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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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登门拜访, 也得好好招待一番,茯苓!玉兰!”
无人回应。
伊尔眸子里含了几分戏谑:“姑娘狡猾, 伊尔已经上过一次当, 这一次不得不谨慎些了。”
棠梨面色微变:“你把他们都杀了?”
伊尔摆摆手:“我可不是那等嗜好杀戮之人,雪天适合浅眠, 等姑娘到了地方, 他们自然会醒来。”
到目前为止, 棠梨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杀意。
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她盯住他:“我那两个弟弟呢?”
伊尔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我以为……他们是你的护卫?”
棠梨的背脊又绷了起来, 她盯着他的眼睛:“他们若是无碍,我便跟你走。”
伊尔定定看着她,片刻之后,他一笑:“我说了,我不是嗜血之人,既然是裴大人派来保护你的人,我也不好动他们,不是么?”
棠梨已经明白,裴时清当初把她藏在这里,恐怕要防的人中……就有歃血阁。
想到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棠梨眸光微动,试探道:“我知道裴大人与你们关系匪浅,但既然你们明白我和他……我和他是朋友,又为什么要动我?”
“朋友?”伊尔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见过谁会把朋友藏得那么周密?”
他似乎很是头疼地说:“阁主给我们的上限时间都已经到了,却还是没有找到你,阁主可是大发了一回脾气呢。”
伊尔眸色微深:“幸好还是找到了。”
他忽然逼近棠梨,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走吧!阁主再不见到你,恐怕要发脾气了!”
棠梨一声尖叫闷在喉头,她死死抓着伊尔的肩膀,急急说:“裴大人若是知道你们将我掳走,必会生气,你们的关系本来就岌岌可危,非得添一把火?”
伊尔大笑道:“比起他生不生气,眼下更重要的是将你控制在手里!”
他足尖一点踏上屋檐,在雪地留下淡淡很痕迹,扬长而去。
伊尔速度极快,纵身几跃便出了城。
棠梨一路被他捂着嘴,喊叫不成,眼见前方停着一辆马车,她大感不妙,努力挣扎起来。
伊尔说:“对不住了,先委屈一下姑娘。”
他用帕子蒙住棠梨的口鼻,甜腻的气息袭来,棠梨眼前发黑,费劲最后力气将手链扯断,晕了过去。
上京正值深秋,满地落叶枯黄。
下人正在打扫满园落叶,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裴时清,忙躬身行礼:“公子。”
裴时清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倦意往水榭走。
屋子里早已掌上灯,熟悉的熏香包裹住他,让裴时清紧绷了一整日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
“公子,已为您备好水,请公子沐浴。”
裴时清沐浴之时向来不喜人伺候,淡淡嗯了一声。
丫鬟行了一礼,悄声退下。
裴时清正欲往屏风之后走,忽然瞥向桌案。
他目光随即一冷,凝视着最上面的那本书。
昨日他分明将此书放回了书架。
下人向来不敢随意挪动他的私物,此书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裴时清随意拿起一旁的玉笔,挑开书册。
一封火漆信出现在面前。
裴时清眸光微黯。
是歃血阁的信。
裴时清知道自己最近的动作不如徐怀忠的意,此前他们派出薛放,如今又不知会搞什么花样。
他展开信,快速读了一遍,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阴沉。
“砰——”
桌上笔洗被挥袖扫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息邪闻声连忙入内查看,却见裴时清周身气质凛冽,面若寒霜。
“公子?”
“息邪,备马!”不等息邪回答,裴时清已身形如风,踏入夜色茫茫夜色之中。
棠梨醒来的时候,只觉后脑一阵一阵地抽痛。
视线渐渐清晰,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去摸簪子。
袖中却已是一片空荡荡。
烛火跳动,摇椅上的人听闻声音,缓缓回过头来。
正是徐怀忠。
他穿一身玄色长袍,肩披织金大氅,半白的头发在头顶用玉冠利落束起,端的是一副清贵的气派。
不像是一个民间组织的首领,倒像是朝中重臣。
见棠梨戒备地望着他,徐怀忠一笑:“姑娘不用如此如临大敌,怕你身上带着尖锐之物,不小心伤到自己,我已经替你全部收起来了。”
他端起桌上白雾袅袅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喟叹道:“听说你唤渊儿一声先生。”
棠梨一言不发。
徐怀忠将茶盏放下,捋了捋胡须,笑道:“渊儿唤我一声老师,如此一来,我倒也可以算作你的师祖。”
棠梨一动不动坐在软榻上,片刻之后,忽然笑着问:“既然能唤您一声师祖,不知您能否告诉我……为何要将我绑来此处?”
