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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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息邪小心翼翼唤他。
冰雕雪砌的白衣公子终于动了。
他缓缓拔出长剑,在刀剑与血肉摩擦的森然之声中,扬唇一笑。

陆辰远尚未换去官服, 沿着长街缓缓行走。
月下之人衣袍翩然,若非街上一片冷寂,两旁尚有被马蹄掀翻的摊子, 眼下场景倒有几分怡然自得的雅致在。
月色照孤影,他茕茕孑立,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不远处的青园。
往日里灯火明亮的青园如今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只余蝉鸣声声。
陆辰远停住脚步,仰头看向青园门口那两个狂放不羁的大字。
棠梨离开了上京, 甚至并未与自己辞别一声。
棠墨晚另搬了一处住处, 偌大的青园,转瞬变成了一座空宅。
良久,他默默垂首, 拖着沉重的步伐折身离去。
陆辰远苦笑一声, 眼眸中浮现出淡淡茫然。
人生数十载,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挫败的感觉。
陆家家风清正, 爹爹一生没有纳妾,他是陆家独子。
因是独子, 自小爹娘便在他身上寄予厚望。
而他,亦不负爹娘所愿, 自小苦读诗书, 悬梁刺股,只为早日博得功名, 光耀门楣。
他这一生, 在遇到棠梨之前, 皆是顺遂。
自幼被赞为神童, 祖父、外祖父家人人争相宠爱, 皆指望着他某一日蟾宫折桂,仕途通达,再提携兄弟,中兴家道。
他也的确做到了。
不及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美名传唱上京。
只可惜……他头顶还有一个三元及第、师出名门的裴时清。
说来陆辰远并不是心存攀比之人,但独独在这位裴大人面前,他却一挫再挫。
年少时的心高气傲,从未被这么彻底地击垮过。
那人仿佛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峦,一道波涛汹涌的长河,立在他身前,叫他避不得、躲不掉。
科举上如此,感情上……亦如此。
分明他们才是良缘早定,本该共赴一生之人,如今却前缘尽断,不知归途。
他原以为自己能依靠一片真心,至少让她念起旧情。
却不知……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这一次她的不辞而别,让他无比清晰认识到,他原来……已经是那等无干之人。
心中凄惶,身形也略有些踉跄。
就在这时,一道略略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小陆大人就甘为丧家之犬吗?”
陆辰远浑身绷紧,回头看去。
男子肌肤雪白,生着一双丹凤眼,此时正含笑看着他。
陆辰远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生出几分不舒服的感觉。
对方打量他的同时,他亦在打量对方。
片刻之后,他冷声说:“我已经回绝过你的主人了。”
男子笑了下,颇有些赞赏:“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陆辰远垂着眼睫:“请公子回去转告你家娘娘,娘娘的好意,微臣受不起。”
男子忽地笑了一声:“小陆大人,你若甘为人手下败将,我家娘娘自然也不会找上你。”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青园:“小陆大人不会不知道那处宅院属于谁吧?”
陆辰远被正中心事,掀起薄薄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与你们何干。”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处处不如人,又怎谈与人相争?”
