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磊说:“还真是。”
乔薇说:“要是解释不了,那是我们的科学理论还不够,科学家们还得继续努力。”
严磊哈哈大笑。
严磊搞了家具票,去青山镇买了一个全新的更大的书桌给乔薇,原来那张书桌就搬到了东间的外间,这样严湘也有了自己的书房。
严磊想着是给严湘画个画学个字之类的。
他没想着严湘大部分时间是在看他根本看不懂的那些书籍。
北京寄过来的书对严湘来说简直是宝藏。
但严湘也有看不懂的东西,他拿着那本书来找乔薇:“妈妈,这个看不懂。”
他还说:“这个和课本里那个是一样的。”
他拿的这本书夹在很多书中间,乔薇也没有每一本都翻开看。
这时候才打开,发现完全是另一种语言。
再翻翻,有很多数学符号,应该是一本数学的书。
“哎呀,是俄语呀。”乔薇为难地握住下巴。
乔薇托二厂中学班主任搞回来的教材里有俄语教材。
乔薇没有学过俄语,但她的记忆里是有乔薇薇学过俄语的记忆的。很有意思,继承了记忆的她,也继承了这门外语。
但先前严湘拿着俄语教材来找她的时候。她考虑了社会形势、政治风向等多种因素,没有立刻让严湘学习俄语。
严湘这个智商,等长大了什么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去学就行了。
但她没想到严磊在北京的朋友真能弄来俄文的东西,而且看起来非常专业。
“你很想看这本书吗?”乔薇问。
严湘点头。
有很多高中课本里学到的符号,但还有更多不认识的。说明什么呢,说明这本书涵盖的内容要比高中数学课本更多。
他非常渴望学习。
【菲赫金哥尔茨的《微积分学教程》。】
【变量一元与多元微分学,究黎曼积分理论与级数理论,多重积分、曲线积分、曲面积分、斯蒂尔吉斯积分、傅里叶级数与傅里叶变换……世界从那时候开始对我变得不一样。】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生活的地方是小镇,至多轨迹延伸到县城。人们普遍的学历是小学、初中,中专生已经可以分配到很好的工作岗位,起始工资水平就高于别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妈妈为我弄来了菲赫金哥尔茨的《微积分学教程》。我非常确信,就是她自己都不十分了解这本书在数学界的地位,更不知道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什么级别的灌溉。她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倾尽全力地灌溉我。】
【她知道,我需要。】
【一直令我费解的是,当我年纪增长,她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承认她了解我,知道我需要什么。】
【她一直试图说服我,让我相信那些书是爸爸为我费尽周折搞来的。】
【但我知道,在这件事上,爸爸只是满足了她的要求,执行了她的指挥。爸爸只是客体,她才是驱动者。】
【虽然一直费解,如今也无法再得到答案。但没关系,这不妨碍我每时每刻都能意识到……她爱她的孩子。】
【就是我。】
【那时候起,她开始教我俄语,悄悄地。】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说好了,不告诉任何人。】
天气很快就暖和起来, 军大衣换羊绒大衣,羊绒大衣换了呢子列宁装短款外套。
很快呢子短外套也穿不住了,可以只穿衬衫了。
五月, 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
乔薇这时候隐隐已经有了预感。
记不住历史事件年份的穿越者真是不合格的穿越者啊。
果然六月,人日头版的文章一篇接一篇。
乔薇一直不期待的那个历史阶段终于到来了。
她拿着报纸,忍不住叹息一声。
黄秘书端着茶缸子过来:“叹什么气呢?”