徐怀忠发出喑哑的笑声:“我不过是请姑娘过来坐一坐,又怎么能叫绑人呢?”
棠梨心知从这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话来了。
她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既然您邀我来坐一坐,我便好生在这呆着,只是还得麻烦师祖给我的家人递一封信,以免他们担心。”
徐怀忠眸中划过一丝浅浅的讶异。
他旋即叹了一口气:“这是自然,我原本也并非无理之人,只是渊儿那孩子……实在让我伤怀,他将你如此周密地保护起来,竟教我不知是不是也在提防于我。”
棠梨轻笑一声:“您这话说的不对,裴大人既然是您的学生,又怎么会提防自己的老师呢?”
“至于他将我藏在那个宅子里……”
棠梨眼睫微颤,却是不肯再说。
徐怀忠仔细观察着棠梨的表情,对方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恹恹地说:“我累了,想歇一歇。”
徐怀忠见状起身,漫不经心说:“那你便好好歇息,等渊儿来了,我自会让你们见一面。”
哪知棠梨发出一声轻嗤:“不必了,他囚我数月,棠梨知他身份尊贵不敢讨要说法,如今换个地方呆着也不错。”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只盼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裴大人能放我归家。”
徐怀忠眸光一凛:“你知道他的身份?”
棠梨很是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若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又怎会把我囚禁起来?”
棠梨定定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师祖不会当真以为他是对我情根深重,将我视为软肋,才把我藏匿起来的吧?”
徐怀忠微微眯着眼,似在斟酌她的话。
少女忽然伏案大笑,笑着笑着竟流出泪来:“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么?”
“是在青楼里,我扮作他身边的风月女子。”
棠梨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一片凄哀:“我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但却在成婚之前失了清白,原以为走到这步路,只要我退了亲,安安心心跟着他,日后也可在他身边谋得一二名分。”
“但在我不小心窥到了他的秘密之后……”
棠梨冷笑一声:“您既然是他的老师,岂会不知他的秉性?”
“他这个人,疑心病重,偏偏又背负深仇大恨……怎会愿意枕边之人知道他最深的秘密?”
“他如今不杀我,不过是还残存几分情愫罢了。”
“他将我囚于那处庭院,让我与家人不得相见,视我为禁.脔……倒是先将我对他的几分情意消磨殆尽。”
“师祖,你应当也知道我虽出身微寒,比不得他满门勋贵,却也是书香世家。我爹爹自幼教导我们兄妹人不能堕了风骨,可如今我却自甘委身于人下……实在已经无颜面对家人。”
她的语调忽然变得一片森寒:“如今呆在那庭院之中,不过是想看一看昔日谢家世子……到底能不能得偿所愿?”
棠梨自嘲一笑:“若是他败了……说不定我还有重新为人的机会。”
沉默良久,徐怀忠终于开了口:“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份隐忍。”
他似笑非笑瞧着她:“但你同我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替渊儿先将你杀了?”
棠梨啼笑皆非:“我虽比不得你们运筹帷幄,搅弄风云,却也不是个傻子。”
“师祖……其实对他也心生提防吧,否则又怎会把我捉过来当筹码,好让他乖乖听话?”
徐怀忠认真打量她,旋即笑起来:“我如今算是知道那孩子为何会独独对你倾心。”
“你放心,他所谋之事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棠梨反问:“这对我而言是个好消息么?”
