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没有了距离感,亲近了起来。
“这种把办公室当家的精神是好的,但上级的调度命令也是要服从的。”高书记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你过去县委,咱们这边过年过节的津贴、补助、福利待遇都给你照常,不停。”
WTF?
就是说她刚才如果不力拒争取的话,她借调过去之后,原单位的福利待遇都没了是吗?
马上就国庆了,别人发油发面发鸡蛋,她就没有了是吗?
原单位有感情的都不给她,借调单位想来更不会给她了。
这太艹了。
但乔薇知道,这事她肯定是拒绝不了了,否则,不光是得罪县里,连自家领导都要一起得罪了。
乔薇先问了一下:“到底要借调多久?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高书记说:“这很难说,嗯……一个月吧?”
骗人。领导说这种话千万别信。领导说一,你就要考虑三到五。可别真信他说一就是一了。
她可以勤奋干活,但是不能被欺负,要按劳取酬,该有的待遇必须得有,遇到的困难不能让她自己去解决,谁提出来的就得谁给她解决。
乔薇说:“我真的是有很多客观困难,要克服这些困难为上级单位工作,需要领导们支持我帮助我。否则,我一个带孩子的妈妈真的太难太难了。”
不闹脾气就行,其他的都好解决。而且她骨子里不想去,是想跟镇委一条心的。
高书记愿意护着她:“你说。”
乔薇一条一条地把自己的要求提出来了。
高书记说:“方主任,打个电话。”
镇委的整个电话是一条线,各办公室里的都是分机。方主任拿起电话,对话务员说:“给我拨县委。”
广播站隔壁话务室的话务员就帮他接通了县委话务室。
方主任对那边的话务员说:“我是下河口镇委办公室主任,给我转黄秘书。”
办公室里很安静,乔薇听着方主任跟县委的黄秘书掰扯她的事。
这种时候不能说话,乔薇就在旁边比手画脚表达自己的意思。方主任一边跟黄秘书掰扯,一边冲她点头。
你别说,这种扯皮的事,办公室主任最擅长。
最后,挂了电话,敲定了最终的待遇。
乔薇借调期间,原单位一切福利待遇照常。
乔薇远距离通勤期间,每天有2毛钱的交通补贴,但不享受额外的出差津贴。
考虑具体问题,乔薇的上班时间是9点,比别人晚一个小时到岗。
严湘如果需要,明天就可以进县委幼儿园。
考虑到通勤路上没有路灯,年轻女同志的安全问题,国庆节前,乔薇的下班时间是4点,比别人早走一个小时。国庆之后,天黑得早了,乔薇的下班时间是3点半,以防天黑走夜路发生危险。
下雨和下雪的时日,乔薇不去县里,在镇委办公。有事情可以通过电话远距离遥控指挥她,她保证可以按时按量地干活。
这是因为镇上通往县里的路,很长一段都是泥土路,要到了一个大路口才变成柏油马路。雨雪天气对自行车太不友好了。
这时候自行车属于奢侈品,奢侈到结婚都还没有兴起“三转一响”,还得过些年。自行车都没普及,当然就更不会有自行车专用的雨衣了。只有那种长大衣似的雨衣,骑车非常不方便,也没法带孩子。
这个结果乔薇基本满意,领导也是真心为她争取了。
乔薇表示了真诚的感谢。
有能力的下属受己方的保护,又愿意对自己低头,领导们也愿意护短。
自己的人,也的确不能让外头的人给欺负了,否则显得领导们也软弱,立不起威望来。
关于待遇的问题,乔薇跟着方主任去了他的办公室,看着他写了条子。
她拿着条子和调函回去广播站一说,陆曼曼顿时感到天都塌了!
她才幸福几天啊,乔薇就要被借调走!
“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她一叠声地问。
乔薇说:“书记说一个月。”
陆站长嗐了一声,显然很明白这数做不得准。
陆曼曼气得直跺脚。跺完又说:“借调最烦了,那边会可劲地使唤你。你留点心眼,工作别太快就完成了。要那样,他们就会给你哌更多的活儿了。”
陆站长说:“听曼曼的。”
“好。”乔薇一口答应,“我才不傻。那边又不是咱们这儿,我能拖就拖,争取早点回来。”
胡穗问:“严湘怎么办?”
