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 by林不晚
林不晚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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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对着坐了一天的作业,从晨光熹微到日落西山,从赤日炎炎到大雨倾盆。
夏季的雨总是下得那么突然,太阳落山后没多久,就响起了一阵阵闷雷,没过多会儿,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
许是听见雨声,周柠终于放下笔,从卷子里抬起了头,走到窗口赏雨。
陈羡抬眼望去,只觉哗啦啦的大雨给周柠的背影拢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她又显得柔和起来,柔和中还透着一股悲伤。
可千万别再被这假象骗了,陈羡揉了揉眼睛提醒自己,犯贱一次还能说是无心之失,再多就是蠢了。
“我喜欢下暴雨。”周柠却回身突然对他说道。
“为什么?”陈羡本也想学周柠,只想回个“哦”,可显然做不到。
“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能被冲刷干净,好像一切被毁了又能重新开始一样。”周柠顿了顿,问,“你有曾经想过要抛下一切重新开始吗?”
“我倒是没有。”陈羡说的是实话,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顺风顺水,想追什么就去追,想要什么基本也都得到了。
周柠轻笑:“那说明你真的很幸运,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
陈羡绕过桌子,轻轻走到周柠身旁,和她并肩看雨:“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只不过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遇到麻烦解决麻烦罢了,实在解决不了的,放弃了换条路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如果太沉重了,放弃不了呢?”
“比如?”
“比如你昨天说的,爱?”
陈羡轻轻瞟了一眼周柠,原来他的话并不全然是耳旁风。
“爱本身不沉重,沉重的是爱带来的羁绊,你的羁绊是妈妈,妈妈的羁绊是你和弟弟。也许是我想当然了,但真的有这么严重,严重到你想要放下吗?”
周柠低头笑了笑,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当然不会明白。
弟弟出生那年,她和妈妈还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爸爸常年在外务工,主要负责每个月打钱回来维持全家的生活。这些钱倒也让她们成为村子里过得还算不错的人家。
从爷爷奶奶视她为无物的眼神中,周柠早早就知道了,自己是不受宠爱的。可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弟弟出生。
这个新到来的小婴儿让全家的气氛都变了,她从没见爷爷奶奶这么开心过,对着弟弟又抱又亲;妈妈似乎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整个人都放松多了,天天对着弟弟眉开眼笑;甚至爸爸都特意从工地赶回来,开心地举着弟弟说:“这下好了,周家终于有后了!”
什么叫有后了?周柠现在都想不明白,难道她就不是“后”?
弟弟出生那年她才四岁,小小的她躲在门后,懵懂地看着这一切,搞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好像突然都看不到她了。
直到妈妈有天突然醒悟过来,对着站在角落怯生生的她伸出双手:“柠柠,站那儿干嘛呢,过来妈妈抱抱。”
小周柠这才笑了,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床扑到妈妈怀里,拱着身子撒娇。
妈妈捧起周柠的脸,笑着说:“哟,小泥猴儿,这是几天没洗脸了?”
周柠正待回答,奶奶正好进屋,见到这情景,慌忙跑过来把周柠从妈妈怀里掰了下来:“哎哟,怎么让她上床了,这压到我孙子可怎么办?去去去,小孩儿一边儿玩去。”
周柠气急,正待重新爬上床,只听妈妈说:“乖,你再去屋外玩一会儿,这个月妈妈不能下床,等妈妈能动了,再陪你,好吗?”
周柠不动,奶奶吼道:“还不快走?你妈还要奶孩子呢。”
周柠还想上前,可奶奶依旧像座大山一样挡在前面,这时弟弟哭了起来,妈妈也转开了目光,急急把弟弟抱在怀里哄。
周柠一下子泄了气,小小的她突然醒悟过来,没有人会记得她有没有洗脸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奶奶在屋里冲妈妈说:“能不能把她送你妈那儿?这都忙不过来了她还添乱呢。”
爸爸出事后,因为没有哭,周柠被爷爷奶奶指着鼻子骂白眼狼、没良心的畜生。
可她就是哭不出来,长这么大,她见过爸爸几面?偶尔的几次回来,哪次不是抱着弟弟又亲又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被赶出来后,周柠其实还挺开心的,她讨厌爷爷奶奶,这下终于不用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更令人开心的是,弟弟被留下,那妈妈岂不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只可惜她想错了,与在身边的自己相比,带不走的弟弟反倒更是妈妈心尖尖儿上的肉。但凡有一点点好东西,妈妈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周铭。
是因为无法亲自抚养的愧疚?遗憾?还是妈妈天然就更喜欢弟弟?周柠想不明白。
可她始终记得那个下午,奶奶嫌她碍事儿,问妈妈能不能把她送到外婆家去。
那天她没有回头,也一直没有问过妈妈她那时的答案。
她甚至想过,如果弟弟和她之间是可以两选一的,妈妈到底会带谁走?
