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差点被狼王追到,离得最近的时候,两支分队可以互相听见彼此的足声。狼王在数公里之外发出狼嚎命他归队,他只当没听见,为甩开他们抄了条近路,不惜淌过一道湍急的小河。
此次行动任务有二:劫持关皮皮,帮狼王断后。他既没抓到关皮皮也没断后,而是擅自撤离,在狼族这就是抗命、就是逃兵、不是死罪也是重罪。
眼前的六营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场,除了三个熊熊燃烧的火堆,四面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把冲过去扑火的人生生地逼退了十步。
修鱼鉴急道:“这么大的火,看上去烧了一段时间了,不大可能有活口了。”
“不一定。”修鱼稷指着其中一个最大的火堆,“我去检查一下,哪怕拖出几具尸体也是好的。”说罢不顾火势,首先冲了过去。
剩下的人都有些迟疑。
倒不一定是怕火,死者都是传染高危期的病人,根本碰不得。烧死的还安全一点,如果还活着,被谁沾上都有感染的可能。
只有修鱼鉴等七八个汉子壮着胆子跟着冲了过去。
最大的火堆尸体最多,看位置就是重病区,那里也是最有可能找到唐晚荻的地方。
上面的火势已开始减弱,仍然很强烈。站在附近的人都有一种脸被烤化的感觉。火的底部堆积着一群巨狼的尸体,面目全非,焦黑一片,全都安静地卧着,嘴闭着,死前似乎没有痛苦的挣扎……
“肯定是蓄意的。”修鱼鉴喃喃地说,“外面堆着枯枝、里面有成段的树干、还有油脂助燃。”
修鱼稷默默地点点头。狼族系北方族裔,体形巨大,体脂充足,烧到一定的程度后依靠自身的脂肪可以像点烛一样烧成灰烬。
他的目光在火堆里迅速地搜寻,病人的遗体与倒下的圆木混在一起,能见度极低。狼族因为个大还能看见一个轮廓,如果是人……除非把火扑灭仔细寻找……
他围着火堆转了两圈,仔细地检查了两遍也没看见唐晚荻。
“老七挺机灵的,”修鱼鉴宽慰道,“也许已经带着她跑了。”
“这一堆,放弃吧。”他终于道。
另外两个较小的火堆,看样子点燃不久,火焰冲天,无法靠近,里面究竟死了多少人根本看不清。
明明很热,修鱼稷却出了一身冷汗,一阵绝望笼上心头。
他恨自己吊以轻心,只派了一个老七去保护唐晚荻。以修鱼彬的智谋加上安平蕙的胆量,他要敢做这种事,肯定考虑好了后路,老七根本不是对手。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迅速看了一眼四周,附近没有水源,因临近沼泽,地面松软,于是命令:“挖土!用沙土灭火!——阿鉴,你去检查那个火堆。”
修鱼鉴应声离开,大家开始用自己的兵器掘土,没有兵器的就用手挖。修鱼稷找到一只带着枝叉的树枝,将靠近边缘的尸体一个个地从火堆中钩出来,立即有人脱下身上的衣物扑灭尸体身上的火焰。
“老大!这里有个活的!”修鱼鉴在另一个火堆叫道。
“这里也有一个!”另一人说。
大家一听,欢欣鼓舞,手足并用,加快速度。
越来越多的病人被从火堆里拖了出来,修鱼稷的心却越来越急躁,手被火苗燎得生疼,他始终没找到唐晚荻。
她要么已经逃走,要么被烧成灰烬。
不死心,硬着头皮继续找——
“我们那边一共找到了七个活的……”修鱼鉴跑过来递给他一个长长的铁钩,“我在火堆附近找到的,你用这个试试,很方便。”
钩镰刀是安平家的常用兵器,也不知是谁落下的,修鱼稷点点头。这时,但凡靠近他的、火势较弱之处的狼尸已经全部被他拖出来了,他只得向大火的深处走去,刚走一步,炽热的火苗立即舔在他脸上,头发“哗”地一响,猛烈地烧了起来。
“别去!火太大了!”身后的修鱼鉴吼道,用力地将他拽了回来,脱下外套往他头上一阵扑打。
只听火堆里“劈啪”一响,不知是何物坍塌了,一块燃烧的圆木向他们滚过来,两人急忙闪身,修鱼稷眼尖,看见火堆的一角出现了一道白影。
工作时的唐晚荻会穿上白色的隔离服。
他不顾一切地向火堆冲去,又被修鱼鉴死死抱住:“老大,危险!”