徐怀忠大笑道:“可怜渊儿,一腔痴情错付,竟弄巧成拙……”
“我答应你,事成之后,留你一命,放你自由。”
棠梨朝他行了一礼:“那棠梨……便提前谢过师祖。”
他看她一眼,笑着扬长而去。
棠梨这才脱力般靠到软榻上。
她闭眼长长吐了一口气,才惊觉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湿透。

◎若无缰绳,野马必死◎
往日苍劲的青松被皑皑白雪覆盖, 雪园一片茫茫雪色,倒当真地如其名。
伊尔立在屋檐之下,双肩落满了雪, 正看着一只苍鹰展翅滑过苍穹。
“大人,抓到一个刺客。”
雪园乃歃血阁其中一个分营地的事并非秘密,时常有骚扰之人,伊尔并不奇怪, 只是慢慢回头。
那刺客戴着一张鎏金面具,被按在地上, 一席玄衣被长剑挑得破破烂烂, 血污了满地白雪。
伊尔皱了下眉:“把他面具取下来。”
那人忽然发出剧烈挣扎,下属狠狠踹他一脚:“老实些!”
他伸手揭下他的面具。
少年挣扎着去抢那张鎏金面具,下属却转手便将面具扔到雪里。
他发出野狼一般的嘶吼, 挣开下属, 扑向雪地, 小心翼翼将面具捡了起来, 掸落上面的雪沫。
几息之间,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略略有些苍白的脸。
伊尔先是注意到他脸上的刺字, 铁骑军的人?
随即才看清那少年的全貌。
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忽地消失,随即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
少年扭过头, 在看见他的时候, 亦是一愣。
伊尔低声对下属说:“你先下去。”
下属抬头:“那这刺客……”
“交给我。”
下属抱拳:“是。”
待人退了下去,伊尔才快步走到他面前, 一把抓着少年的肩膀将人带起来, 仔细凝望着他的脸。
伊尔放在他肩上的手开始颤抖, 片刻之后, 他伸手扒开他凌乱的发——
少年后颈的位置, 豁然生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伊尔一把将人揽入他怀中!
少年也没推开他,只是忽然伏在他肩头剧烈咳嗽起来。
伊尔慌忙之中放开他,才意识到对方满身是伤。
他咬牙道:“谁伤的你!”
少年一言不发,伊尔先慌了神,他拉着少年:“跟我来!”
然而他却猛然挣扎起来:“棠梨在哪里!”
伊尔动作一顿,脸上慢慢浮现出不敢置信:“……你是来找她的?”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她在哪里?”
伊尔神情莫测看他:“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少年沉默片刻,开口道:“亲人。”
伊尔脸上倾泻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很快收敛表情,道:“她在这里,你放心,很安全。”
少年一动不动立着。
伊尔咬牙道:“你先跟我去处理伤口!我带你去见她!”
少年终于动了。
半个时辰之后,大夫道:“小公子受伤严重,大大小小伤口无数,虽说如今天气寒冷不易溃烂,但还是需要多加注意。”
伊尔身侧的手一绷,颔首应道:“好,劳烦您开最好的药。”
大夫退下之后,伊尔走到少年面前,久久凝视着他。
伊尔沉默片刻,终于艰难开口:“阿苍……我是哥哥。”
阿苍不为所动,重复道:“带我见棠梨。”
伊尔面部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下:“阿苍!你认出我来了!我是哥哥!”
阿苍仍然重复:“你说了等我包扎好伤口,带我去见她。”
伊尔咬牙切齿道:“她究竟是你什么人!你竟为了她落得如此狼狈!”
“亲人。”
“我才是你的亲人!”伊尔暴呵道。
阿苍覆面的鎏金面具发出森冷的光,他一动不动看着他。
像是那个落雪的夜,年幼的阿苍和苦苦哀求的额吉倚在门扉边,看着他一步一步,踏入风雪凄迷中。
“我会出人头地,得到大汗的赏识!”踌躇满志的少年毅然决然将年迈的母亲和弟弟抛在身后。
然而待他功成归来,家中已遭兵祸,额吉逝世,弟弟失散……
他疯了似的找了足足一整年,弟弟却杳无音信。
他心灰意冷离开草原,打算到大庆碰碰运气,然后……遇见了阁主。
曾傲骨不可折的伊尔跪在榻前,红了眼:“阿苍……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阿苍面无表情:“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伊尔浑身一颤,犹如困兽发出痛苦的嘶吼:“……我不知道蒙特的人会打到家里去,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离开!”