严湘也眼巴巴地看着呢。
“湘湘过来。”乔薇叫严湘过来,问他,“你是愿意去大院的幼儿园,还是愿意跟着妈妈去县里,但是去了县里也是去县委的幼儿园。不过就在县委大院里,妈妈可以时不时地看你一眼。”
严湘说:“我跟妈妈去。”
大院是熟悉的地方,大院幼儿园他也隔着栏杆瞧过,不陌生。
他想探索新的未知的地方。
乔薇也更倾向于带严湘一起去。
四五十分钟的路程而已,大城市人觉得很正常。
但大家都特别心疼严湘,胡穗甚至说:“要不然,湘湘留下吧……”
要是别的孩子,她也不会这么说,给自己瞎揽事。她也是干部家属,又不是别人的保姆,给人看孩子。
但严湘真的是完全不用操心的。
他除了不能自己用暖瓶倒水需要大人帮忙之外,其他的,上厕所、吃饭都不需要别人操心。
他在办公室的桌子,自己收拾得比陆曼曼的桌子还整洁干净。陆曼曼还因此被全办公室嘲笑了。
他还能给大家跑腿,帮人传话清晰明了。经常在跑腿的过程中,会收获阿姨、大妈们给的糖块。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要被揉头摸脸。
大家肯定是真心心疼严湘的,但乔薇也不能真的把孩子留给别人。终究只是同事而已。
婉谢拒绝了。
方主任写的那张待遇情况的单子她拿给陆站长签字。
陆站长看看就笑了,签上自己的名字:“你行。”
这种待遇不会是领导主动给的,毫无疑问是乔薇自己争取来的。
乔薇笑嘻嘻。
陆站长签完,乔薇拿着去找谢科长。
把事情一说,谢科长发出长长的叹声:“唉——”
有人阴阳怪气:“一枝更比一枝高了。”
乔薇不屑得搭理这种人。
她对谢科长说:“领导,您得给我想办法。我是您的兵,出去了在那边绝不会给您丢脸。但您也不能不管我,任我给人做牛做马。您得想办法,早点把我弄回来。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人呐。”
谢科长心里舒坦了,安慰她:“你在那边也好好干。”
拿到条子一看待遇条件,他瞅了乔薇一眼。
乔薇笑吟吟。
谢科长笑笑。
刚才那人想凑上来瞅瞅,乔薇横着挪了一步挡住了他,伸手给谢科长指:“您在这签……”
谢科长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乔薇拿了条子去人事科了。
那人还问:“科长,她签的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借调嘛……”谢科长端起茶缸子,吹吹茶叶,慢条斯理地喝茶。
黄秘书挂了电话。
扯皮的这些事他就可以定, 不需要请示更高的领导了。但把乔薇借调过来是孟书记的意思,他还是过去给孟书记汇报了一下。
“有点恃才傲物呢。”黄秘书评价。
很显然下河口镇她的领导也护短,县里经常向各镇借调人手, 少有这么帮着争取条件的。
借过来的人大多也都夹着尾巴低眉顺眼地干活。
但除非她是下河口镇领导的亲闺女,否则领导不会这么主动帮她,这一定那个乔薇本人争取的。
孟书记却说:“她爱人是战斗英雄, 团级干部,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原来是军属。而且团级对应行政级别, 跟孟书记平级。
更不要说孟书记也是出身军伍, 感情上很自然会向军属倾斜。这又是他欣赏的人。
黄秘书立刻改口, 笑道:“原来是军属,那照顾一下是应该的。我这就去安排。”
乔薇当天就把那辆26自行车申领出来了。
库管员问:“什么时候还?”
乔薇说:“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还。”
“好家伙。”库管员打趣,“这成你的了。”
“那叫侵吞国家资产, 这种事我不可能干。”乔薇说了, “对了,自行车有儿童座吗?”
当然没有。
路上见过的二八大杠, 有在前面横杠上缠布的,是为了小孩坐的时候增大摩擦,不那么容易滑下去。
后世那些各式各样的成品儿童座椅,得等自行车普及了才行。
严磊回家看到自行车很意外:“明天又要出差?”