“放手!”他怒吼一声,将修鱼鉴猛地一推,冲进火中。
烟气太旺,熏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好不易睁开时,那道白影已经不见了。脚下全是燃烧的尸体。他弯下身来用靴子一顿猛踢,忽然发现右手边有具尸体下面似乎压着个人,露出一只细长的手臂。
手臂已经烧黑了,仍然可以看见一段白色的袖子。
压在上面的一只巨狼,背部猛烈地燃烧着。
他将那只狼猛地一掀,狼的身子早已烧僵,硬硬地翻了一个面,露出一张熟悉而扭曲的脸:
虽然那是狼的脸,他还是一眼认出是修鱼筀。
在他身下趴着一个小个子的白衣人,穿着医用的隔离服。
他一声大吼,用尽全身力气,一左一右,将两个人同时夹在胳膊下,带着他们冲出了火堆。
有人第一时间用衣物、沙土、帮他扑灭了身上的余火。
他这才感到有点冷,低头一看,上衣烧光了,脸上、胳膊上一阵火燎的刺痛。
修鱼筀早已没有了呼吸。倒是压在他身下的唐晚荻因为有了这一层保护,只烧伤了半张脸和一只左臂,感谢医用隔离服,身体余下的地方只有轻度的烧伤。
这隔离服其实叫作“防护服”,原本是医务人员为了避免与病人的□□、病菌、粉尘、化学药品和危险溶剂相接触时穿用,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感染的可能性。所以采用的是无纺布材料,质地强韧,防水防酸,耐火抗静电。
吸入太多烟尘,唐晚荻还是昏迷不醒,虽呼吸轻浅,但有心跳。
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出身上所有的兰金膏扔给修鱼鉴,反身又冲入火中,陆续从火堆里拖出七个人。
手下人一拥而上赶紧检查,有人用猎刀割开衣物,有人往燃烧的肌肤上泼凉水,有人检查脉搏、有人用毛刷清理鼻腔及呼吸道……
“有六个还活着,”修鱼鉴报告说,然后指着草地上的另一具尸体,“这一位去世了。”
“他是谁,你认得吗?”修鱼稷问道。
六营病区没有陌生人,都是跟着狼王一路从沙澜“逃难”而来的家人、亲属。队伍原本不大,人越来越少,彼此全都相熟。
地上的狼尸黑乎乎的,面目全非,修鱼鉴努力地辨认了半天,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快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修鱼稷茫然地看着面前依然熊熊燃烧的火堆,从身边的一棵矮树中摘下一片在他看来最完美的树叶,轻轻放入修鱼筀的口中。
从痛苦的表情、张开的大嘴上看得出,他死前是清醒的,且经过一番挣扎,最终牺牲自己保住了唐晚荻。
修鱼稷用力地捏了捏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悲伤。
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两个在狼族中跟他最亲近的人。
妹夫方雷盛,性情宽厚、彬彬有礼、学识广博、热爱文艺、既是他的亲人又是他的知己。
七弟修鱼筀,虽非一母所生,从小一起长大,帮他骂人、帮他打架、有事必来、有求必应、是他最忠实的兄弟和死党。
身边的唐晚荻忽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连忙俯下身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轻声叫道:“晚荻,晚荻?”
她的左脸从太阳穴到下巴,黄澄澄地涂满了兰金膏。左臂烧伤严重,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胸口,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滴泪涌了出来,她默默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约是伤口剧痛,顷刻间她双眼一闭,又昏迷了过去。
夜风冰凉,他接过修鱼鉴递来的一件外套将她的身子裹了起来。
“怎么办,六哥?”修鱼鉴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我们一共救出来多少人?”