陆辰远眼角的弧度徒然变得锐利,像是一把足以割伤人的刀。
男子又说:“太子已死,储君之位空悬,各方势力必然要争个鱼死网破。”
“周家如今已被斩断左膀右臂,虽如困兽,却也未尝不是契机。”
“娘娘予你青云阶,你若踏上,功成之后,便是新朝功臣,帝王臂膀,如此坦途大道……小陆大人就不心动?”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不,不止是你一人的青云之路……”
他凑近陆辰远,蛊惑道:“还是整个陆家,甚至……整个蒋家。”
陆辰远眼睫微微一颤。
说完这话,男子也不着急,而是等待他给一个答复。
天气似乎慢慢转阴,迷雾渐起,乌云避月。
在最后一点月光也被吞没之际,陆辰远忽然问:“为何是我。”
男子看着笼罩在阴暗中的青年,露出一个阴柔的笑:“因为你足够干净,也足够聪明。”
庆隆二十七年夏,太子薨,周后被禁足小佛堂,前太尉周詹于归乡途中被马贼劫杀,马车翻落悬崖,尸骨无存。
周氏自此一蹶不振。
又月余,群臣上书,劝立储君,皇帝按而不发。
接连下了几场雨,忽然就入了秋。
街道行人寥落,空气如同弦上之箭,一片悄然滑落的秋叶便足以让人心神震颤。
皇城跟脚的百姓总是更敏感些。
皇帝龙体欠安,储君未立,前朝后宫皆是一片紧绷。
百姓们整日龟缩在家不愿出门,心里期盼着一切快些尘埃落定。
毕竟谁当皇帝不是当,但他们还想过个好年呢。
风声鹤唳中,一人便如雨后春笋,猛地冒出头来。
前有裴时清连跃几阶,不过短短三年位极人臣,后有陆辰远势头如虎,博得功名不过短短半年,已位列三品。
众人戏言,若是陆辰远早生三年,与裴大人一较高下,恐怕还有得是精彩。
宫中气氛紧张,上京最大的酒楼汇贤楼却依旧灯火通明,笙歌曼舞。
陆辰远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如美玉一般的俊颜已染上几分薄红,弧度锋利的眼尾也在一片莺声中晕开些许妖冶。
长桌对面,一人白衣如雪,眉眼间笼着淡淡清寒,正举杯独酌。
分明是莺歌燕舞,脂粉环绕,他却似一片出尘的雪花,似要乘风直上九天。
陆辰远的眼被微微一刺。
他斟满酒,走到他面前:“下官还未来得及恭喜太尉大人。”
裴时清缓缓饮尽杯中酒,将手中白瓷酒盏一放:“小陆大人客气了,该是裴某恭喜小陆大人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陆辰远笑了下,替他斟酒:“敬裴大人。”
裴时清慢悠悠将酒盏接了,一饮而尽。
有人见他们二人对酌,拎着酒壶凑过来:“妙哉妙哉,两位大人也算是有缘分啊!”
那人已经喝得满身酒气,脸更是涨成猪肝色,分明是喝多了。
有人心思灵活,已经意识到不对,正要开口阻拦,却听到那人醉醺醺说:“若我没记错,小陆大人的未婚妻……是裴大人的学生吧?”
小陆大人此前议亲的那位姑娘,他们亦有所耳闻。
对方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千金难求,其兄如今也在翰林院为官,听说新科状元徐江松还是她义兄。
只是这姑娘……不是已经跟陆家退亲了吗?
此话一出,场上不少人的酒都醒了一半。
有关系好的同僚忙给那人使眼色,然而他却继续飘飘然道:“这乃何等缘分!来来来,诸位大人,我们共饮一杯!”
话音落,在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陆辰远捏着酒盏,指节微微泛青。
裴时清却忽地一笑,他拎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举杯笑道:“同饮。”
有人连忙凑上来:“同饮同饮!”
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众人尽兴而归时,已是半夜。
陆辰远从杯盘狼藉中脱身而出,猛地被秋夜干净爽利的风拂面,只觉浑身都舒展开来。
他笑着和同僚道别,乘着晚风缓缓走了一段路。
他不想带着浑身酒气归家,这是一如既往的习惯。
没走多远,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哒哒。
陆辰远往旁边避了下,却听到有人唤他:“小陆大人。”
陆辰远回头,看到裴时清一只手虚虚揽着车帘,端坐在马车中。
陆辰远的背脊慢慢绷紧,他朝着裴时清行了一礼:“太尉大人,不知有何事?”
“小陆大人还是唤我裴大人吧。”他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却笑不及眼底。
陆辰远并未出声,只是站在长街角,淡淡凝望着他。
风中穿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今夜有云,月亮被朦胧雾气掩映,月华晦暗地流动在两人身上。
“与虎谋皮,可不是什么好事,小陆大人。”裴时清的语调隐隐多了几分冷。
陆辰远眼眸微动,不见慌乱,反倒问他:“难道裴大人就不是在与虎谋皮么。”
梆子敲过三声,浓稠的夜色似乎也被余音搅动,泛出些微波澜。
裴时清脸上彻底敛了笑意,一双清寒的眸如同被荒寒之巅的山雪覆盖,透出彻骨的冷:“是么?”