乔薇说:“昨天湘湘精神头太足, 一直玩,害得我也睡得晚, 头疼。”
“喝点茶, 沏浓点, 今天怕是得一天的会。”
中央的新指示,下面的人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抠着解读。这么大的变革,这指示精神不参悟透了要出大岔子的。
肯定又是文山会海的一天。
乔薇翻开军挎包,拿出一个纸包:“喏, 今年的新茶, 明前茶。”
“这么快就拿到了?”黄秘书高兴,接了, “谢了。”
体制内坐办公室的人,烟和茶,离不了手。
六月,新的报纸到了,废除高考制度这件事也被提了出来。高考被认定是为资产阶级培养接班人。
黄秘书和乔薇私底下沟通:“大学生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乔薇垂眸:“何止, 知识分子, 大概都不好过了。”
黄秘书点点头:“高中中专反而是最好的。”
黄秘书也是高中学历。
这时候大学生反而是凤毛麟角的。
这么一想, 原主钟情过的那个技术员, 竟然还真是个优秀的人才了?仗着自己的学历光环,撩拨已婚女性。
乔薇嘴角忍不住扯扯。
没关系, 人渣有天收。
身边倒是没有像乔薇想的那样一下子就变天了。这种变化其实一直都是以北京和上海为中心,像涟漪一样,一层层地向外扩展蔓延。
博城如今还只是个小县城而已,不是后世的知名重工业城市。
这一圈圈的涟漪,得先扩到省城,再扩到林市,最后才能覆盖到县一级的地区。
在被波涛吞噬淹没之前,人们还是得照样吃饭拉屎睡觉上班骂娘打孩子。
但县城的确穿绿军装的人变得更多了,军绿色成了最时尚的颜色。
布拉吉明显变少了。女同志们上班很少再穿裙子,更多是衬衫裤子,服装上开始去女性化。
宣传科的吴爱珍来找乔薇帮忙,乔薇帮她弄了个全新的军挎包。
这可是最in时尚单品,吴爱珍天天都背着。
赵团长又给林夕夕介绍对象,杨大姐把那几件布拉吉拿出来想给林夕夕穿还挨了说。
赵团长批评她:“穿那干啥!没一点政治敏感性!啥时候了,能穿这个吗?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啊。”
今年3月,老大哥那边召开二十三大,咱们这边决定不派代表出席,两党关系基本中断。
布拉吉是什么?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现在再穿这个,是思想有问题。
杨大姐不服气,嘟嘟囔囔:“相亲呢,不得打扮漂亮点,裤子哪有裙子好看。穿个裙子咋啦,穿个裙子就成了反革命是咋地?”
家庭主妇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始终慢一步,她成天在家里锅边灶台的,只来往于菜市场和自家院子,她感受不到越来越收紧的气氛。
赵团长跟她说不通,气得翻白眼。
林夕夕还是穿着裤子相亲的。
不仅是因为现在布拉吉已经被认为是修正主义,也是因为她一直对相亲提不起热情。
她想要的那种人,舅舅舅妈根本找不到。他们能给她找的,依然都是泥腿子出身,最好的也不过就是小镇青年。连县城里的都没有。
林夕夕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反而真正想明白了自己要什么。
她就是想要未来当人上人,当大官的夫人,没有穷困包围,没有下岗的担忧,有别墅住,有大把的票子花。
当然最好这个人还是个城里人,最好不要是泥腿子出身。
她观察了,泥腿子出身的这些军官里,除了严磊和陆广播员的爱人,没几个能看的。哪怕拿着高工资,出身带来的痕迹也依然特别明显。
只有严团长和李营长摆脱了这种痕迹。
果不其然这次相亲又失败了。
杨大姐虽然是想多留她两年做做家务,但她这样相亲一次失败一次,次数多了对名声也不好哇。人家会觉得这姑娘眼高于顶。
杨大姐就说了她两句。
林夕夕憋不住,问:“那个李营长,怎么当初不介绍给我?”
“哪个李营长?”杨大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夕夕说完就后悔了,不吭声了。杨大姐再问,她也不说了,只说:“我胡说的,妗子,你别管我了。我就给你带孩子,不是挺好的吗?”
实在不行,她就一辈子赖在舅舅家。这是亲舅舅,赖的时间足够长,卖力给他家干活。舅舅迟早也得把她当成亲闺女看。
她想了,实在不行,能和表弟表妹们一样,被舅舅安排一份不会下岗的工作,怎么都比跟着没用男人没饭吃的强。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抑郁都好多了。
但杨大姐夜里跟赵团长合计:“到底哪个李营长啊?”