“十九个。十五个重伤,三个中度烧伤,伤势最轻的就是她了。”他指了指唐晚荻,“重病区的那个火堆一个活的没有。”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方雷盛死前并没有把情况说得很清楚,所以回来的路上他留了一个心眼:一面自己带着小分队赶回六营,以对付可能还留在那里的修鱼彬与安平蕙。同时派了一个心腹去大部队求援,只说是收到消息六营告急。
没提狼王,没提修鱼彬,也没提安平蕙。
他知道,没有铁的证据,这三位谁都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
逼狠了,说不定还要甩锅到他的头上。
狼族人非常记仇,以修鱼家为最。如果知道有人蓄意谋杀病人,几百人的队伍一定会炸锅。
率领大队人马的修鱼谦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因为他的妻子在六营。
修鱼稷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
狼王应该快到了,修鱼谦也快到了。不出意外的话,修鱼彬与安平蕙也该回来了。
他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思考各种后果。
——狼王先到,会把他抓起来问逃兵之罪。处置上可大可小,毕竟他赶回来是为了救人。
——修鱼谦先到,会群情激愤、破口大骂、会感谢他们从大火中救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在这种情况下,怕引起公愤,狼王也许不会过度惩罚他。
——修鱼彬先到,那是最好,他立即大开杀戒。
“六哥?”见他目光迷离,思绪飘忽,修鱼鉴拍了他一下。
“大家都累了,”修鱼稷淡淡地说,“原地休息。”
山的另一边,安平蕙默默地看着对面的三道火光,双手抱臂,冷笑着对修鱼彬道:“你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修鱼稷怎么提前回来了?”
“提前回来也不怕。”修鱼彬道。
“你杀了他的女人,”安平蕙斜了他一眼,“真不怕?”
“不是我杀的呀。”他双肩一耸,“是狐族杀的。”
“说得好听,修鱼稷又不傻,谁信啊!万一大队人马知道了,就算是被狐族偷袭,人家也会问啊:你们呢?说好的要保护病人的,你们上哪儿去了?”
安平蕙越说越气,觉得这次算是被修鱼彬给坑了。虽然行动得到了狼王的批准,万一群情鼎沸,保不准狼王为了撇清自己变卦,到时候她们俩就成了过街老鼠……
见修鱼彬半天不吭声,像是没词儿了,她更来火了:“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老远听见修鱼稷的动静调头就跑!说咱们被狐族偷袭,好歹把现场弄得像一点呀!断箭啊、残肢啊、血浆啊、破盔烂甲啊——你倒是扔它一地啊,弄出个拼死搏斗的样子到时候也好交待呀!”
“用不着。”修鱼彬淡定地摸了摸胡须。
“用不着?你怎么解释这件事?六营烧了,人死光了,我们一个个都好好的?”
“就说我们被灵鸦袭击了。”
安平蕙愣住。
这倒真是个借口,灵鸦嘛,来无影去无踪,狼族最怕,除了用狼烟来熏,也没什么有效武器。而狼烟的制作相当复杂,一路上打了这么多仗,也用得差不多了,变得越来越珍贵了,修鱼彬的身边根本没有。
“切!”安平蕙啐了他一口,“灵鸦一来,扑天盖地,方圆十几里都能听见动静。你说有就有啊?证据呢?能把谎话编圆点么?”
“证据当然有,你要看吗?”
“要啊。”
修鱼彬转身向身后的一辆马车走去,从上面扶下来一个窈窕的女人。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全身遮着严严实实,头上还裹着一条黑色的纱巾,隐隐约约露出一张小巧而白皙的脸,一对珍珠耳环在月色下发着淡淡的白光。
安平蕙本能地退了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
只听修鱼彬轻声说道:“青旗,见过安平夫人。”
那女子微微鞠了个躬,没有说话。
安平蕙的脸崩了起来:“狐族的?”
女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修鱼彬,胆子不小啊。”安平蕙瞪大眼睛,冷喝一声,“竟敢私藏奸细!”
那女子不接话碴,从腰后抽出一只拇指般粗细的铜管,将一枚红色的珠子放入管中,对着夜空低低地吹了起来。
安平蕙不懂音乐,只觉曲调悠扬,忽上忽下,如荡秋千——又极低极细、如池塘蛙声、如灵蛇潜行、和天籁融成一片,微不可闻。
她不知不觉,听得入迷。
忽然——
空中风声大作,一只巨鸟凌空飞起,带着一团阴影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向那火堆的方向飞去……
安平蕙的脸白了白,问道:“这是灵鸦?”
在她的印象中,灵鸦只有乌鸦那么大,数量多,个头小。这么大的一只,遮天蔽日,她还从未见过。
“这不是灵鸦,这是玄鸟。”女子轻声说道。
“喂!修鱼彬——”安平蕙气坏了,“你该不会把这只谁也没见过的大鸟当作灵鸦来忽悠大家吧!”