陆辰远不躲不让,与他对视着。
裴时清倏然一笑:“与虎谋皮,也要看对方到底是不是虎。”
陆辰远垂在身侧的手猛然绷紧。
裴时清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裴某言尽于此,小陆大人好自为之。”
话毕,他并不等他反应,合上车帘,驱使车夫扬长而去。
直至马车彻底拐入另一条巷子,陆辰远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整理了下被揉皱的衣袍,身形挺直,一步步,踏入月色凄迷里。
庆隆二十七年,皇帝胸闷气堵,昼夜难安月余,太医院束手无策,一时人人自危。
不久之后,新科探花陆辰远引荐了一名天竺方士到宫中。
皇帝服下方士炼制的仙丹之后,通体舒畅,一夜酣睡,龙心大悦。
当即封方士为玄闻天师,又赐陆辰远良田数倾,美宅一座。
那玄闻天师的确也有几分手段在,皇帝随他打坐数日之后,胸闷之症竟缓解了个七七八八,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皇帝龙体安康,群臣便开始坐不住了。
一群人上书皇帝催着立储。
另一群人则弹劾起陆辰远和玄闻天师来,说自古帝王因服丹而致龙体亏空者不在少数,陆辰远将此人引入宫中,其心可诛。
面对质疑,皇帝却对陆辰远表现出极大的袒护。
甚至还当场斥责言官:“难道你们是将朕比做那等昏庸无道之人?”
这话说得也没错。
皇帝虽然服用丹药,但并不痴迷,加之太医院众人精心调养,皇帝的身体至少表面上是渐渐康健起来。
应天殿外,裴时清陪在刚刚打完坐的皇帝身后。
因着才打完坐,皇帝穿的乃是道袍,松松垮垮,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多了几分亲和。
已是初秋,皇帝一身单衣,却不觉热,相反,他脸上透出红润的光泽,目光炯炯,气息浑厚。
皇帝指着一棵花叶灼灼的木槿花,笑道:“怀渊,这花开得甚好,朕倒是觉得,朕之身体,便也如此花,焕发出新生机来。”
裴时清落后皇帝半步,闻言笑道:“陛下说笑了,此花怎能跟陛下相比,陛下如龙在渊,自然是福寿比天。”
皇帝开怀大笑:“怀渊啊怀渊,人人皆道你性子冷清,却不知你哄人的本事,那是一套一套的啊。”
裴时清微微一笑。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正所谓乘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朕这身子大好,前朝倒也一派欣欣向荣。虽然死了一个周詹,却又多了一个能臣。”
裴时清眸光一动,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皇帝笑道:“近来望云风头正盛,朝臣皆道朕对他颇为偏袒,你如何看?”
裴时清道:“为人臣子,得君主赏识,乃是大幸。”
皇帝又笑了,他再度拍了拍裴时清的肩:“细数史上能臣,如你们年轻者,不过廖廖。”
皇帝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路还长,大庆,需要如你们一般的能臣。”
裴时清朝他抱拳:“臣必不负陛下重望。”
皇帝似是漫不经心道:“望云入朝为官时日不久,我听闻他最近和六皇子走得有些近,你得多提点他。”
裴时清颔首称是。
帝王伸手,折下一朵开得灼灼的花,又随手抛到地上,冷笑道:“六皇子年纪虽长,本事却不见长,要我看,不如他那几个年幼的弟弟。”
立储之事,尤为敏感。
裴时清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雪塑冰雕一般。
皇帝看他一眼,心中满意。
望云是极好的,但就是太年轻!沉不住气,看看怀渊,这个时候就知道三缄其口了。
皇帝眼角染上了些笑意,主动拍了拍裴时清的肩:“不说这些!走,朕近日新得了一幅好字,带你去瞧瞧。”
裴时清笑道:“是。”
与此同时,扶梨县。
一个黑衣男人坐在摊子前,慢悠悠吃了一碗面。
满面风霜的大娘招呼他:“客人,咱们店里免费加面的,不够跟我说咧!”