阿苍冷漠地下了榻:“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么。”
他再度重复:“我要见棠梨。”
伊尔很想问他为何会入了铁骑军,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但对上少年犹如看陌生人的眼神,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
良久之后,他轻声说:“好,我带你去见她。”
风雪愈来愈急,伊尔脚步匆匆穿过回廊,身后跟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衣人。
正在巡视四周的守卫见到他,纷纷停下来行礼:“伊尔大人。”
伊尔略一颔首,行色匆匆离开。
守卫们目送他走远,继续开始巡视。
洁白无垠的雪地上印下一行黑色的脚印。
伊尔出示了几次令牌之后,终于停在一间地下石室门前。
石室门前的守卫见到他,十分惊讶:“伊尔大人,阁主不是已经吩咐寒阙大人过来了吗?”
伊尔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立刻道:“阁主吩咐我再过来看一看。”
下属不敢多言,忙侧开身子让他进去。
见阿苍要跟进去,下属伸手一拦:“伊尔大人,阁主交代了,此地关押的人身份特殊,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伊尔冷笑一声:“闲杂人等?我带来的人,又怎会是闲杂人等?”
下属对上他冷冷的视线,一个激灵垂下头:“是,请大人恕罪。”
歃血阁线网遍布天下,许多人在外谋事,身份都是保密的。
下属不疑有他,请阿苍进去。
石室甬道两侧点着火把,将整个甬道照得阴森悠长,两人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不停回响。
眼见着阿苍周身都溢出不悦的气息,伊尔苦笑一声:“她不住这种地方,此处只是一个甬道。”
阿苍脚步慢了一拍,旋即少年嗓子里溢出一声淡淡的“嗯”。
两人行进了不久,前面出现两条岔道,伊尔带着阿苍往右拐,又走了几步路,眼前豁然开朗。
一排修葺华美的房屋并肩伫立,外面分明是一片冰天雪地,这儿却溪水淙淙,杂花生树。
伊尔带着阿苍走到其中一间房前,轻扣两声房门。
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
于是伊尔又开口闻:“寒阙,是我,阁主让我来看一看。”
依然悄无声息。
伊尔面色微变,一抬腿踹开了房门!
香炉里甚至还燃着缥缈的熏香,只是屋子里……却一片空荡荡。
阿苍一把抓住伊尔:“她人呢!”
与此同时,一匹雪白的骏马被人高高勒起,马儿嘶鸣,惊落檐下积雪。
薛放披着厚厚大氅看着来人,面无表情道:“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裴时清发上染了白,就连睫毛都被覆上浅浅一层霜色,一张脸更是苍白如雪。
只那双黢黑眼眸如同黑曜石,幽深不见底,静静看着薛放。
他一路换马,疾驰而来,此刻反倒不急了。
“风大雪急,却累得师兄在此处候着我。”
薛放懒洋洋一笑:“老师之命,不敢不尊。师弟,随我来吧。”
裴时清下了马,慢悠悠拂落衣上积雪。
薛放这才发现,他的手掌已然被缰绳磨得鲜血淋漓。
薛放眼神一变:“你——”
裴时清却淡笑道:“老师不是在等着我么,师兄还是快些带我去见老师吧。”
薛放喉结微滚,最后将千言万语咽下,化作一句:“你先跟我来处理下伤口。”
裴时清却站在原地不动。
薛放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跟我来!她现在没事!你向来顾及仪态,难道当真要这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这是要明摆着告诉他,那姑娘就是你的软肋,你的死穴么?”