周柠害怕知道答案,因为她发现,即使她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女孩子的娇弱,即使她样样儿都做得比男孩儿强,即使弟弟长成了一个毫无教养、胡作非为的混小子,她也始终代替不了弟弟在妈妈心中的位置。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陈羡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周柠,她好久没出声,满怀心事的脸在雷电交加的夜色里显得明明灭灭。
“在想你刚才的问题。”周柠沉声说道。
“想明白了吗?真的不能体谅妈妈同时爱着你们两个人吗?必须二选一,会不会太自私了?”
周柠侧过身,抬起头看他,冷目灼灼:“你说我自私也好,贪心也罢,我想明白了,我只想要独一份的爱,不想跟别人分享。”
又一道雷,闪电闪在周柠的脸上,更衬得她清亮的眼神又倔强又清高,写满了不甘心、不承认与不服输。
如此生机勃勃的野心与较劲,竟一时把陈羡看呆了。
“别聊这些不开心的了,看雨吧!”周柠又转身看向窗外,“你看,暴雨是不是很美?”
周柠伸出手去接雨,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打在手上,让她笑了起来。
陈羡的目光在周柠的脸上流连了几秒,也抬头看向这瓢泼大雨,哑声道:“美,是很美。”
就像这暴雨,不通情、不讲理,下得随心所欲、肆意横行,自顾自把一切破坏了个遍,却又给你新的希望。
雨停了就是一个新世界,一个充满着雨水味道的新世界。
危险,但极具诱惑。

周柠在看雨,陈羡也不知道在看雨,还是在看她。
周柠像个小女孩儿般,一会儿伸出手接雨,一会儿抬头观察高处屋檐珠帘般滚落下来的雨帘,脸上渐渐浮现出发自真心的笑意,没想到一场暴雨到把她身上的戾气冲刷去了不少。
陈羡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人这么冰冷,对雨却笑得温柔,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柠柠!”
暴雨反衬地屋里更加静谧,所以刘佳突然慌慌张张闯入的时候,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周柠本能地扶起慌到站不稳的妈妈,心头涌上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你外婆晕倒了,这可怎么办……外面还下着大雨,村里卫生所也关门了。”刘佳焦急地说。
“怎么会突然晕倒?”周柠一边问一边赶忙往外婆那屋跑去,陈羡也匆匆跟了上去。
“晕倒前就说不舒服,问说好些天没吃降压药了……”
跑进屋的时候,外婆已经失去了意识,周柠一边掐着人中,一边扭头问:“为什么不吃降压药?”
“说是前阵子不小心弄丢了,没舍得买。”刘佳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也怪我没注意,没发现这阵子她都没吃药。”
周柠拍了拍外婆的脸颊,见没什么反应,又把手指伸到外婆鼻下试探,呼吸还算平稳。
“陈羡,帮个忙。”周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示意陈羡过来。
陈羡急忙上前:“是不是该赶紧送医院?”