乔薇把借调的事告诉了他,严磊的眉头皱了起来。
乔薇反而安慰他:“领导帮我争取了, 现在这条件挺好的了。毕竟上级的要求, 咱们也不能说公然违抗是不是。”
严磊说:“要不然……”
乔薇知道他要说什么:“别要不然。”
她只在刚穿过来的时候过了一段时间的家庭主妇的日子。那时候要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 要适应从单身女青年突然有了丈夫和孩子的新生活。还要把一个带院子的房子收拾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但当这一切都落定, 她就没法继续待在家里了。
没网啊。
甚至小镇都没有书店,买个书还得去县城。“有趣”的书多少都有点问题, 历史车轮逼近,她也不敢往家里弄。
这年代不具备“宅”的条件。
当然她最想要的就是在广播站待着。那是最舒服的状态。可上级要调她,她除非辞职回家,真的没法拒绝。
严磊其实也觉得,乔薇这么活力四射的人也没法在家里待着。
屈才不说,也太无聊了。
但他忽然怔住。
乔薇八月初才进入工作,其实到现在不到两个月。在这之前,她……她明明是在家里待了好几年。
他怎么就这么自然地觉得“她在家待不住”呢?
现在想到乔薇,脑海中的画面都是明亮的或者旖旎的。
从前是什么样来着?
竟模糊了。
全是她的笑脸和笑声。
本能地,就不愿意去回想更早的从前了。
“湘湘跟着我。虽然还是得送到幼儿园,但好歹在眼皮子底下。”乔薇说,“大院的幼儿园实在不行。”
军嫂幼师的素质不行。要送湘湘去那的话,都还不如托给杨大姐。
但乔薇还是觉得让严湘在身边才更踏实。
严磊的思绪被她拉回来眼前。
他把湘湘抱在怀里:“要跟妈妈还是去大院?”
“跟妈妈。我也想坐自行车。”
“没有小孩座椅,是个麻烦事。”乔薇说,“我主要就是怕卡腿。”
乔薇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家里条件还可以。从小就是妈妈开车接送上下学,并没有自行车后座的记忆。
但是在网上看到过许多人吐槽小时候自行车后座被车轮卡腿的经历。
眼前的条件只有自行车,就必须得考虑这个事。
她还特意把严湘抱过来放在自行车后座,给他讲:“脚不能乱伸进去。一下子就会卡住,疼死了。”
严湘保证:“我不会乱伸的。”
但乔薇还是担心。
严磊问:“你说的这个儿童椅是什么东西?”
“就是在自行车上安一个专门给小孩坐的椅子。”乔薇刻意说,“大城市才有。”
严磊没有怀疑,他说:“你不是会画画,你画一个给我看看。”
那个东西要自己去订做的话挺麻烦的,她借调可能就是一段时间的事,自行车也不是自家的。
乔薇觉得没必要。
但严磊说:“你画,我瞧瞧什么样,张张见识。”
他这么要求了,乔薇就画了一个。
“喏,你看,上面就是类似个椅子,有背靠板的话肯定会舒服一些,可以向后靠着,就省力气,腰也舒服。高级一点两边再弄个扶手,没有也行。下面最好就是弄个三角形护板,把腿的活动区域挡起来。小孩脚有踩的地方,舒服点。护板挡着,脚不会伸进去。也安全。”
严磊让严湘坐在车后座上,他拿了尺子量他的腿。
乔薇诧异:“真要做啊?”
严磊没给准确回答,只含糊说:“我量量。”
他想搞就搞吧。要能搞得出来当然好。
麻烦就是这车不是自家的私人财产,如果安装或者拆卸对车子造成了磨损,库管员可能哔哔。
没关系,大不了赔点钱。当然是严湘重要。
第二天,乔薇归整好家里,精神抖擞地喊严湘:“湘湘,走~!”