男人道了谢,又问:“店家,跟你打听个事。”
大娘是热心肠的人,两手往围裙一模,笑问:“什么事?”
男人指了指不远处的见青书院:“那书院怎么近日不开了?”
大娘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了然道:“见青书院啊,听说是棠山长近日里身体不适,关了书院修养好一段时日了。”
男人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
大娘看着男人站起身,很快消失拐角处。
见青书院,往日朗朗读书声消失不见,整座书院都被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如此一来,灶房刀案相击的声音便尤为明显。
男人悄无声息潜入灶房房顶,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忙碌。
身形和年龄都对得上,男人握紧手中匕首,轻轻跃下房顶。
刀案相击的声音忽然停了。
匕首闪着锋芒,压在女人的脖颈之上。
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喊叫,可饶你一命。”
话音落,匕首之下的女人却忽然兔起鹘落,往后重重一击!
男人的匕首险些被击飞,他心中大惊,反手祭出一把细剑,如同灵蛇吐信,直直朝着女人的咽喉此去!
“当——”
女人不知何时抽出一把软剑,横剑格挡!
金石相击,火花四溅!
男人往后踉跄了几步,面上显出狰狞之色:“你不是青骊。”
女人笑了下,提着软剑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急如闪电刺过来!
男人心中大骇,与她交手几招,飞快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号筒,正欲放出——
剑芒闪过,软剑割喉,男人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走个剧情!速速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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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几上摆放着几只黄澄澄的螃蟹,菊花酿酒,香气扑鼻。
徐怀忠细细品尝着口中微甜的蟹肉, 良久之后,他放下木箸:“死了?”
来人半跪在地上:“一剑封喉。”
徐怀忠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倒是舍得安插高手,只可惜了墨隐……好歹也是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却折戟于无名之辈手下。”
他旋即又问:“周后那边可有后续动作?”
“墨隐命陨, 周后那边并没有任何反应。”
徐怀忠慢条斯理剥开一只螃蟹,用木箸挑起蟹黄, 放在口中一抿:“周后心机深重, 此次打草惊蛇,恐怕不会再轻易动作。”
“不过她倒也是个有本事的,周家已被剪除羽翼, 现在无疑是笼中困兽, 竟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渊儿身上。”
“但她还是小看了渊儿的手腕, 既然能将那姑娘藏起来, 又怎会考虑不到她的家人呢?”
下属道:“阁主,那我们的人……”
徐怀忠饮了一口菊花酒, 眯眼道:“薛放刚去找过他,若他还没忘了自己姓什么, 就不会做出不分轻重的事来。”
“只是欲成大事……”他重重将酒盏放下:“又怎能被旁人干扰心智。”
“他是将人藏得足够好, 但歃血阁也不是吃素的。”
“一个月内,我要见到此人。”
下属叩首:“是!”
徐怀忠捏碎蟹壳, 又交代道:“渊儿极为护短, 切莫伤到人。”
似乎是从第一片枫叶变红开始, 湖边矮山忽然便层林尽染。
推开小窗看过去, 山林如火, 碧水如玉,美不胜收。
棠梨坐在小窗前,手中握着一卷书册,却迟迟不见翻页。
阿苍走进屋子里,唤了她一声,棠梨这才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对阿苍笑了笑:“怎么啦?”