那女子举起铜管又低低地吹了一曲,片时间,空中一片嘈杂,飞来一群黑鸟,黄嘴、白腹、翅上有几道白色的条纹——追随着大鸟的方向从他们头顶盘旋而过,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才是灵鸦。”女子淡淡地抬起头,掀开斗篷看了安平蕙一眼。
她长得很美,一头云雾般的长发堆叠在她的颈间,愈发衬得脸白如月,双眸如水。
“你是北关的人?”安平蕙问道。
她摇了摇头。
“那是南岳的?”
她又摇了摇头。
“你究竟是谁?”安平蕙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暗藏着杀气,“峻榞三方,你站哪边?”
这个女人能够驱使灵鸦,在狐族的级别肯定不低。
“她是我的女人。”修鱼彬笑了笑,用力地搂了搂女子的肩膀,“站我这边。”
“唐晚荻呢?”安平蕙眉头一挑,“她不是你的妻子吗?”
“她是,不过已经死了。”
安平蕙的眼睛眯了起来,心中开始打鼓,怀疑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跟狐族的女人来往,大王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哪来的胆子,敢把她藏在狼族的队伍里?”安平蕙的声音降到了冰点,“想造反?”
“夫人,我问你一句话。”修鱼彬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的脸,一字一字地道:“如果等下我们回去,事情并没有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你愿意带上你的人马跟我走吗?”
安平蕙只觉脊背一冷,怔怔地看着他:“跟你走?”
“对。”
“去哪?”
“南岳。”
“怎么去?”
“我们有办法劫持关皮皮通过鹆门。到了C城后,你我重新建立领地,地盘五五平分。”
安平蕙哧地一声笑了:“平分?那大王的那一份呢?”
修鱼彬停顿了一下,看着她说:“大王走不出峻榞。”
安平蕙瞄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夫人,”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还是那句话,等下要是出了事,你可愿意跟我走?”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需要现在告诉你吗?”
空中“哗”地一声,那只巨大的玄鸟带着一群灵鸦蓦地飞了回来,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盘旋。狐族女子动了动手指,玄鸟看到指令,“唰”地一声又向对岸的火堆飞去。
安平蕙不禁有些失神。那女子既然可以使唤灵鸦,让灵鸦过来消灭她是分分钟的事。
“夫人,我需要你的一句话。”修鱼彬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愿意,还是不愿意?”
安平蕙舔了舔嘴唇:“地盘平分?你保证?”
“保证。”
“行,我愿意。”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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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族摆起箭阵,密密麻麻地往空中放箭。
灵鸦本是一团海的灵气,木石之物根本打不死,只有金铁之器才能伤它。狸族换上铁簇,“嗖嗖嗖”一阵狂射,果然有几只灵鸦中箭,化作蓝莹莹的光珠飘在空中。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袭来的灵鸦并不多,不到百只,领头的是只从未见过的巨鸟,个头比几百只灵鸦的总和还大,从众人头顶“嗖”地飞过,把月光都挡住了。巨大的翅膀往空中一扇,火堆里好像灌进了空气,火苗顿时窜高了一倍。
跟随在它四周的灵鸦异常敏捷,一看箭阵密集,顿时高飞远遁,逃出射程之外。在空中迅速变位,避开短箭,换个偏斜的角度,化作一道道黑影向地面的狼群俯冲而去。
跑得快的,藏进树从。来不及的,只好趴在地上捂住眼睛,仍有四、五个人被灵鸦啄掉了双眼、一阵惨嚎后倒地而亡。
自从狼族进入峻榞,曾多次被灵鸦骚扰。皆因北关不愿正面作战,只要两方相遇,必是灵鸦开道,无明箭佐阵,两样都不管用了,才会刀兵相见,往往也是不到半个小时就撤,绝不硬拼。
以致狼族携带的狼草被大量消耗,如今存货仅有最后一箱。这狼草是沙澜特有的植物,经过一翻特殊的熬煮熏制,投入火中,产生狼烟,专门用来对付灵鸦。到了峻榞,由于找不到原材料,狼草逐渐短缺,直到修鱼谦的大队人马到达才有人拿出几团扔进火中。
空中立时出现三道笔直的烟柱,浓烟滚滚,发出硫磺般呛人的气味。
霎时间灵鸦惊飞,仓皇逃窜,数十只被狼烟熏到,扑扑下落,掉入火中,片刻之内,众鸟归林,天地间复归平静。
骚乱之后,大家纷纷从林子里钻出来,各自归队时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到了。
就连修鱼彬、安平蕙的队伍也不知何时赶了回来。
面前三个明亮的火堆,烈火依然熊熊燃烧。
一开始,大家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敢相信。
看到火中堆积的尸身、被烧得几乎解体的亲人,半数以上的人开始哀嚎、咒骂、有人冲进去火中想拖出遗体、被紧紧拉住;有人围着火堆乱转,跺脚捶胸;更多的人看着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幸存者,虽然余气尚存,却烧得面目全非,就算活下来也是一个残废,不禁悲痛欲绝、义愤填膺、一个个瞋目切齿、怒气冲天、恨不得立即找出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修鱼谦疯狂地找了一圈后确定妻子已经遇难,气得面红耳赤、暴跳如雷,第一个拦住了修鱼彬的去路,一把揪住他喝道:“你们去哪儿了?”