“对,你帮我看着我妈和外婆,掐住外婆的人中,我去王伯家求助,他们家有一辆货车。”
陈羡接手后,周柠转头吩咐妈妈把家里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就急急向外跑去。
像被周柠点醒了一样,刚在旁边只顾着流泪着急的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匆匆准备钱和证件,一时间竟不知道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看着周柠消失在大雨中的单薄背影,陈羡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变成今天这坚硬模样。
不一会儿,王伯就开着货车停在了小院儿门口。
周柠匆匆跑进门,整个人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她顾不上收拾,急急探了一下外婆的情况,陈羡赶忙说:“我把外婆抱上去,咱们快走。”
幸亏货车车厢不算小,周柠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下杂物,陈羡小心翼翼地放外婆平躺下,一群人坐稳后,王伯赶紧启动了车子。
山路依然颠簸,刘佳握着外婆的手,六神无主地暗自垂泪。
周柠没哭,焦急的神情透过紧咬的双唇传递出来,看得出她心里一定不轻松。
“别害怕,到医院就没事了。”陈羡轻轻拍了拍周柠的背,安慰道。
周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今天谢谢你了,要不然我和妈妈还抬不动。”
“应该的,倒是你,没事吗?都湿透了。”陈羡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反正是夏天,也不冷。”头发上的水还在不断地往下滴,周柠抹了一把脸,把头发别到脑后。
快进县城时,王伯突然靠边停了车,匆匆打开车厢的门喊道:“交通广播里说,暴雨短时降雨量太大,前方通往县里的那段路塌方了,车都堵在那块儿,怕是进不了县城了。这下咱们可怎么办?”
周柠有一瞬间恍了神,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窗前赏雨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暴雨竟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王伯,去市里的路还通着吗?”陈羡突然问。
“通着!通着!刚广播让绕行 G28 公路,G28 就是去市里的!”王伯激动地喊。
“那我们赶紧走吧,赶去市里也不过再加一小时,等这路疏通可不知道要等多久了。”陈羡说完又转头问周柠和妈妈,“行吗?”
刘佳早慌得没了主意,周柠冷静下来拍了板:“行,我们去市里。王伯麻烦送到市里最近的医院吧!”
“好,那我们去市九院,就在高速口!我赶紧开车。”说着王伯又急匆匆地关上货车厢,回到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车子再次开动后,外婆有一瞬间张开了眼睛,嘴唇张了张像是要说什么话,可终也没说出来,没一会儿又昏了过去。
周柠颤抖地伸出手,再次凑到外婆鼻子下面试探老人的呼吸,强作镇定地安慰妈妈:“妈,外婆还没事,只是昏过去了,你先别太紧张。”
“哎……”刘佳说着,往前挪了挪身子,拿起外婆的手贴在脸上。
周柠眼圈也红了,略略往后退了一点,给外婆和妈妈留出更多空间。
“你也别太紧张了,我们还在往医院赶,对吧?”见周柠整个人都紧绷成了一只虾米,陈羡上前握了握周柠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点信心和勇气。
周柠没什么回应,只是双眼通红地盯着外婆,不知是不是同样在懊悔自己不细心。
陈羡叹了口气,正想要收回手,周柠却突然翻过掌心,反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或寻求一点依靠。
陈羡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周柠的泪珠终于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陈羡这才感觉到,尽管眼前这个女孩儿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尽最大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大人,替本该做决定的妈妈揽下所有责任,可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她握住他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陈羡用力回握了过去——
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发生过多少次,但还好这次,我在。
通往市里的路是那样漫长与煎熬,陈羡握住周柠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两人一边观察外婆的情况,一边在心里祈祷这次千万要顺利。
幸亏,一路只出现了一小段拥堵,一个多小时候后,王伯驾驶的小火车终于在暴雨中驶进了九院的大门。
一见到医生,周柠立马简单快速地阐述了外婆的病情、诱因和发病时间,急诊医生一听,初步判断是急性脑血栓,一边交代立刻去缴费,一边把外婆推进影像室做 CT。
刘佳腿都软了,这事情自然又落在了周柠头上。
周柠拿过钱包,陈羡陪着她上上下下地一通跑,终于搞定了所有手续。
等在影像室门口时,陈羡问王伯借了手机,给吴鹏远打了个电话,他看到周柠钱包里的钱已经所剩不多。
“哟,羡哥,我昨天还跟人念叨你怎么一放假就失踪了呢,怎么大晚上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一听是陈羡的声音,吴鹏远就贫了起来,“你换号了?”
“不是,借别人的手机给你打的,现在有急事儿要你帮忙。”
“怎么了?不是被人绑架了吧?”电话那头又传来吴鹏远夸张的声音。
“别打岔,我现在在第九医院急诊,你快来找我一趟,身上有现金吧?有多少都带过来,还有银行卡。”
“……哥,你知道现在在下暴雨吧?”