合计来合计去,还能有哪个李营长。年貌相当,能让年轻姑娘看得上的,当然只有陆曼曼的爱人,原来在严磊手底下当连长的那个李营长了。
“要说起来……确实……当初咋没介绍给咱家夕夕呢?”杨大姐忍不住问。
赵团长嘿了一声:“你以为我眼瞎看不见他?”
李连长在人群里也是非常扎眼的,也是一眼就能让人看见的存在。
这么好他咋不介绍给自己外甥女呢?他是傻吗?
是人家当时婉拒了好吗。
后来严磊要给镇供销社主任的千金介绍对象,只一提,李爱国就又刮脸又洗头,制服洗了挂起来硬是用力气扯平整,一点褶子都没有,慇勤热情地去相亲去了。
赵团长一瞅就明白了。
啥将带啥兵。
李爱国就跟他领导一个德行,只想找城里姑娘。
看不上赵团长家那个农村出身、没工作、在家干家务,以贤惠勤劳会做饭出名的外甥女。
风气变紧了,各种学习会变多了。
孟书记这么强势的人都开始收敛。
他的位置肯定是知道更多,看到更多,想得也更多。
包括他对黄秘书和乔薇的要求,也变成了“收着点”。
“多说多错。”他说,“风向太乱,摸不清的时候,别冒失。”
乔薇简直太同意了。
她本来是特别担心孟书记还像以前那么刚,她是他的笔杆子,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乔薇得考虑找退路了。
但现在领导脑子清醒就很好。
办公室变得闲了不少。
乔薇甚至开始开始在办公室里勾毛衣、勾线兜。
她勾了个绿毛线,中间有红五角星的小兜兜杯子套,大受欢迎。
因为这时候很多人是用各种玻璃瓶子当杯子的,这很常见。这种水杯没有把手。
勾一个小兜子,还带提手,可以挂在自行车把上随身带了,特别方便。
她给好几个同事都勾了。
这都是小件儿,大件是织毛衣。
她现在技术好了,毛衣不全是平针了,开始有花样了。
她给严磊织了一件V领的,给严湘织了高领的,护住脖子冬天不冷。
如今,不光布拉吉不时兴了,连从前盛极一时的列宁装也不行了。
要知道,列宁装一度是公务员女干部的标准着装。
现在也不行了。
有一天,孟书记都开始穿着军便装来上班了。
簇新的,显然也是刚弄来的。
领导干部们人人都穿绿色军便服,只有正式活动的场合才换上中山装。
日常大家都生活在绿色的海洋里。
天冷了,下霜的时候,杨大姐跑到乔薇这里来生气。
“非让我剪头!”她说,“我多大岁数了,那革命头不都是姑娘家才剪的。”
杨大姐一直都是传统的发髻,赵团长让她剪成革命头,她不好意思,觉得老黄瓜装嫩。
乔薇给她解释:“现在就是要打破旧的东西。以前梳的这个头,都是封建残余,所以要剪掉。你看年轻姑娘也都没有穿裙子的了。”
陆曼曼去年结婚的那件枣红色羊毛大衣,今年也都不敢穿了,压箱底了。
她乌黑的长辫子也剪了。
杨大姐说:“我总觉得外头跟做梦似的。怎么一忽一忽地,一阵一阵地,这都是咋回事?咱也搞不懂。”
这时候其实很多人都是这种状态。
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了。但家都这样,自己也不能不一样。
乔薇说:“我帮你剪吧。”
这时候的理发店主客不是女性,而是男性。只有一些城里的时髦女性才会光顾理发店。大部分女性的头发,都可以自己在家剪。
乔薇用剪刀帮杨大姐剪了个革命头。
她不是理发师,但大家的头都是跟家自己剪的,所以也没什么好赖之分。
乔薇好歹还知道修修边,剪刀立着剪,把发尾处理得自然。不像大多数人的革命头,齐齐的,愣愣的。
杨大姐照镜子感到很满意,但看到地上长长一截头发,还是有点心痛:“留了好多年的。”
转眼又到了新年,新年一过去,就要准备过春节了。
紧张的气氛里融进了喜悦。很多人拿着单位开的介绍信排着长队去买火车票。
这时候的火车票不是一张票就能打印全部信息。就像李营长和陆曼曼回家那样,一个人手里就得五六张纸票票。
所以即便是最熟练的售票员,卖一个人的车票都要好几分钟。要是一个人买一家人的票,能鼓捣十几分钟。
队伍又长又慢。
还不能说,售票员脾气都很大。
这时候就这样。
国营饭馆的墙上都贴着:不许殴打顾客。