严湘有点兴奋。因为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镇。或者可能小时候离开过,但太小也没有记忆。只有上次跟爸爸下乡的经历。县城什么样,他充满好奇。
总之对严湘来说,这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为了保护严湘的小屁股,昨天晚上乔薇和严磊就用旧衣服剪开,把后车座给裹了起来。这样就舒服多了。
乔薇反覆叮嘱了严湘注意事项:“抓车座底下这里也行,抓妈妈的衣服也行,总之要抓稳。脚不要乱伸。”
严湘都无奈了:“妈妈,我都记住了。我们快出发吧。”
好吧。唠叨的老母亲先把孩子抱上了车,然后踹开支脚,跨骑上去,上路了。
后来严湘的回忆录里提及了这段童年时光:
【在广播站的日子是很快乐的。每个人都对我很好。站长伯伯还给我派工作,俨然我是个编外职工。让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很骄傲。】
【然后我妈妈去了县里。我特别喜欢那段从镇上到县里的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骑得飞快,风擦过脸颊,有种飞行的感觉。】
【她经常大呼小叫,叫我看天上的云,盘旋的鸟群,大片的庄稼地,成排的杨树。别人看腻的、视若无睹的东西,在她这儿都是美好的事物。】
【远处地和天相交的线叫地平线,阳光从杨树的间隙里斜打在大路上线条分明,是丁达尔效应。都是她告诉我的。】
【我经历过那个特殊的年代,可从来没感受过阴霾。想一想,是因为我有一个热爱生活的妈妈,她带给我太多的笑和阳光。以至于后来和别人聊起那个年代的时候,我常常会诧异我们经历的是否真的是同一个时代。】
县城的自行车明显比镇上多了。
到了县委,乔薇向传达室出示了调函和镇委的介绍信,把自行车停好锁好,带着严湘去找黄秘书。
之前见过,但没说过话。
黄秘书说;“这就是你家小孩?”
严湘不需要大人提醒,自己就说:“叔叔好。”
看着就是很有教养的孩子。黄秘书夸他:“好孩子。”
“咱们先把孩子安置好。”他说。
他叫了个人带乔薇先去幼儿园。
陪同的人到了那儿给了幼儿园秘书写的条子:“这是借调过来的同志,借调期间她小孩也放你们这儿。”
县城虽然不是市,但也已经是城里人了。尤其这是政府大院的机关幼儿园,幼师看起来个人卫生条件要比家属大院幼儿园的军嫂幼师强了不少。
但听说乔薇是从镇上借调过来的,那个幼师有点眼高于顶,咕哝:“怎么借调的都能送来。”
这时代地域歧视蛮厉害的。电视普及之前,普通话的普及度也很低。基本上所有人一开口都是带口音的。你一听就知道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是城市人还是乡下人。
就……很方便于歧视。
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大地方人看不上小地方人。
区区一个县而已,因为是政府机关幼儿园,连幼师的优越感都满满的。
乔薇微微一笑。
“汪老师是吧,严湘就麻烦你了。但是……”她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虽然我们孩子爸爸是团级干部,跟孟书记平级,汪老师你也别惯着他。我们家是不允许孩子仗着自己爸爸欺负别人家孩子的。他要是有这种行为,请一定告诉我,我会好好管教他。”
严湘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妈妈。
他什么时候欺负别人家小朋友啦?妈妈是不是搞错了?