“我……”
修鱼彬想回答,无奈喉咙被修鱼谦死死地卡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说!”修鱼谦的手越卡越紧,一双通红的眸子从眼眶中凸出来,仿佛随时都会爆炸,“这火是谁点的?六营的病人,你不管了?”
“是狐族!”安平蕙从队列中走过来,将修鱼彬从修鱼谦的手中拉开,“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受到灵鸦的袭击,只好躲进山里。六营的病人来不及带走,被北关一把火给烧了!”
“你骗谁呢?”修鱼谦阴森森地看着她,“这些人的手脚全都捆在一起,死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挣扎,狐族会做这种事?”
“狐族不会,我们更不会!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我们、离间我们,”修鱼彬好不易喘过气来,“十三弟,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但我们不能着了狐族的圈套!”
“所以,你们没有半点错?”另一人怒喝,“丢下这些人,只顾自己逃命?”
“修鱼彬,”修鱼谦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把,向前逼迫一步,“你是不是听了安平蕙的煽动,怕疫情失控,决定处决这批病人?”
“我看,根本没有所谓的狐族,只是你们一时找来的借口!”又一人道。
众人心中原本起疑,因为安平蕙不止一次向狼王建议处决病人,还介绍过安平家病人“安乐死”的经验。想到这里,一口恶气算是找到了出口,有几个火气大的立即冲过去对着修鱼彬一阵拳打脚踢,安平蕙大喝一声“住手!”将他拉到身后。
安平家的人立即冲上来,抽出兵器,将安平蕙团团护住。
“想干嘛?大王在上,明察秋毫,犯得着你们来兴师问罪?修鱼家几时允许动私刑了?”安平蕙厉声道,“我们再三解释,不是不管病人,而是遇到了灵鸦,证据就在天上!刚才大家都看见了。修鱼谦,你说是我们干的,证据呢?”
听到这,一旁的修鱼彬悄悄地松了口气,当初看这女人跟狼王谈判就知道不是善茬,这回总算找对了合作方。这安平蕙果然是一方领袖,脑瓜转得飞快,狡辩的功夫一流。见说服不了众人,立即把狼王扯进来仲裁。既然狼王同意焚烧病人,出了事,肯定得站在他们这边啊。
“我有证据!”人群中一人忽道。
众人纷纷侧目,看见修鱼稷抱着唐晚荻走到狼王跟前,将她轻轻放到地上,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看上去十分虚弱,脸上无一丝血色,半张脸裹着白纱,整个身子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烧伤的部位并未全部遮盖,露出一片焦黑,被另一半姣好的脸一衬、显得狰狞而诡异。
修鱼彬的心猛地一沉。
没想到唐晚荻还活着,看样子伤势不重,还能讲话,不禁暗自惊慌。
狼王阴沉着脸看着众人争吵。
“晚荻,你说说,病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修鱼稷道。
闹哄哄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听不清的还往前凑了凑,生生地将唐晚荻、修鱼稷、安平蕙、修鱼彬四人围得水泄不通。
唐晚荻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病人是被巫师大人害死的。他在药汤里放了麻醉剂。我……我发现的时候所有的病人都睡着了,手脚用麻绳捆在一起——帮凶是安平蕙!是她手下的人堆的柴、点的火!我亲眼看见——”
“污蔑!全都是污蔑!”安平蕙高声打断,“唐晚荻,你一心一意想嫁给修鱼稷,看见他娶了我,心怀怨恨,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还拉上你自己的丈夫!好一个一箭双雕!为了成全你自己,编这么大的谎把我们拉下水!唐晚荻,你心够狠、口够毒!”