每一个离谱的规定后面一定都有过离谱的事件,从饭馆墙上贴的规定能能看得出来以前发生过什么。
许多人都是好不容易排长队买到了车票准备回家和亲人团聚。
许多人在办年货。
许多人在布置单位布置家里。
许多人在排演节目准备表演。
总之虽然风云变幻,但这过年的气氛谁也挡不住。
偏就有人要挡一挡,这时代,有孟书记这样意识到风向不对开始收敛的人,也有意识到风云变化该趁机跳出来出风头或者出人头地或者仅仅是趁机干点什么的人。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上海机械玻璃厂一个工人写信给人民日报。
“春节算什么!”
“为什么春节一定要放假!”
“这是封建糟粕!”
“应该过革命的春节!”
这一年,春节临时取消,所有人回归工作岗位,坚持工作。
许多人不得不挤到火车站去退票,差点发生踩踏事件。
红春联还没贴出来就卷起来收到柜子里去了。
鞭炮不放了。
排演的节目取消,联欢会没有了。
这个事,乔薇在穿越前还真是不知道,本来那段历史就很模糊,只知道群魔乱舞,没想到会舞成这样。
这可是春节啊!
大年三十,乔薇和大家都在办公室上班。
不只今天,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
以后没有春节过了。
乔薇这么冷静佛系淡定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第110章
上一年只是前奏, 取消了春节的这一年,乔薇才真正开始有了那种“啊,开始了……“的感觉。
乔薇每天都在看报纸, 一条消息都不敢漏。
因为她对这个阶段那点可怜的有限的认知,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年代文小说、年代剧和微博。不仅非常有限、非常模糊,而且很多甚至可能是错的。
她有几天睡眠情况特别糟糕, 严磊抱着她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乔薇叹气说:“害怕。”
严磊说:“你不用怕,你是军属。”
乔薇这时候真的太庆幸军属这个身份了。
她终于放松下来。
而且除了军属, 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层身份——男主的妻子。
她摩挲着严磊手臂上的肌肉, 捏了捏, 又坚实又有弹性。
很有安全感。
啊,一年多的时间,每天过着平淡而幸福的小日子,上着稳定有节奏的班, 大概因为一切都是那么有真实感吧, 她竟然都忘记了自己是穿书了。
永远都别忘记男主光环的威力。
乔薇抱着严磊,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孟书记失守了。
黄增岳背叛了他。
大会结束了。
忽然间刚才喧哗热闹的礼堂就静了下来, 该走的都走了。
乔薇把腿伸直伸远,瞧着自己的圆头解放鞋。
另一双解放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站在了她的脚旁边。
乔薇抬起眼。
黄增岳俯视着她。
许久,他叹息:“不愧是你。”
礼堂里空阔无人,他的叹息仿佛都有回声。
【番外】:严湘的广播站日常
严湘一大早就醒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 自己把衣服穿上。
他的衣服总是很干净, 妈妈说一件衣服最多穿不要超过两天。但他知道很多人一件衣服都是可以穿三四天的。
他的妈妈特别爱干净。
但严湘也是爱干净的, 因为衣服穿久了, 真的会很臭。严湘受不了那种味道
严湘从炕上出溜下去,小脚丫稳稳地踩住小板凳, 再把脚丫伸下去套上鞋子。
所有这些,他都可以自己完成。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小朋友啦!