他想说话,妈妈的手却轻轻地在他头顶拍了拍。母子间总是有一些默契的,严湘就闭上了嘴巴。
汪老师被那句“跟孟书记平级”给说愣了。
孟书记,县委书记,一个县的一把手。这女的的爱人跟孟书记平级。
越是仗着某些势压别人的人,越是容易被势压。
越是仗势的人,越是对势有敬畏。
更不要说乔薇一口标准普通话,听起来仿佛像是北京来的。
一下子就站在了鄙视链的顶端了。
“是、是干部家庭啊?”汪老师忙说,“那你放心,孩子在我们这儿肯定好好的。你放心工作好了。”
乔薇微微颔首:“你们的工作我是放心的。麻烦老师了。”
她穿了经典的、绝不会出错的白衬衫绿军裤的搭配。如今在县城里,这是最时尚的。
汪老师这会儿优越感全没了,这时候正眼瞧人家,才发现人家的军挎包和军水壶一看就知道是正品,而且很新很干净。不像有些人是托关系淘来的半旧的。
汪老师说:“不麻烦,不麻烦,来,小朋友,叫严湘是吧,跟老师走。”
这段对话其实就短短三十秒。
但陪同的那个人就站在两人旁边,清晰地感受到氛围的变化。
他看了一眼乔薇,嘴角含笑,觉得很有意思。
孩子安顿好了,他们又回去了黄秘书那里。
黄秘书说:“书记刚开完会,你去见一下书记。”
要见乔薇是昨天孟书记告诉黄秘书的,倒不是黄秘书自己安排的。
乔薇敲门进去了。
刚才陪同去幼儿园的科员凑到黄秘书身边,把刚才幼儿园门口的事讲给黄秘书了。
“是个挺厉害的。”他笑说,“把小汪给压住了。”
这时候的人不熟悉“气场”这个词。要是熟悉的话,他就会知道,他说的这个“厉害”就叫作气场强大。
黄秘书皱了皱眉:“哦?”
孟书记对乔薇很和蔼。
一是因为这姑娘有才,一是因为她是个军属。孟书记也是部队出门,对军属有天然的亲近感。
她的丈夫还是战斗英雄严磊,军区最年轻的团长,不仅是个名人,以后前途也很好。
孟书记说:“镇县合并的事有很多的工作要做,也是年轻人发光发热的机会。这段时间,你就踏实在这边。”
他对乔薇说了些鼓励的话,这次见面就结束了。
“你的工作,黄秘书安排。”
乔薇从书记办公室出来,去找黄秘书:“……说是您来安排。”
黄秘书说:“是,那这样,小潘,你带乔薇去宣传科。”
乔薇是广播员,本来就隶属镇委宣传科。她自己就认为这次把她借调过来,理所应当安排在宣传科。所以丝毫不觉有异。
小潘就是刚才陪她去幼儿园的科员。
他微微诧异,但没表现出来。
他是办公室的人。
政府机关里会有很多科室,此外,专门有一个部门叫作“办公室”,是领导的辅助部门,在领导和各科室之间起到一个承上启下、协调组织的作用。
能在这个部门混的人,就没有傻子。
乔薇是孟书记指名借调过来的。她就跟平时镇委因为太忙随机从下属单位抽人借调充当劳力是不一样的。
小潘原想着乔薇是会被安排在办公室的。没想到黄秘书把她安排到宣传科去了。
但小潘自然不会当着乔薇的面表露什么,他和气地笑:“走,我们去宣传科。”
把乔薇送到那里安排好了,回来也不多问,只跟黄秘书覆命:“交给周科长了。”
黄秘书颔首。
孟书记是直到中午才发现乔薇没安排在办公室的。
他微感诧异。
黄秘书自我批评:“我想着她是笔杆子,放在宣传科更合适。要叫她回来吗?”
黄秘书说的也没错。放办公室还是放宣传科都不算错。
但领导忌讳朝令夕改。办公室做的事,就代表领导的意思。
孟书记摆摆手:“不用,就在宣传科吧。”
小同志年轻,精力旺盛,多做点工作也没什么的。
周科长是突然接到黄秘书电话说待会那个从下河口镇借调来的乔薇会安排到宣传科去。
周科长有点意外。
因为乔薇不是他借调过来的。既然不是他, 自然就是领导,他是知道的。昨天黄秘书跟他提过,下河口那个笔杆子新秀被孟书记指名借调过来了。
这样的情况, 周科长也是以为乔薇会放在办公室直接听孟书记安排的。
周科长很明白黄秘书必然是临时起意。如果是提前就安排好的话,黄秘书昨天就会通知他,而不是刚刚。
黄秘书不会出现这种工作失误。
但无所谓, 与他无关。给他多个人用还挺好的,马上就是国庆了, 好多工作。
潘科员把乔薇交给周科长就走了, 没有什么交待。
乔薇自己得交待一下, 有些话如果前头不确认清楚了,后头就容易有矛盾和不愉快。
“科长,我这边跟黄秘书确定的几个情况您都知道了吧?”她问。
因为是宣传科,之前来县里的两次就打过交道了。比之黄秘书什么的反而更熟。
周科长问:“是上下班时间的事吗?”