“是兄弟就赶紧过来,记得带钱和卡!”
“大哥,你当我是大款啊,我区区一个高中生……”
吴鹏远话音未落,陈羡就挂了电话,他了解自己兄弟,别说是暴雨,就算是下刀子他也会来的。
医生的诊断结果几乎和吴鹏远同时赶到。
“急性脑梗,幸亏面积还不是很大,送来也还算及时,超过 6 个小时就不好办了。”医生严肃的神情隐藏在白口罩后面。
“那现在怎么办呢?”周柠心一紧。
“马上要进行溶栓治疗,你们赶紧去办住院手续,我安排病床。”
“医生,大概要住多久?需要花费多少钱呢?”刘佳红着眼在旁边问,声音显得怯怯的。
“至少要住两周,观察情况,你们先去交 5000 押金,后续费用还不好说。”
5000……周柠看了下手中的钱,怕是不够。
陈羡熟练地从吴鹏远兜中掏出钱包,取出银行卡,对周柠说:“别怕,钱来了,咱们走。”
陈羡拉起周柠的手,再次急匆匆向收费处跑去。
吴鹏远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完全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正纳闷这姑娘什么来头时,被陈羡摁着脑袋,在 pos 机前输入了刷卡密码。
“……我说,是不是好歹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吴鹏远无语道。
“现在没工夫,一会儿说。”陈羡丢下这句话,又急匆匆地跟周柠跑向病房。
吴鹏远无奈地跟在后面,觉得自己简直像极了冤大头。
外婆打上了溶栓针,妈妈陪坐在床边,护士在一旁监测着情况,周柠终于有功夫停下来喘口气。
“阿嚏。”周柠打了个喷嚏,一路上湿漉漉的衣服来不及处理,医院大厅里冷气开得足,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一静下来就感到凉气袭来。
陈羡皱眉看她:“衣服得换了,不然你该病了。”
“出来得急,也没带衣服。”周柠抖了抖衣领,试图让它不那么黏在身上。
“我去给你买一身。”陈羡说。
“现在凌晨两点了兄弟,去哪儿买?哪儿都关门了吧。”吴鹏远劝道。
“病房的卫生间可以淋浴,护士站有吹风,你再去要一套备用的病号服,去卫生间简单换洗下。”也许是看到周柠的样子太落魄,旁边的护士好心出了主意。
“谢谢。”周柠感激地看了护士一眼,又对陈羡说,“那我去趟护士站。”
“兄弟,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倒是跟我说说呀。”周柠走后,吴鹏远忍不住问道。
陈羡却像失了神,仿佛听不到吴鹏远的声音,又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她晚饭都没怎么吃,一定饿了,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大哥,你是不是魔怔了……”吴鹏远无语道。
“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守着,万一有什么事儿。”陈羡从吴鹏远的钱包里取出现金揣兜里,又把银行卡塞回去还给他。
“现在这个点儿,你去哪儿买吃的?今晚这么大雨,哪家还会开着啊?”吴鹏远无奈地对着陈羡的背影喊道。
陈羡却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整个世界果然如周柠所说,呈现出一副被毁待重建的模样。
陈羡顾不得路上的积水,一边跑一边搜寻着可能还开着的小店,脚下溅起一朵朵水花。
终于在四五条街之外的转角,找到了一家还坚挺着的 24 小时便利店,店员正把门口防止进水的沙袋撤去。
便利店的选择不多,陈羡胡乱拿了一堆饼干三明治和泡面,在结账时,发现柜台上还有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关东煮。
陈羡犹豫了一会儿,又买了一些关东煮。在冷气很足的医院里,他觉得周柠会需要这样一份暖乎乎的关东煮。
把自己关进卫生间,热水一淋下来的瞬间,周柠就哭了。
她把自己蜷缩成很小一团,蹲在地上,想放声哭,却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能用力捂住嘴。
亲情是爱,也是枷锁。明明在白天的时候,她还大逆不道地想过,如果能放下家的沉重,她是不是会更自由更快乐一些?但把外婆送上救护车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无论平等与否,家也是她的全世界,妈妈和外婆无论哪一个出了问题,她都承受不了。
外衣还能换,内衣裤就没有备选了。
周柠洗完澡,把衣服用肥皂搓了搓,试图用吹风烘干。
吹风轰轰运作着,掩饰着周柠不断往下流的泪。放下吹风后,周柠使劲揉了揉眼睛,告诉自己该停止了。
换洗干净,周柠走出病房,一眼就看到了还在门口守着的吴鹏远,和正从走廊那头拎着一大袋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的陈羡。
“饿……饿了吧,吃点东西。”陈羡气喘吁吁地跑到周柠面前,正对上她红通通的眼睛,“我还买了点关东煮,想你大概会想吃点热乎的。”
吴鹏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还什么令人羡慕的“羡”?