薛放的语气中又带了几分警告之意:“谢渊,别犯蠢。”
裴时清这才微微一笑:“有劳师兄了。”
看来当日送去的东西,到底是有用的。
室内烧着银炭,温暖如春。
有人为裴时清奉上干净衣袍。
薛放瞥了一眼正在处理伤口的裴时清:“知道你喜洁,衣服都是崭新的。”
裴时清眼睫低垂,笑道:“劳师兄记挂。”
薛放叹了一口气:“谢渊啊谢渊,我是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蠢,既然想得到要把她保护起来,防止别人挟持她威胁你……”
“如今又怎会冒冒失失就跑过来呢?你应当明白,被老师抓来那一刻,她就该成为弃子了。”
裴时清没有抬头,而是看着大夫用白纱将自己的手掌一圈圈缠起来。
片刻之后,他淡淡道:“抽去骨头尚能活……那剜去心脏呢。”
薛放眼神大变,他像是不敢置信般看着他:“你疯了!”
大夫包扎好伤口,弯腰退下。
裴时清道谢之后,慢悠悠起身:“走吧,带我去见老师。”
薛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若是还想让她有命活,就不要在老师面前表现出你方才的意思!”
“现在他或许要留她威胁你,但等你事成之后……他必然会将所有会扰乱你心神之人杀干净!”
裴时清黢黑眼瞳凝望着他:“师兄,你以为我什么也不表示,他就会放过棠梨么?”
薛放脸色一白。
裴时清却问他:“若是你发现手中野马快要脱缰,你会怎么做?”
薛放沉吟片刻:“……自然是勒住手中缰绳。”
裴时清淡淡一笑:“野马前方乃是悬崖万丈,若无缰绳,野马必死。”
“他若是想保马,就不能弃了那条缰绳。”
薛放细细咀嚼他的话,片刻之后缓缓摇头:“谢渊,你当真是……疯了。”
裴时清却扭头看向茫茫雪野:“走吧。”

小厮推开房门,裴时清快步走进来,朝他行了一礼:“见过老师。”
徐怀忠缓缓放下手中酒盏, 叹道:“渊儿一路从上京赶过来,想必十分辛苦吧,倒是老头子我任性了。”
裴时清接过酒盏,替他斟满一杯酒:“老师说笑了, 老师既然想见我,渊儿又岂敢不应。”
徐怀忠接过酒来喝了一口:“渊儿, 莫怪老师狠心。”
他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是要做大事之人, 不可让旁人干扰心智。”
裴时清点头:“老师教训得是。”
徐怀忠又说:“况且那女子对你生了怨恨,你若继续留她在身边,难免坏事。”
裴时清眸中划过一丝异色, 但面上不显:“学生明白, 只是不知她如今在何方?一别数日……”
徐怀忠哈哈大笑起来:“渊儿啊渊儿, 你也有一日会为一个女子魂牵梦绕……”
他眼眸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可惜了你这心上人, 被你毁了一桩上好的亲事,又被你暗中囚禁, 与家人分离……”
“将来事成,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裴时清不动声色看着他, 心中却慢慢证实了方才的猜测。
定是棠梨对他说了些什么, 才会让徐怀忠误以为两人之间乃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甚至棠梨对他心怀怨怼。
裴时清转瞬便想通了。
她是要徐怀忠误会他们之间关系并没有想象中亲密, 这样一来……她便不足以成为威胁自己的把柄。
冰寒覆盖的双眸深处渐渐有一丝温柔溢开。
若是他当真没有在收到信后赶到这里, 恐怕倒正正坐实她的说法。
倒是有几分聪明, 竟连徐怀忠都唬住了。
只是哪怕这计划也算可行, 他又怎么会放任她一人在这里呢。
裴时清点头笑道:“是,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徐怀忠摆摆手:“罢了,你先去见她吧,我们晚上再长聊。”
裴时清行礼告退。
薛放候在外面,见他那么快就出来了,有几分讶异:“怎么那么快?”
裴时清擦过他的肩膀,脚下步伐生风:“自然是赶着去见人。”
薛放跟在他身后,一路追赶:“你认识路吗!跑那么快!”
片刻之后,两人到了一处小院前。
薛放吩咐人打开院门:“虽说这姑娘被掳来做了人质,但老师是以贵客身份相待,倒也不算委屈她。”
有侍女垂首将门打开,裴时清抬眸看去。
隔着一个小院,屋子里窗棂半开,一个身披狐裘的少女正围炉煮茶,白雾袅袅,将她的眉眼晕得模糊。
少女闻声抬眼,在看见裴时清那一刻,她猛地站起身:“裴先生!”