很能干!
走出房门,又是晴朗的一天,阳光照在院子里,小路上的鹅卵石闪闪发亮。
妈妈说,有些特别的地方会有特别的鹅卵石,透明又闪亮,像宝石一样,叫作雨花石。
妈妈说将来如果有机会,想带他去那个地方捡雨花石。但要等到他长大才可以。
但严湘很担心等他长大,那些漂亮的雨花石已经全被别人捡光了。
他在图书室里看到了地理的书里提过,很多岩石的形成需要上万年甚至百万年。严湘自己才四岁而已,上百万年对严湘来说实在太长啦。
如果被捡光了,等不到下一次新的石头生成啦。
“湘湘,去洗脸,吃早饭!”
妈妈今天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带着笑。
严湘的妈妈总是带着笑跟他说话的,也从来不照他后脑勺甩巴掌,不上脚踹他,更不拧他的胳膊掐他的大腿根。
严湘不是很理解别的小朋友的家长。但他会对比,对比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更好。
夏天脸盆架就搁在手压井旁边,妈妈过去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到脸盆里。
手压井压出来的是地下水,按照严湘从地理书上读到的东西的理解,地下水经过了岩层和土壤的过滤,比塘、河水更干净,毕竟没有人在里面泡澡洗脚,也没有人洗衣服洗菜,跟没有人倒马桶。
严湘在读到了相关的内容之后,就对镇上居民的用水问题忧心忡忡。
有几天愁得他吃不下去饭。
后来妈妈问他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他把他愁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妈妈摸着他的头说:“这是没办法的。”
“但是我们中国人也很聪明,自古我们就提倡喝烧开的水,因为水高温沸腾,就是给水杀毒的过程,把脏的水给净化了。”
“还有一看,镇上的人虽然又洗衣服又倒马桶,但是你要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大家取河水是在上游段取水,洗衣服洗菜在中游,倒脏东西是在下游。还有谁要是敢去上游段游泳,他爹娘都要追着他揍的。”
“看,这就是有限条件下,人类的智慧。”
原来是这样。
严湘懂了,并不是大家想不到,而是客观的条件有限。聪明的人自古至今都有。
并且妈妈告诉了他真正的解决方式:“自来水。”
“经过水厂过滤、消毒,符合标准的干净的水,通过管道从水厂的净水箱里送到家家户户。”
“嗯……现在还不能到家家户户家里面。你看大院就是有公共的自来水池,还不能到每个人的家里。”
“可是未来一定行的,未来每个人家里都有自家的自来水龙头,一拧开,干净的水就流出来了。”
“甚至洗脸的时候,也不需要用脸盆,可以用流动的水,那样才更干净。”
“每家每户,以后都可以在自己家里洗澡,不用去公共澡堂。”
当严湘对生活中的某些事产生问题的时候,妈妈总是能告诉他解决的方式。虽然她说的这些方式现在可能还没有,但是她坚定地相信未来一定会有。
妈妈的态度也感染了严湘。
严湘是相信妈妈说的那个“未来”的。
早饭是清爽的阳春面,配了咸菜和荷包蛋。
严湘吃完饭再刷牙。
这和很多人先刷牙再吃饭的习惯不一样。
但妈妈说:“你晚上睡觉前刷过牙,夜里没有吃任何事物,口腔没有被污染。所以早上醒来的时候,你的嘴巴其实是干净的。”
“吃饭才是在污染口腔。”
“如果你先刷牙再吃早饭,等于你的口腔只干净了几分钟就被食物污染了。你带着牙缝里的食物残渣,发酵一个上午。”
“但你如果先吃早饭再刷牙,至少在吃午饭之前,这一个上午你的口腔你的牙齿都是干净的状态,减少细菌繁殖,保持口气清新。”
爸爸说妈妈说的都是歪理,他没听过先吃早饭再刷牙的。
但爸爸还是乖乖地照做了,他每天吃完早饭,然后刷牙,然后才去上班。
严湘特地去问了军军是怎么刷牙的。
军军很惊讶:“你还刷牙?”