这一刻,陈羡身上那些高高在上、特立独行、自由不羁的标签全碎了。
看着陈羡满脸心疼又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样子,吴鹏远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幸灾乐祸的念头——呵,你小子也有今天。
后半夜,外婆的情况渐渐控制住了,人也恢复了些神志,被推到住院病房。
“今晚我守着就行,我看楼道走廊有椅子,你去凑合着休息会儿吧。”医院规定只能有一个陪护,都挤在病房里显然是不合适的,刘佳无奈作了此安排。
“好,我自己会找地儿,你别担心我。外婆情况稳定了,你也休息一会儿。”周柠点头。
“你放心,我会看着办。”刘佳又抱歉地对陈羡说,“真是对不起,今天害你这么折腾,你本来是客人的……”
“阿姨没事儿,能帮上忙我很高兴的。”陈羡赶忙说。
“你快回家吧。”关上病房门,周柠靠在墙上,轻声对陈羡说。
“什么?”陈羡疑惑地看向她。
“不是到市区了吗,你正好可以回家,不用在这儿耗着。”
“那不行。”陈羡立马否决了周柠的提议,“你干什么,我干什么,不是你说的吗?”
吴鹏远在旁边暗暗做了个呕的动作,难以相信这居然是陈羡对女孩子说出来的话。
不就几天没见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羡。”周柠眼神暗了暗,迟疑了几秒,又抬起眼睛说,“体验生活已经结束了,我现在也顾不上你。”
“那怎么行?说好十天就十天,不能食言。”陈羡坚定地说。
当然,陈羡还是食言了。
十天时间已到,可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外婆的情况好了很多,在医生的强调下,外婆也明白了擅自停药的危害,答应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看周柠这边情况逐渐稳定,陈羡才觉得,自己该回趟家了。
这次出门钱和手机样样没带,这两天衣服都是蹭的吴鹏远的,实在太不方便了。
更何况,他再不回去,今天下午司机就该去东岙村接他了,那可就露了馅——
他还不想让家里,尤其是他妈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陈羡的突然回来,把沈清文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还说让小李下午去接你呢。”沈清文惊讶地看着儿子。
“嗨,今天村里有人来市里办事儿,我就一起跟上来了,省得李叔再跑一趟。”陈羡故作轻松地说。
“你的行李呢?”沈清文上下打量着两手空空的儿子。
“也没带去什么,就几件衣服,不想带回来了。”陈羡早想好了借口,“干农活都弄破了。”
“还真干农活了啊?你爸也真是的,让你吃这个苦。”沈清文不满道。
“还行,也挺好玩儿的。”
沈清文摸了摸儿子的脸,心疼地说:“晚上妈给你做好吃的。”
“不了妈,我回来收拾点衣服,去吴鹏远家住两天啊。”陈羡立马说。
“这叫什么事儿?刚回家还不在家呆了啊?”沈清文明显不同意。
“我那赛车模型,本来刚放暑假就打算跟他一起搞的,这都耽误十天了,再拖下去来不及,你也不想我高三开学还搞这些吧?”陈羡早想好了应对借口。
“那也不能……”
“好了妈,我都跟人说好了,人在家等着我呢,你就别拦着了。”陈羡匆匆上楼,又回头对沈清文说了句,“爸那边,记得帮我应付着一点啊。”
陈羡匆匆敷衍过妈妈,赶紧回屋关门收拾了些衣服,又打开抽屉,把手机充电器银行卡统统装了进去。
走之前敲开陈悠的门:“你们女孩子一般在哪儿买衣服?”