裴时清立在残雪之中,片刻之后,他笑着唤她:“棠棠。”
棠梨没有继续动作,她站在半开的窗后,眉梢笼着淡淡的惆怅,眼眸中泪光闪动。
裴时清叹了一口气,走上前,然而棠梨却往后退了一步,脸庞隐到一片暗色中,含怨道:“你为什么要来。”
裴时清只能隔着一段距离,与她遥相对望。
空气凝滞了一瞬,薛放咳嗽了一声:“我先出去等你。”
棠梨忽然声音尖利:“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薛放一愣,眼神颇为复杂看向裴时清。
裴时清丝毫没有愠怒,只微笑道:“好。”
“好好照顾自己,我会让你家里人给你写信。”他又说。
棠梨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嘭一声关上了窗棂。
裴时清凝望着被合上的窗棂,片刻之后,才对薛放说:“走吧。”
薛放跟在裴时清身后,一脸不理解:“你这是哪得罪人家了?给你这么摆脸色?”
裴时清淡淡道:“是我不对在先,她生气也很正常。”
薛放见他不愿细说,叹了口气。
裴时清忽然又说:“让她留在此处也好,上京那边……我的确分身乏术。”
薛放眸光微动:“你这是在给他留把柄。”
裴时清看他一眼。
薛放立刻哽了一下,他停顿片刻,硬邦邦说:“随便你。”
他大步越过他,将地上积雪踩得咯吱作响。
于是便也没有看到,在他身后,裴时清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眸中一片冰寒。
风雪呼号。
帐中灯火摇曳,羊毛毡上躺着的那人动了动睫毛,缓缓苏醒。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子端着羊奶掀开帐子,看到那姑娘醒了,又惊又喜疾步走过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棠梨惊愕地看着她,片刻之后,试探着开口:“我听不懂你的话。”
中年女人一喜,旋即又说了一大堆,将羊奶塞给她,然后起身匆匆出了帐子。
棠梨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她已经不在之前的地方了,看样子……她现在是在某个草原的部落里?
棠梨不知道歃血阁阁主为何会把她送到这里来,好在棠梨敏锐察觉到,方才那女人对自己没有杀意。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打算先观察一下情况。
不一会儿,中年女人领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狼毛皮袄,皮肤黝黑,五官硬朗俊美,见到棠梨的时候,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见棠梨面露警惕,对方笑着对她说:“姑娘别怕。”
他会说汉话!
棠梨有些惊喜,她直起身,问他:“这位公子,我是大庆朝的人,投奔亲的路上被盗贼掳走,流落到这里,公子若能送我回滕州,我愿以千金馈赠。”
男人耐心听她说了一大堆,最后脸上露出些怜悯之色:“姑娘……送你来那人说,你家中起火,你家里人都已经被烧死了。”
棠梨脑子嗡地一声,旋即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恐怕是歃血阁编出来的瞎话。
然而棠梨故意让身子晃了晃,随即尖叫:“我要回去看他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男人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他的手掌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棠梨无法动弹。
他耐心说:“你的家人已死,嫁给我之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棠梨不敢置信说:“他们将我卖给了你?”
男人对她粲然一笑:“我花了百两白银呢!”
棠梨险些一口血呕出来。
徐怀忠是疯了么!
男人见她神情恍惚,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力度之大,棠梨如同被熊掌拍了一下,痛得眉头都轻轻蹙起。
“你好好养身子,等娜米的丧事举行之后……我就可以娶你了。”
棠梨顿时毛骨悚然,谁的丧事?
似乎勾起了不快的回忆,男人不愿再多说,他的手掌在棠梨肩上一压,将她塞到被子里:“你休息。”
他指着旁边的女人,“乌日娜会照顾你,另外我已经在族中找会汉话的婢女了,等找到之后,我将她送给你。”
男人再度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离开。
那个被叫做乌日娜的中年女子连忙围过来,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棠梨听不懂她说话,一时之间也问不出什么,和她耗下去没有意义,于是棠梨一把用被子捂住脸:“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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