“说得没错。”修鱼彬冷笑,“安平夫人要想害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修鱼筀救了我。”被人反咬一口,唐晚荻的脸气得通红,“他在最后一刻忽然醒了,把我压在身下……”
“大王!”安平蕙再次打断她,将身子转向狼王,“唐晚荻是修鱼稷从南岳带来的女人,我看她多半是南岳的奸细。修鱼稷跟她在一起,也没安什么好心。天知道这两人站出来演这一出戏是什么打算?大王!我带着安平家几百号人过来投奔您,做修鱼家的媳妇,得罪自家病人有什么好处?您不能允许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诬陷我!”
听到到这里,修鱼稷有些傻眼,没料到安平蕙这么能说,一边挑拨一边打岔,情绪饱满、音量充足,直把大家都说懵了,思路也全带跑了。
“大王,我说的全是实话。鹿眠灵是我从南岳带来的麻醉剂,主要用来给病人换药、催眠。所有的剂量都有登记。今天整理药品时,我发现少了一大盒。开始还以为是丢了,看来是被人盗用了。”唐晚荻本来神智不清,被安平蕙一骂,反倒清醒了,气得肾上腺素飚升,唇枪舌剑地反驳开了,“我一直都在六营,自始至终没见到任何狐族人马。那里除了五十八个重病患者,还有三十三个疑似患者,除了三位女生之外都是男生,他们身体健壮、只有轻微的症状。请问巫师大人,如果狐族真的来了,这些人会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乖乖地被人绑住手脚而不做半点挣扎吗?”
“唐晚荻——”安平蕙正要插口。
“还有!”唐晚荻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我亲眼看见巫师大人在自己的帐内私会狐族女人,你们说我是奸细,我觉得巫师大人更像奸细!”说罢又看着安平蕙,“安平夫人,你说天上的灵鸦代表狐族偷袭,不觉得这群灵鸦来得太是时候了吗?如果事先灵鸦已经偷袭过你们一次,你们手中没有狼烟,怎么不见一个人受伤?难道这些灵鸦认得你们?抑或它们的主人跟你相识?”
这话就像一颗重磅炸弹,人群间顿时各种窃窃私语,被安平蕙带歪的思路又回到了正途。
“此外——”唐晚荻还想补充,猛听狼王一声暴喝:“住口!”
“修鱼稷违抗军令、临阵脱逃。给我抓起来!以逃兵罪处置!”狼王一脸阴沉地指着唐晚荻,“大巫师跟随我多年,深得我的信任,他对修鱼家的忠诚无人置疑!他的清誉岂能让你随意涂抹?来人啊,把这妖言惑众的女人扔进火里,省得她留在世上血口喷人、挑拨离间!”
四名侍卫闻令向修鱼稷和唐晚荻走去,修鱼稷立即上前一步,将唐晚荻挡在身后,双手从腰后一抽,掌间滴溜溜乱转,多了一对闪闪发光的鸳鸯钺,双眼一眯,杀气腾腾。
侍卫们见状不由得止步。
毕竟面前站着的是修鱼家的老二,真要打,以一敌四也不在话下。
“修鱼稷,”狼王语气更加威严,“你敢拒捕?”
修鱼稷垂首:“大王,我是听说有人打算焚烧六营才不顾一切地赶回来的。我不是逃兵,我是为了救人。”
“你可知道,因为你没过来断后,我们死了二十七个兄弟,”狼王心潮起伏,还没从失败的沮丧中恢复过来,忽将一样东西扔到修鱼稷的脸上。
修鱼稷伸手一抓,居然是一只狼的头颅,脸色不禁一灰。
“你十一弟的头也被贺兰觿砍了!”狼王咆哮着道,“人早晚会死,为救这些垂死的人,不惜葬送二十七条好汉的性命,值吗?”
“值,很值!”修鱼稷指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这些病人是我们的亲人、是受伤的战士、和我们一起逃过难、一起打过仗,虽然有病,命和我们一样珍贵。他们是弱者,更需要照顾和保护。我们也会有受伤的一天,也会有得病的一天,甚至也会有衰老的一天,也有可能成为六营里的一员,珍惜他们就是珍惜自己!大王,他们有资格活下去,也完全值得去拯救!就算不想活了,想离开这个世界,也得是他们自己去选择。他们没有犯罪、不是拖累,我们不能为了方便,为了保命,就这么轻轻易易地让他们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