半人半马,根本没有下身。狼族不能变形,也没什么优势,大家只能用刀剑去砍怪兽的腿。那怪兽也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不敢立即迎敌,嗷嗷乱叫着试探了一下,忽然长舌一卷,将修鱼鉴的狼牙棒卷入口中,嚼了一嚼,往外一吐,已化成一滩冒着火星的铁水,亏得金鸐手快将他一扯,这才及时避过,不然被那铁水浇下,立时变成一个铁人。
众人哪里见过这个架式,一时间全都懵了。
贺兰翚道:“这条大路直走,第一个红绿灯处,有个移动的空间,争取把这群人引过去。”
贺兰觿灵机一动,掏出三颗马脑向着匈奴汉子扔去。
“腾——”地一声浓烟四起,怪兽似乎惊到,在呛人的浓烟中团团乱转。沈双成指着小巷对贺兰觿道:“你们往那边跑,我去引开他们。”
贺兰翚立即叮嘱:“别跑太远,看见红绿灯下面的黄线,马上回来!”
众人猫腰跟着贺兰觿向小巷跑去,狼族亦紧随其后。沈双成则跑向前面的大路。怪兽逡巡片刻,冲过浓烟向沈双成追去。
见众人全数躲入小巷,贺兰翚将背包一扔,道:“我去接应一下双成。”
贺兰觿道:“一起去!”
两人偷偷从小巷子钻出来,看见怪兽在沈双成身后紧追不舍,沈双成玩命地往前跑,跟本顾不上抬头看是否有红绿灯,贺兰翚生怕他走失,急得拔足狂奔,又不敢喊叫,怕引起怪兽回头,贺兰觿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眼看着怪兽纷纷到达红绿灯处,跑得快的已然消失到了另一个空间。沈双成看见黄线猛然止步,一个转身正要折回,忽然“嗖”地一声,空中不知何处飞来一箭,射中他的左肩。沈双成身子一顿,被路过的匈奴汉子一把抓住,拖到“蜥蜴”背上带走,顷刻间消失不见。
贺兰觿急忙回首,看见修鱼稷拿着一张弓,引箭上弦,对准了自己。
没时间多想。就在这一秒,贺兰翚已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我去把他救回来!”
贺兰觿抢步上前想拉住他,已经迟了。
贺兰翚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黄线,在他眼前瞬间消失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一向淡定的贺兰觿也惊呆了,过了半天,才喘出一口气,大步流星地向修鱼稷走去。
一直走到两人之间只有一张弓的距离,方才停步。
“大王,”贺兰觿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也做起了背后放冷箭的勾当?”
修鱼稷的腮帮子硬了硬,将弓拉得更满了,一字一字地:“沈双成必须死,他杀了我的妻子!”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贺兰觿吼道,“我都说了带你们到千途,你还要绑架我的妻子!既然是你我之间的事,大不了单挑,为什么要牵扯到别人?尊夫人的死,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胡说!”修鱼稷气得脸色通红,将弓一收,从背后掏出鸳鸯钺,双手一扣,“贺兰觿,我现在就跟你单挑!”
“此时此刻?在就这?”
“对!”
“人终有一死。”贺兰觿看着他,“如果是你死,我有办法把这些人带回鹆门。如果是我死,你和大家就永远留在这里与怪兽为邻。大王,你真的想好了?”
修鱼稷咬了咬牙,半天没有说话。
“尊夫人的一条命,用刚才的两个人去还,够不够?”
“……”
贺兰觿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小巷,贺兰觿告诉大家沈双成与贺兰翚双双失踪的消息,众人眼中难掩失落。
比失落更严重的是绝望。既然千途是个复杂的空间,贺兰翚是唯一的向导,现在他不在了,大家也就跟着迷路了。前面还有几个小时的行程,天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情况,很多人都认为自己不大可能活着回去了。
皮皮心中更是难过。想起沈双成一路护送她到南岳的大营,两人一起横穿索伦泽地,为了保护她与玄鸟搏斗,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在两人一起度过的时光中,沈双成既是铁汉又有柔情、对她来说,既是兄弟又是姐妹,论脾气比贺兰觿更加随和耐心——算是此生遇到的“最佳男闺蜜”。想到这里,不禁滴下泪来。
“到了那个空间,还有可能回来吗?”原庆问道。
“有可能。”见大家这么沮丧,贺兰觿尽量显得乐观,“他之所以追过去,一定是为了把双成带回来。我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他可以办到。”
另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原庆心里很清楚:贺兰翚喜欢沈双成,死在一起也是愿意的。
怕引起公愤,贺兰觿没有提到修鱼稷以及他射的那一箭。
“接下来该怎么办?”金鸐一脸茫然,“这里只有贺兰翚是科学家,回去的路,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现在机器没了,向导也没了,还怎么回去?”
贺兰觿低头想了想,说:“去城西高地的地图,在我这里,按照他画好的路线走就可以了。他的包里有些仪器,也留给我们了,等下休息的时候我清理一下,看看有些什么东西。现在我想问一下,这里有谁系统地学习过物理?天体物理?理论物理?高能物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摇头。
永野碰了碰原庆:“你不是双博士吗?”
原庆耸耸肩:“我是医学与生物的博士,差得很远好么。”
皮皮看着贺兰,轻声道:“贺兰,我觉得你很博学,真的,什么都懂!”
“我的专业是考古及文物鉴定。”贺兰觿道,“不过我自学过一些物理,如果这里没人知道得比我更多,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做主,你们同意吗?”
这话是对狼族说的。
“同意。”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皮皮抬头一看,是修鱼稷,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回到了队伍当中。皮皮心想,能不同意吗?你们狼族莫说物理,连地球是圆的还是扁的都不知道。
“如果你们还想打架的话,不如就在这里打,把架打完了再走。”贺兰觿说,对这群不听指挥又冲动好斗的狼族十分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