阿苍的目光落到她手中书册上,忽然开口说:“你不开心。”
棠梨合上书册,若无其事说:“没有呀,我看外面枫叶红了,今日不若去赏景。”
阿苍看她几眼,否决了她的提议:“我们,去街上逛逛。”
十一对棠梨的看管已经不如此前严格,她偶尔也能到府外去逛一逛,只是需要带上幂篱。
几次下来,棠梨也摸清楚了自己现下身处何地。
她在一个叫做暄城的地方,约莫是在上京以北,靠近边境。
她在街上看到过不少胡人。
裴时清依然隔一段时间便给她写一封信来,棠梨也收到过姑姑和爹爹的信。
姑姑和告诉她,他们如今也不在扶梨,却没有在信上说明现下身处何地。
爹爹交代她,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裴大人照顾她这个学生,早早为他们铺好退路,一定要多加珍惜。
亲人暂时不能相见也并无大碍,好好照料自己才最为重要。
棠梨收到信的那天,坐着发了很久的呆。
她不知道裴时清同爹爹说了什么,竟叫爹爹愿意暂时将见青书院的学子们安插到其他书院,自己则隐身而退。
若说要怨裴时清……她实在是怨不起来。
上京局势一天一变,她却躲在此处,锦衣玉食,好不潇洒。
他替她绸缪周全,甚至连家人都考虑到了,又叫她如何生怨?
只是如今一家人分隔两地,又正值动荡之际,棠梨实在是难以心安。
阿苍还在等她回答。
棠梨站起身子,洒脱道:“许久没出去逛了!就今天出去吧!”
反正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放宽心。
暄城冷得比上京早,还没正式入冬,棠梨已经穿上了薄袄,还披了一件镶着毛边的披风。
雪白的狐狸毛簇拥着棠梨,越发衬得下巴尖尖。
阿苍脸上的鎏金面具有些惹人注目,所以两人都带上了幂篱。
暄城街上还算热闹,似乎完全没受上京的影响,往来车马络绎不绝,行人吵吵嚷嚷。
两人沿着街闲逛。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棠梨看糕点做得可爱,会顺手买上两块;看到一家首饰铺子门口放满了琳琅满目的首饰,棠梨也会带着阿苍进去随手挑一支发簪。
闲逛了一会,棠梨显出几分倦意。
在一家文玩店,棠梨看到一枚紫色小花制成的书签,手指久久停留。
久到阿苍都忍不住开口问:“你喜欢?”
棠梨收回手指,笑了笑:“只是见它好看,走吧,饿了,找吃的去。”
阿苍看了书签一眼,不明白她既然喜欢,又为何不买下。
然而少女已经离开了店铺,他只好匆匆记住那书签的样子,跟着她离开。
两人找了一家卖羊肉的小店。
店家正在灶台上切着羊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笑着招呼道:“客官来得正好!新煮好的羊肉咧!”
棠梨笑:“那便给我们切一斤来,再上两碗羊肉汤,几张饼。”
这店虽小,但手艺却实打实的不粗。
羊肉肥而不腻,炖得软烂弹牙,香味入里。
阿苍胃口大开,就着羊肉汤稀里哗啦吃了不少。
当他再度抓起一块肉的时候,棠梨已经放下了木箸。
阿苍将羊肉放下,问棠梨:“你吃饱了吗。”
棠梨点点头。
阿苍盯着她看,直到把棠梨看得后背都有些发毛,才忽然抓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棠梨被吓了一跳:“阿苍?”
少年却抓着她大步走了出去。
棠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跟着他又快又急一路小跑:“阿苍,你要带我去哪?”
阿苍却不说话,而是带着她七拐八绕,最后把她带回庭院的马厩前。
他将马儿放出来,马儿打着响鼻,兴奋地撅起前蹄。
棠梨有几分奇怪:“阿苍,你要我去骑马?”
阿苍却已经揽住她的腰,将人轻轻扶上马,自己随之而上,高呵一声:“驾!”
马儿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棠梨尖叫一声,少年从背后护住她,道:“别怕!”
棠梨从没坐过那么快的马!
“阿苍!我们要去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在耳边呼号风声。
四周景物飞快后退,天地都在旋转!
马儿驮着他们一路出城,朝着郊外的方向而行。
她初时只敢伏低在马背上,后来却慢慢直起身子,学着阿苍目视前方。
街道房屋渐渐被他们抛之于脑后,前方天宽地阔,草木欣荣,郁郁葱葱。
大朵大朵的白云浮在天际,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植物枝叶的清新。
棠梨一只手慢慢松开马鞍,五指张开,感受着风从指缝间溜过。
天为盖,地为舆,乘云凌霄,好不畅快!