黄秘书刚才电话里交待了。
这是跟下河口镇谈好的条件, 而且已经汇报给孟书记了。黄秘书不会不交待, 否则就是他的工作失误了。
黄秘书不会犯这种错误。
谈好的条件能够得到确认就可以了。乔薇别的没什么要求了。
周科长给她安排了个桌子。
是没人用的桌子,但堆着不少纸张杂物。很多印刷品。
乔薇微微挑了下眉, 感觉宣传科不咋样。既然借调了人来,好歹给人预留好桌子吧。
她没想到把她放宣传科来是黄秘书临时起意,人宣传科根本没准备。
周科长喊几个科员过来帮忙收拾。
有两个年轻男科员明显比较慇勤。
搬得差不多的时候,周科长端着茶缸子笑眯眯问:“你小孩呢?我昨天听黄秘书说你会带小孩过来?”
乔薇说:“放到幼儿园了。”
原来是个已婚的,走眼了。未婚的男科员们大失所望, 白慇勤了。
周科长对大家说:“你们不认识她吧, 就是下河口镇的乔薇。前天市报上那篇稿子, 就是她执笔的。”
办公室里发出一片“噢~”的声音。
有时候人的声音真的很有意思。明明是同一个字, 音调不同,长短不同, 音量不同,听起来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有真的意外的。
有微微上扬带着点挑衅的。
有事不关己纯粹回应一声领导以免冷场的敷衍的。
有意思。
乔薇在广播站待得还以为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养老生活,哪知道骨子里还是打工人,一回到这种环境,立刻精神一振,打工人的打工魂觉醒。
乔薇把包和水壶都挂在了椅背上,掏出自己带的手纸。在这个缺乏一次性用品的时代,她的包里永远放着手纸,特别有用。
旁边的女科员看了一眼她的包和水壶,说了一句:“水壶真新啊。”
乔薇回答:“嗯,是新的。”
女科员微微扬了下下巴算回应,就没话了。
整体环境来说,感觉对借调的不是特别友好,但也没特别差。就是普普通通的办公室环境。
乔薇把包里装的饭盒和搪瓷水杯都拿出来,还有自带的茶叶,放进抽屉里。
拾掇好了,大家都各自在忙,没人管她。
县委的确工作量是比镇委强度要高。
到了这里就没有镇委那种养老的氛围了。大家真的有打工人的态度了。
毕竟不能干坐着,她去周科长跟前:“科长,现在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周科长桌上很多东西,他翻翻,捡出一份稿子:“你把这个校对一下。”
乔薇问:“这个什么时候要?”
周科长说:“今天下班前给我就行。”
乔薇在县委政府里的工作就从一篇文章的校对开始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没人喊她。只有周科长说了一句:“乔薇,吃饭了啊。”
乔薇应了一声,自己拿着饭盒,随着吃饭的大军一起向食堂移动。
办公室的人自成团体,对下级单位借调的人不怎么当回事。毕竟连幼儿园老师都有那么强的优越感。
乔薇也不在乎,反正来之前就做好了当牛马的思想准备。
大不了干几个月,然后磨领导把她弄回去。
吃好喝好就行,县委最好的就是食堂饭菜好吃。
下午她等到三点,才把那份校对完的稿子还给了周科长。
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
果然,周科长扫了一遍,点点头,让她去誊抄一遍。
誊抄完,三点五十分了。周科长点了点头:“可以了。”
乔薇回到自己座位上,把缸子里的剩茶倒掉,热水烫了茶缸,时间就正正好了。
说好了国庆之前四点下班。
乔薇站起来背上了军挎包和水壶,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周科长跟前:“那科长,我走了啊。”
“嗯,好。”周科长说,“路上小心。”
“哎。”
清脆应完,乔薇就走了。
就走了。
大家目瞪口呆。
“她怎么就走了?”隔壁桌女同事说,”这才几点啊。”
正常五点才下班。现在才四点。
周科长喝茶,一边看稿一边说:“她带着孩子,路又远,安排是四点就下班。”