陈悠正悠闲地躺在床上看书,被陈羡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嗯,就是回来了,你一般在哪儿买衣服?”陈羡又重复问了一遍,他还着急回去呢,没工夫跟陈悠解释太多。
“就银泰百货啊,你干嘛?要给我买衣服吗?”陈羡瞪大眼睛看他。
“你误会了,我就随口一问。”
“神经病啊。”门关上的同时,传来陈悠的怒吼。
一进商场,陈羡就被五花八门的女装柜台弄晕了。
周柠这几天都病号服来回得换,病号服又都是均码,宽宽大大地晃荡在身上很不合身,陈羡早觉得不合适了。
“先……生,您是来看女装吗?”柜员见陈羡一个大小伙子直愣愣地杵在门口,犹疑地问。
“呃,可以算吧。”陈羡也觉得有些尴尬,“帮……妹妹买。”
“哇,真是个好哥哥。”柜员解了心头惑,热情地笑了起来,“你妹妹多高?胖瘦?我帮你推荐推荐。”
“大概有个一米六五?”陈羡朝自己下巴颏处比划了一下,“挺瘦的。”
“看看这件怎么样?当季新款,卖得很好的。”柜员说着拿出了一件粉色泡泡袖连衣裙。
陈羡一看就觉得不合适,这款式的裙子,陈悠倒常穿,可要周柠哪是会穿这种泡泡纱蕾丝边的性格?太不搭了。
陈羡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周柠穿上这件裙子的样子,不由乐出声来。
不再搭理柜员推荐,陈羡自顾自逛了起来。
没多会儿,他就挑中了一件法式田园风的套头衫,一件宽大慵懒、看上去很凉快的亚麻衬衣,一件印着可爱兔子头像的 T 恤,那只兔子表情又凶又奶的,像极了故意发狠的周柠。
又让柜员帮忙配了几身裤子,陈羡正待结账,突然在转角处看到了一条小黑裙——
领口纵向敞开,点缀了些小碎褶,肩膀有些许镂空,下摆微微散开,美得随性自然,不张扬却又足够吸睛。
陈羡本没打算买裙子,周柠一天到晚上蹿下跳、忙进忙出的,裙子并不方便,但这条小黑裙却让陈羡觉得莫名合适。犹豫了一会儿,陈羡吩咐服务员拿了件新的,一并结账。
买完衣服,陈羡又去鞋子区域挑了一双凉鞋和运动鞋。
周柠穿来的那双鞋都在水里被泡坏了,这些天就这么凑合地拖着。陈羡暗暗记下了鞋码,想着一并买了带去。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陈羡匆匆打了一辆车直奔九院,已经出来半天了,不知周柠这一上午顺不顺利。
周柠扶着外婆吃完药,佯装生气地说:“看吧,为了省几个药钱,这下要赔进去多少住院费。”
外婆愧疚地说:“我哪儿知道会这么严重,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停药啊。”
“外婆,以后药吃完了及时说,就算丢了咱还可以再买,这次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以后也不许自作主张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外婆点点头,眼里泛出一丝泪光,“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把你的学费都赔进去了吧?哎,还不如不管我呢。”
“外婆,别说傻话。”周柠凑过去把脸贴在外婆颈窝儿处,“你和妈妈都要好好的,不然我读书有什么意义?”
“好孩子,外婆以后争取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外婆赶紧搂住外孙女儿。
“柠柠,这段时间的医药费都是小羡在垫付吧?哎,你说说,这怎么对得住人家。”刘佳在一边收拾晒干的病号服一边说。
这两天全亏了好心的护士,看出她们困难,不光给了她们几件病号服,还免费给了几包一次性内裤,不然真不知怎么撑下来。
“王伯来接我们时,不是会把家里存折带来吗,到时候我取了钱还他。”一切顺利的话,后天外婆就可以出院了。
那天出来得匆忙,刘佳只带了现金和平常用的一张银行卡出来,统共加起来不过八千块钱,早用超了。王伯农活儿也忙,答应来接她们已经是天大的情谊了,万万不敢再麻烦人家多跑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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