严湘:“……”
严湘真的很无奈呀。
不是他不想跟爸爸战友家的小朋友玩。但是首先,大哥哥大姐姐们根本不会跟他这么小的孩子一起玩,他们一步赶上他三步了,要想跟上速度,都得跑着追。
但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严湘有时候会觉得他们的脑袋里好像空空的。
有时候好难沟通呀。
尤其能出来玩的都是没有进入幼儿园的。这些小朋友完全不知道听要求、听指挥,好难呀。
再加上小朋友们发出的各种尖叫和噪音,所以一直以来,严湘都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家玩的。
有限的图画书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字早就在妈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讲述中都认识了。
沙坑也很有意思,有无限的塑型可能。
真正的快乐其实是在妈妈发现了他认识字之后。
严湘其实后来不太确切记得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了,总之那一年,妈妈对他似乎更关心了,她也变得更有意思了。
她会给他讲很多很多他根本没有听过的故事,她的故事好像多得讲不完似的。
后来他去了县里把那些故事讲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听,不仅仅是小朋友们,连老师们都非常爱听。
她们惊叹:“湘湘,你怎么会这么多故事啊?”
严湘说:“是我妈妈讲给我的。”
老师们好像觉得这非常理所当然:“湘湘妈妈是笔杆子嘛。她得读过多少书呀?”
“她和黄秘书,谁的笔杆子更厉害呀?”
“这可就不知道了。”
“他们俩都厉害。”
严湘隐约记得,那一年,忽然,妈妈似乎完全懂了他。
以前妈妈还会说他莫名其妙,怎么会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从那一年开始,妈妈再也没说过了。
她想尽办法给他找来更多的书看,文字的,图画的,带各种符号的。
看不懂也没关系,大量的名词不知道什么意思也没关系,她说:“看就行了。”
从那一年开始,他和妈妈有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他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严湘读书越多,就越有这个自知。就越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让他在外面多说话。
甚至连爸爸也不知道他们的秘密。
妈妈说:“这样大家都会更快乐一点。”
这一点,严湘是长大之后才能完全理解。
妈妈不仅会给他找书看,给他讲各种故事。妈妈也很喜欢带他到户外去。
小镇的河滩上留下了严湘很多很多的回忆。
浅滩里的石头在水里亮晶晶的。
那圆润的形状是因为河水永不停息的冲刷,磨平了棱角。
妈妈总是会在生活中点点滴滴地告诉他许许多多的东西。
那些东西在她和他来说叫作常识。
但是严湘长大之后,接触了许许多多的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了解常识。
在那个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时代,人们不仅对知识,甚至对常识的认知都少得可怜。
而他的妈妈,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呢。
到了很久很久之后,严湘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而小的时候,他以为理所当然。
小河波光粼粼。
小鱼儿浅游。
妈妈告诉他可以游泳,但是必须由爸爸带着。小朋友一切的活动,都必须在安全的前提之下。
严湘也这么告诉别的小朋友,可小朋友们根本不听,还嘲笑他。
真让人无奈呀。
妈妈的约束并不影响他的快乐。
因为爸爸也会经常带他去游泳。一个听话的小朋友根本不需要独自在没有大人看护的情况下下到河里去。
为什么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不这样呢。
一个不解之谜。
童年的时光过得非常之快。
严湘后来回忆起来,才惊讶地发现他最快乐的童年竟然和历史上的重要时期是重叠的。
他也看过许多文学作品,吃惊地发现跟他记忆中太不一样。
他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仿佛一直生活在幸福的乐园里。
那些院子里的阳光,那些午睡的时光,那些醒来后手压井凉凉的地下水冲洗脚丫。
自家院子里带着露水的小青菜。
自行车后座的急风。
路两边的笔直的杨树,阳光射进来的丁达尔效应。
严湘后来在回忆录写:
【每个孩子都该有这样的童年,无论他是否异于常人。当他在那个年纪,他都是孩子而已。】
妈妈没有手表, 但严湘是可以凭感觉说出这段路花费的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