棠梨忍不住大笑起来。
直到骑出去十余里,可见不远处草野茫茫,阿苍才驱使着马慢慢停下来。
棠梨伏在马背上,只觉得魂都还飘荡在空中,胸膛处却在剧烈跳动。
阿苍扶着她下了马,鼻尖上坠着几颗细汗,气息亦是不匀。
棠梨笑着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好小子!疯起来真的不要命!”
阿苍随意抹了一把汗,问她:“现在还不开心吗?”
棠梨眼眸微动,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谢谢我们阿苍!我现在很开心!”
阿苍下意识想避开她的手,却又生生忍住,任由她揉了自己的头发一把。
棠梨放开手之后,他才说:“我不是小孩了。”
棠梨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是我忘了,你都十四了,已经是个大人啦。”
鎏金面具下,那双琥珀色眼睛有些委屈地看她一眼。
她分明……还是把他当小孩。
阿苍再度抓着她的胳膊,将她送上马。
棠梨连连惊呼:“不骑了!腿软!”
这一次阿苍却慢悠悠带着她,踏着茸茸青草,沿着清澈小溪走动。
棠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张弛之间,棠梨积郁已久的情绪一扫而空。
她看着远处漂浮的白云,将身子舒展开,懒洋洋趴在马背上:“阿苍,谢谢你。”
阿苍没有回答。
棠梨也没有扭头回去看他,而是半闭上眼,听耳边清风拂过树梢,脚下流水淙淙。
直到棠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阿苍终于小声开口:“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去骑马。”
“刚开始没权力私自用马,第一次被抓到的时候,被人打了个半死。”
“后来我被正式选入铁骑军预备役,有了私自用马的权力……”
“每次我不开心,都会在训练结束后去骑马。”
“我常骑的那匹马,通体黑色,独独额头有一道白色的毛,所以我叫它额间一点白。”
棠梨忽然笑了一声:“额间一点白?”
阿苍低头看她:“对,额间一点白。”
棠梨直起身子,笑道:“好奇怪的名字,但又……莫名的契合。”
阿苍点点头:“是,军中叫它小黑,但我觉得它更喜欢我取的名字。”
棠梨问:“额间一点白还在服役吗?”
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黯:“它战死了。”
棠梨沉默片刻,只能开口安慰道:“……节哀。”
“那一战我也沦为战俘,大庆军队对铁骑军的人毫不客气,因为他们知道,铁骑军的人宁死不降,所以他们抓到铁骑军后,会以折磨对方为乐趣。”
“消磨他的意志,让他生出死志,却求死不能。”
棠梨眉心一跳。
她扭头看向阿苍,却不敢开口问他。
阿苍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说:“我逃出来了,免于虐待,然后遇见了你。”
少年的鎏金面具在一片苍翠的绿意中愈发显得闪闪发光。
“我不开心的日子太多,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也不开心。”
棠梨的心口像是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麻。
鼻头发酸,她忍住泪意,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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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上的枫叶很快便落了个光。
某天棠梨睁眼的时候, 感觉到空气冷冽,她拥着披风推开窗,却见外面已经覆上了淡淡一层白。
“下雪了!”棠梨开心喊道。
往日里阿苍和十一定会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面前, 出声附和。
然而今天却只有风雪拂过窗棂的声音。
棠梨霎时后背发寒,她猛然握住桌上一根簪子,急急后退了几步。
风雪清寒,忽地响起一道笑声。
棠梨一颤, 仰头看向窗外!
一席精致的紫色缎面长袍从屋檐下飘了下来,随之出现一张笑意晏晏的脸。
棠梨愕然道:“是你?”
来人高鼻深眼, 瞳孔泛着琥珀色, 正是当年与棠梨有过一面之缘的伊尔!
伊尔微微一笑:“没想到姑娘还记得我。”
棠梨警惕地靠着桌案,问:“伊尔大人登门拜访,不知有何要事?”
伊尔负手而立, 笑着对她说:“姑娘莫要如此紧张, 说来我们还是老熟人。”
棠梨握紧袖子中的簪子, 脸上却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也对, 我和伊尔大人,也算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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